一道明亮的光线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我眨了眨眼,撑起身子,突然大叫了一声。

“对不起。”斯嘉莱特喘着粗气说,“我想我要生了。”她正靠着房门,一只手捂着肚子,汗水不断地滴在地板上。“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床单全湿了,羊水流出来了。肚子里一阵一阵地收缩。”

我从床上蹦起来,冲到她身边,把她的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把她引到床前。“躺下。”我说。我只在影视剧中看到过生孩子的情形。“收缩多久来一次?”

“该死,我不知道!”她咬紧牙关,痛得身子缩成一团,吼叫道。这种状态持续了20秒钟,可在我看来,那20秒简直无比漫长。之后,她的身体稍稍松弛下来,她用手背擦了擦嘴巴,抬头看着我,像个孩子般一脸惊恐。“疼死了,斯黛芬。”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

“在宴席上就开始了。那时候就觉得肚子很痛,好像胃里堵住了一样。我以为是自己吃得太多了。整整六个礼拜,我的消化都不好。可事实上不是胃的问题,斯黛芬。”她喘着粗气说道。

“你在本地医院预约过吗?”我问。

“当然没有。我只预约了帕丁顿的圣玛丽医院,戴安娜王妃就是在那儿生孩子的。”

我忍不住笑着说:“你可真会算计啊,这种事都不忘拿来炒新闻。”

“什么?你觉得那些愚蠢的小明星能想出这种办法吗?好好想想吧。”她一边呻吟一边说,“我认定不得到最好的结果,那帮人是不会让戴安娜王妃离开的。所以我才选了那个地方。万一有什么事情,在那儿也能得到保障。”

“那我现在该找哪家医院?”

“我卧室的衣柜下面有一只LV的旅行袋,你把它拿过来好吗?里面有一个文件夹,通讯地址和电话都在里面。啊……!”痛苦的叫声越来越响。我看了看表,子宫收缩的频率不到三分钟。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一刻钟之后,我把约舒那辆笨重的高尔夫车从车库里开了出来。和医院的助产医师说明了情况后,她建议我把斯嘉莱特送去医院。我本打算叫一辆豪华轿车,可是服务斯嘉莱特的那家运输公司要整整一个小时以后才能派车过来。我也不想叫出租车,因为这等于主动把记者引来。我打电话给约舒,可他的电话却转到了语音信箱。这样一来,眼下能派上用场的只有我了。好在现在是凌晨三点,路上的车不多。最后一杯酒也是在六个小时前喝下的,我现在的状态应该还可以。可是让斯嘉莱特挤在那个像木桶一样的座位上恐怕有点够呛。

我也顾不上自己的车速了,刚进入A13高速公路,我就从后视镜中看到有蓝色的灯光在闪动。说实话,见到这灯光,我实在是松了一口气。因为斯嘉莱特子宫收缩的频率越来越快,程度也越来越大。我真替她捏一把汗。交警大摇大摆地走到驾驶座一侧的车窗旁,看到方向盘前坐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不禁有些惊讶。听到后座的斯嘉莱特突然疼得哇哇大叫,他的表情就更警觉了。“快送我们过去。”我吼道,“她要生了。”

“这是……”

“是的。”我有些不耐烦了,“你如果再不快点送我们去医院,那么明天早上你就会在新闻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他一边转身一边说道:“行,跟着我的车。”说着回到那辆警车上。

“等等。”我大叫,“你还不知道我要去哪儿呢。”

他转身笑着说:“你要去最近的医院,她不能再等了。”

他说的没错,斯嘉莱特正汗流满面。我不知道是因为她疼得实在受不了呢,还是为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而懊悔不已。

到医院时,斯嘉莱特的叫喊已经声如狼嚎。我一心只想着让她安静下来,这愿望不久终于实现了,因为她立即被抬上了担架,送到前台安排住院。我跑去谢谢那位警察,他正在前台一个劲儿地得意呢。“我事先给医院打了电话。”他说,“所以她们早在那儿等她了。”

“事后她一定会好好谢谢你的。”我说。

“你是她的私人助理吗?”

“不,我是她朋友。”我注意到警察眼中怀疑的目光正上下扫视着我。我身上正穿着斯嘉莱特的运动裤,对我那双大长腿来说,裤子短了四英寸。身上是一件宽松的T恤衫,适合斯嘉莱特那丰满胸部的T恤穿在我身上显然是太大了。我那一头打理得光鲜体面的头发显然同眼下这慌乱不堪的场合格格不入。我的形象可比所有我见过的私人助理强多了,这一点我并不想向眼前这位警察作解释。我从前台拿了一张纸,记下这名警员的详细信息,以便乔治在事后给他寄一箱苏格兰啤酒表示感谢。

说到安排斯嘉莱特住院,我真为自己对斯嘉莱特的知根知底而感到惊讶。生日、全名、住址,甚至连为她看病的私人医生的诊所地址我都知道,因为有一天下午,我曾经替她去拿过一张药方。至少在前台那里,我是个可信之人,说明我的确了解斯嘉莱特,并不是某个喜欢跟踪明星的粉丝。

进入病房区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无人控制的混乱区域。一边是冷静沉着的助产医生,另一边则是被痛苦、恐惧和不安所折磨的孕妇。我看到斯嘉莱特正穿着一身病服蜷缩在一个小房间里。“你还好吧?”我问,“哎呀,对不起,这真是个很傻的问题。医生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她痛苦地回答,“过一会儿就有人来替我检查。”

“我再去联系约舒试试。”我说。

“别。”她叫道,伸手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腕。

“待在这儿陪我。我不要那个没用的废物,刚结婚他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她的子宫再次收缩,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

看来我不需要打电话了。一个健壮的苏格兰助产护士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有如神助般将斯嘉莱特扶到床上躺下。“医生过一分钟就来了。”她说,“你要在这儿陪产吗?”我说了“不”,可斯嘉莱特说了“是”。那名护士露出僵硬的笑容,说道:“那就‘是’了。我们现在让她侧面躺着,这样你能替她抚背。”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这可不对啊。”我说,“我都不知道要干吗。”

“帮我生孩子呀。”斯嘉莱特露出虚弱的笑容,说道,“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来做,你只要在一旁陪着就行。”

所以我只能留下来。当时,我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我此刻也无法描述接下来四个小时里的情景。我只知道,医生刚到场,就给她进行了硬膜外麻醉。除了麻醉和那些她吸入的气体之外,斯嘉莱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二阶段她就睡着了。”助产护士说。不过这句话在我听起来就好像在说“卷心菜在月球上跳舞”一样莫名其妙。我就一直一边揉着她的后背、她的头和她的双手,一边在那儿说着些老生常谈,无非是让她放松,别害怕之类的。

医护人员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一切似乎正安然有序地进行下去,直到发生问题的那一刻。即便在那个时候,医生们也没有慌乱,更没有提高嗓门。可是,突然间,他们一阵忙碌,房间里一下子多出了许多人,而且一个个表情严肃,似乎发生了什么让他们不得不重视的事情。斯嘉莱特看起来还不清楚情况,汗水依然大滴大滴地落下,嘴巴里大口地喘着气,间或骂上两句脏话,不过她倒是很听医生们的话。

“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本来想说哪里不对劲儿,可是怕这样一问会吓到斯嘉莱特。

“孩子的头很大。”医生说,“卡在产道里了。”

“这个不正常,对吗?”

她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是的,我们得把斯嘉莱特送到另一个房间,这样程序会进行得顺利一些。”她说着,旁边的护士已经将病床的两侧抬升起来,并且松开了床脚下的轮子。

“程序?什么程序?”

“我们正在尝试用吸盘。”她说。我俩跟着斯嘉莱特的病床来到了走廊上。

“那是什么?”

“想想通下水道的东西吧,只不过我们这东西吸力没那么大。这方面的知识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跟着医生来到了一间大一点的病房,里面的陈设让我立即想到了电视剧《急诊室》。

“我没想过自己会当陪护。”我觉得有些恼火,“她有丈夫的。”

那医生扬起下巴,笑着对我说,“你这第一课学得还不错。现在,请你让让。”

一会儿工夫,所有的事情都变了。我一下子就置身于一次医疗行动中,斯嘉莱特再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个病人,一个需要人照顾的人,一个需要治疗的病号。倒不是说有人对她不好,只不过眼下发生的事情和好不好没有太大关系。房间里此刻出现了一种原先没有的紧急状态。我觉得一阵恐惧的情绪涌到了喉咙口,我都要哭出来了。

过了几分钟,一名护士从我眼前晃过,回过头说:“已经快了。我们得让宝宝得到足够的氧气。”

吸盘没能起作用,宝宝卡得很紧,他们再一次行动了起来。一块带着钢笔的写字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医生把笔送到斯嘉莱特手中,然后退到了走廊上。“你必须同意。”她说,语气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轻松。

“同意什么?”怎么个同意法呢?斯嘉莱特现在疼得一塌糊涂,经过了麻醉后就更加稀里糊涂了。

“我们要做紧急剖腹产。”医生一边说,一边看了四周一圈,其中的一名护士说:“你,留在这儿帮忙。她得穿上病号服,进入手术室。”

“我。”我吃惊地说,“你该不会想让我……”

“请听我的,穿上吧。”医生说着走开了。

我只能跟着那名护士,看见她打开一个柜子的门,然后飞快地看了我一眼,之后拿出一套手术衣。“这是要干什么?”我问。

“你得换身衣服。快点。”说着她把我领向一个小隔间,“孩子出不来,卡住了。现在要给孕妇做剖腹产,从产道上面把孩子取出来。趁着氧气用完之前,动作必须快。”

“病人可不希望你们这样做。”我扒下身上的衣服,换上那套手术衣。“她一直抱怨身上有些疤痕。如果你们再留一条疤,她会气疯的。”我从隔间里出来,看着护士的脸说道,“我开个玩笑,她可没有那么浅薄。”

接下来的事情我记得相当模糊,就好像是考古学家从地底下挖出的残片,只能根据眼中看到的来推测其原貌。

一群身着蓝色和绿色手术服的人聚精会神地在手术台前忙碌着。斯嘉莱特胸前架起了一道绿色的布幔,这样我就看不见血迹了。只听有人说道,“这儿血很多,但找不到出血点。”我的心被一阵恐惧紧紧地攫住。我想象自己告诉约舒,他的新婚日最后居然以一张血迹斑斑的手术台收尾。

这时,一个助产护士手里拿着一团血丝模糊的东西匆匆地穿过手术室,奔进旁边的一个小屋。之后我就听见了婴儿极其尖细的哭声。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道:“是个男孩儿。医生正在替宝宝检查呢,别担心。”

“斯嘉莱特怎么样了?”

我看不清医生脸上的表情,只模模糊糊地看见他的眉毛和眼睛。“医生正在全力抢救。我们的团队很优秀,你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孩子。”

再之后,一名助产护士把蓝色网眼毯包裹着的小家伙递到了我的怀中。宝宝浓密乌黑的头发紧紧地贴着额头,鼻子好像被打了一拳,塌缩在脸上,耳朵四周还残留着血丝。可是他却微笑着,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我,盯得我瞬间就忘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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