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点了菜,又继续聊家庭琐事。可是,我发现自己离话题越来越远,最后换来的是弗兰不满的眼神。

“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心神不定的?你怎么了,依兰?”

“我想我得了反应延迟症……”

女服务生把我们的饭菜端上来了——熏三文鱼和百吉饼圈抹奶油奶酪(她的),鳄犁和对虾沙拉(我的)。

“你对什么反应迟缓?”

“死亡威胁。”

“天哪!依兰,谁在威胁你?”

“我不知道。”一边吃饭,我一边把自上次我们俩分手后发生在我身边的一桩桩事情讲给她听。“显然,我翻开了一块石头,下面露出了丑陋的东西,”我总结道,“但是,在最近几天里,我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从而让它感到不安?”

“我怀疑是奥哈根。”弗兰想了一会,说道,“首先,他一直在阻挠调查,你很可能已经让他跟格拉格反目成仇了。除此之外,他听上去就像个不折不扣的坏蛋。”

几乎所有的脑袋都转向我们,因为弗兰把最后一个单词说得是那么的津津有味。她总能潜意识地找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对象,来发泄一下对前夫的不满。

我的回答却近似耳语:“弗兰,我知道你刚才去哪里了。我也的确有理由相信奥哈根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一些痛苦。但是,要说他就是那个杀人狂,我不敢苟同。”

弗兰叹气。“好吧,那么就是纽格兰奇修道院的鬼魂——呜!”她摆动着双手,做幽灵状。

“我并不感到奇怪。”我说,发现自己还能微笑。“但是,说正经的,她们真的有点不对劲,好像总是躲在阴影里;现在,突然间被扔到光天化日之下,她们想做的无非是扔掉雷达屏幕,也就是她们的面具。”

“我可以帮你多了解一些对方的底细。”

“怎么帮?”

“她们中的一个就住在我们护理部。我是说,一个病人。”

“你确定她就是看护妇——”

“是的,她来自安提亚克的圣玛格丽特修道院。她每天都让我想起这些事实。”

“她……每天都呆在那儿吗?”

“跟其他老年痴呆的老人没啥两样。”

“我一直以为一个负责看护的教团一定会看护自己的老年同伴呢。难道不是?”

“补给舰漂走了,剩下的这个就搁浅了呗。活像个外星人,连皱纹都不比他们少。”

“纽格兰奇修道院的其他修女还去看望她吗?”

“不去。我想几年前从她们的海外布道团一下子回来好多人,当时加百利修女正要搬出修道院,大多数是年轻修女,我想,她可能都不认识。”

“可是院长……?”

“我不认为加百利跟这位女上司意见一致。哎,你自己干吗不去问问她?我可以安排你去见她。”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而且是越快越好。“什么时候?”

“最好是我在场,也许是下周一。我要找她去谈谈,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有人来看望毕竟是件很稀罕的事情。”

还要等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我的确不愿等那么久。“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倒是希望能早一点跟她谈谈。”

“礼拜六我上夜班,如果到时候她心神健全的话,我会尽量给你安排在第二天。”

星期天是圣斯蒂芬日。仅仅提前了一天,还是不理想。但我不能再给弗兰施加任何压力了,因为,其他时间她不值班。

“现在跟我说说你和狼人……”

我看看表。“都已经2点了,我得去取今天晚会上要穿的衣服。咱们走吧。”

“我是不会让你轻易溜掉的。”她说,“我先去躺洗手间,等我回来再聊。”她说了声“抱歉”,起身去厕所。这样我就有机会埋单,也用不着跟她争执不下了。弗兰总以自己的独立为荣,任何侵犯其独立的行为,哪怕是再小,都会被她视为可疑之举。其实,她看似尖刻的外表下,掩盖着慷慨大方、保护他人的天性——因此,任何一个人,只要在她看来对我不够好的话,都会遭遇她凌厉的攻势。

我俩历来是一对看似不可能的朋友。还是孩子的时候,她总是认真地梳理她的芭比娃娃,而我总在石头下面东戳西捅,寻找爬虫。十几岁时,弗兰已经出落成一个长腿玉面的美女,书包里藏着网眼裤袜,准备在回家的路上穿;我却变成一个前拉菲尔派的小仙子,做着海洛薇兹似的白日梦,神魂颠倒地迷恋着菲尼安。不久,我们因为选择了不同的事业而各奔东西。当我回到博因城堡居住时,我们又开始重叙旧谊。

女服务生拿了我的信用卡去结账,我闲着没事,决定将弗兰送我的礼物打开。一开始,我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后,我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微笑。她送我的是六盘装的一套乡村音乐CD——从艾莉森·克劳斯的《联合车站》一直到鲍勃·威尔斯的《乡村花花公子》,对我来说,可是正中下怀!虽然这套CD更接近圣诞乡村音乐,在节日期间,我可能不会买,但这是一个不错的想法——而且,相当重要,因为我俩重归于好时,她曾惊诧于我被“皈依”到乡村音乐的门下,就好像我被某种邪教洗了脑一样。我跟她解释说,即使是各种各样的教会,那也应该是自由和宽容的,可是我的观点却等于对牛弹琴。即便是摇滚乐评论家对另类乡村音乐好评如潮时(我曾经试图引导她去喜欢怪异的《美丽家庭》,但未能得逞);或她的偶像乔治·克鲁尼用歌曲《老兄,你在哪儿?》制作怀旧主打影片时,她也不为所动,死活不承认那是电子迷幻凯尔特音乐。

这时,她回来了,服务生拿着收据和我的卡也回来了,我付了小费。为了制止弗兰的抗议,我起身要走。“账都结了。”我说。

“谢谢。我担心的不是谁掏钱买单,而是你和那条披着狼皮的羊!”

“嗨,过来。”我冲她耳语道,她只好凑近了听我说话。当她靠近我时,我吻了一下她的面颊。“谢谢你送我礼物。你太可爱了。”

“不客气,我当时正穿着白罩衣逛音像店。”她说着,一边追了出来,“我们什么时候聊聊你和菲尼安的事情?”

“下回再说,好么?我要告诉你的是,从现在到平安夜,他必须采取一些行动,否则,我跟他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噢,是吗?照你这么说,驯鹿也会飞了?”

我的办公桌上放着奇兰送来的塑料袋。派吉很早就离开办公室为圣诞节采购去了。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工作都被放到一边,只要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谁都懒得管它。如需规划和专心致志,要等新年过后再重新开始吧!

我坐在转椅上,打开包装袋,几张起保护作用的柔软泡沫塑料将皮条和雪利从莫娜手中取出的骨制品分开。那件骨刻——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一件工艺品——其尺寸和形状与一只加长口红相当,上面黏附着一些干燥的土壤,但我依然看得出其表面有纵向凹痕,一端扁平为底座。我一开始还认为它是一块棋子。

我从办公桌顶层抽屉里找出一只牙刷,在骨刻表层轻轻地刷动,清除掉大部分覆盖物。我又从同一个抽屉里找出一只牙签——另一件对考古学家具有不可估量价值的工具,剔除骨刻沟槽里的尘垢。我一边清理,一边思考着对该物品进行断代的困难性——倒不是其确切年代,因为碳同位素测定就能解决这个问题,而是其用途。例如,它是否是一件传家宝,在最后与莫娜一起被葬入沼泽地之前,是否已经流传了一段时间了?连莫娜自己的大部分骨骼都被沼泽酸性物质熔化了,这件物品为什么会跟紧紧攥着它的手一起被保存了下来?

清理结束后,我数了数,一共有十条平行的沟槽环绕着骨刻,并与一条单独的沟槽交会,后者从底部一直延伸到平滑的锥尖,整件物品像一朵未打开的蘑菇伞盖。我对此类工艺品的设计图案颇为熟悉,甚至无需查诬。但令我备感兴奋的是,几分钟后,我把手里的物品与一本关于博因河谷的书里的一张插图进行对比,在墓道中发现的祭祀用品中有一件约二十五厘米长的石雕男性生殖器,其微型复制品就跟莫娜葬在一起。

我惊诧不已。我终于找到莫纳什与隔河相望的布鲁·纳·波因尼之间、莫娜与建造纽格兰奇的新石器时代人之间的直接联系了。我本来几乎已经对莫娜的年龄不抱任何希望了,现在这个问题又再次被提了出来。

我将骨雕翻过来,发现底座下面挖有一个孔眼,孔眼处形成小小的骨质拱洞。我拿起皮条,发现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其穿过孔眼。

莫娜是被别人用她自己的项链勒死的。这件骨雕当时就悬挂在那件项链上——直到链条崩断。不知为什么,她在临死前的痛苦中把项链坠死死地抓在手里。那么,这究竟是一个绝望的女人为扯断她脖子上的绳索而死抓着不放,还是她故意要把这个生殖器形状的骨雕带入坟墓?

我没想到这么晚才忙完工作。我推开衣柜的推拉门,想为自己挑选今晚参加科鲁家宴要穿的衣服。我对服装比较随意,退一步说,今天可能是《卡门》中的吉卜赛女郎,第二天就有可能是《城市》中的权利经纪人。我就像一条变色龙,我喜欢把身上的衣服跟自己的情绪甚至是周围的环境搭配起来。有时是精心设计的(比如圣诞爆竹的穿着效果),有时却是纯属偶然(比如我去拜访修道院时,我的穿着和卡皮翁修女简直“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一百多年前在博因城堡参加演出的玛丽·玛格丽小姐是否也对自己的外表很在意。但是当时与现在不同,现在选择的余地太多了,而当时她也许只能寄希望于唯一一件漂亮合身的裙子。那我的曾外祖父呢?他会担心什么?不是他的穿着,除非他的西装已经很破旧了。他也许会希望步行送玛格丽小姐回家。不,她住在赛尔布里奇,乘马车至少要两个小时的路程。她当晚肯定要在博因城堡过夜了——当然不是跟他住在一起。她会跟家人的朋友住在一起。当楼上的人们熟睡的时候,他们俩也许会在楼梯口拥抱。拥抱,亲吻……还有呢?他们会不会挑起彼此的欲望,然后他们又各自压抑自己的激情,告诫对方那样做会有失尊重,应该坚守童贞直到洞房花烛夜?

那种事就真的那样糟糕吗?我心里想着,把衣架挂在衣柜的横梁上。从真正意义上讲,那一刻两人才真正彼此属于对方。如果双方忠贞不渝的话,他们将永远属于对方。然而,其他保证就谈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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