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七月后半,阳光热度增加,但选拔成员的练习情景依旧一片酷寒。

理由在于团员们的求职活动。团员当中有二十一个人——即将近半数的人为了参观公司或面试而请假。接下来大学即将进入暑假,但是大家都想在那之前设法至少拿到一个内定吧。不过听风闻说,尽管学生们这么盘算,但征才的一方早已进入征人活动的尾声,从现在到秋季,等于是捡拾落穗的时期了。那么连落穗都成不了的人该怎么办呢?

讽刺的是,到了最近,乐团的音总算逐渐稳定了。雄大的小号也融入周围,接下来才要进入重要关头,却碰上这种大量缺席的情况,实在教人心焦如焚。

然而另一方面,也有人享受着这人员不足的状况。那就是指挥江副副教授。

“哦?只有二十四人的交响乐团啊?你们是不是把钢琴协奏曲误会成弦乐四重奏啦?”

“呃,老师,今天有三十四个人来……”

“那十个有算得上一个人的力量吗?”

江副嗤之以鼻。

“可是嗳,连五十五个人全部到齐都会有那么刺耳的失误,剩下这么少人,想躲都没处躲了。即使如此还是要在我面前演奏,我得先称赞一下你们的勇气吶。”

然后练习开始了,但那只是不断让人累积心灵与肉体疲劳的两个小时。

比方说第一乐章,主部一开始由交响乐团高声合奏的地方。

“不行,完全没有表现出俄国的个性,要再更执拗一点!”

比方说发展部的最高潮。

“不对,那里是革命的瞬间,要戏剧性地转调!”

然后比方说终盘部分。

“笨蛋!搞得太沉重了,不合钢琴的调性,这可不是电影配乐啊!”

虽然会挑剔,但从头到尾都是些感觉性的发言,而非具体的指示,所以演奏的一方是茫然不知所措。而且每次挑剔,雄大的小号都会成为俎上肉,所以雄大的脸色是愈来愈难看了。

然后来到第二十五次喊停的时候,雄大终于忍无可忍地呢喃了:

“能不能适可而止一点啊?根本听不懂在说什么,完全没有进展……”

声音小到只有旁边的人听得到,却被江副耳尖地听见了。

“啥,你说适可而止?少胡闹了,那是我要说的话!系上的课就够忙了,只不过是一场演奏会,你以为浪费掉我多少时间在这里?这不都是为了你们吗?搞清楚,我可是出于好意才接下指挥工作的,你们却不知感恩,净知道在那里自私埋怨,而且还有一半的人为了求职活动而缺席!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啊?嗳,算了,真是辛苦啦。反正现在才忙着到处求职,也没有留给你们的缺了。像你们这种半吊子,才不会有公司要哩!”

江副不屑地说完后,把乐谱丢在谱架上,就这样离开指挥台了。

“首席,看来各位团员不中意我的指挥棒。在各位对指挥者的忠诚心与演奏技术到达合格水平之前,乐团就交给你了。”

江副只留下这句话,就转身背对众人。

我急忙绕到他前面,却连自己想要对他说什么都不知道。

“老师,请回去指挥台。”

“我没有理由回去。我不是说乐团交给你了吗?。”

“我没有那种能力。”

“我也有同感,不过是评审委员会选了你当首席的,要商量找他们去。就去向他们哭诉说乐团不团结,跟指挥也没办法沟通,你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吧。”

“那都是老师……”

“我还有演奏家系的发表准备这项工作,没办法成天在这里搞乐团指挥。”

“……你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做对吧?。”

“嗯?你说什么?”

“任性妄为地搅乱整个乐团,然后丢给不可靠的首席。距离正式登场,时间甚至不到三个月,也来不及找新的指挥和首席,所以乐团会自行崩坏……这就是老师的目的吧?”

“我从以前就这么觉得了,你这人实在是目无尊长吶。”

异于我的猜测,江副没怎么介意的样子,穿过我旁边离去。

“或许你是想挑爨我,但目的太明显了,我才懒得理你。如果想要操纵别人,你的道行还不到家。”

“不巧的是,我实在没办法像老师那样狡猾,也不想变成老师那样。”

“很棒的处世之道,可是没有人会赞同你的。继大提琴失窃之后,这下校长专用的钢琴也遭人破坏了。虽然不晓得是谁干的,但那家伙的目的显然是妨碍演奏会。如果公演照这样继续准备下去,那歹徒或许还会诉诸别的手段。失窃、破坏……手段愈来愈激烈,也有可能下次就直接危害乐团人员了。这种火中的栗子,有谁愿意去捡?”

我没有反驳的余地,沉默不语,结果江副嘴边挂着优越感离开了。

“江副怎么啦?”

我一回到练习室,雄大立刻开口问。我说被江副巧妙地溜掉了,雄大露出想要啐口水的表情,开始咒骂起江副来。

“受不了,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打算率领乐团嘛。要我们毫无意义地重复琐碎的细节,还一天一个挑剔特定的演奏者,最后甚至说什么拉赫曼尼诺夫的浪漫主义俗不可耐,让他厌恶到家。”

听了教人目瞪口呆。拉赫曼尼诺夫是俄罗斯浪漫派的代表,他的音乐会充满浪漫主义是理所当然之事。拉赫曼尼诺夫的乐曲由于旋律平易近人,因此经常被好莱坞电影拿来使用,所以有段时期被批评为过于通俗;但是在现代说这种话,如果是门外汉,那就是无知,若是专家,即使被说成是偏见,也是自找。

“那家伙主动放弃了指挥工作是吧?真是做对了。要是可以找到别人代替,那就万万岁了。”

“可是事情也没那么容易啊。”

我把江副刚才的话转述给雄大听。

“唔……。可是这只是他的猜测吧?又不是每一个教授和讲师想法都跟江副一样。”

“我认为每个人都这么想。”

舞子满不在乎地说。

“火中的栗子,这比喻确实没错。万一歹徒准备继续犯案,下次对人下手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就算是那样,也不是我们的责任啊。”

“至少惹到指挥的确实是雄大。”

“喂,等一下,妳的意思是我害的吗?”

“我只是说,指挥去职,你也有一部分责任。所以你快点去找替代的指挥过来吧,这是你的责任。”

“等一下。”这次换友希站起来了。

“默默听妳说,妳就嚣张起来啦?拽个二万八的。妳也看到了吧?那家伙就是算准了雄大会发飙,才在那里死缠烂打地挑剔他的。”

“既然知道是对方的阴谋,那就更不应该上他的当啊,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呵,我是小孩子唷?”

“就算留着胡子、嘴里叼根烟,没办法收拾自己捅出来的篓子,那就是小孩子。”

“哎哟,瞧妳说得多冠冕堂皇。那不敢跟喜欢的男生告白,不就更像小孩子了吗?还是那叫做少女情怀?”

舞子慢慢地转向友希,光是这样,周围的气氛顿时就变得一触即发。我用视线向雄大求救,然而这家伙直到最后都没发现自己成了导火线,只是哑然看着两个女人。

受不了,这个无忧无虑的呆子……。

“哇,难得一见的组合唷!”

“咻!女人的战争!”

糟糕透顶。就连那些平常应该会当和事佬或劝架的人,都为了发泄积郁已久的愤懑而在一旁瞎鼓噪。

接着我看初音,她一脸认命,净是摇头。我已经想不到任何人可以帮我了。

在众目睽睽之中,舞子静静地站了起来。

总之非制止她们才行。

我急忙阻挡舞子的去路——然而她却在我前面一个转身,朝出口走去。

“舞、舞子?”

“我不是说了吗?只有小孩子才会把对方的挑衅当真。再见,首席。指挥的事,就交给你和麻仓同学了。”

那一如往常的沉着态度让我松了一口气。雄大他们是不是小孩子姑且不论,至少舞子是有自制力的。

瞬间,肩膀一阵沉重。我回望身后的团员们,就像要确定堆积如山的问题般。

问题在于看不到任何一个人有舞子那样的自制心。舞子离去后,沉淀在现场的不安与焦虑依旧如故,团员们的眉间渗透出困惑与疲劳。

我也觉得:这种状态要谈什么调和呢?

可是不能原地踏步,回头更是绝对不可能。距离定期公演已经不到两个月了,没时间了。我拉开嗓门,像要甩开压在肩上的重担似地说:

“好了,继续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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