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早晨包裹来的时候我还在气头上。我正在客厅打扫卫生,邮差敲了一下后门,大卫出去应门。他把包裹送到我手上,我把这看成一种和解的表示。我认出了包裹上的笔迹,给我寄包裹的也只可能是他。

他把包裹递给我。“温迪,我必须向你道歉。”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为昨天晚上的事。我确实很生气,但不该把气撒在你的头上。”

“别忘了向珍妮特和罗茜道歉。”我没有忘记往他的伤口上撒一把盐。我没有兴趣听他道歉,如果他想在我们面前表现得像圣坛上的神职人员一样,就必须表现得更文明、更虔诚一些。

“没错。”他温和地说。他那奥利弗式的鼻孔悄然张开,我意识到自己又在管别人的家务事了,但这次我并不在乎。“无论如何我都是不可饶恕的。”他说。

我突然不想继续和他吵下去了。“没关系,毕竟你担心的不应该是我。你应该担心珍妮特才对。”

他草草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客厅。我知道刺激他是没有用的,但如果他迁怒于我的话,我也完全有理由迁怒于他。昨天吃晚饭时他完全没必要对珍妮特发火,他也不该在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冲出厨房,甩门而去。

如果大卫不是神父,如果大卫不是惯于控制脾气的人,也许我们还能接受他的突然爆发。他离开以后,珍妮特拿起一条茶巾擦拭眼泪,罗茜躲到梳妆柜旁边的角落里玩,特雷佛先生则默默地把别人盘子里没动过的食物全给吃完了。

我坐在沙发上把玩着亨利的包裹。星期一和亨利碰面的时候他说他要给罗茜买生日礼物,但那天下午我们一直没有抽出时间。他厚颜无耻地让我替他代买,我当然拒绝了。

看到外包装上亨利写的我的名字,我不禁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好像接到的是自己寄给自己的东西一样。我解开绳子,打开棕黄色的包裹外皮。包裹里放着三本书和一封信。其中有埃妮德·布里顿的《男孩诺迪游走玩具国》和《为男孩诺迪欢呼》。他在书里写上了罗茜的名字,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本书实际上是给我的。第三本是本薄薄的绿皮书,看上去和放在楼上卧室床头柜边、从图书馆拿来的书没什么两样。亨利又给我找来了本弗朗西斯·尤尔格雷夫的《天使的语言》。

我打开信封,亨利用了布朗旅店的便笺当信纸。显然他还在尽力挥霍刚赚来的四万七千英镑。

亲爱的温迪:

希望罗茜喜欢看我送的这套诺迪系列童书。我觉得诺迪是个讨厌的小蠢蛋,但我的看法不一定准确。

我们还是回到尤尔格雷夫的事情上吧。我做了一番小小的调查,大英博物馆附属图书馆登记的他的书目都是法恩沃西出版社出版的——主要是神学方面的书籍。图书馆里没有收藏吉列斯·布里斯科主教的原版传道集,只收藏了一本十七世纪末期的。如果尤尔格雷夫真有这样一本书的话,那附属图书馆里的那本一定不是他捐赠的。

该告诉你重磅消息了。星期二那天我跟踪了刚离开蓝色大丽花咖啡店的光头男人,跟着他走到了霍尔本街,他在一家烟草行的楼上有间小办公室。“哈罗德·门罗,前伦敦警察厅探长,承办私家侦探和机密调查业务”——烟草行窗户上的卡片是这么写的。我知道光头男人就是哈罗德,因为他在烟草行买烟的时候我正好就在店里,烟草行的店主称呼他“门罗先生”。

门罗让烟草商为他留口信,因为他第二天要出去办事。烟草商问他去哪儿,并希望他找个漂亮的地方玩一玩。门罗说他要去泰晤士河上游靠近谢伯顿的罗斯。

走廊里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我朝前望去,看见特雷佛先生从楼下的厨房走了上来,正朝一楼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特雷佛先生,能打扰一会儿吗?”我问。

他停下脚步,手放在卫生间的门把上。“有什么事吗?”

“你认识从高地街看向我们家房子的男人吗?”

“我以前见过他,”特雷佛先生肯定地说,“我确信他是个魔鬼。”

“他是秃顶吗?”

“也许吧。”特雷佛先生转动着卫生间的门把手说,“是的,我想他是个秃顶。”

“你还记得他秃顶的形状吗?他在高地街的时候你一定从楼上看见过他。”

“形状很难看。他不是个好人。”

“是不是三角形的?有点像非洲地图的模样?”

“我想应该是的。”特雷佛先生礼貌地说。然后他便走进厕所,把门关上了。

我继续读起亨利的信来。

于是第二天早晨我去滑铁卢车站,搭上了前往谢伯顿的列车——罗斯那个小地方没有火车站。罗斯除了教堂、公交候车亭和一个小酒吧之外,没有其他的公用设施。罗斯和其他不起眼的小村庄一样,被城市化的进程所吞没。村子旁边有一个大水库。除了几块被开发商遗忘的田地以外,只有密密麻麻的房子。

公交候车亭边的绿地和酒吧似乎是那里的中心地带。如果门罗去罗斯的话,他迟早都会出现在那里的。我在狭小的咖啡厅里用一小时时间喝下了一杯难喝的咖啡,没有遇见门罗。酒吧开门以后,我便无所事事地走了进去。哈罗德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他正躲在角落与一个怪老头说话。我叫了杯酒,在对面吧台找了个地方偷听他们说话。

我想门罗很可能是因为不称职而被踢出了伦敦警察厅。我坐在吧台边假装看报,听到了一些他们的谈话。门罗似乎在向老头询问有关尤尔格雷夫的问题,他们似乎提到了住在庄园主宅邸(就在公路尽头)的尤尔格雷夫夫人。这时有人进来了,这些人在桌子的另一头闹得很大声,我便很难听得清那两个人在讲些什么了。

我依稀听到他们提了几次弗朗西斯·尤尔格雷夫的名字。怪老头一直在唠叨一个叫卡特的牧场的地方,尤尔格雷夫一定是因为残暴地对待动物而惹恼了那里的某位邻居。

门罗没多久便离开了酒吧。最后一次看见他时,他正沿着大路朝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我不想表现得对他过于感兴趣,所以没有跟在他后面。我去参观了又老又小的教堂。尤尔格雷夫死后被安葬在这里——圣坛上有个他的牌位。牌位上的内容非常规整——不外乎是家族徽章、姓名和生卒年月之类的内容。

尤尔格雷夫写的那些诗引起了我的关注。教堂的门边放了箱二手书,每本售价三便士,所得款项将捐赠给教堂修复基金。其中一本是弗朗西斯·尤尔格雷夫的诗集,我想你也许会喜欢。我在回城的火车上读了这本诗集,里面的内容让我一点都摸不着头绪。正如你母亲说的那样,这本书和水果蛋糕一样古怪。

等到周四那一天,我准备去调查些有关马特莱瑟姆的事情,周四晚上我会把调查的结果在电话里告诉你。如果你能在我打电话之前接到这封信就好了。

周一我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实意的。我太傻了,但不要将我们这么多年的恩爱全给抛掉好吗?请你尽管用我开给你的那张支票。

爱你的亨利

不知道为什么,这封信使我产生了想哭的冲动。这封信也许正巧说明了我们成婚以后,尤其是亨利和多毛寡妇发生那档子事以后我们为什么越走越远的原因。

我带着包裹走上楼,想找些报纸把给罗茜的礼物包上。房子里非常安静,珍妮特去送罗茜读书了,大卫待在书房,特雷佛先生则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我登上第二段楼梯走向自己的房间。当我把书放在床头柜上的时候,看到了琴酒瓶边亨利的支票上躺着一支薰衣草。我没有感觉到幸运,只感到一阵凄凉。

我点燃一支烟,并不忙着去工作。我看着奥巴斯顿教授借我的那张照片,把它放在门后的旧脸盆架上。让我迷惑不解的是,马特莱瑟姆和门罗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调查弗朗西斯的旧事呢?弗朗西斯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他们为什么不大张旗鼓地进行调查呢?也许我成天关注着自己和珍妮特的生活琐事,而把眼前的线索全忽略了。支离破碎的鸽子是从哪里来的呢?特雷佛先生看见的那个影子般的矮个子男人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真有这么个人的话,他和秃顶形状像非洲大陆的私人侦探哈罗德·门罗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我拿着照片走到窗户旁边,想把照片看得更清楚一点。按照埃尔斯特里夫人的说法,照片上的人就是弗朗西斯·尤尔格雷夫。他是英雄还是恶棍?是疯子还是圣徒?如果我能走进这黑白两色的世界和他聊上五分钟,这两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也许我还能找到其他一些问题的答案呢!

我熄灭烟头,准备去图书馆上班,下楼时我在走廊里遇见了大卫。他戴着帽子,穿着雨衣,弯下腰用雨伞在橡木箱和墙壁之间拨弄着什么。

“怎么了?”我问,“掉了什么东西吗?”

“那里有股怪味,”他用力地把雨伞往下捅,“肯定有什么东西掉在那里了。我有这个预感。”

“为什么不把橡木箱搬出来呢?”

“里面的东西可能会让你感觉有点恶心。比如说一只死耗子。橡木箱对你来说会不会重了点呢?”

“当然不会。”我说,“你确信你能处理夹缝里的东西吗?”

大卫的鼻孔标志性地张了张,但他没发脾气,反倒对我点了点头。箱子两边各有一个把手,我们把箱子往外抬了抬。我们两人正好能把箱子完全抬起来,不然就会把地上的石板磨坏。

墙壁和地板的夹缝里塞满了羽毛和骨头。臭味一下子变得浓烈起来。

大卫说:“这到底是……”

我碰了碰他的胳膊。“必须在珍妮特发现以前把它挪走。”

不是它——应该说它们。

话音刚落,厨房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珍妮特走上扶梯,朝走廊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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