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还是把珍妮特的异样告诉了大卫,大卫和我一样对此深感忧虑。我开始觉得自己不止在一个方面闯入了他们的婚姻生活。

第二天是星期日,早饭后我才意识到这天是我和亨利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除了我,没有人还记得这个日子,我也尽量想把这个日子抛在脑后。大卫欢欣鼓舞地从圣餐早礼拜回来以后,吃下两个煮鸡蛋和几片土司面包,喝下两杯咖啡。珍妮特稍微吃了点面包和黄油。洗完餐具以后,我在书房里堵住了大卫,他正一边看着书一边做着笔记。

“珍妮特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我告诉他,“她需要好好休息。”

“她怎么了?”

“珍妮特昨天把自己累惨了。之前她已经一连准备了好几天,考虑到她现在的身体情况,你应该让她好好休息才对。”

大卫重新把目光转移到桌子上的几本书上。

“大卫,她怀孕了。怀孕的女人在头三个月尤其脆弱。干活如果干得太累的话,孩子很可能会流产。”

这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事实上……”大卫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打赌他一定是想说,事实上我已经把她怀孕的事给忘了。他看着我。“你说该怎么办?”

“我想她应该马上回房睡觉去。她正准备去教堂呢,你去告诉她你觉得她应该好好休息休息。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我可以负责做午饭,家里还有许多剩菜呢。”

“你觉得她的健康状况足以去和奥巴斯顿教士喝茶吗?”

“大卫,珍妮特没有生病,但她真的很累,我想你应该让她好好休息一天。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和罗茜可以和你一起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安排正合适。珍妮特在床上休息了一整天,我和大卫父女俩过得也非常快活。联想到过去的情况,我觉得罗茜可能会尽量避开我。不过在去神学院奥巴斯顿教士那里喝茶的一路上,罗茜却紧紧抓住了我的手。一切看上去非常自然,即便到了现在,我还在怀疑那时的我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回忆往事时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你经常会把过去发生的事想走样,有时你甚至连昨天晚上的事都想不起来。

我只记得那天下午的天气非常好。我搀着罗茜的手从教堂街走到皮亚门,温暖的阳光照在我们的手臂上,我们的身影在人行道上不停跃动着。我们从戈特贝德教士身边走了过去,他正在窗边的花盆里种紫罗兰。他假装没有看见我们,佝偻着肩膀,似乎想让自己的身体显得更小一些。他的脸部曲线非常柔和,长着大大的耳朵、小巧的鼻子和一个尖下巴,看上去或感觉上像是老鼠一般。如果我一个人出现在街上,他一定会停下手里的活计和我聊天,不过大卫在场就不一样了,戈特贝德一定很怕大卫。戈特贝德自然也会害怕教堂司事——一个沉默寡言,皮肤黝黑、名叫梅佩尔的男人,不过我想包括主教大人在内的所有人也许都对梅佩尔抱有一点小小的戒心。

出了皮亚门,我们走上主教街。街道的一边是依后山铺就的绿色草地,山下是加油站和小河。草地对面便是神学院的红砖建筑,细长的灌木林像铁丝网一样围绕在神学院的四周。

大卫领着我们走上车道,绕到建筑后面的草地上,四个面色红润的年轻人正在草地上打网球。再往前走,另有四个人在草地上玩门球。主建筑旁边的教士宿舍恰好在门球场边。

奥巴斯顿教士正在落地长窗前的扶手椅上打瞌睡。教士身后那个又长又高的房间里放满了棕黄色的大件家具。听见我们走在砂石地的脚步声后,他张开眼睛,从椅子上挣扎着站起身来。

“我一定是睡着了。我原本想在你们来以前烧上一壶水的。珍妮特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她有点不舒服。”大卫说。

“我想应该不太严重,毕竟我们昨天过了个愉快的夜晚。”说着他斜睨了我一眼,“阿普尔亚德夫人,能帮我烧壶茶吗?昨天晚上我玩得太过火了,回家以后竟忘了烧茶。每个星期天下午我都会给埃尔斯特里夫人放半天假,让她去寡居的妹妹那里去看一看。”

“罗茜也许能帮点忙,”我说,“人多力量大嘛!”

最后我们四个全都挤进了厨房。埃尔斯特里夫人把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我感觉我们像惊醒了沉睡的睡美人似的。埃尔斯特里夫人帮我们把茶点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忙碌了十分钟以后,我们又全都坐到了草地上的折叠式长椅上。

我们就着红茶吃下了几块果酱夹层蛋糕。温暖的阳光使我感到有几分疲倦。奥巴斯顿教士给罗茜找来了纸和铅笔,吃完蛋糕以后,罗茜就躲到山毛榉下面的草地上画画去了。

年轻人继续在草地上打网球和门球,看着他们,我不禁又心潮澎湃起来。他们有时会过来和奥巴斯顿教士或大卫说两句话,好几个年轻人用略带贪婪的目光看着我,这让我不禁有些得意。虽然中年教士不怎么对我的胃口,但在经历了婚姻最后几年的单调乏味之后,哪怕是神学院学生的倾慕都会让我感到心动。

大卫和奥巴斯顿教士一直在谈来年课程设置的事情——他们谈的事情大都和牧灵学中的新约希腊文词汇有关。他们俩非常熟悉,每句话不用说完便能理解彼此的意思,甚至知道对方下一句会说些什么。我眯着眼睛审视着大卫。

我不知不觉地做起了白日梦。在梦中,我嫁给了大卫,罗茜则是我们俩的女儿。我突然打了个激灵,我很讨厌放松时大脑跟人开的这种玩笑。我走进屋,在鼻子上抹了点粉。出门时网球和门球都已经结束,离开的时间到了。男人们又该准备周日的晚祷告了。

“阿普尔亚德夫人,你一定要找个时间来见见埃尔斯特里夫人。”奥巴斯顿教士说,“我还找到一件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他信步从落地长窗走进客厅,片刻之后拿着本蓝布封面的精装本出来了,“听你提起尤尔格雷夫的事情以后,我突然想到最近我似乎看到过与尤尔格雷夫有关的某样东西。结果我没猜错。早饭以后我把它找了出来,你想要就把它借去吧。我在书里放了张书签。”

我接过书,自然而然地把书翻到了标题页。书的名字是《1904年罗星墩文物协会年报》。

“我觉得他可能是从这本书里面找到那首诗的灵感的。”奥巴斯顿教士说,“你还记得被烧死的那个异教徒吗?亲爱的,把这本书拿上吧,有空的时候你可以好好研究一下。”说着他把身体凑得离我更近了,“也许我们可以在你来见埃尔斯特里夫人的时候把这件事好好讨论一下。”

我对他笑了笑。“谢谢你。”我侧过头引开奥巴斯顿教士的注意力,正好看见了罗茜,“画得真棒,能让我看看吗?”

罗茜不太情愿地把画交给我。大卫和奥巴斯顿教士走上前,低头审视着我手里的画。这是一幅标准的儿童画,完全不成比例。尽管罗茜在许多方面比她同年龄的人要成熟得多,但她毕竟还不到五岁。铅笔画出的人物看上去和支柱撑着的昆虫差不多,但你能很清楚地知道罗茜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有个长着翅膀的白衣男子正准备将一把状如蛋糕的宝剑刺进脚上长着黑毛的小矮个的身体。

“我来猜猜看,”奥巴斯顿教士朝罗茜摆了摆头,“你画的是‘艾萨克的牺牲’吧?”他皱了下眉头,用肥大的食指点了点拿宝剑的男人,“这人应该是亚伯拉罕,他可没长翅膀。亚伯拉罕才不是上帝身边的天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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