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起事故夺走了一个人的性命。然而事故本身是极为平常,很常有的事情。

大概是过了十月八号凌晨一点半的时候。有辆使劲奔驰在横滨分流道路,从藤泽地区开往东京的车。那台涂成红豆色的中型国产轿车,在通过路灯下时,涂料似乎辉映着浅珍珠色;距离收费站的入口大概还剩一公里,时速超过八十公里。柏油马路上,可以听见轮胎紧密的快速摩擦声。路旁每十公尺就设置的反光标志画着平缓的弧度,恍若黄金腰带般长远绵延。

过了弯道,到了直线道路时,前方出现了两盏车头灯。因为是沿着中线跑,所以应该是大型车,可是光线的高度,还有光与光之间的距离,都似乎有些太过短窄了,让人觉得真是辆怪车啊,说不定是外国车或是赛车。

忽然觉得脖子一阵凉,因为窗户半开着在奔驰。驾驶打算与那辆车擦身而过后就关上窗。

随着距离愈接近,就发现那是辆轻型四轮车。小型车有规定必须跑在最外侧,然而他这样旁若无人跑在路中央是明显的违法行为。这可能是个闹脾气,明知道犯法还故意飞驰的驾驶,否则就一定是酒后驾车。

这么判断后,他就谨慎的握紧方向盘,正当此时,才刚以为对方似乎有点发狂的激烈摇晃时,那辆车已经越过中线,迎面冲过来了。因为被对方的车灯照的眼睛睁不开,不自觉就闭上眼睛,脚踩煞车;往左边转方向盘则是无意识的动作。他心想糟了!然后惨叫与冲击,以及玻璃破掉的声音、钢铁碰撞的声音互相重迭在一起,他完全感觉不到痛。

大概三分钟后,经过现场的租车驾驶帮忙向矢部町的派出所报案,户冢署派了五个负责官员赶到现场。其中一人站在距离现场有点远的地方,大力挥舞着手电筒,熟练的引导车辆通行。

救护车到达的时间,仅是这之后的两分钟左右。一打开后座车门,两位身穿白衣的急救人员就手抬担架,矫健的跳到路上,靠近压坏的小型车。挡风玻璃的碎片四处飞散,被压扁的驾驶座上,有个年轻男子趴在那里。抓住他肩膀拉起来一看,他的半边脸都染成红色,隐约散发出发腊混着血的味道。他身穿高档的衬衫,上衣的口袋还露出手帕。那块手帕也因为吸了从胸口冒出的鲜血而湿透了,因为方向盘剌进了他胸口的正中央。

“这个不行了。”

穿白衣的男子连头也没回,视线还落在牺牲者身上就呼唤同事;因为对尸体来说他们起不了作用。

探照灯的白色灯光,照亮了副驾驶座上坐的年轻女子。她安心似的露出发呆的表情,只是露出的红色鲜明口红颜色看起来很不自然。正想她的嘴唇是不是咬的太紧时,一瞬间她的表情就垮了下来,眼看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喂,你没事吧?”抢救人员故意用粗暴的声音叫她。因为这种场合,不和蔼的措词反而比较好。

然而,那女子一言不发,就算重复跟她说相同的话,她还是没反应。看样子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副驾驶座的门啪嚓一声打开。两位警官抓住车里女子的手腕,往路上将她拖出来。女子短短的尖叫一声,就软绵绵的倒在现场了。她应该不是想要坐下来,而是脚没力了。

“你没事吧?振作一点。”

白衣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扶她站起来。私人汽车响着警笛通过两人的身旁,女子的红色裙子被吹动,翻飞得很厉害。

“好了,上来!”

女子身旁放着担架,然而她无视其存在,默默的站着,向着对方车辆的男子,手指对准他,以抽蓄的声音大叫:“都是这个人的错,要是这个人避开来的话他就不会死了,都是这个人杀人的!”

“你不要这么激动,这种事就交给警察吧,来,上来担架。”

虽然她按照吩咐向前走了两三步,但是又发出尖叫声,并倒进了急救队员的胳膊中。警官跑过来抱住她的脚,让她躺在担架上。他们手法漂亮的将她抬进白色车后座的门里,然后救护车就再次响着警报器,匆忙的飞奔而去了。

轿车的男子谁都不理他,像根木棒似的呆立在那里。刚才被人骂的时候虽然好像有些微的脸部痉挛,可是之后就完全面无表情了。他还时常夸张的将手伸入口袋拿出香烟。可是好像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吸烟很不恰当,所以又再次把香烟拿回去。然后过了有两三分钟,他又拿出香烟盒,重复了相同的动作好几次。在光线照射下的他个子很高,有张很健壮的圆脸,可以说是少壮实业家的类型。

负责的官员按惯例要他出示驾照,然后对比驾照上贴的照片与当事人,并核对车子的车牌与车型、颜色之类的东西。小型车的前面毁的面目全非,反倒是另一边的中型车,只有挡风玻璃飞散四碎,保险杆与车灯严重扭曲变形的程度而已。

“我并不是想要逃避责任才这么说,可是那个人开车很乱来。”

男子面对侦问时这么回答。一边回答还一边手拿着口袋的香烟盒,又忽然想起似的滑落口袋中。坏损的驾驶座上还伏卧着尸体,男子向那里斜眼一看,惨不忍睹的低下头来。

“嗯,真是乱开车。”

因为车祸地点是在越过中线的地方,所以知道他说的并非虚假。

“当他出现在我视野范围内的时候,那台车就已经沿着大型车车道线冲过来了,我虽然觉得他喝醉了吧所以保持警戒,可是刚一会车就撞进去了。”

负责官员一边点头,又一边再次将目光落在手上的驾照。上面写着医生,百济木忠雄,37岁。原来如此,因为他是医生所以看到血才能这么冷静吧。

和医生一样,负责交通的警员也已经对这种满是鲜血的工作神经麻痹了。例如拉长卷尺测量车子打滑的长度,记下尺上的数字、用闪光灯拍现场的照片、调查车子损坏的部份、还有侦问这些工作都是,但死者痛苦的表情却没有人想得起来。这算是很习惯的工作了,地点有时候会在收费公路上,这时候就必须利落的收拾才行,不然就会妨碍车辆用路了。旁边的起重车正在待命,调查结束后马上就要准备将还载有尸体的车子运走了。中型车的煞车被踩过,柏油路上留下了明显的紧急煞车痕迹。反倒是轻型四轮车方面,完全没有煞车痕迹。推测这也可能是驾驶想要拉着女子一起殉情,不过还是先断定为酒后驾车。

“我吃完晚餐后忽然想要去兜风,想把油箱都用光再回去。因为明天是星期天,我想可以好好睡个觉……”

医生的车窗还开着,夜风里,可以看见挡风玻璃的河童人偶好像若无其事的大力摇晃。

“这台车龄有五年了,不过连一次擦撞车祸都没发生过。就因为这样,这次惹出这么大的事故,真是让人非常遗憾。”

他这么说完后,转变成有些慌张的声调,补充自己对可怜死去的男人真诚的感觉。光是一直说自己的事情对于负责官员留下坏印象是没帮助的,警官也察觉到他语调变成这样所隐含的算计,觉得有点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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