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担心得不得了,该不会这和内滩事件有什么关系吧。希望你们可以顺路过来一趟,四点以后就随时可以过来了——

有这样一通电话打到本部,时间是二十九号中午过后。我们一反问他,对方就非常笼统地告诉我们不好意思,总之希望见面的时候再说……与其说是客气,不如说是模糊焦点的说法。

先不管他想说的跟这起案件有没有关系,只要有情报就不能放着不管,所以就直接让正好在场的小森去拜访对方了。他也觉得对方说话故弄玄虚的样子很让人在意,让他进一步负责这件事是最正确的选择。电话是由长町一番丁,一个名叫德田的男人打来的。小森踏着沙子走到内滩车站,从那里搭往金泽的电车。

金泽的街道是以金泽城为中心,商家包围着金泽城,更外侧则被武士的门第包围。长町也是其代表性的武家宅町之一,就位在欢乐街香林坊的背后。只要一踏人町内,大马路的喧嚣就很不真实的消失了;而环绕着泥墙的武士宅邸,则寂静的伫立在柔和的秋光中。

小森因为刑警这工作的关系,金泽的路几乎都已经走遍了;不过很奇怪的是,一番丁二番丁这一带倒一直无缘来访。小森抱持着宛如旅人般的兴趣,边走边远眺着涂了灰泥的白色围墙,或是从围墙内露出,紫红漆格子建筑的每户人家。

只要向路人打听德田马上就会知道了,对方是这么说的。就当他正在想差不多该问个人时,水渠上架的石桥旁,就竖立着像是路标、写着德田医院的木制招牌。他依照在前面路口转弯的指示向右转,就到一座拥有冠木门街门的老旧宅邸了;门右边的柱子上,悬挂着木雕的招脾,刻着医学博士、德田长右卫门。他是眼科的专科医生。刑警穿过遭风吹雨打而半损坏的门,踏上铺路的花岗岩。

虽然从房子的外观,以及长右卫门这个过时的名字来想象,会觉得他可能是个剪齐头发长度到肩膀的老御典医。不过出来的却是鼻下留胡的中年男子,有着臂力看起来很强的好体格。他应该是结束一天的看诊了吧,身穿高级的结城产纺织带里和服,还绑着上等的皱绸腰带。

小森坐在门口的木板台阶上。对方端出了精于茶道者别出心裁制作的点心,不过爱喝酒的刑警连看也不看,只喝了点茶。

“我在电话里也说了才对,要是期待我要说的话,那就伤脑筋了。”

刑警回答这没关系。因为在统计上,他们得到的情报会有百分之八十是错误的,早就习惯失望了。眼科医生一听到他这么说,一瞬间脸上就浮出了安心的表情。

“我想您知道百济木忠雄这位医生吧。他就是跟在内滩被杀的护士,一起住在市内的旅馆人。”

小森回答当然晓得。

“我们是同时从东洋医大毕业的。不过因为是不同中学毕业的学生,而且他是专攻外科,我则是眼科,所以虽说是同届,关系也不是多亲近。”

医生从和服的袖兜拿出Hi-lite香烟叼在嘴上,然后灵巧的用打火机点烟。所以话说到这稍微中断了一下。

“百济木也是金泽出生的人,毕业后就接着在东京看诊了,所以也没机会和我这个回来这里看诊的人见面。我们连贺年卡也没互相寄过。”

小森点头并等他继续说。

“不过这个月初,有个男的问我,好久不见的百济木要回来金泽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啊?那个人也是东洋医大同届毕业的朋友,名叫大仁正夫。我跟他交情不错,所以也没想太多,觉得拒绝也不太对,就答应他了。然后这个月八号晚上,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内滩发生案件那天,到了大仁家跟百济木见面,一起吃饭。”

小森默默的点头。

“那么,话说到这有了点变化。我看了日记那是二十一号的事情,有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忽然来我这,要求我和他见面。我想会是什么事呢,结果是来追问八号那天晚上的事。话题虽然净是在讲关于百济木的事,但是他却从所有的角度针对同一点追查,那一点就是我们待在大仁家到什么时候。”

“他是刑警吗?”小森反射性的这么问,不过又觉得应该不可能是刑警。自从案件发生后,设置搜查本部以来,每天召开的会议他全都出席了,可是从来就没有人提议要彻底调查百济木。

“他是私家侦探,从东京来的私家侦探。”

小森无法理解对方说的话。百济木是即将成为被害人丈夫的男性不是吗?私家侦探为什么会把这个悲剧男主角的行动当成问题看待呢?

“他给你看过身份证件之类的?”

“没有。可是他问话的方式总是切得要领,外行人应该没办法这样。”

“嗯,然后呢?”

“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他问我百济木告辞大仁家的时间,用尽了各种手段问我……”

“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呢?”小森好像在自言自语。

“对,我也不懂为什么。不过这男人非常狡猾,他说我如果想问什么就问,可是当我问到他自己的事情,他就只是露出冷笑,什么也没回答,给我的感觉不太好。”

“那百济木先生离开大仁家是什么时候?”

“八点零二、三分……等等喔,好像差不多已经过了四、五分了吧。我这么一说,私家侦探就不相信我。问我会不会是七点零四、五分弄错了,时钟快了一小时之类的呢,不肯轻易相信我,我也被他惹恼了,就赶他走说,真对不起啊,既然你这样怀疑我,就去大仁家问问看吧。大仁跟我不一样,是基督教徒,所以绝对不会撒谎。”

小森低头陷入沉思。他将沾满灰尘的鞋子前端的白色粉末擦掉,因为自从案件发生以来,他就再也没擦过鞋了。他单身租房子生活,所以也没人可以帮他擦鞋。父母虽然是出生在这里,不过现在在新津市经营保险代理商。

私家侦探彻底调查百济木的不在场证明,这个情报给了小森强烈的震撼。不管是谁请他来调查,那个人还特别付费雇用侦探,支付旅费让他出差到金泽。不用说那个人就是怀疑百济木居心不良。小森见过这个整形医生因为失去未婚妻而日夜悲叹,以及在本部作笔录时,对犯人愤怒到浑身颤抖,发泄情绪的样子。难道那是为了骗过搜查官眼睛的演技吗?

医生又再次从和服的袖兜拿出Hi-lite点火,突然又开始继锧说话。

“不过后来我打电话确认,才知道他也没什么了不起,那个侦探已经先去过大仁家,之后才来我这里的。既然这样,那在我要他去大仁那里问看看的时候,其实就告诉我他刚刚才去过就好了,他连这件事也只字不提。我觉得他真是个阴险的男人。”

“你说的没错!”小森也表示同感,然后问医生这件事是否要通知百济木。医生则摇摇他头发稀少的头。

“不要通知他。我先前说过,我和百济木并不是很亲近。可是大仁就不一样了,所以这次的事情也让他写封详细状况的信给百济木就好吧。”

“这样啊。那么我去拜访大仁先生吧。”

刑警翻开记事本记下大仁的住址,接着告诉医生,如果知道私家侦探的姓名住址的话,希望能告知。百济木会有什么动机杀害鹤子呢?为了知道这点而雇请侦探来调查,必须和这个人见面跟他打听。为了知道雇主的真面目,一定要去找这个私家侦探才行了。

“我有名片,我拿给您。”

医生好像早就预期到这个问题,从袖兜里取出白色的卡片递给刑警。在那张全新漂亮的名片上,印着桑原义典,东京都北区泷野川町三九七四号的字样。从他没留电话这点来推测,可能这不是办公室地址,而是自己的住宅。

“我也觉得很奇怪。因为他一边说他带着工作用的名片,又一边找了很多次名片夹。这么散漫的侦探,让人觉得有点看不起他。”

“他有说他的工作地点吗?”

“他说在京桥附近有办公室。侦探事务所的名字我记得有听到,可是忘了。”

小森不知道京桥在哪一带。虽然中学时代的校外教学去参观过东京,可是他当然也不会记得桥的名称。他只在记事本记上京桥。

“他是个怎么样的男人?”

“这个啊,他是个戴着近视眼镜,中等身材,三十二、三岁的男人。长相不会给人特别的印象,不过总给人不能掉以轻心的感觉。只是他有点讲究服装,一般人所谓的笔挺,这个侦探的服装就是这样。胸口还露出手帕,看起来衣冠楚楚。”

“对了。”小森笔记完要点后,口气一转说,“百济木先生一直到八号的八点多都在大仁先生家,这是没错的事实对吧?”

医生不高兴的皱起眉头顶撞刑警怀疑的视线。

“那当然,所以百济木是清白的。”

医生停下不说话,将Hi-lite拿到嘴上,但好像又觉得需要再说明的样子,把香烟丢到烟灰缸,再次继续说。

“总之,某个地方有人对百济木的行动以怀疑的眼神来看待。那个人不只是这样想然后旁观而已,还委托侦探来调查。既然这样,就表示他深信着自己的怀疑。不过光从报纸或收音机之类的报导来判断,调查当局看来并未察觉这个新的动机,我是这么想的。”

刑警不否定也不肯定他的说法,只是默默点头。

“或许发现这个新的动机会成为转机,让侦查进一步朝别的方向发展吧。百济木虽然和案件无关,不过藉由追查新动机的周边,也许就能打开局面了吧,我是这么认为的。只是,我很犹豫说这种事会不会是多管闲事,所以之前一直不敢说。”

小森觉得这是很合理的想法。虽然没办法很快就判断百济木是白是黑,但假设百济木是清白的好了,也能期待藉由发现新动机,展开新的侦查行动。这有点像是惊悚片的幻想,不过可以推测在百济木背后有什么团体组织,而鹤子则掌握了他的秘密。说不定是百济木下命令要鹤子消失,指使其他团员去做的。

告别德田医生的住处后,小森就从香林坊搭上往小立野的电车,在第四站的下石引町下车了。这一带离兼六园很近,医院或学校非常的多。这些建筑物每一栋都又旧又脏,在这种俗气之中,隐藏着传统与骄傲。

小森走到中石引町就在岔路向右转。左边是并排的人家,相反边则是森林管理处的用地,刑警所走的砂林道并没有半个人影。刑警于是开始操多余的心:在这种地方开业看诊,病人应该也很少吧。

金泽是个坡道很多的都市。这条砂林道延展出去看起来也有平缓的倾斜,不过一走到中途弯曲的地方,视野就忽然开拓出去,可以俯瞰脚下一望无际的城镇。夕阳照射下的民房屋顶闪耀着暗红色,金泽的街道恍若同时燃起熊熊火焰。

大仁医院位在坡道的半路上,是一栋在灰泥墙上染红的建筑。它与德田医院不同,是西洋式的两层楼建筑。门廊的柱子上,挂着陶制的门牌,上面写着小儿科,大仁正夫。

小森穿过病患候诊室,在那里与大仁医生会面。医生好像刚出诊回来的样子,上衣的口袋还露出了听诊器的橡胶管。他与德田医生既然是同届的,年龄应该也差不多,不过他的态度却很稳重,总给人比较老成的感觉。头发虽然浓密,里头也夹杂不少白发。

“那个私家侦探,一开始是先来我这里的。”

小儿科医生好像在对年幼的患者说话似的,以缓慢的语调说出这句话。

“我想问题有两个。一个是百济木的动机是什么呢?另一个是百济木离开大仁家的时间的确是八点多吗?”

“对。”

“如果他待到八点多是真的,‘北陆’这时候都已经发车,就连搭乘都不可能了,更何况也没时间往返内滩去杀人了。”

“那么他在大仁家的不在场证明是确定的吗?”

“确定。两位医生与大仁夫人以及女佣人都是这么判定。”

“可是。”

伴刑警发现自己声音变大,赶紧将听筒贴近嘴边。

“这可以相信吗?有没有考虑过他们可能被收买呢?”

“关于这点已经调查过了。大仁医生是基督教徒,所以不会说谎的。”

“可是啊,西方也有过牧师杀人的例子……”

“虽说是基督教徒也不能相信。只是,可以从别的地方来否定你的收买说。三位医生在用完餐的时候,由于意想不到的事情,德田和百济木开始吵了起来。大仁医生就介入阻止,一度平息了;可是又因为某个原因再次吵起来,结果百济木就离席回去了。整个场子都冷了,所以眼科医生也没过多久就告辞离开,百济木生气回去的时间是八点多,因为两人都不自觉看手表所以记得。”

“手表准时吗?”

“那是电子表,不会不准的。听说德田和百济木从学生时代就合不来了,这次的冲突,听说是

眼科医生只是听到百济木的名字就觉得讨厌恶心。因为德田医生也作证,所以不得不承认百济木的不在场证明。”

伴刑警好像不满意,随口哼声应付。

“虽然百济木的动机还是问题,希望你先跟那个私家侦探见面,跟他打听雇主是谁。我想那个雇主大概也住在东京,你接着就去向那个人询问调查动机吧。”

伴刑警在备置的便条上潦草的书写桑原的住址姓名,放入破旧的口袋。

“等天亮我就马上去办。”

“就这么办吧。那你去好好睡一觉吧。”

“好。”

伴刑警反射性的这么回答,然后把话筒挂上后,忽然想到次长可能以为我已经吃过饭也洗完澡,正穿着旅馆的宽袖棉袍,暖烘烘的裹着衣服在讲电话吧。刚一这样想,伴刑警就想起自己刚才忘记的空腹感与脚的寒意,感觉真的好可怜。

伴刑警大步的从车站内走到外面,走进一家屋顶上有绿色霓虹灯的站前餐馆。他吸着拉面面条,总之先吃饱再说。接着在派出所告诉他的便宜旅馆落脚,这时候已经快要十二点了。他泡了澡,然后躺在被窝里,一听到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就让他本来遗忘的妻子影像,鲜明的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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