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了医院的电话,伴刑警拨了电话盘到香兰庄。话筒传来像是管理人妻子的中年妇女声音,告诉他十分钟不久前,盐泽小姐已经出门去神田淡路町的人偶教室了。

伴刑警听护士说淡路町距离百济木医院,步行只需要不到十五分钟,就对他们的帮忙表示谢意后,离开医院到马路上,或是看看商店的橱窗,或是顺路去书店站着阅读一边消磨时间,一边慢慢走向淡路町。据说从永福町的香兰庄到神田的人偶教室,再怎么快也要花四十分钟。就算伴刑警自己先到了也没有意义。

伴刑警走过神田车站的警卫室,正要进入须田町的时候,发现了一间荞麦面店,他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餐,就钻过暖廉进去了。荞麦面店里看起来才刚开店,混凝土的地板上打扫得很干净,还全都是水沾湿的痕迹。因为没有其他客人,所以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但总之还是坐到椅子上,点了份狐狸面。

吃着面,大概看完三种不熟悉的东京报纸后,他就起身离开。距离打电话之后已经过了将近四十分钟,也差不多是盐泽可久子到达人偶教室的时间了。

在须田町的十字路口往左转,再步行不久,马上就会看到目的地。偌大的金色文字写着“世界人偶店”,占满了面对电车路的橱窗,玻璃里面摆了几个金发的西洋人偶,还有高岛田式发髻的日本人偶。从敞开的入口可以看到制作人偶的零件,塞满了展示橱柜。

店里似乎很闲。三个店员当中,有两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另外一个少女则背对她们,正在用布擦拭玻璃的展示橱柜。伴刑警一进入店里,注意到脚步声的店员同时抬头看着他,接着露出诧异的表情。这是因为人偶店的客人都只有女性,像伴刑警这样外表粗鲁的男人走进来,就很不搭调。

“欢迎光临。”

“我想见人偶教室的盐泽可久子小姐。”

“请问您是哪位?”

伴刑警沉默的递出名片。对方一看了上面印的头衔,就挑了一下细眉,并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拿着名片迅速上楼了。留在原地的伴刑警,视线投向正在擦拭展示橱柜玻璃的女店员。看到她那利落不拖泥带水的动作,就让人觉得她比起橱窗里装饰的藤娘还要更具健康美。

下楼梯的脚步声走到一半就停了,并传来了请上来的声音。那是刚才的女子从扶手探出身子叫唤伴刑警。

二楼横亘着一间宽的走廊,尽头的木门上镶着毛玻璃。只透出“世界人偶教室”这几个字。里面传出了女子的简短说话声,以及剪刀的声音。

“就是这里。”

门被拉开了。几个女人原本正在工作的手停下动作,全部向这里看过来。刑警跨过门框,鞋子沾到的泥巴让他很在意。

约二十张榻榻米大的房间中央,有张很大的餐桌,年轻女性与中年妇女围坐在桌边。餐桌上没穿衣服的人偶躯干,还有五彩缤纷的碎布散乱在桌面,这当中还可看到像是尼姑没有头发的头,脸颊染上樱色滚动着。

“请问盐泽小姐是哪位呢?”

“我就是盐泽。”

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美貌女性,单手拿着小烫发钳站着。她身穿红色毛衣,垂到衣领附近宛若波浪起伏的浓密头发,加上白色墙壁作为背景,让她看起来简直像迷人的电影女星。

“请问您有什么事呢?”

“我想这件事不方便在这里说。可以跟我出去走廊一下吗?”

“哎呀,这没关系啦。老师讲课的时间是在下午,不会打扰到我们的。我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而且走廊也没有椅子啊。”

盐泽可久子婉转的驳回他的意见。她扬起眉头,紧闭着红唇,看起来意志很坚强的样子。

“这样啊,如果你都不在意了,那我也没关系。但是,如果话说到一半,你感到不太方便,那随时可以说,我们马上可以出去走廊。”

“好。”对于伴刑警道样的提议,盐泽可久子好像要表示谢意似的歪了歪头,嘴角上扬露出微笑。

就这样两人面对面坐着,可久子看来是位给人皮肤干净、清洁感觉的女性。独具性格的眉毛下,是一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虽然凸眼算是缺点,对她来说却是魅力所在。

“你应该知道春日鹤子小姐这个人吧?”

可久子并没有立即回答,轻轻的将手上的小烫发钳放到桌上。她的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拖着和服下襬,上身稍微向后仰,看起来特别强调腰部曲线的日本人偶。像是玩具的小烫发钳,好像是用来制作高岛田发髻的熨斗。

“你说的如果是百济木医院的护士春日小姐,那我认识她。可是,虽然说我认识,并不代表我跟她感情很好,或有很亲近的来往。我想刑警先生您说的,应该是指这个春日小姐吧……”

“没错。换别的说法,这位女性就是百济木先生的未婚妻。这位护士小姐,在位于金泽市的郊外海滨沙滩被杀了。”

听到刑警这句话的其他女性,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唯有可久子不慌不忙,表情丝毫没变。

“我知道。不只有我知道,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这里的报纸也以小条新闻报导过了。是什么呢,听说是被枪射击……”

“对,在内滩的海边。只不过我的问题,是关于百济木先生和你以前订过婚约。但现在已经取消了,这件事一定会涉及你的私事。我们还是出去走廊谈比较好吧?”

可久子迅速对着正要站起身的刑警举手制止。她染上樱色的指甲,随着动作闪耀着光亮,它的美丽一瞬间吸引了目光。过去伴刑警都认为擦指甲油的女生就是妓女,所以警署的打字员只要擦油,他就会偷偷跟上司告状,要上司帮忙说几句警告的话。当然如果是他老婆想擦,他就打算马上把老婆赶出去。

但是伴刑警看了可久子的指甲,这才察觉过去自己的想法很狭隘。

“我不在乎。刚刚也跟你说过了,这里在场的各位都很清楚这件事。不管是我以前和百济木先生有婚约,还是后来取消的事……。大家还带我去须田町食堂的啤酒店,一起安慰我呢。”

可久子拿起散乱的尺和锥子,一个个小心的收到塑料针线盒里。白色的缝纫线球转了好几圈掉到地上,伴刑警于是弯腰下去捡拾。

“哎呀,不好意思。”

“请别在意,继续说吧。对于抢走情人的春日鹤子,你一定很恨她吧?”

“老实说,这件事让我很生气。虽然我觉得百济木先生自己也有错,但还是因为春日小姐诱惑他。我懊悔交加了好一段时间,连晚上也都睡不好。”

可久子轻易就承认了,老实到让伴刑警很泄气。其他的女性,似乎察觉到刑警与可久子之间的谈话朝着微妙的方向发展,所以不打算再听下去继续开始工作。伴刑警对面的女人,正在全心投入制作人偶,那人偶是个单手拿着别上五彩花的斗笠,打扮成手古舞者的美女,右手放在胸上,故作姿态的样子。人偶在伴刑警的眼中已经是全部完成了,可是女人好像有什么不满,频频在意左手拿斗笠的姿势。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好谈了。再说你的立场是对春日鹤子怀恨在心,那当然你就有嫌疑杀人了。”

“对,这没办法。”

“进一步来说,如果杀害春日鹤子的人不是你,那案件发生当时,你就一定在别的地方。换句话说,想当然你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不在场证明我有啊。”

“你有?”

“对,你说过春日小姐被杀的地方是在金泽吧?”

可久子的模样看起来毫无不安,很坦然的间着伴刑警,反倒是伴刑警有点慌张。

“是在金泽,金泽的郊外。”

“郊外也好,城市里也好,对我来说都没差。因为这大约这半年来,我都没有离开过东京。”

“原来如此,可是为了慎重起见,可以请你回想九月八号那天晚上吗?我想知道更具体一点,那天晚上你人在哪里哪做些什么呢?”

伴刑警的口气语带谨慎,细小的眼睛丝毫不敢大意的注视对方。

“这问题的答案我马上就能回答你。为了不让你误会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当我看到春日小姐被杀害的小条报导时,我就有预感说不定刑警会来找我了。如果很快就能逮捕犯人那就好,但万一侦查时间拖长了,一定连我也都有嫌疑吧。我觉得会这样。这算我自寻苦恼,虽然我也告诉自己不需要在意,可是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要小心,唯有不在场证明很明确时会比较好。”

“这是不错的想法。要是嫌疑犯常常像你这样,对刑警是莫大的帮助。”

也许可久子觉得伴刑警这番话是在挖苦她,所以连微笑都没有继续说道:“我记得我们这里的报纸刊出报导,是在十号的时候。所以两天前的八号晚上我在哪里,几乎可以完全想起来。”

事前准备已完成。刑警舔了舔铅笔,翻开笔记本的新页。“那么,你在哪里度过这一夜,希望你能顺便举出证人。”

“证人就在这里,一直到七点多。”

“咦?”

“为了制作展览会要展出的藤娘,加上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而且事情进展的不太顺利。所以那一阵子我一整个星期都留下来加班制作。就因为这样,案发的八号晚上,我也是坐在这张椅子上继续工作。”

“只有你一个人吗?”

“不是,这里在场的每一位几乎也都跟我一起工作。”

刑警觉得自己的立场变得非常不堪。这种情况宛如之前都以为自己是主角在演戏,没想到对方的角色却更高一等,而且观众还早就已经都很清楚了。

如果可久子的话是事实。假使她真的在这间店待到七点多,那她就不可能在金泽杀害春日鹤子,这无可非议。

“我想请教各位,刚刚有没有听到盐泽小姐的话呢?”

大概有五个人同时点头示意。

“她说的是真的吗?”

“是的,没错。”

皮肤白皙微胖的中年女子,好像代表全体似的答道。她与其他伙伴的千金小姐或是家庭主妇的类型不同,似乎很惯于交际,看起来带有适合称呼她为女士的气质。

“我是这间人偶教室的主持人,敝姓泷。盐泽小姐刚才说的没错是事实。我和这位久保小姐、石冢小姐、猪本小姐,以及赤羽小姐,大家一起在这工作。”

“我知道了,可是你怎么会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这是怎么回事?”

泷女士滑嫩有光泽的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虽然她一点都称不上是美人,显然就给人亲切阿姨的感觉,这个人的优点从表情或说话方式就可以看出来。

“案件发生后的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吧,时间点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不过那天盐泽小姐一边跟大家吃午餐,忽然一边说,你记得八号晚上我在这里一起工作的事吗?那时候,当然她是想默默留下关于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哈哈,那时候她在那种心情下所说的话,就在刚才,我在旁边听到她跟刑警先生的对话时,就注意到了。”

“可以请你再稍微说得详细具体一点吗?”

“你说具体一点,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例如八号那天的天气不好,所以穿了雨衣,或是晚餐一起吃荞麦面之类的,嗯,大概就是这种事吧。之后我有确认日期的需要时,只要把这种事记下来,就是很方便的记忆了。”

她白色的脸庞稍稍歪了歪,泷女士将目光投向墙壁,陷入短暂的沉默。但是结果还是好像想不起来,就回头向其他的伙伴征求意见。

“久保小姐,怎么样?”

“这个嘛……”

“有哪位要说的吗?”

“……”没有任何人发言。

“刑警先生,只有这样还不够充分吗?八号那天是下雨还是刮风,很遗憾我们不记得,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在一起工作是绝对没错的。而且盐泽小姐和大家吃午餐时说起这件事,八号晚上的事情成为话题也是事实,那时候大家都确认过这件事是真的。”

从她的说明来看,这些女性应该不会记错日期。盐泽可久子关注报纸上报导的这起案件,而准备好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这样的动作不可避免的会引起不自然的感觉,另一方面,她有憎恨鹤子这种明显的动机,所以预料到万一出现被怀疑的情况,就先采取这种行动。若把女性特有的小心谨慎性格考虑在内,这一切也没什么奇怪的。伴刑警觉得盐泽可久子有百分之八十的不在场证明可信度。只不过,这里的伙伴全都是可久子的朋友。有可能是她拜托大家,大家同情她的立场,所以站在同一战线替她赶走乡巴佬刑警。伴刑警很希望至少有个公平的第三者发言。

“或许有点贪心,除了这里的各位,如果有其他证人看到你那就更好了。”

他这么一说,盐泽可久子的大眼睛忽然黯淡下来。在膝盖上玩弄缝纫线球的动作,也骤然停止。

“刑警先生不肯相信我,那我也不能勉强。大家都是我的朋友。”

“不,不是这样——”

“可是,就没有其他人了。我那天晚上很晚回去,公寓的管理员也不记得……”

“不是不是,我不是说我不相信你,只是这样会比较有利调查。如果有明确否定嫌疑的证据,不只是对你,对我们也会有帮助的。”

可久子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其他的女性则沉默的继续开始工作。

“……没有耶,不管我再怎么想。”

“真的很可惜。”刑警压低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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