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早晨,两人在葵之间用完餐后,就叫车出去了。从他们用餐时的对话得知,他们预计要先带鹤子到巴士的发车站,然后再以缓慢的速度搭出租汽车,到市里挨家挨户的找寻空地。

“我们掌柜说,很不巧他没有认识的中介……”

“这样啊,那没关系。昨天我也说了,我这里有很多朋友,他们会帮我介绍。”

“没帮上忙,真的是很抱歉。”

绢江很抱歉似的低下头,然后急忙向鹤子那边递出盘子。比起男方没什么进食,女客人才刚睡醒,就展现出非常旺盛的食欲。她仍旧用舌头舔着齿间,闻到香的食物时,会发出很夸张的声音。不禁让人觉得这位医生是不是没看到这女人讨人厌的模样,真是不可思议。绢江后来一边打扫一边八卦起这件事,女服务生同事则是轻浮的笑了,还说热恋的时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这一天的傍晚,两位客人相隔三十分钟左右依次回来了。绢江从伺候用餐时交谈的零碎话语中,得知鹤子对观光巴士的导览非常满足,她利用参观结束后剩下的时间,在商店街逛街购物。A路线的观光巴士在九点从车站前的北铁总站出发,十二点半时回程。所以下午有非常充分的时间可用。

“这里有百货公司喔,大和还有……”

“请问是九越吗?”

“对,就是这个名字。跟东京比起来,根本就太小了好无聊。”

“那倒是,我们是小城市。”

绢江没办法,只好这样附和她。百济木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放下筷子笑了。

“你买了什么?”

“是佃煮喔。有杜父鱼煮、核桃砂糖煮,还有……”

“留着以后买东西比较好吧,吃的很快就没了。”

“我都买了啊。”看来狡猾的女人斜眼看着医生。医生这番提醒她的话,口气听来好像已经等很久似的。

“我去香林坊的绸布店买了加贺友禅喔。我问别人有没有什么可以当纪念的东西,然后这是我最喜欢的。”

“是人造丝吗?”

“不是啦,我怎么会买那种东西。是丝绸喔。”

“那很贵吧,多少钱?”

“还不到七万喔,明天就会送到这了。”

医生又放下筷子。春日鹤子若无其事的将汤碗送到嘴边。绢江偷偷的叹了口气。

用完餐后,绢江趁着他们喝茶时问看看是否有找到喜欢的土地。

“有啊,我问了三四家中介,请他们带我去看。医院这种地方还是得开在热闹的地方才行呢。而且交通方便也是必要条件。所以今天,我到了片町、香林坊、南町、武藏之辻,还经过尾张町,一直早走到了桥场町附近看地。”

“那真是辛苦您了。”

“还好啦。你帮我铺好床以后,帮我叫按摩师来吧。”

“好的。我们有很专业的按摩师喔,他服务很周到。”

“等等,不能找女按摩师喔。就算比较不专业,也请找男的吧。”

鹤子马上就这么说道。百济木苦笑着,绢江则是很鄙视这个忌妒心很重的女客人。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绢江没有提出什么话题,只打听了当天的行程。

“请问今天要去哪呢?”

“工作也好像有眉目了,那我想到能登半岛去看看。我想看看所谓的荒凉风景。”

“那很好啊,最近有到宇出津的普通快车,所以非常方便。以前的话啊……”

“听说就很不方便了。”鹤子也跑来插话。

“是这样没错,听说通到蛸岛的铁路生意不太好的样子。对了,今天晚上要用餐吗?”

百济木喝下味噌汤。

“这个嘛,今天晚上我想去找朋友。不过不晓得对方有没有空。所以我傍晚会再打一次电话。”

“啊,是这样啊。那就这么办吧。”

他跟绢江约好后,用完早餐两人就叫车,要到金泽车站前往能登观光了。

“请慢走。”

绢江送到玄关,回头看着她的男女轻轻举起手来,露出开朗的笑容。鹤子好像是因为要去未知的地方而燃起热情,但百济木却相反,或许是累了所以有些没精神,看起来很吃力的样子。

“爽朗的天气真是太好了,要是下雨那就糟了。”

“也是。这是期待很久的旅行呢,当然得放晴才行。”

鹤子毫无意义的高声笑了。时而傲慢,时而耍坏,然后既是撒娇又是大笑,这个女客人的心情真是变化无常。这种性格应该可以称作歇斯底里吧。绢江轻轻的歪着头看她。在公园下的电车站前面,已经停了三台巴士,可以看到络绎不绝下车参观旧城遗址的观光客。

这一天绢江从三点多开始就很忙碌。关西的钢铁工业团体,大约有五十人一起到达,所以她也被叫去应付他们,不得不半途打断她一直很期盼的下午午休。

他们大部分是很肥胖的中年男子,却像户外教学的小学生一样吵吵闹闹兴高采烈的样子。绢江把烟灰缸送到大厅后回去的路上,被其中一人在走廊的角落紧抱住,还强行舔她的脸颊。过去虽然常常被已经离婚的醉鬼前夫舔,但是自从离婚以后,就从来没有异性对她做过类似的举动了。在两只毛发浓密的手腕当中,油腻又臭的吹气喷到她脸上,绢江因为害羞和生气,脸红的挣扎着。本想要豁出去跟他硬扯,又想到对方是客人,只能默默忍耐了。结果回神过来的她,才发现手掌里被塞进一张揉成团的纸钞。根本被当成妓女对待了,这么一想又让她再次怒火中烧。

但是绢江已经没有让这种情绪持续很久的时间了。大厅不久就要开始宴会,虽然女服务员总共有十八人,但是要上五十人份的餐点,十八人还是太少了。“羽石”就是以料理著称,所以餐点的盘数很多,也使用很装模作样又讲究的餐具。虽然餐点可以搭电梯直升三楼还不错,可是要送到大厅还是要靠女服务员纤弱的胳膊。这可是会让人额头冒汗,喘不过气,而且就连休息喘口气的余裕都没有。绢江但愿那间葵之间的客人不要回来就好了。要兼顾大厅和葵之间两边的工作,或许会让她过度操劳而卧病不起也说不定。

酒劲上来后,正面的舞台上开始跳起了日本舞蹈,可是几乎没人在看。宴席上发出了吃生鱼片的声音,还有依偎在斟酒女服务员身上的人,同伴之间互相开些没品的玩笑。像这些情形是经常发生的,早就应该不痛不痒麻痹了才对,然而今天晚上的客人似乎有点过火了。绢江感到轻微的头疼,想要到外头呼吸空气,这时幸亏有客人要她帮忙买PEACE牌香烟,她就趁机出了大厅。

下到一楼时,传来客人叫她的声音。原来是要问她浴室在哪。于是她就带客人到位于前头建筑物外的浴场,路上经过柜台前时,又被掌柜叫住了。

“小绢,刚刚葵之间的客人打电话来了。他说晚餐要在外面吃。”

“啊,这样啊。我会去跟厨房说。”

“好的,拜托你了。他还问我想吃斑鸫料理,有没有推荐的店家。我回答那种鸟要十月过后才会飞来,所以是不可能的了。”

斑鸫在秋季时,会渡过日本海降落在能登半岛。在那边等待已久的猎人这时就会用网子捉住牠们。天气愈冷这种鸟的脂肪就愈肥厚,味道也愈好吃,可是这种野鸟竭尽全力拍着小小的羽翼渡海,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抓了,所以绢江觉得牠们非常可怜。她觉得珍惜鹤或天鹅是不错,可是只对大型漂亮的鸟类比较好,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浴池在哪啊?”

在走廊等待的客人好像等到不耐烦似的说道。绢江小跑步的到客人跟前,站在他前头说:“不好意思。请在这里转弯过去就到了。”

“团体客人来入宿你们也很辛苦呢。”

客人留下这句安慰的话后,就消失在玻璃门的另一边了。绢江回去走廊的路上,还一边想着葵之间的客人要在外面用餐,这比什么都要让她觉得轻松。今天早上听说朋友或许要招待他吃晚餐,不过若从他想吃斑鸫料理的事情来推断,这次招待一定是延期改天了。绢江一边想着这些事,正要上楼梯的时候,想起来客人托她买PEACE牌香烟的事。她想着要是不早点去商店的话……于是反射性的无意中看了大厅墙壁上的时钟。时间再过不久就要六点半了。

这天夜晚,绢江一直都没吃晚餐。团体客人里有一个人在宴会后,忽然喊肚子痛,前来诊疗的医生诊断为盲肠炎。因此绢江搭上了救护车,陪着客人到隔壁城镇的胡桃町的医院,帮忙打理了很多杂事。就这样东摸西摸以后,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她也几乎忘了百济木医生他们了。那批团客当中有个醉醮醺的男人,硬说他要去探望朋友的手术。绢江和招待人员将这个脚步蹒跚的男人送出去搭出租车时,前脚刚走,后脚就是百济木搭的车子来了。不过奇怪的是只有百济木一个人,没看到女子的身影。

“哎呀,我回来晚了。”

百济木面红耳赤,看起来也喝了不少。他递上拎着礼物,还说:“这个送你,不好意思请给我水喝。”

“水已经在房间里准备好了。唉呀,危险请小心。”

掌柜也跑来帮忙搀扶,其他的男服务员也赶来,搀扶着他的腋下,送到葵之间。绢江拿着礼物的纸包裹,想之后再处理。这时候已经超过十一点半了。她担心喝醉乱吼会打扰其他客人,那就伤脑筋了。

不过她的担心是多此一举。百济木让绢江帮忙脱掉衣服后,马上就换上睡衣,然后咕咚一声坐在枕边。接着倒出水壶的水到杯子里,咕噜咕噜好像津津有味的喝着水。

“啊啊,好喝。”他很随便的用手背擦掉嘴上的水,对着正在将上衣挂到衣架上的绢江背后笑。

“有那么好喝吗?”

“是很好喝啦,不过不喝酒的人是不懂这种味道的,好可怜喔。”

“是这样吗?”

“是啊。你看,不是有甘露这个词吗?查字典的话,就会查到那是太平盛世从天降下的甘美露水之意,那种东西虽然我也没喝过,不过就算那是再怎么好喝的水,我觉得还是醒酒的一杯水好喝多了。”

绢江露出微笑跪下来。甘露的讲解怎样都好,比起这个她还比较想早点洗澡,然后安稳睡个好觉。

“请问今晚要泡澡吗?”

“不了,今天晚上不用。因为我醉了。”

“好的。”

“要是引发心脏麻痹,不就变成笑柄了吗?我可是医生呢。”

“是啊。”

“对了,那是买给你的点心喔。请不要客气收下吧。”

他用手指了指放在餐桌上的包裹,又再说一次。

“那是日式甜包子。不知道金泽是不是因为懂茶道的人很多,所以有很多种甜包子,不过再怎么说,还是丧礼包子最棒了,那种朴素的包子是最好吃的。”

那是个大盒子,绢江道谢后拿起来觉得很重。这份礼物一定会让十八位女服务员都十分注意关心。这个人真是贴心,绢江觉得很感动。

医生好像很累的吐了口气,先说了声失礼,就上床了。看起来好像鼻塞,有点呼吸困难的样子。

“对了,春日什么时候回来了?”

“没有,她还没回来。”

“竟然还没?”

他用手肘撑着,半坐起身,发怒似的皱起眉来,然后注意到自己坦着胸膛,赶紧将衣领合拢。

“这么晚,跑哪去了啊?真拿她没办法。”

“请问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没有,从能登回来的路上,六点多就在金泽车站分开了。我要去拜访朋友,不好带着她一起去。毕竟我们还不是夫妻。”

“这样啊。”

绢江有些不能理解。她一直以为朋友要一起招待他们两个;不过只花了一点时间,她就察觉自己之前是在贸然断定这件事。

“我跟她约好要去让朋友招待,她就一个人用餐。我们分开的时候,她还说想在夜晚的城镇里逛一逛,可是现在也太晚了。”

“就是说啊。”

“该不会是迷路了吧?”医生担心的声音抑郁起来。

“不会有事的。这里又不是不通日语的国外。”

“哈哈,说的也是。她的个性很悠哉,在东京的时候也常常在假日,玩到半夜很晚才回来。她跟粉领族不同,一个月才休假两天,所以也难怪了。”

“她没有工作吗?”

“春日吗?她是护士喔。在我的诊所工作,是个非常有经验的人,嗯,那么能干的助手也不多吧。”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因为她是住在医院的护士,所以地址才会一样。知道这些以后,也大概能推测出这对男女关系的原委了。医师和娴熟的护士之间擦出爱的火花,

也是很常见的情况吧。绢江也看过这种剧情的电影。

“那我就先睡了,她如果回来休息请通知我。”

医生又再次躺下。绢江趁这时站起身,将枕边的桌灯点亮,关掉天花板的荧光灯,然后出去走廊。刚才一直传来团客酒醉的嘶吼声,也已经完全没了,只听得到自己的人字拖鞋踩在厚绒毯上发出的细微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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