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子回到名古屋,自己的家中的时间,是当天晚上的八点半。看到汽车房空着,不由得松了口气。由于丈夫说过,要乘坐新干线的末班列车回来,想必还有一会儿时间吧。

雅子刚刚取出被塞入信箱里的晚报,就看见有一个白色的信封落了下来。信封上用方楞出角的字体,勾着雅子的名字。红色的快邮戳记,在路灯下微微反光。反面只有一个“X”……

雅子走进空无一人的家里。打开暖气,待略感到有些温暖后,就在暖气机旁边撕开了信封。此时雅子的心里,异常镇定冷静,简直有点不可思议。仿佛是在心底里预期着,不久后的第二封信又会来的。只不过来得比预料的要早——

这一次的邮戳,仍然是名古屋市邮电总局的,标明的时间,是昨天下午六点到夜里十二点。即使单单从笔迹上来看,也能够亳无疑问地肯定,跟今天早上收到的那封信,是同一个寄信者发出。对方大概是隔天投寄了两封信吧。

“快跟秋山桌也分手!……无可挽回的不幸,这次一定要降临了。”

信上就这两句话。不用说,所谓“这次一定”当然是针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提出的警告。

先后写两封信,以及打电话给“草鞋店”旅馆的,是同一个人。并且,无论是信还是电话,都包含着除了雅子和桌也二人之外,不可能有人知道的内容。

雅予从手提包中,取出最初的那封信,摊放在着面上。到底没让桌也看见这封信啊!……

关于电话的事情,也只是那么两句话,轻轻地就带过了,并未细加追究,两人就互相告别了。雅子的心里,忽然萌发了连包己都意想不到的疑念……

该不会是桌也,把我当成累赘了吧?为了远远地避开我,而采取了这种措施……

自从这一疑念潜入胸中后,雅子就越来越感觉到,今天桌也的言行举止,比以往要冷淡得多。两人一开始就在内屋的榻榻米上,一起钻入了被窝,但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激情,只是例行公事般,完成了那个过程,草率了事。不过,这也许是雅子的主观臆测。

以往幽会时,桌也总是竭力要双双依偎,呆在一起亲热温存个没完没了,直到雅子快要来不及回家了,才急匆匆地分手。但这次他却声称:今晚在名古屋,自己还有个聚会,傍晚时分就早早地离开了旅馆。当然,回来的时候,也是各自叫了一辆出租汽车,雅子乘的是后面一趟特快列车……

不管怎么再小心谨慎,若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幽会下去,恐怕迟早会被人发现的吧?难道说,桌也已经认定:眼下该是悄悄地抽身离开的时侯了?桌也作为一名年轻的陶瓷艺术家,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免不了要依赖岳父这一强大的后盾,因此,背叛妻子——不,让人知道背叛了妻子的事情,必须绝对防止发生。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听说他夫人容貌美丽而又秉性高傲,万一知道丈夫有了外遇,多半会毫不犹豫地进行报复,把一切都夺走的吧。

这么说来,他不得不在二者中选一个,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并且,理所当然的,他选择了妻子。为了避免跟女人分手时,那种无聊的争吵和悲天悯人的哀叹场面,他采取了这种意图依稀可辨的策略,企图使雅子自行离去……

“只能认为是这样呀。”在椅子上默默地呆坐许久的雅子,用空洞无力的声音嘟囔道。随后,她只觉得体内的骨髓,都冷得快要结冰了,就起身朝厨房那边走去。斟了一杯滚热的红茶,又掺了一点白兰地酒。

红茶的香味和暧气,给雅子的身体带来了一丝生气。于是,麻木的心也逐渐苏醒了过来。

细细想来,自己也同样如此,不得不二者选一。然而,自己还在尽量避免作出选择……

出身于祖上是名门望族的大户家庭,眼看就要继承家业的盛水秀次郎,也是一个十分高傲自负的男人;一旦被他知道妻子的不贞,大概会立即提出离婚吧。倘若要跟不贞的妻子,继续生活下去,在他的字典里,恐怕是不存在“忍耐”或者“宽容”这类词语的。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对雅子的爱情,还能够剩下多少呢?何况又没有孩子,一旦有什么矛盾,夫妻之间的维系纽带,一定非常脆弱。

因此,雅子也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尽量避人耳目。虽然不像桌也那样,脸容被世间的人们所熟悉,可是,唯恐被人认出来的忐忑心情,大概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我自己都不愿意,舍身作出牺牲的话,那就无法夺回桌也……”

不知不觉地,雅子连杯中的饮料已经变凉了,也没有觉察出来,自顾陷入了沉思之中。

过了一会儿,她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十点零五分了。六点半开始,参加在名古屋的聚会的桌也,大概还没有回到在多治见市的家里吧。那么,传递一个信息过去就行了,就说希望他回到家以后立即。即给我打个电话……如此大胆的行动。直到昨天为止,雅子还连想都不敢想。迄今为止一直限定:只能由桌也单方面打电话过来,取得两人之间的联系。

去年一月份,雅子试探性地打的一个电话,成了两人最初互相认识的契机。在一次以地方企业第二代经营者为主的社交宴会上,夫人们聚集拢来,提起了想要参观一下,烧制志野陶瓷的窑子。结果,大家异口同声地提议,若要参观,当然以超一流水平的秋山桌也为最好。

此事一致通过后,被推选为干事的雅子,战战兢兢地试着,向多治见市打了个电话,没有料到,对方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参观的事。以后,又通了两、三次电话,商洽了具体事项,夫人们在一月底,实现了参观的愿望。

此后,大约过了十天,当到名古屋来的桌也,直接打电话到了雅子家里时,一瞬间,雅子惊愕万分,感到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并且,这恍如某种预感,是命运的冲击……

两人开始暗中幽会了,还不到一个月,雅子便委身于桌也了。三十五岁的雅子,除了丈夫以外,无论婚前婚后,都不曾有过比较亲密无间的男朋友,但此时却既不惧帕,也不迷茫,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那个时候的我,确实是发疯了!……”

雅子仿佛要抛开什么似地,这样想着,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本小笔记本。上面记载着那个只是在最初那几天,拨打过两、三次的电话号码。

一旦果真要打电话的话,雅子不禁又有些踌躇起来,凝视着本子上的电话号码,瑞坐不动。

还是再等到十一点吧。这样,桌也回家的可能性比较大些。再说,丈夫还不会回来吧。只要到十一点为止,自己的决心仍未改变的话……

雅子换掉衣服,卸了妆。为了在睡觉前先开启暧气,她走进卧室,开亮电灯。顿时,床头柜上那台苔藓绿的电话机,忽然映入了眼帘。于是,那天夜里听到桌也声音时的澉情,在雅子的体内骤然复苏了。

“啊,思念桌也!……”几乎是一阵生理性的痛楚,直刺胸间。

雅子走近床头柜,电子显时器上是十点四十五分,仿佛是要甩开踌躇一般,雅子十分迅疾地,朝电话伸过手去,取下了听简。桌也家的电话号码,刚才已经默记在心中了。

听简里电话接通的那种讯号响了三遍后,有人来接电话了……

“喂!……喂!……”这低沉的声音,正是桌也。

雅子轻轻地作了一次呼吸,然后才开口说话:“是我……雅子!”

雅子可以感觉到对方像是惊愕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幸亏你已经回到家里啦。”雅子淡淡地说。

“这么晚还打电话来,怎么啦?”仍然是低沉的声音。带有惊讶和不悦的责问语气。雅子往桌也家打电话,况且又是在这样的深夜,当然触犯了他的忌讳。

“想跟你一起出去旅行啊。不管怎么样,实在是等不及啦!”

“什么!……”桌也惊得无言以对。

“到不太远的地方去也可以哪。住宿两夜左右,京都怎么样?我真想在这严冬雎月里,缓步漫游一趟嵯蛾野啊。”雅子用略略带有一些轻佻的口吻,说出了刚才就已经事先准备好的话。

“随便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吧。”似乎有些慌乱的桌也,随便搪塞着回答道。

“请别说‘随便什么时候’这种话哟。一月底我丈夫要出门去哪,正好有两个晚上不在家……二十八日和二十九日吧,到那时……”

“我正忙着,进行个人展览会的准备工作呢。”对方突然严厉地说。

“可是,还有一个多月才开幕呢。要是两夜实在不行,那就一晚上也好……约定在名古屋的新干线月台碰头,回来的时候,我也想一直跟你呆在一块儿哪。”

可以觉察得到,桌也又一次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对声称要乘同一趟新干线高速列车,去漫步嵯峨野的雅子,他开始感觉到有些不同以往了。

在嵯峨野一带,住着许多从事陶瓷艺术的同行朋友,并且雅子在那个地方,也有不少亲戚和熟人。虽说未必就一定会遇见谁,但桌也肯定已经意识到:在雅子的提议中,包含着敢于冒这种风险的决心。这跟以往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有些具体的事情,见面的时候再商谈吧。明天你能不能打个电话给我?因为,也许还是别由我这方面,频频打电话给你的好吧!”

雅子用一只耳朵,听到了前门“咯嗒”响了一声,但她仍然从容不迫地继续说着。若是深夜迟归,丈夫总是用自己的钥匙开启前门,一个人洗完澡后,无声无息地就寝,这已经成为习惯了,他还得过一段时间,才会走进这间卧室里来吧。

“两个人结伴旅行时,我想跟你说件事情哪。请务必让我如愿以偿。”

“总之,我明天打个电话给你,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听到桌也的答复后,雅子慢慢地放下了听筒。

“刚才,我变得更加像是疯了一样吧?”雅子发热般的头脑中,忽然这样想到。她感到自己正在开始被桌也所抛弃,“也许,饿哦自己真的已经变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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