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了四天回来以后,正好是星期六,因此,真田瓜儿宝到地点位于日本桥的公司里转了转,两点多就回到了在世谷区的家中。

“我不在家中时,京子没打有电话什么的来联系过吗?”瓜儿宝一边浏览着报纸,一边向着在厨房汇的妻子问道。力了参加国民体育节的比赛,上小学四年级的大女儿,正在学校参加训练,还没有回来,所以,家里就显得有些冷冷清清的。

“并没有来联系过啊!”妻子过了几秒钟才回答。不难看得出,她显然是有几分不高兴。

真田瓜儿宝默不作声,目光又落到了报纸上。但心里仍然有些惦挂着京子。从出差之前打电话的那天算起,他就在暗暗地计算着日期了。

一点不错,那是在上一个星期六。

当然,即使京子一个星期或者十来天,天天不打电话来。那也不足为奇。何况,真田瓜儿宝又出门了好几天,一回家就连忙询问京子的情况,妻子面露不悦之色,恐怕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三谷京子大约二十五、六岁,在一家销路不太好的女性周刊杂志,担任专栏记者,由于是自由记者,因此,也可以替其它出版社撰稿,但实际上几乎没有什么外快,只是平均每周,为这家女性周刊杂志写一篇报道。

她的叔叔三谷,是真田瓜儿宝的同僚,大约两年之前,因意外的交通事故而死亡。当时,他被送入医院抢救,生命只维持了三天。临死之前,他噙着眼泪,把京子托付给了真田。

“她的父母死得很早,除了我之外,只是在钏路有一家远房亲戚,关于她自已的生活来源,那倒还不要紧,父母多少还留下些遗产,但她还是个未谙人情世故的小姑娘呀!本来我想委托妻子照尿京子的,但她体弱多病,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她照料自己的孩子也就够呛的了。你能不能不露痕迹地,替我监护京子吗?但愿她今后能够平安无事,能顺顺当当地结婚,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三谷与真田瓜儿宝在同一家公司供职,堪称知心擎友。因此,他才如此信任地把这件事委托给真田,另外,由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曾向真田瓜儿宝介绍了京子。

三谷死后,真田瓜儿宝遵守诺言,每个月至少在家里或外面,请京子吃一顿晚餐,京子也每隔一周或十天就打电话来,向真田报告自己的近况。

京子不是那种娇小玲珑的女孩,而是个内心倔犟的好姑娘,但她对真田却极其坦率,几乎无话不谈。

不,至少真田瓜儿宝自己有这种感觉。于是,渐渐地,真田开始产生了某种错觉,简直把年龄相差近十二岁的京子,当成了自己真正的侄女,他也知道,对于这种微妙的感情,妻子最近已有所觉察了。

他竭力阅读着报纸上的新闻报道,同时思忖着:倘若一个星期左右没有音讯的话,恐怕也不足为奇吧。

可是,出门在外的日子,似乎比平时更为漫长,他总有一点担心,在这期间会出什么事情。真田瓜儿宝供职的药品公司,拥有全国性的销售网络,在营业部工作的他经常出差。

并且,他确实有十足的理由,担忧京子会不会发生什么事,真田瓜儿宝终于合上了报纸,悄悄站起身来。

“我到理发店去一下。然后……顺便散散步,去瞧瞧洋子参加体背节比赛的训练。近来,那所小学开运动会什么的,好像都不邀请家长们去观看啦。”

他轻轻地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妻子,便出了门。

京子单身居住的那幢公寓,座落在多摩川附近,四周相当清静。从真田家往西去,大约得乘三、四站公共汽车。

真田瓜儿宝下车后,穿过两侧排列着小巧精致的住宅的街道,看见了那座眼熟的古寺。拐过前面那片空地,再走进去一点,就是那幢公寓了……

然而,来到那座并无围墙的古寺前时,真田多少有点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似乎有些反常……

初秋的午后,天气略显阴沉,古寺前的空地上,有几个小孩在玩耍着;但除此以外,场地上的大人比往常要多,他注意到,三个家庭主妇模样的女人,正在站着说话,后面有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急匆匆地向公寓方向走去。

虽说仅此而已,但不知为什么,真田瓜儿宝感到,胸中一阵惊悸,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当他走到能够一览无余地,环视整片长满麒麟草的空地的位置的时候,首先、一阵冲动袭上他的心头。在空地的里侧,停着一辆带有独特的顶棚的黑色汽车,那是灵柩车。

他心情为之一惊,扭过脸去,刹那间,刚才那两个身穿黑西装的男人,正在弯着腰,进入京子那幢公寓的身影,瞬间便映入了他的眼帘。真田瓜儿宝一路小跑着,穿过了二十米左右的小巷。小型轿车也许还能够勉强通过这条小巷,但灵柩车显然是过不去的。

果然……那两个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了京子的房间那儿。

这是一幢简朴的二层楼公寓,京子的房间在一楼的右侧。可以看到,那扇房门开着,除了那两个男人以外,屋里还有几个人,有男有女,或站或坐。四下里弥漫着线香的味道,在门口周围,邻近的家庭主妇们,一面牵着孩子的手,皱着眉头,竭力抑制住好奇心,朝门里窥望着。

真田瓜儿宝大步走上前去,未及开口招呼,视线就被放置在墙根的一口崭新的棺材,死死地吸引住了。这是一间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室内光线较暗。那两个男人似乎是殡仪馆的,眼下好像正要把这口棺材搬运出去。

棺盖已经被钉上了,但仍能从观察孔看到内部——那是被黄白两色菊花簇拥着的、一张苍白的小圆脸,双目紧闭,左眼角下有一颗醒目的雀斑,略微上翘的鼻尖,一本正经他抿着的嘴唇,那显得可怜巴巴的、又短又窄的下巴……用不着——仔细辨认,肯定是三谷京子的遗容无疑。一阵近乎于头晕目眩的震动,从真田瓜儿宝的后颈部,一直传到了前脑门。

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坐着,以惊讶的神情,注视着真田瓜儿宝的脸,真田注意到这点后,才渐渐地冷诤下来。

房间里聚集着三个人:除了这位身穿和服的、五十岁上下的女人,和大约是她丈夫的、穿西装的男人以外,还有一位年龄和京子差不多的城市女性。

那对上了年纪的一男一女,脸都被太阳晒得很黑,根据那强健的身体和骨骼突出的手,一眼就能看出是乡下人。

“对不起,请原谅。我叫真田瓜儿宝……”由于对方仍然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真田瓜儿宝只好赶紧作了自我介绍。他如实说明道,因受京子的叔叔三谷生前委托,他正不露痕迹地监护着京子的生活,但是离开东京四天后,再来看望时,却因为眼前的请景而大吃一惊。

“真田先生的大名,我们倒经常听京子说起过。”那个年轻的女性,最先开口答话。她说她是京子工作的那家周刊杂志的编辑,昨天外出以后,顺便到这儿来看看,才知道出了事情。京子房间里没有电话,所以,只得借用邻居家的电话,赶紧向警察署报告。

“承荣你对京子多方照顾,那实在是……”穿和服的女人开始启口说话了。虽说浑浊缓慢的语调,带有一些迟钝感,但却给人以朴素善良的印象。

“也许是我们没法给她写信吧,但这么多年,她连一张明信片都没有寄来过。所以,连我们都不知道,京子平常究竟跟谁交往,过着怎样的生活……”

那女人自我介绍说:她姓山口,是京子已去世的母亲的表妹,住在钏路,那男人看来果然是她的“老伴”,但他也许是天性不爱说话,只是在眯缝着的眼里,浮现出一丝微笑,点了点头表示招呼。

“你们是从钏路来的吗?”

“是的,昨天中午才到达的。”

“这么说,京子在这之前就……”

“是的,据说是在十日晚上死去的。”

十日是三天以前,即真田瓜儿宝出差去的那天。

“可是……你们怎么会知道,京子死亡的消息的?”

“我们在十一日那天,接到了一份电报……”

“是谁打来的?”

“是个名叫八十川先生的人,刚接到电报时,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不过,后来在这里跟他见了面,打听到不少情况……”

“是新人作家八十川邦雄吧。”

真田瓜儿宝不由得追问似地,小声嘟囔着。刹那间,两个月前偶然在有乐町,看到的那个瘦长的男人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当时,京子和那个男人肩并肩地,合撑一把红色的女式雨伞,在蒙蒙细雨中沿街踱步。也许从那天开始,真田就开始产生了预感般的担忧,说不定在京子身体内部,已经发生了某种生理变化……

“那么,八十川——八十川先生怎么会遇见京子死亡呢?”

“不,也不译什么遇见,八十川先生在场时,尸体已开始变冷了……”

山口夫人的说明,似乎有些不得要领,那位编辑部的女性听了,便从旁补充了起来。

九月十日夜里十点多,八十川邦雄来到这幢公寓找京子。他使劲敲了敲房门,屋里无人回答,但室内电灯却亮着。八十川轻轻地推开房门,就发现了躺倒在榻榻米当中的京子。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痛苦的神情,肌肤还带有一丝温暖,气息已经完全断绝了。由于腹部异常鼓胀,两腿之间有大片血迹,八十川立刻就作出判断:很可能是由于某种妇女产科的疾病所致,于是八十川赶紧奔往,距离公寓约三百公尺的松村妇产科医院。在这一带,除此以外,只有前面那家五官科医院了。

松村院长匆匆赶到,不一会九就作出诊断结论:死者是因为子宫外妊娠破裂而突然死亡。并声称,可以断定,。患者是在八十川邦雄发现尸体前四、五小时,即傍晚五点到六点之间死去的。

“那个,死因确凿无疑吗?”真田瓜儿宝不由自主地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的两个女人。

“是呀,我昨天还稍微看了一下,即将交结区派出所的死亡诊断书……”那位编辑部的女性,用慎重而又坦然的口吻答道。

“据说,昨天晚上山口先生为了慎重起见,又向松村院长询问了情况……”

院长的话语,跟从八十川那儿听到的情况,似乎并不矛盾,妇产科医生几乎只要一看,就能够断定:这就是子宫外妊娠,即所谓因为宫外妊娠而引起的榆卵管被裂。不过,为了慎重起见,院长把腰椎麻醉用的长针头,剌入了京子鼓涨的腹壁,注射器中立刻就吸满了血液,也说是说:医生是在确认了腹腔内出血后,才开具死亡诊断书的。

事后,八十川从京子的通讯录中,发现了山口的住址,就发出了电报。因为他曾听京子说起过,在钡路有一家远房亲戚。

十二日中午,山口夫妇刚一到达,八十川邦雄就迅速说明了情况,移交遗体后即回去了。

“不过,昨晚守灵他又来了。”

山口夫人对八十川,似乎并不抱有猜疑。不过,对于这位来往甚少的远房亲戚的姑娘的死,山口夫妇恐怕也是较为淡漠处置的吧。

由于真田瓜儿宝的突然出现,正准备搬运棺材的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问道:“请问可以动手了吗?”

山口夫妇点了点头。于是,两个男人就像运输家俱似的、毫无表情地抬起了棺材。

“等一等!……”抑制不住的呼喊声,几乎冒出了真田瓜儿宝的喉咙口,就这样艮送主大葬场,付之一炬的话,证据将不复存在。

可是……假如有人反问,那是什么证据?真田瓜儿宝却无言以对。对于专科医生确信无疑地诊断的死因,显然不能毫无根据地,贸然提出异议。首先,真田所处的立场,不便于发表关于如何处理京子尸体的意见。在一般人看来,真田也许可以说是聚集在这里的四个人当中,与京子关系最为疏远的一个。

他咽下了差一点喊出口的呼喊声,目送着被抬出门去的棺材,暗自下定了一个决心。

第一时间更新《私情》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