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小船拴在花园外面的小防波堤上,在黑暗中摇荡。透过浓雾,可以看到湖边窗子里这里那里亮着灯光。尽管时值九月底,湖对面昂吉延娱乐场却依然流光溢彩。天上,透过云絮,亮出几颗星星。湖面上,掠过一阵轻风。

亚森·罗平在一座小亭子吸了一支烟,走出来,在防波堤尽头俯下身。

“格罗亚尔?勒巴卢,……你们在吗?”

他们两人各自从一条小船上钻出来,其中一个答道:“在哩,老板。”

“你们做准备吧,我听见接吉尔贝和沃什莱的汽车回来了。”他穿过花园,围着一座在建的房子转了一圈。夜色中,脚手架依稀可见。他小心打开临环湖大街的大门。果然不错:一道强烈的灯光从大街拐弯处射了过来。接着,一辆大型敞篷汽车停下来,跳下两个身穿大衣、衣领翻起、头戴鸭舌帽的男人。他们就是吉尔贝和沃什莱。吉尔贝是一个二十二岁左右的小伙子,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步子灵活,有力。沃什莱矮一点,灰白头发,脸色苍白,一副有病的样子。

“喂,”亚森·罗平问道,“那议员,你们看到了吗?”

“看到了,老板。”吉尔贝回答,“我们看见他上了七点四十分开往巴黎的火车,正像我们了解的那样。”

“既是这样,我们可以自由行动了?”

“完全自由。玛丽—泰莱丝别墅归我们支配了。”看到司机还呆在驾驶盘前不动,亚森·罗平对他说:“别停在这里。这会引人注意的。九点半再来装车吧。如果不落空,有东西装的。”

“为什么说落空呢?”吉尔贝问道。

汽车开走了。亚森·罗平带着新来的伙伴一起朝湖边走去,回答道:“为什么?因为这次行动不是我策划的。凡是我没有亲自策划的行动,我总是只有一半信心。”

“唉,老板,我跟您干了三年啦……我已经知道怎么干了!”

“是的……我的伙计,你开始入门了。”亚森·罗平说,“正因为这点,我才担心出错……来,上船吧……你呢,沃什莱,上那只船……好了,……现在,划吧,孩子们……尽量别出声。”格罗亚尔和勒巴卢挥着桨,朝对岸娱乐场稍稍偏左一点的地方划去。

他们先是碰到一只小船,上面一对男女搂在一起,任小船随波逐流。然后,又遇到一只小船,上面有一群人在放声歌唱。以后,再没遇到什么船。

亚森·罗平靠近同伴,轻声问:“你说,吉尔贝,是谁出的这个主意?是你,还是沃什莱?”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们一起商量了好几个星期。”

“我问这话,是因为我对沃什莱不放心……那是个混蛋……干什么都鬼鬼祟祟的……我寻思为什么不把他打发走……”

“啊!老板!”

“是的!是的!这是个危险的家伙……且不说他作过不少孽。”他停了一会,又说道:“这么说,你确信看见多布莱克议员了?”

“我亲眼看见的,老板。”

“你知道他在巴黎有约会?”

“他要到剧院去。”

“好。不过,他的仆人还留在昂吉延别墅……”

“厨娘被辞掉了。男仆勒奥纳尔是主人的心腹,正在巴黎等主人去。他们不可能在半夜一点之前回来。不过……”

“不过什么?”

“我们得提防多布莱克心血来潮,情绪变坏,突然回来。所以,要采取措施,一小时内干完。”

“你是什么时候掌握这些情况的?”

“早上。我和沃什莱立刻觉得时机很好。我选择我们刚刚离开的正在建房子的那个花园作为出发地,那里夜间没人看守。我还通知两个伙伴划船过来,然后给您打电话,事情经过就是这些。”

“你有钥匙吗?”

“有台阶上那扇门的钥匙。”

“就是看得见的那座围着栅栏的别墅吗?”

“是的,叫玛丽—泰莱丝别墅。西边那两座别墅都有一星期没住人了。所以,有足够的时间搬走我们喜欢的东西。我向您发誓,老板,这事值得一干。”

亚森·罗平嘀咕着说:“这事太容易了,没有意思。”

他们划到一个小湾,那里有一个虫蛀的棚盖,遮盖着一道石阶。亚森·罗平认为从这里把家具装上船很方便。可是,“别墅里有人!”他突然说道:“瞧,电灯光!”

“那是一盏煤气灯,老板……电灯光是不动的……”格罗亚尔留下来守船,打望。勒巴卢和另外一个桨手去环湖大街边的栅门边放哨。亚森·罗平与两个伙伴在黑暗中一直爬到台阶下面。

吉尔贝第一个走上去,摸索着插上门锁钥匙,然后又插上门闩钥匙,两道装置开了。他把门推开一道缝,可容三人走过。前厅里点着一盏煤气灯。

“您看,老板……”吉尔贝说。

“是啊……”亚森·罗平小声说,“可是,我觉得刚才看到的不是这盏灯。”

“那是哪盏灯呢?”

“我也不知道……客厅在这里吗?”

“不在。”吉尔贝也不怕声音大了点,回答说,“多布莱克出于谨慎,把家具都放在二楼,放在他卧室和卧室旁边的房间里。”

“楼梯在哪里?”

“右边,帘子后面。”

亚森·罗平朝帘子走去,把它撩开。正在这时,左边四五步远的地方,一扇门开了,从里面伸出一个人的脑袋,一脸煞白,瞪着惊恐的眼睛。

“救命啊!抓凶手!”那人大叫着,旋即又缩进房间。“是勒奥纳尔!那个仆人!”吉尔贝喊道。

“他要是大喊大叫,我就宰了他。”沃什莱骂道。“让我们安静点,嗯,沃什莱?”亚森·罗平说,便去追那仆人。他先穿过餐厅,见里面点着一盏灯,旁边放着几个盘子和一只酒瓶。他在配膳室里处发现了勒奥纳尔,那家伙正在徒劳地打开窗子。

“别动,烹调大师!这可不是开玩笑!……啊!你这个蛮子!”

亚森·罗平看到勒奥纳尔举起手来,就赶紧卧倒。昏暗的配膳室里响了三枪。接着勒奥纳尔突然摇晃起来。原来亚森·罗平抱住他的双腿,夺过他的手枪,并且掐住他的脖子。“好厉害的蛮子,去你的!”亚森·罗平低声骂道,“……差一点就把我干掉了……沃什莱,把他给我捆起来!”他用手电筒照着那个仆人的脸,挖苦地说:“先生这张面孔并不俊俏嘛……你良心上一定不清白,勒奥纳尔;再说,给多布莱克当仆人……捆好了吗,沃什莱?我可不愿在这里长霉生蛆。”

“没有任何危险,老板。”吉尔贝说。

“哦!真的吗?……枪声呢,你认为别人听不到?”

“绝对听不到。”

“不管怎么说,必须快点干。沃什莱,拿上那盏灯,我们上楼。”他抓住吉尔贝的胳膊,把他拉上二楼。

“傻瓜!你就是这样打听情况的吗?不放心是有道理的吧?”

“唉,老板,我当时无法知道他会改变主意,回家来吃晚饭。”

“你盯上谁的东西打算下手,就必须把一切都打听清楚。你和沃什莱,你们两个傻瓜……我可抓住你们的把柄了……你们真行!”

看到二楼的家具,亚森·罗平这才消了气,像一个业余收藏家刚搞到几件艺术品,满意地清点起来。

“嗬!东西不多,却是好货。这位民众代表还有点鉴赏力呢……四把奥比松扶手椅……一个打了印记的写字台,我打包票,是佩西埃和丰泰纳制作的……两盏古蒂埃尔的壁灯……一幅弗拉戈纳尔的真品……还有一幅纳蒂那的赝品。一个美国亿万富翁会把它们一家伙全买下……总之,是一笔财富。有些多嘴的家伙断言再也找不到真迹了。妈的!叫他们像我这样干干!让他们去找找看!”吉尔贝和沃什莱遵照亚森·罗平的命令,按照他的指点,立刻小心搬起那些大件来。过了半个小时,第一只船就装满了。他们决定让格罗亚尔和勒巴卢先把船划走,把东西装上汽车。亚森·罗平看着他们走了才回别墅。经过前厅时,听到配膳室那边好像有说话声。他走过去,看到只有勒奥纳尔一个人在里面,趴在地上,反剪着双手。

“是你在抱怨吗?你这个议员的走狗!别着急,就要完了。不过,你要是大喊大叫,我们就不得不对你采取更严厉的措施……你喜欢吃梨吗?来一个堵堵嘴,好吗?”亚森·罗平上楼时,又听到同样的声音。侧耳一听,听到肯定是配膳室那边传来的嘶哑、颤抖的声音说:“救命啊!……抓凶手!……救命啊!……有人要杀死我!……快去报告警察局长!”

“这家伙完全疯了!”亚森·罗平嗫嚅道,“见鬼……晚上九点还要打扰警察,真是胡涂了!”

他又干起来,用的时间比预料的要长,因为他在柜橱里又发现了不少值钱的小玩艺,舍不得扔下;另外,沃什莱和吉尔贝寻找十分过细,让他觉得奇怪。

最后,他忍不住了。

“够了!”他命令道,“我们不能为剩下的几件破烂误了大事,让汽车老在那里等着。我要上船了。”他们走到湖边,亚森·罗平走下台阶。这时,吉尔贝把他拉住。“听我说,老板,我们还得再走一趟……五分钟就够了,不会更长。”

“究竟为什么?”

“是这样……有人提到一件古代的圣物……一件珍宝……”

“怎么?”

“刚才我们没找到。现在我想到了配膳室……那里有一个壁橱,锁了一把大锁……您明白,我们不能……”他已经朝台阶转过身去,沃什莱也往上跑。

“给你们十分钟……一分钟也不能超过。”亚森·罗平朝他们喊,“过十分钟不回来,我就走了。”

可是,十分钟过去了,他们还没回。

他看了看表。

“九点一刻……真是疯了。”他心想。

另外,他想到这次行动,吉尔贝和沃什莱表现怪异,总是形影不离,似乎在互相监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亚森·罗平被说不清原因的忧虑所驱使,不知不觉地朝别墅走去。同时,他听到昂吉延那边远远传来低沉的声音,似乎在往这边走……大概是一些行人……

他马上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朝栅栏正门走去,想看看大街周围的情况。

正要拉出门去,房子里传出一声枪响和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立即往回跑,绕过房子,冲上台阶,朝餐厅奔去。“天打雷劈的!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只见吉尔贝和沃什莱扭成一团,在地板上滚过来滚过去,嘴里不停地怒骂,衣服上淌着血。亚森·罗平跳过去。但吉尔贝已经把对手打倒在地,并从他手里夺过一件东西。亚森·罗平没来得及看清楚。再说,沃什莱肩上有个伤口,流血不止,晕了过去。“是谁把他打伤的?是你吗,吉尔贝?”亚森·罗平气愤地问道。

“不是我……是勒奥纳尔。”

“勒奥纳尔!可他被捆着啊……”

“他挣脱了,又拿起枪。”

“这混蛋!他在哪儿?”

亚森·罗平拿起灯,走进配膳室。

只见仆人躺在地上,两手交叉,咽喉部插着一把匕首,脸色惨白,嘴里直往外流血。

“啊!”亚森·罗平检查以后,讷讷地说,“他死了!”

“您认为……您认为……”吉尔贝颤声问道。

“我告诉你,他死了!”

吉尔贝语无伦次地说:“是沃什莱……是他刺的……”

亚森·罗平气得一脸煞白,揪住吉尔贝说:“是沃什莱……还有你,混蛋!因为你在这儿,不制止!……血!血!你们明明知道我不希望流血!我宁肯让别人把我杀死!哼!混蛋,该你们倒楣!……你们去赔偿吧!价钱不小……当心上断头台!”

亚森·罗平看到死尸,非常难受,猛摇着吉尔贝问道:“为什么?……沃什莱为什么杀他?”

“他想搜他的身,找壁柜钥匙。当他弯下腰去时,发现那家伙双手已经挣脱了……沃什莱怕了……就捅了他一刀。”

“那么,谁开的枪?”

“是勒奥纳尔……他拿着枪……临死前,他还有力气瞄准……”

“壁橱钥匙呢?”

“沃什莱拿了……”

“打开了?”

“打开了。”

“找到了?”

“找到了。”

“你就跟他争那件东西?……那圣物?不,比圣物还要贵重……到底是什么?回答!”

从吉尔贝的沉默和坚定的表情来看,亚森·罗平明白自己得不到回答。

他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说道:“你会说出来的,你这个家伙!我亚森·罗平说到做到,一定要让你吐出实情。不过,眼下,我们得赶快撤离。来,帮

帮我……把沃什莱抬上船……”

他们回到餐厅。吉尔贝朝受伤的沃什莱弯下身去。但亚森·罗平拉住他:“听!”

他们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目光:配膳室里有人说话……一个很低,很奇怪,很遥远的声音……可是,他们很快就查清,配膳室里除了那个死人,再无别人。他们看见那死人隐隐约约的轮廓。可是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一会儿尖利,一会儿低沉,一会儿发颤,一会儿急促,一会儿大叫着,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说出含含糊糊的话语,听得人毛骨悚然。

亚森·罗平觉得头上直冒冷汗。这不连贯的、神秘的,像从坟墓里发出来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朝仆人弯下身去。那声音停了停,接着又开始了。“把灯拧亮一点。”

他对吉尔贝说。

他觉得惶恐不安,无法克制,一身直打哆嗦。因为,声音是无可置疑的。

吉尔贝把灯罩取下后,亚森·罗平发现声音是从死人身上发出来的;但那尸体一动不动,那张流血的嘴颤都没颤一下。

“老板,我怕!”吉尔贝结结巴巴地说。

还是那个声音,还是那齆声齆气的低语。

亚森·罗平哈哈笑起来,迅速抓起尸体,把它挪开。“果然不错!”亚森·罗平看着一个闪光的金属玩意,说,“……果然不错!这回弄清了!……真的,费了我这么多时间!”原来,尸体压着一个电话话筒,电线通到墙上装在平常高度的一架电话机上。

亚森·罗平把话筒放到耳边。很快,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声音嘈杂,呼的呼,叫的叫,好几个人在交谈:“是您吗?……他不回答……真可怕……他们把他杀死了……是您吗?……出了什么事?……鼓起勇气……救援的人在路上……有警察……有军队……”

“妈的!”亚森·罗平骂道,扔下话筒。他恍然大悟,看清了可怕的真相:开始,他们往外搬东西时,勒奥纳尔因为捆得不紧,挣扎着站了起来,大概是用牙齿咬住话筒,取下来放到地上,向昂吉延电话局呼救。

亚森·罗平把第一条船送走回来,听到的就是他的呼救:“救命啊!……抓凶手!有人要杀死我!”

而现在,是电话局在回答他。警察赶来了。亚森·罗平想起刚才,最多四五分钟之前,在花园里听到的那种嘈杂声。“警察来了!……能逃就逃吧!”

他大喊着冲出餐厅。吉尔贝问:“沃什莱怎么办?”

“该他倒楣!”

可是,沃什莱这时清醒过来,哀求道:“老板,您不能把我这样扔下不管啊!”

亚森·罗平停下步子,尽管情势危急,还是在吉尔贝的帮助下,扶起伤员。这时,外面响起一片喧闹。

“太晚了!”他说。

有人擂起了朝向房子背面的前厅门,把门扉震得直晃。亚森·罗平跑到通向台阶的门前,看到很多人已包围了房子,正在往里面冲。他和吉尔贝也许可以抢在警察前面跑到水边,可是,在敌人的枪弹下,怎么上船逃走呢?

他关上门,上了闩。

“我们被包围了……完了……”吉尔贝结结巴巴地说。

“别说了。”亚森·罗平说。

“可是,他们看见我们了,老板。他们在敲门。”

“别说话。”亚森·罗平重复道,“一句话也别说……别动。”他自己格外镇静,脸色沉着,好像一个时间充裕的人在从各个方面观察一种微妙的局势。此时,他正处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只有这种时刻可以赋予生活以价值。每当这种时候,不管情况有多么危险,他总是在心中慢慢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一直数到心跳恢复正常为止。然后,他才开始思考,而且是那么敏锐地,那么气贯长虹地,带着对事件发展的深刻直觉来进行思考。所有的信息资料全都展现在他的脑海。他预见一切,推测出一切,作出合乎逻辑、又有十足把握的决定。过了三四十秒钟,警察还在敲门、撬锁。亚森·罗平对吉尔贝说:“跟我来。”

他来到客厅,轻轻推开侧面一扇玻璃窗和百叶窗。外面人来人往,根本不可能逃出去。于是他气喘嘘嘘地拼命喊叫起来:“到这里来!……帮帮忙!……我把他们抓住了……在这边!”他抽出手枪,朝树枝打了两枪,然后走到沃什莱身边,弯下腰,把他伤口的血涂在自己的手上和脸上。接着,他猛地转向吉尔贝,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倒在地。

“您要干什么,老板?竟想出这种办法!”

“听我的!”他威严地命令道,“我保证……我保证让你们……听我的……我会把你们救出牢房的……可是,要做到这一步,我必须自由才行。”

外面乱糟糟的,警察在打开的窗下叫喊着。

“在这儿!”他喊道,“我把他们抓住了!快来帮我!”他又压低声音,不急不忙地说:“你好好想想……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有什么对我们有用的消息要告诉我?”

吉尔贝怒气冲冲地挣扎着。他心慌意乱,一时没明白亚森·罗平的意图。

沃什莱比他有经验,再说他负了伤,反正没有指望逃跑,便冷笑道:“白痴,老板让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要他能跑脱……还怕你我没救?”

亚森·罗平突然想起吉尔贝从沃什莱手里抢过来塞到衣袋里的那件东西。现在,他要把它夺过来。

“啊!这个,绝不行!”吉尔贝挣脱出来,咬牙切齿地说。亚森·罗平又把他打翻在地。可是,这时有两个警察突然出现在窗口,吉尔贝只好松手,把那东西交给亚森·罗平。亚森·罗平看也没看,就塞到口袋里。吉尔贝小声说:“喏,老板,给……以后再给您解释……您可以确信。……”他来不及把话说完……两个警察,后面还跟着很多人,还有不少士兵,从门口窗口一拥而入,来援助亚森·罗平。吉尔贝立即被抓住,并被扎扎实实地捆起来。

亚森·罗平站起来。

“他是罪有应得。”亚森·罗平说,“这家伙真难斗。我把那个打伤了,可是这一个……”

警察分局长急忙问:“您看到仆人了吗?他们把他杀死了吗?”

“我不知道。”他说。

“不知道?”

“嗨!我是听到杀了人的消息,跟你们一起从昂吉延赶来的呀!只不过,你们从房子左边包过来,而我是从右边过来的。那边有个窗子开着。我上来时,这两个强盗正要下去。我朝他开了一枪。”他指着沃什莱,“又抓住他的同伙。”

人家怎么可能怀疑他呢?他浑身是血,是他把杀害仆人的凶手交给警察的。有十来个人亲眼目睹了他英勇搏斗的结尾。再说,当时一片混乱,谁也顾不上思考,或浪费时间去琢磨疑点。而且,警察一到,附近的居民便涌到这座别墅里来了;大家上上下下,这边那边乱跑一气,连地窖也去了不少人。

人们喊着,叫着,谁也没想到要去证实一下亚森·罗平那番话是否可信。不过,在配膳室发现仆人的尸体之后,警察分局长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他命令封锁栅门,谁也不准进出。他自己立即察看现场,开始调查。

沃什莱说出了自己的姓名,但吉尔贝拒绝说,借口要有律师在场他才讲话。警察指控他犯了凶杀罪,他便往沃什莱身上推;而沃什莱则为自己辩护,说吉尔贝是凶手。他们两人同时叫喊,显然是要吸引警察分局长的注意力。

当分局长转身找亚森·罗平取证时,这才发现那个陌生人不在了。

分局长还没有起疑,他对一个警察说:“去告诉那位先生,我想问他几个问题。”

这位警察便去找那位先生。有人说看见他在台阶上点烟;又有人说他请了一队士兵抽烟,然后朝湖边走去,说什么时候需要,叫他就是。

于是警察唤他,可是无人回应。

有个士兵跑到湖边去,看到那位先生刚登上小船,正在拼命划桨。

分局长看了吉尔贝一眼,明白自己上当了。

“快抓住他!”分局长喊道,“……开枪!他是同谋……”他向湖边跑去。后边跟着两名警察。其余的人仍守着那两个俘虏。他来到岸边,看到那位先生已划出一百多米远,正在黑暗中向他挥帽致意。

一个警察徒然地朝他举枪射击。

一阵轻风,送来一阵歌声。那位先生一边划桨,一边唱道:

往前划吧,小水手,

风儿推着你走……

分局长看到邻家门前的防波堤上拴着一条船,就命令士兵监视湖岸,若发现逃跑者企图上岸,就予以逮捕。说完,就带着两个警察翻过两座花园之间的篱笆,划船追赶。

借着时隐时现的月光,可以辨别出逃跑者的航迹,知道他打算斜穿过湖面,向右边的圣格拉蒂延村划去。这一来追赶就容易了。

警察分局长不久便发现自己船轻,划桨的人多,速度很快。才十分钟,他们和逃跑者之间的距离就缩短了一半。“行了。”分局长说,“不需要步兵帮忙也能阻止他靠岸。我很想认识这个家伙。他倒不缺胆量。”

奇怪的是,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得那样快,简直不正常。似乎逃跑者明白逃也无用,已经泄了气。警察又加紧划。小船飞快地滑行,最多只隔一百米,就要抓到他了。

“停住!”分局长向那人喝道。

那敌人的身影蹲在船上,一动不动,依稀可辨。船桨顺水飘流。这种静止不动的情景很令人不安。他那样的强盗,很可能等他们赶上来,硬拼一场,甚至可能抢在他们之前,就先开枪把他们干掉。

“投降吧!”分局长叫道。

这时夜色墨黑。三个警察好像看到对手做了一个威胁动作,赶忙卧倒。

小船被这股力一冲,反而靠近对手那只小船。

分局长埋怨说:“总不能让他打吧!我们开枪吧,准备好了吗?”他又喊道:“投降吧……否则……”没有回答。

敌人没有动。

“投降!……放下武器!……你不愿意?……那就活该了……我数数了……一……二……”

警察没等下令就开了火,接着马上使劲划桨,几下就靠近了目标。

分局长提着枪,高度注意敌船的动静。

他举起枪,喊道:“你只要动一下,我就打碎你的脑袋!”

但敌人一动也不动。当他们靠近敌船,两名警察放下桨,准备猛扑过去时,分局长才明白小船静止不动的原因,原来船上根本没有人!敌人早就游泳逃走了。留给胜利者的只是一堆赃物,上面披了一件衣服,盖了一顶圆顶礼帽,在朦胧夜色中,很像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警察划燃火柴,检查敌人丢下的东西。帽子里面一个姓名的打头字母也没有,衣服口袋里既无证件,也无皮夹。不过,他们发现了一件东西,一件将使此案产生重大反响,并将严重影响吉尔贝和沃什莱命运的东西:在一个口袋里,逃跑者留下一张名片,亚森·罗平的名片。

几乎就在警察拖着缴获的船,继续漫无目标地搜索的时候,就在岸上那群无所事事的士兵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水上的战斗情景的时候,亚森·罗平已不慌不忙地在他两小时前登船的地方上了岸。

他的另外两个同伙,格罗亚尔和勒巴卢在岸上迎接他。他简单地说了几句发生的事情,便上了汽车,坐到多布莱克议员的扶手椅和小摆设中间,裹上皮衣,让司机走偏僻小路,把车开到纳伊伊他的家具仓库。他把司机留在那里,自己乘出租汽车回到巴黎,在圣菲利浦—杜—卢尔附近下了车。离那儿不远,他在玛蒂庸街有套单独出入的夹层住宅。除了吉尔贝,其他同伙都不知道这套房子。

回到家,他换了衣服,擦了身,觉得舒服多了,因为他虽然体质强壮,刚才还是冻得发僵。每晚睡觉之前,他都要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壁炉台上。直到这时,他才在皮夹和钥匙中间看到吉尔贝在最后一分钟塞到他手里的东西。他大觉意外。这不过是一只瓶塞,一只酒瓶饮料瓶上的水晶瓶塞,毫无特别之处。充其量不过是顶上有个多棱面,镀了金,一直镀到中间凹进去的地方。

不过他觉得这瓶塞确实没有引人注目的地方。“难道吉尔贝和沃什莱坚持要得到的就是这么个玻璃玩意儿?难道他们就是为了它才杀死仆人,才扭打,才浪费时间,才冒坐牢……受审……上断头台的危险吗?……唉,不管怎么说,这终究是可笑的……”

这件事十分离奇。但他太累了,顾不上仔细琢磨,就把瓶塞放到壁炉台上,上床睡了。

这一夜他做了恶梦,梦见吉尔贝和沃什莱跪在牢房石地板上,发狂地向他伸出双手,嘴里还发出可怕的号叫。“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他们叫着。但他费尽气力也无法动弹,仿佛被看不见的绳索捆住了。

他眼前不断地出现可怕的景象,他浑身颤抖着,看着两个同伙做着临刑的准备,看着他们梳洗,看着这阴森森的惨剧。“唉!”醒来后他说。“真是不祥之兆!幸亏我们不会因为精神脆弱出错,不然……”

他又补充道:“再说,我们身边还有一个吉祥物呢!照吉尔贝和沃什莱的行为来看,它肯定是个宝物。有了它,加上亚森·罗平的帮助,完全可以驱除厄运,保佑好事成功。现在,看看那只水晶瓶塞吧。”

他起了床,想拿那个瓶塞仔细看看,却失声惊叫起来:水晶瓶塞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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