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让广海下车后,美津子问:“你一个人在家休息可以吗?”她说她要去邻市买晚餐的材料。

“可以。”广海答道,打开玄关。背后传来她的车子驶离的声音。

家中一片寂静。平日午后的干燥光线倾洒在家中。祖父母好像出门不在。

老房子在白天里,敞亮得令人浑身发凉。即使房子再也无人居住了,这个地方的地板和阶梯,一定也会像这样充斥着灿光,却在一眨眼之间荒废而去。

就像由贵美家那样。

石川交代每隔几小时要冰敷手臂。他之所以会打开厨房冰箱冷冻库,并没有更多意义。制冰室几乎没冰了,所以他想找找看冷冻库有没有夏初烤肉时剩下的冰块。

直到看到那包东西,他甚至没发现全家人都不在的现在是找东西的绝佳时机。

美津子现在去的邻市超市,购物袋开始收费已经三年了。母亲说万一忘了环保袋就麻烦了,他刚才也看到后车座放了一堆环保袋。

冷冻库里冰着现在应该已经不再使用、有超市商标的旧购物袋。只是这样而已。如果是平常的广海,肯定不会留意。可是袋子呈现A4大小的扁平形状,就像包了笔记本或名册。

是与去年刚换的新冰箱格格不入的东西。

那包东西放在最底层,上面堆了许多冷冻食品。看起来像是刻意藏起,也像是随手塞在那儿。

耳朵上有低周波音嗡嗡作响着。他无从判别那是冰箱开太久发出来的声音,遗是自己内在的声音。就像被那声音催赶着,手伸了出去。

冰冻的袋子硬邦邦的。里面装了三本旧笔记本。伸手一摸,褪成褐色、看了眼睛都要发痒的纸张不知道是岁月或冷冻的缘故,一张张黏在一起,然而轻轻撕开,指头感觉到脆弱得令人惊讶的硬挺触感。

封面用麦克笔写了标题。

《签名簿室平(旧中根)》

《签名簿织场·楢场·上白根·下白根》

《签名簿霜馆·畠田·中畠田·波高岛·杉江》

没有为了盖水坝而淹掉的水根的名字,也没有高原侧新兴居民居住的地区名称。

笔记本中列出来的是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

似乎长年来经过不断的改写,邮递区号的后四码是用新的墨水补写上去的。电话号码没有市外区码。或许是趁着盖水坝的机会,将不成文规定明文化了。

里面的名字,每一个笔迹都不同。

既然标题叫《签名簿》,这或许是理所当然。心跳声加速,离耳朵越来越近。唯有这时,他忘了身上的隐痛。异于疼痛的其他理由从他的全身夺走了感觉。

名册是要每一个在这份签名簿制作时的各户家长填写的。旁边写下的详细的“舍万圆”、“参万圆”的文字意味着什么,想都不必想。

家长。男。女。每一户分三阶段明记着金额。那是每一户选票的价格表吧。即使是未成年人,似乎也支付了相应的比例。

随着年代推移,不知道是如何妥协的,金额好几次被双删除线划掉,重新修正。是顺应水坝落成的昭和三〇年代以降的物价吗?金额从来没有下降,而是不停地往上升。

填写的名字旁边捺了拇指印。那红色是印泥吧。总不可能是血指纹。如果不这么告诉自己,广海几乎要崩溃了。厨房冰冷的地板让脚从中心逐渐冷透了。

——贿选的证据。

翻开室平的签名簿,寻找自家的地址。以涌谷家为首列出来的名字,都是广海不认识的。是祖父以前的家长的名字吧。

红笔写下的金额是百万圆。

打开一段时间就会启动的冰箱警示器哔哔响起。广海反射性地挺直背脊,这才又意识到冷冻库升起的寒气。

如果没有看到金额,或许广海会打消念头。可是对广海来说,一百万让他笑不出来。他急忙确定,前村长的左东家、建设公司的御仓家,还有须和家。轮流担任村长的村内四家,都在室平的签名簿当中。付不出这个金额的人家会怎么样?难道会从“掌权者”沦为“平民”吗?这四家的金额显然比其他居民更高,全部统一为一百万。

确认金额的瞬间,广海拿着笔记本跑了出去。

他连同购物袋一起拿到自己房间,把里面的笔记本掉包成自己还没有用过的。放回冰箱,回到房间。无意识间停止了呼吸。

是冰箱。

触摸着还冰冷的笔记本,颤抖从脚下升起。不是保险柜而是冰箱。那种真实感。那是不是预期到有人、这个家以外的人侵入这里时而选择的藏匿之处?这个家的人,显然把它当成不能见光的东西处理。

美津子跟祖母吵着想要换掉旧冰箱,是才去年夏天的事。是父亲当上村长后的事。哪一部好?她们把要来的型录也拿给广海看了。随便,广海回答。

作风老派的这个家,不管是厨房还是冰箱,都是由女人掌管的。这些笔记本的存在,包括它的意义,母亲和祖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手中的东西意义之重大,令广海瑟缩。

每一户的签名与拇指印的意义也不言而喻。这是显示整座村子没有一户逃得掉、同生共死的笔记本。把彼此绑死在一块儿,一旦曝光,整座村子都要一起完蛋。

——出卖村子。

刚认识不久,由贵美对他呢喃的声音就在耳畔复苏。

——我是为了对这座村子复仇才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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