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动静,是这样吗?主膳抓住权六的脖子问道。这个外强中干的中间奴仆,看上去四肢发达其实不过是只纸老虎。

“您就是把我勒死,事情也还是一样。老爷,我有什么必要对您说瞎话?”权六操着女人般尖细的嗓音说道。

“谅你也不敢!”

主膳恨恨地把权六推到了一旁。不知为何,主膳对这个鄙俗的男人产生了极度的厌恶。权六跌跌撞撞地转了半个圈儿,脚底下一绊,顺着祠堂的台阶跌倒在地上。

“好厉害呀,我可是来向您报告的。”

“你要是不老实,我就一刀宰了你!”说着,主膳用手握住了刀把。

“哇——”权六斜着眼睛看着主膳,大叫了一声,躲到了台阶后边。

“求……求您饶恕!老……老爷,恕我直言,我看您最近脾气有点儿大,是……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岂止是最近。”什么时候都一样,一直就是这样。自己就是自己,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那条母狗现在怎么样啦?”

“您说的是——”

“就是那个大久保的女儿。”

那个毫无情趣的女人。

无论怎么吓唬,怎么哄骗,怎么晃动,怎么抱住她,怎么搂住她的脖子,她都装作不动声色。

把她按倒在地上,趴在她身上,她也不哭一声不叫一声。她并不是没有感觉,那个女人并不是一个瓷娃娃,可是她却装成一副瓷娃娃的样子。

我看她就是在逞强。

是不是想装得高尚?

哪里有那么高尚?

不论什么人都是肮脏的,愚蠢的,狡猾的。什么荣誉啊,高尚啊,那些都只是涂在表面上的一层膜,不管是大名的女儿还是河原的妓女,剥去了表面的那层膜还不都是一样?

剥去了那层膜,剩下的便是咬一口满嘴流油的肉。

和下贱的畜生没有什么两样。再怎么装腔作势,再怎么盛气凌人,也无法抵制住诱惑。

可尽管如此,那个女人,那个大久保吉罗,她却到头来也没有屈服。或许只是没有打算屈服。

那种傲慢的派头真是令人气愤。

被人亲吻着舌头,被人用力抱住身体,被人撩开衣服,人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高贵可言?无论外表多么强硬,内心却在颤抖。

如果她用力挣脱,大声呼叫的话,或许也可以得救。

就算是主膳,有人来了也只好作罢。更何况主膳既不是土匪也不是歹徒,更不是色鬼。也没有打算像制伏青山家老大那样,豁出去也要把那个女人弄到手。

那个女人,并没有什么价值。

扒开了衣服全是肉。

就是只母狗。

或许主膳并没有想到这些。他只是感到气愤,因为生气才奸污了那个女人。如果有人出来,或许也只是调戏一下而已,可偏偏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主膳在宅院里转了几个圈儿,却没有看到一个人。那个青山播磨家,似乎已经四分五裂。

噢,就像权六从前说过的一样,老了,不中用了。从上到下,互相之间没有个照应。作为一个家庭,已经失去了整体的统一。对此,主膳看得非常清楚。

青山家正在趋于崩溃。

正在趋于崩溃,却仍然显示出一副虚假的景象,这更加令人不能容忍。试问这样一个家庭,有谁会愿意再为它出力?有谁会愿意再为它服务?有谁会愿意再替它操心?

青山播磨。

窝囊废。

看你怎么办。

无疑,大久保吉罗已经开始反抗。她始终没有屈服,只是她不应该显得那么固执,那么高傲。在得知自己已经无法抗拒时,她的眼睛里发出了绝望的目光,这让主膳终生难忘。

或许她以为那才是高尚。

哪里有那么高尚?既然如此,在遭到凌辱时为什么不能做到宁死不屈?主膳琢磨着。

在那遍布青苔的阴湿的院子里,那沾满泥浆的昂贵的和服,与那白嫩的臀部的美妙结合,显得是那样的滑稽可笑。

假设她流出了痛苦的泪水,或许也还可以幸免于难。

说是动了情,但实际却并非如此,只是发生了肉体关系。

那时的情景,那个丑态,有谁看到啦?

主膳知道有人在一旁偷看。那个女人似乎也知道。青山家的人,始终注视着在那个阴森森的庭院里上演的这一幕丑剧。

因此,不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不可能。

可吉罗小姐她,权六张开了嘴。

“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从今天早上起,她开始在宅院里四处查看。”

“查看什么?”

她在做什么?

受到如此凌辱,受到如此奸污,可她却仍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是想佯装不知,瞒天过海吗?她是想让别人觉得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吗?那个女人,脸皮竟然如此之厚。不,也许是她胆大包天,可就算是那样,那个目击了这一情景的人——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或许是不敢说。现在的青山家,被那个女人闹得几乎倾家荡产,近臣管家即将被迫剖腹自杀,我们早晚也会被赶出家门。”

看见了也装不知道吗?

已经到了悬崖边上,权六说道。随后,他从台阶后面露出了头,看到主膳的手已经不再握住刀把,便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那个像青葫芦一样的近臣管家,已经对吉罗小姐百依百顺。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的家臣。哼,为此,他的肚皮和我的脖子已经被拴在了一起。不是我在说坏话,那位公主带来了两个侍女,却是还嫌不够,硬要再配上一个女仆,结果害我忙得不可开交。”

“给她配上了女仆吗?”

“一个不中用的姑娘。”权六说道,接着坐在了油钱箱前。

“她刚来到青山家不久,是个只知道发呆的镇上的小女子,有没有根本无所谓,所以才送给了那个女人,可那个女人却非常满意。”

“是近臣管家送给她的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权六皱了皱眉头。

“也许是那个女人硬要的。”

“难道说,那就是大久保的女儿所希望的吗?”

“家里人都这么说。”权六说道。

“大家都说,怎么会有这种事情?那个女仆简直就是个笨蛋,只是长得倒也不坏,如果是大人的话或许也会喜欢,可偏偏却是那个女人。她只会说三道四,绝对不是什么一见钟情。”

中间紧靠在油钱箱上。

“看上去还有些幼稚,可长相和身材都挺不错。只要调理好就是个好苗子,再过上几年就是个大美人儿。要是遇上了人贩子,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没想到你也学会了品女人。”主膳狠狠地骂了一句。

“你这个乡下佬,只会嚷嚷着挑妓女,被你看中了的,绝不会是什么好货色。”

哼,权六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响。

“随您怎么说,可那个姑娘,都说是那位柴田的亲戚。这个时候,一定是非常需要人手的,可他却毫不犹豫地又把她送给了别人。”

“不是说,百依百顺吗?”

“噢,也许是不中用,所以才无所谓。可那个青葫芦,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我怎么一点儿也看不明白?找不到盘子,播磨也不生气。这么说,青山家或许已经越过了悬崖,正在向着悬崖下坠落,眼看就要完蛋了。但即使如此——”

“畜生。”权六说道。

“可却没有一点儿动静,看不出任何变化。”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九郎先生,您是不是很着急?可我比您更着急。噢,如果青山家平安无事,我也会为他祝福。可现在眼看着就要垮下去了,却还没有一点儿动静。”

“播磨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像人家说的那样,他不求有功,却也但求无过。”

“那么,主膳都做了些什么?”

本来想好好整他一顿。

本来想给他闹个大翻地覆。

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这样一来,主膳的努力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那个女人,难道她只觉得不过是被疯狗咬了一口吗?

难道,她把我当成了疯狗吗?

主膳的肚子里咕嘟咕嘟地冒出了一股黑水。

酒杯里像是倒进了墨汁,那墨汁打着旋涡不断地翻涌。主膳的肚子里像是骤雨前阴云密布,黑压压地连成了一片。

“老爷,”权六问道,“老爷,昨天您都做了什么?”

没有回答。

“您是几时回来的?对了,您为什么没有见到播磨先生?老爷您以前从来也没正式造访过青山家,可是我觉得,既然白鞘组的老大,远山主膳亲自出动,那么您必定是有所准备,必然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他一定白等了一场,扑了个空败兴而归,权六的两只眼睛盯着主膳。

“您只在那里转上一圈儿,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到头来反倒拿我撒气,却是没有任何道理。”

是的。如果没有出现任何变化的话——

“你说得对,权六!可是,我没有必要听你说三道四。首先,你这家伙,倘若青山家垮了,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你就不怕被流放吗?”

“老爷,您这话说得好无聊。”权六大声叫道。

“我和老爷您一样,还不都是些没有人性的衣冠禽兽?”

我是衣冠禽兽吗?

“说什么同情啦怜悯啦,那些东西天生就没从娘肚子里带来。我这个人只知道怜惜自己的性命,我只要活着,别的事情一律不在话下。更何况别人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麻烦,希望尽快了结。那个白痴一样的主人,我一天也不愿意再见到他。”权六说道。

“我想知道最终的结果。”

“原来如此。”

“我想知道。”权六说道。

“九郎先生,前些日子您不是让我打碎那个院子里的破碗吗?您不是说,要把它砸得粉碎吗?”权六又说道。

“当时我还以为您是在发疯,可现在想起来,似乎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做事半途而废,的确让人看着不舒服。磕掉一块碗边也许还觉得可爱,可如果裂出一道缝就无法容忍了。东西会从那里渗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裂成两半。用这样的碗喝酒怎么能放心?这种东还不如没有。”权六说着,慢慢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碗不能用了就要扔掉,既然已经裂了缝就要把它砸得粉碎,您说不是吗?”

主膳没有回答。

权六说得有道理。但是,似乎觉得也并非如此。

裂了缝就要砸碎。

不能用了就要扔掉。

其实并不只是那样。

即使没有开裂,也要把它砸碎。

即便还可以使用,也要把它扔掉。

任何东西都不会永远留在世上。时过境迁,时移俗易,没有任何东西是一成不变的。不,不可能永远不变。即使表面看上去不变,却也只能是赝品,这种东西必须彻底打碎。

“我说远山老爷,九郎先生。”权六招呼着。

“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我可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世代相传的直参旗本青山世家,我要亲眼看着那个家——被摧毁。如果您有什么打算的话——”

“你不要自作聪明。”主膳说道,“像你这样的人,懂得什么?”

主膳他笑了笑。

“您在笑什么?”

“我笑,你这个只知道惜命的小人,居然也从你嘴里吐出了豪言壮语。你一见到刀就吓得打哆嗦,却还要和别人打架。如此虚张声势,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可你却只知道逞强。”

“啧啧,”权六咂了咂嘴巴,“天地之间哪有一个不惜命的?九郎先生,也许您不惜命,可在此之前您却已经把别人干掉了。是不是这样?”

“要说命嘛——”主膳再次暗自笑了笑,“那种东西有什么值得吝惜的?”

“您不吝惜吗?”

“我不需要。”

“那么——您为什么还要活着?”

“要说死嘛,又太麻烦。”主膳说道。

“谁要是能一刀把我杀死,那该多么痛快。可惜我太厉害,被人杀死之前,我却先把对方杀死。似乎和死相比,杀人更简单。或许,你能把我杀死?”

主膳从腰里拔出刀摆在了权六的面前,权六急忙向后退去。

“我并没打算杀你,我是想让你把我杀了,这个你也害怕吗?”

“我害怕。”

“这也害怕吗?为什么——要害怕?”

“这个嘛——”权六不敢说话。

“就你这样子,还大言不惭地嚷嚷什么要看到旗本家被摧毁。所以我说你这是虚张声势,你这个怕死鬼,比任何人都惜命如金。你太看重自己的那条命,所以你才胆小如鼠。”

“命当然重要。”权六回答道。

“嗯。似乎有那么一个人,到处大喊大叫说什么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如果真的什么都不怕,那么死和杀人也就不在话下了?你听着,权六,这天地之间,也有像我远山这样的人。”

“我远山可是没想着活那么久。活着也好死了也好我都是我自己,只是早点儿结束和晚点儿结束的事情,人早晚是要死的。”

人活着,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有什么意思?儿子是儿子,孙子是孙子,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同样地,父母也是一样。我主膳没有从他们那里传承到任何东西。尽管如此,却要说什么家族啦血统啦,被那些愚蠢的骗人鬼话束缚,似乎这些都是永远不变的。正因为如此,才要把它彻底砸烂。

所有东西都会走向灭亡。

“不仅人是这样,任何事情都会有个终结。你看这个破旧的祠堂,梁柱已经腐朽,石板也已经磨薄。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最终不走向灭亡。为此,有什么可以畏惧的?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主膳用手按住刀鞘,紧接着冲上了台阶,拔出大刀,一刀横劈了过去。一根绳索被砍断,一串铃铛应声落下,像砸在铁锅上一样发出了一阵叮当的响声。

祠堂的门扇上横着出现了一道裂纹,碎木屑一片一片地落了满地。干燥的木头上长着蛀虫,即使不用刀具,用力敲打似乎也会立即倒塌。

“你看,佛爷待的地方就是这样。”

主膳把刀放回刀鞘,抬头望去,发现权六正哆哆嗦嗦地躲在石灯笼后面。

“胆小鬼。”

“我说过,我就怕看见刀。”

权六从灯笼后面探着头。

“可是,我说老爷,就算这个祠堂破烂,可是也会遭到报应的。”

“遭到报应死了不是更好吗?我看如果有那么灵验,能够要人命的话,这尊佛爷也不会受到如此冷落。”

“那倒也是。”

权六慢慢地爬了出来。

“噢,也许我胆小,是个胆小鬼,可我并不怕一个人走黑道,有时也会装得像一条恶棍。但是怎么也赶不上您,您可真是个没有人性的衣冠禽兽。”

他一定是想这么说,主膳走到台阶最顶层,一脚踢开了庙门。

“我看他敢说什么!这个地方怎么还有佛爷?没有人来烧香,要这祠堂还有什么用?又没有人守庙,只能用来避避雨。”

里面一片漆黑。

既没有镜面也没有佛像。

供桌上摆放着一个被烟熏黑了的护符,一只满是灰尘的杯子和一个桐木箱子。

白山比咩大神——牌位上赫然写着,主膳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神。

主膳正准备再上前一步,却被权六大声喝住,不要无礼。

“您不要太过分了,都把它砸了您就觉得痛快了吗?”

“我并不是图一时痛快。”

难道,这样就会感觉心里痛快吗?

“无聊,真是无聊。不,只是感觉没有意思。”

主膳上前又是一脚。

“我说您不要无礼。别看这里破破烂烂的,却不是一座空庙。您没听做饭的老头说吗?这座庙里供奉的,可是喜结良缘的公主神哪!”

“哼。”

主膳冷笑了一声。

“有神灵吗?”

“那可就不知道了。”

“既然是佛爷那就不是人啦?他自古以来一直待在这里吗?”

一直待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可是,世上的万物终归都要腐朽,要腐烂。所有东西都会死亡,也会消失。没有一个不最终走向灭亡。所以根本不需要上帝,也不需要神仙和佛爷。没有了这些,崇拜还有什么意义?”

根本没有意义。

“噢,或许根本就没有神仙也没有佛爷。”权六说道。

“有些家伙,无论他们怎么着急上火也得不到幸福。可我和老爷您,这么没有人性的东西,可是也死不了。人家都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如果真的有神的话,估计那网子的网眼儿也会很小,就像筛子一样,您说呢?”

“可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太过分。”权六说道。

“就算是遭到报应,也不是神在报应。这座庙的确很破旧,可是也并不是没有人来烧香。你看,油钱箱里还有钱,这里还摆着供品。”

既然拿了人家的钱,就一定有讨人喜欢的地方,说着权六弓着身子爬上了台阶。主膳不愿意和他站在一起,于是背过身,一个人走下了台阶。

“结果却弄成了这个样子。”

权六只好闭上了嘴。

“怎么啦?”

主膳问道,权六却没有回答。

权六慢慢地转过身,从破门探出身子向庙里张望着。

“看见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也看不见。”权六回答道。

主膳抬头望着牌楼上的横木。

一只小鸟落在了横木上。

小动物立刻就会死去。主膳觉得,只有人才会贪婪地乞求永远活着。鸟生下来无忧无虑地生活,不久便会死亡。鸟传授给雏鸟的只有生存,雏鸟长大以后便不会记得母鸟。

只有活着,死亡。

所以鸟不会按只计算,而是按群计算。

那只鸟不久就会死去,什么也不会留下。

接下来,又会有一只鸟死去。

这才是生物世界的规律。作为个体单独生存,然后再传授给下一个个体。例如家,这本身就与天理背道而驰。

那只鸟回过头张望了几下,便远走高飞了。

“老爷——”

不知何时,权六已经站在了身后。

“接下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您不是看着播磨先生不顺眼吗?”

“不仅仅是播磨,要说不满意,我对任何事情都不满意,包括你这副面孔。”

“真的吗?”

说着,权六向后退了两步,随时准备逃跑。

“您说的可能对,但我却不那么认为。老爷,我看您是在替青山播磨担心。”

原来如此。

权六尽量和主膳的大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真是小人之见。

这种程度的距离,对方跨上一步就会被拦腰斩断。

主膳慢慢地转过了身。

“您知道,就像您所说的那样,我的确是个胆小鬼,可我刚才说的也都是实话。我权六真的想要看到青山家崩溃。”

权六在油钱箱旁边,劈着大叉坐在了地上。

“说了那么多大道理没有任何意义,这会儿我才明白了。说起来也没有什么理由,根本没有理由。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王八,不懂得什么大道理,那些大道理跟我无关。既没有人情也没有面子。所以,我说九郎先生,我……我讨厌那个播磨,”权六说道。

“讨厌自已的主人,你又在说胡话了。”

“嗯,我可是比老爷您还相信因果报应,可我讨厌主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说他萎靡不振,他却又突然耍起了威风。说他胆小如鼠,他却又强装起胆子大。他晃晃悠悠地绕着大圈儿,不久又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地上,活像个没有重心的陀螺。

这个中间奴仆,一刻也不能安宁。

“为什么,你为什么讨厌他,他哪里不好?”

权六回答道:“从前,大家在一起结伴出去玩耍时倒也没觉得怎样。那是因为大家玩儿得开心,可我从老早以前就开始讨厌那个青山播磨了。”

“原来是这样。之前你不是也说什么担心他的身体吗?”

“我担心的永远是自己。”权六说道。

“因为自己最重要,所以总是担心不要被别人连累。在一起玩儿的时候且不说,一旦回到了家里对方就是雇主。可如果雇主是个笨蛋,那我们的饭碗可就保不住了。”权六强装着笑脸说道。

“首先说,我讨厌他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不管你说好话还是说坏话,他总是打不知痛骂不知羞的,就像柳树枝随风飘荡,逆来顺受,我就是不喜欢他这种态度。他这样做并不代表他是大人物,人缘好。他作为武士却信口开河。他不愁吃不愁穿,是个旗本后嗣。就算被赶到悬崖边上,不,就算将要从悬崖上掉下去,可他自己却没有任何感觉,我就是对他这一点不满意。”

不满意。

主膳对此也有同感。

你这个愚蠢的家伙,就是一只纸老虎,肚子里没有一点儿真货。权六,他这是说给我听啊。

这小子夸夸其谈地说了一大堆,只想顺着主膳说话,讨主膳的欢喜。

可是主膳却没有任何理由,他只是不喜欢播磨。

“如果你那么讨厌他的话,还不如请求告辞,有什么必要违心地去侍奉一个不喜欢的主人?你这个既无情又无义的家伙,却还装出一副忠诚的样子,未免显得有些滑稽。”

对此,自己应当怎样回答?

“您不是生气了吗?”权六说道。

“你说我生气啦?”

“要么就是在戏弄人。”

权六愁眉苦脸地看了看主膳。

“那么请问老爷,您是怎么想的?不管怎么说,您和那位青山播磨也有过交往。要说我,怎么也是侍奉青山家的中间,而您却是远山家吃闲饭穿草屐的,和青山家没有关系。可那又怎么样呢?也不知道是嫉妒还是逞强,听说人家要娶老婆就着急,看到人家要升官就生气,先跑到人家的院子然后又来拿我撒气,多问几句就拔刀威胁,还想蒙混过关,这究竟成何体统?”

“您又要拔刀吗?”权六说道。

“听着就让人生气,是不是?”

“老爷您说不是吗?”权六大声嚷嚷着。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那么摆架子,您说不是吗?我也是一样,这又有什么不好的?”

“没有什么不好的。”

只是,你也让我生气。

“老爷,您和我都一样。如果我是笨蛋,老爷您也是笨蛋,装得再聪明也没有用,您觉得不是吗?”

“我们必须在一起,考虑如何对付青山播磨。”

“我说过,要把他彻底砸烂。”

“你想起来了吗?”

“我发现,白山的公主神可真是显灵。”权六说道。

“白山——”

那是白山比咩大神。

“你砸了祠堂的门可她却现了身。这里的公主神可是个大肚子蝈蝈,没想到看起来还挺有福气。”权六张开大嘴笑着。

主膳来到了权六的面前。

“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了好东西。”

“别卖关子,快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盘子。”权六说道。

“是盘子,可那东西——”

或许是那个桐木箱子。

“那东西,就是你说过的,什么青山家传家宝的盘子吗?”

“是的。那可是个最要的东西啊,它关系到大久保家的婚姻大事,牵系着那个青葫芦柴田的性命,还关系到青山家的生死存亡。”权六高兴地说道。

紧接着权六站起身,爬上台阶,从主膳砸烂的祠堂破门探进去半个身子,双手捧着取出了个桐木箱子。

“您看,这就是传家宝。”

“不就是个木箱子吗,不打开看怎么知道?”

“当然知道。这么个破祠堂,除非是痴呆,否则怎么会有人奉献这种东西?盼望着喜结良缘,却又不在供品上签上名字和祝福的话。”

“里面是盘子吗?”

“这点事,我这个粗人都知道。”

权六将箱子慢慢地倾斜过来,露出了箱子盖。

上面是一个印章。

姬谷烧彩绘盘一套十张。

“是姬谷烧吗?”

“那是陶瓷的一种,统称什么烧,就是那个窑的名字。”

“原来如此,可是从来也没听说过。”

所以才珍稀,权六说道。

“不管怎么说,上面写着一套十张的盘子,可它怎么会被放在了这里呢?我家主人宅院里的那一套十张的盘子却不见了,不用说这不可能是另外一套盘子,您说呢?”

“可是,假如这真的就是青山家的传家宝,可它

为什么会被放在了这里?”

“一定是什么人藏在这里的。”

权六得意地说着。

“是谁藏在这里的?为什么要藏在这里?”

“这个嘛,我觉得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要搅黄那桩亲事,再一个就是跟柴田那家伙有仇。”

噢,不可能,权六紧接着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

“不可能吗?”

“不可能。那个小肚鸡肠的人,他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以致被别人所仇恨,这么说八成是因为恨上了青山家。”

“恨上了青山家?”

主膳似乎对这种猜测不大接受。

这似乎也不可能。如果说近臣管家是个小人物,不会遭人嫉恨,那么青山家岂不是同样如此?也许是——

“怎么,老爷你不相信吗?”

权六有些不服,顺手拿出了桐木箱子。

“总之,要说巧这事情也实在太巧了,怎么就会被我发现了?可是细想起来,能够把这东西从宅院里拿出来的,不用说跑不了宅院里自己家的人。”

“真的吗?”

“您不相信吗?就算青山家再不行,可到底也是旗本。这年头,哪儿还有像石川五右卫门那样,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旗本家宅院的大盗?就算费劲巴拉地钻了进去,可是也偷不到一文钱,这点儿事连小孩子都知道。万一进来了盗贼,他也不会偷这个盘子。这盘子就放在厨房的橱柜里,可是,储藏室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更多,而且都是好东西。退后一万步说,就算那个小偷看出来这就是传家宝,可为什么又要把它放在了这里?”

“那就奇怪了。”

“是很奇怪,但可以肯定地说,那绝不是盗贼,一定是内部的什么人。”权六说道。

“既不是番太,当然也不是若党和小姓。全家人在一起找盘子的时候就不必说了,如果偷也一定是在那之前。可是您想一想,要是男人出入厨房肯定会很招眼。但我认为那绝对不是来做饭的厨子干的。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了家里的一群女仆。话又说回来,那个柴田可是个仔细的人。如果把东西藏在家里,早晚会被他发现,要藏就要藏到外边。只是把东西藏到外边,如果是那些女人——”

“她们不可能藏得很远。”

“是的,她们走不了很远,那么说,就只有藏在这里啦。”

“这里是最好的隐蔽场所。”权六说道。

“权六,你是说,那个恨上青山家的人,事先就装扮成侍女或者仆人,早已潜伏在青山家了吗?”

“我觉得就是这样。可是,为什么要把东西藏在了这里?”说着,权六把桐木箱子举起贴在耳边,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的确就在里面。”

“可是权六,即使那个人恨上了青山家,却也不至于这么啰唆吧。要是我的话,就把盘子砸碎。”主膳说道。

“要不然,就把它卖掉,那该多么稳当。既然藏起来,就是说早晚还要送回去,是这样吗?”

“怎么还会送回去?”

“那不可能,否则的话,就没有必要藏在这里了。不论是卖掉还是砸碎,都没有必要等待时机,那个偷盘子的人,并没有打算把盘子砸碎。”

“我想的和你不一样。”主膳说道。

“是吗?但是,不管怎么说,这盘子已经是我和老爷您的了。青山播磨,不,直参旗本青山家的命运,就掌握在我的手里了。”

“是砸碎还是卖掉,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权六说道。

他可真是,他可真是愚蠢到了极点,主膳从心里感觉到厌恶。

“砸碎也好卖掉也好都无济于事,难道不是吗?”

“无济于事吗?”

“那个东西,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不存在的东西,砸碎了也好换了钱也好,还不是都一样?可那东西却在这里被发现,就像你说的那样,青山家的好运已经到头了。”

看起来青山家行将自取灭亡。

“可是权六,你不是说过那样没有意思吗?你听我说,我并不是嫉妒,也不是羡慕,也没有打算和他较量。这并不是谁赢谁输的事情。青山家行将自取灭亡,不用我们费吹灰之力,播磨也必将垮台。相反,让我不高兴的是你这权六。至于说播磨,他有他的特点,他不像你又是哭又是闹的祈求饶命。播磨他,并不是说他有多么大的胆量。”

“你说我在发火,其实并不是那样。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那位播磨,他是像你一样的胆小鬼,还是像我一样,是个没有人性的衣冠禽兽。”

“他装得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只是想揭下他脸上的那张画皮。”

“既然如此,我们应当怎么办?”权六说道。

“这个传家宝能起上作用吗?”

“是呀。”

“但是现在,你必须把它放回去。”主膳说道。

“把……把它放回去吗?”

“藏宝的人一定也在盘算着什么。”

就是说——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吗?

不,不是。是否有人在盘算,这个不敢肯定。但主膳认为有一点可以确定,那种打小算盘的企图终究不会有好的结果。人所能够算计到的事情有限。不论多么老谋深算,也不论多么足智多谋,结果都不会有很大差别,人的大脑不可能算计得那么周全。

人的大脑就像一条丝线。

编织起来就会变成一根绳索,也可以织成坚固的麻布。

但是麻袋和皮袋不同,麻袋不可以用来汲水。如果编织得细腻,或许也可以取水,但是水会渗出。无论编织得多么细腻,麻袋一定会有网眼,有网眼的东西早晚会出现破绽。

阴谋诡计也一定会出现破绽。

巧妙的企图,周密的计划,但只要稍有风吹草动,或者遇上阴天下雨就会迅速地崩溃。事实就是如此。

况且,人不可能呼风唤雨。

如果说人的企图能够按照计划实现,那或许也只是一时的偶然。如果失去了那种人的思维所不能及的偶然的外界力量的推动——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圆满实现。

更何况,就像权六所说的那样,如果藏盘子的人是青山家的侍女或者女仆,相信那些人绝不可能那么老谋深算。其结果,她们的企图不可能顺利得逞。噢,万一出现了奇迹,但要预测她们能否成功,那就像预测十天以后的天气一样困难。

可是,即使不可能按照她们的计划顺利实施,但她们一定会采取某种行动。只要她们一行动,情况就会发生变化。

于是,或许会发生扭曲。或许会出现裂痕。或许会产生缝隙。

一旦成为那样,事情就会变得很有意思,那是件好事。

“有意思,那是一件好事。”主膳说道。

“噢,也许您说得对,可问题是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

“你真愚蠢。”

“您告诉我呀。”权六生气地说道。

“你知道吗?对于围棋当中被征吃的对手来说,无论再怎样威胁再怎样哄骗,也都不会出现戏剧性的变化。我已经多次说过,青山家已然是末日临头,不用我们费吹灰之力,青山家也将自取灭亡。权六,你不是说要亲眼看到这一切吗?那么就请你看一看这临终前的老耄吧。你坐在那个行将死去的老耄身边,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咽气,你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我怎么会知道?”权六回答道。

“并且,就是那个老家伙,他似乎已经有所感悟,正在一个人面朝着西方静静地等待着。怎么,你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噢,那或许真的没有意思。”

“那有什么意思?”主膳说道。

“就像你说的一样,人或许都很贪婪,都很惜命,都怕死,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一旦死到临头,他们就会拼命挣扎,哭着喊着祈求饶命,就像你一样。可是也有人说他不是那样,说自己睡着午觉就会一下子死去。你相信会有这样的人吗?”

实在没有意思。

“老爷,如果是您的话,您会怎样死?”权六问道。

“我嘛,我会笑着死去。”

“笑着死去吗?”

“这话可是有点逞强。”中间仆人说道。

“老爷,您说您和别人不一样,可我却不相信。哪里有笑着死去的人?就算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可死到临头——”

“我一定会笑。”

一定。

一定会是那样。

“怎么能笑得出来呢?”

“算了,不要说我了。总之人都不会安安静静地死去。噢,我自己也不愿意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听我说,权六,如果是寿命将尽的老耄也就罢了,可说是像睡着觉一样死去,那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绝对是在骗人。

“所以,那就像把一位睡得正酣的老人一下子从梦中叫醒。”

那么——那个盘子。

“我也不知道那是哪个笨蛋干出的这种蠢事。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否能够用那个盘了,把那个昏昏沉沉的青山家唤醒过来,让他们清醒一下头脑呢?”

“嗯,如果他们发现了盘子。”

权六两眼盯着桐木箱子。

“一定会采取某种行动。那么,结果到底会是怎样,像我这样的笨蛋可就很难想象了。”

“没有人知道会是怎样。”

不论是聪明人还是笨蛋,谁都不可能知道以后的事情。

“尽管不知道,但一定会有个结果,在此之前,我们就静观其变吧。”主膳说道。

“静观其变?”

权六歪着头再次看了看桐木箱子。

他用粗大的手指拽住了箱子上的绳子。

“不许动。”主膳赶忙制止住,“不许打开。”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这可是传家宝啊,可以换来那位大名鼎鼎的大番头的女儿,可以把那个堂堂的直参旗本家闹得天翻地覆。这个时候不打开看看,更待何时?”

“不许你看。”

“看看又有什么关系?”

“像你这种笨蛋,看了也不明白。分不清土器陶瓷的人,怎么能够知道那盘子的好坏?依我看,那些盘子,那些盘子,全都是一个模样。也不知道上面印着什么花纹,绘着什么图案。总之,我来把它砸碎。”主膳说道。

“为什么要砸碎?”

“啊,我要把它砸碎。我不管他是什么传家宝,我要把它砸得粉碎,让他们找不到尸首,让这些盘子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可是,我现在不会这样做。”

现在还不是时候。

而且,这东西不能看,主膳似乎这样感觉。

“所以——我不许你打开。”

权六很不情愿地放下了桐木箱子。

“听您说要砸碎,就更是想要看一看了。”

“碎了的东西,看还有什么意思?”

您的话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明白?说着,权六把桐木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油钱箱上。

“您说要把它砸碎,所以我才想看一看。随处可见的东西,看了又有什么意思?如果真的像您所说的一样,就没有人特地跑去看焰火,两国的开河仪式也就会变得门可罗雀,隅田川上的船舶旅店也就快要关张了。”

“你是说焰火吗?”

那种东西瞬间消失,所以显得非常神奇。可是,那些只要不被砸碎便永远不会腐朽的盘子——就显得有些荒谬。

“如果打开的瞬间发出巨大的声响——那么你就可以打开。”

“嘿。”权六咂了咂舌头,瞪了一眼主膳。

“说什么您都有道理,您就不能少说几句吗?”

“我并不是喜欢说话,与其动嘴,我的性格更适合动刀。但只要我张口说话——”

“您是说我的命攥在您的手里吗?”权六说道。

“我怎么说你也不明白。我的意思是,不要让藏宝的人有所察觉。如果藏宝的人知道了曾经被解开绳子,被打开盖子,那么他一定会有所警觉。”

“把它好好地放回去。”

主膳冷笑了一下。

“你看,那箱子从来没有被打开过。绳子系得牢牢的,仔细看也看不出破绽。你这个粗鲁的家伙,可以用你那双肮脏的手胡乱将绳子解开把盖子撬开,可即使你照着样子把箱子放回原处——藏宝人也一定会有所察觉。”

知道了就没有意思了,主膳说道。

“快放回去,小心不要打碎盘子。你要老老实实地把它放回原处,注意上面的尘土会留下痕迹,这点事情——你不会做不到吧?”

嘿、嘿,权六满不在乎地说着,将桐木箱子放回到供桌上。

“可怕的

三棵米槠树,被砍了头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太可怕了,真想一刀劈了这小子。

“那么,怎么办?我们应当怎么办?”

“你这小子什么也不知道。噢,我说你什么都不用管。像你这样的小人物,只会瞎嚷嚷,只能给别人添乱,起不到好的作用。你赶快回青山家去,什么也不要说,只需要观察他们的动静。”

“是——静观其变吗?”

“你不是嚷嚷着想看吗?”

看青山家崩溃。

“你总说青山家没有动静,我听都听烦了。就是说,事情闹得如此满城风雨,可他那里却是风平浪静。可是,噢,或许正是因为那样,才不可能维持多久。那么,如果按你这么说,已经坚持不了几天了。”

“既然如此,不管怎样,我看就在这一两天之内,藏宝的人一定会亲自来这里把箱子取走,那样结果会是怎样?”

那时的播磨,那个装碍若无其事的播磨会怎样?主膳在脑子里想象着。那个不气不怒不哭不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播磨——他是否会慌张?会害怕?会哭泣?会大喊大叫?抑或是,会放声大笑?

愿意笑就让他笑去吧,“你要随时向我报告。”

“用不着报告,不必担心,随他怎么的。”权六一边走下台阶一边嘴里嚷嚷道。

“老爷,我看不如您到他家大闹一场,播磨他一准儿就坐不住了。”

大闹一场吗?

真是无聊。

主膳一句话不说,待权六走下台阶,自己便再次登上台阶,探着头向庙里张望了一番,确认桐木箱子已经被放回了原处。他认真地调整了箱子摆放的位置,然后轻轻地关上了被打坏的门扇。无疑,门扇破损严重,无法恢复原状,被关上的同时门框再次出现了断裂。

或许是因为木头已经腐朽。

“难道您这样对待庙门就可以吗?”权六发着牢骚。

“这可是老爷您弄坏的。门被砸成这个样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复原,取盘子的人来了,看见这个门就一定会怀疑。”

“不可能。”

“只要把箱子放好,他们就不会怀疑。”

主膳走下台阶,顺势快步通过庙院,穿过了牌坊。权六从后面紧跟了上来。

“怎么突然这么着急?”

“既然如此,还待在这里做什么?你必须赶快回青山家去。”

“我为什么要回去?”

“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

我们这样待在一起,有可能被别人撞上。

已经没有时间了,估计会是这样。我似乎已经听到了什么东西稀里哗啦地倒塌了下来。

那是青山的家吗?那到底是什么?

您问我吗?

播磨那家伙,青山播磨那家伙,他还打算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吗?

浑身的血液咕嘟咕嘟地流淌。漫天的污浊在一片黑暗中沸腾。

还活着。

无疑,主膳还活着。就是说,他正在走向死亡。主膳越来越接近死亡。或许,他立刻就会放声大笑着死去。为此,主膳越发加快了步伐。

“请稍微等一等。”权六说道。

不能再等了。趁着还活着,要赶快抓紧时间。

拐过几个弯儿,就到了青山家。

“你快进去,有什么动静要赶快告诉我。”

主膳停下脚步,转过身,一手抓住权六的后脖颈子,把他拽了过来,然后一把将他推到了墙角。

“您这是在干什么?”

还没等权六说完,耳边便传来了主膳的一阵臭骂声。

“喂,往前走——前面就是青山家。”

权六跑了过去。主膳则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

两个人来到了土墙尽头。

拐过墙角,看见一个卫兵打扮的人,手里拿着根棒子,正在驱赶着一个浑身肮脏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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