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的计算机取证调查机构“科内逊”位于她居住的同一栋大楼,是十九世纪一家肥皂和蜡烛公司位于格林威治村巴罗街的前仓库。两层楼的砖房,显眼的罗马式建筑,圆弧形的窗子,被视为一栋具有历史价值的建筑物,而露西去年春天在隔壁买下的马车房则被用作了车库。

要想原封不动地保存一栋建筑最合适的人选非她莫属,除非她惯常用的网络和监测有需要她才会去精心、细致地翻新,否则她对改变一座建筑的外观没有一丁点兴趣。她参与的慈善活动名义上是非盈利事业,但不可能摒除私人利益,杰米·伯格一点都不相信她无私的动机是纯正的,她很难相信。她不知道露西会干多少有损实际利益的事。她本应该知道的,这让她很困惑。露西应该对她毫无保留,但实际上不是,在最近几周,伯格开始对她们的关系感到隐隐不安,这种感觉有别于她之前感到的担忧。

“也许你应该在手上文句‘视情形而定’。”露西抬起自己的手,手掌向上,“暗示自己。演员喜欢暗示。”她假装在看掌心写的什么东西,“文一个‘视情形而定’的文身,每当想要撒谎的时候就看看它。”

“我不需要暗示,我不会撒谎。”海普·贾德答道,努力保持镇定,“人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并不表示他们会做坏事。”

“我明白。”伯格对贾德说,心里暗自期盼马里诺能早点到。他究竟死哪儿去了?“那你在上周一晚上,十二月十五日晚上,在酒吧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一切都要看一个人——就当下情况,就是我——如何理解你对艾瑞克·门德所说的话了。你对他说你能理解对一个昏迷中的十九岁女孩产生兴趣,想看看她赤身裸体的样子,甚至用性爱的方式去碰她,这些话都令人回味。我在努力想我该如何理解这句让人不仅是略感烦恼的话。”

“天哪,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理解。不是……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的照片在报纸上随处可见。我当时就在那里工作,我刚好在她所在的医院里有工作要做。”贾德说,不再那么镇定了,“是的,我很好奇。如果人们都敢实话实说,谁不好奇?我天生就好奇,对各种各样的东西感到好奇,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胡作非为。”

海普·贾德看起来不像是电影明星,不像是那种能在巨额投资的电影《古墓丽影》和《蝙蝠侠》中挑大梁的人,伯格坐在露西像仓库一样的地方的亚光钢板会议桌对面忍不住想。露西的房子木横梁暴露在外,铺着烟灰色的木地板,摆放在没有一张凌乱纸张的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处于休眠状态。海普·贾德中等身高,肌肉发达,太瘦了点,长着没有特色的棕发和眼睛,脸型是美国队长的,完美无缺,但枯燥无味,那种相貌很上镜,但现实中并不吸引人。如果他是隔壁家的男孩,伯格会将他描述为轮廓分明、长相好看。如果让她给他重新取个名字,她会取“倒霉”或“偶然”。因为他身上有种不明显的悲剧和不顾危险的气质,露西没有感到这点,或许她也感觉到了,正因为此,她才不停折磨他。在过去半个小时里,她不断地向他发起进攻,那样子让伯格忧心忡忡。马里诺究竟在哪里?他现在应该到了。本来应该是他而不是露西要来帮忙审讯的。露西超越了界限,表现得好像她和贾德之间有私人恩怨,之前就有莫大渊源似的。也许她真的有。露西早就认识海普·贾德。

“仅仅因为我有可能在一家酒吧对一个陌生人说过一些话,并不表示我做过什么。”到目前为止贾德至少十次阐明这点了,“你应该问问自己我为什么要说‘有可能’。”

“我不会问自己任何问题。我是在问你。”露西说,她用激光一样的眼神紧盯着他的。

“我告诉你,我知道什么。”

“你是在告诉我们你想让我们听到的。”露西趁伯格没有机会插嘴前反驳道。

“我并非什么都记得的,我当时喝多了。我很忙,分身乏术,忘记一些事情不可避免。”贾德说,“你不是律师。她凭什么像律师似的跟我讲话?”他问伯格。“你不是真正的警察,只不过是某种助理。”他对露西说,“你究竟有什么资格问我这些问题,并指控我?”

“你至少记得说你什么都没做。”露西感到没必要为自己辩护,她坐在自家阁楼里的会议桌前相当自信,一台电脑打开在她面前,上面呈现出一张地图、一块网状地区,伯格看不出那是哪里。“你至少记得编故事。”露西补充道。

“我没有编故事。那天晚上,不管是什么时候,我的确记不得了。”贾德眼望着伯格回答露西的话,好像伯格能救他。“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露西得收手了。伯格给她发送了许多信号,但她视而不见,她根本没资格问贾德,除非伯格直接叫她解释和计算机取证调查相关的细节才轮得到她开口,这方面他们还没谈到。马里诺在哪里?露西表现得就好像她是马里诺似的,自动取代了他的位置。伯格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也许因为她知道的已经够多了,进一步怀疑露西让她几乎不能忍受。露西不诚实。她认识鲁佩·斯塔尔,但她没有对伯格提起过。露西有自己的动机,她不是检举人,她不再是执法者,她心里无可失去。

而伯格则有可能会失去一切,她不需要某个名人给她的名誉抹黑。她受到的恶意抹黑已经超过了她应得的份额,她的诚实对她和露西之间的关系没有起到帮助作用。上帝啊,只带来损害,没有起到一丝帮助。网上恶意的流言蜚语和卑鄙的评论满天飞,遭人唾弃的女同性恋者,犹太女同性恋地方检察官伯格荣登新纳粹主义分子排行榜前十位,她的地址和其他个人信息都被登了出来,期待有人替天行道。然后就是那些福音会教徒提醒她打包行李直接下地狱,别回来。伯格从来没有想到诚实会如此艰难,会遭受如此多的惩罚。和露西出现在公众面前,不躲藏,不撒谎,这些极大地伤害了伯格,伤她的严重程度远超过了她的想象。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她得到的只有欺骗。她已经陷得有多深了?什么时候才是头?会结束的,别担心。会结束的,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到时候她和露西会好好谈谈,露西会给她个合理解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露西会把鲁佩的事告诉她。

“我们想要的是你对我们说实话。”伯格在露西还来不及插嘴前逮到了机会开口,“这点非常非常重要。我们不是在玩游戏。”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什么都没做。”海普·贾德对她说。她不喜欢他的眼睛。

他凝视她的样子十分大胆,上下打量她,他明白这能对露西产生什么影响。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在挑衅,有时候伯格感到对方觉得她们很好笑。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想把某人送进监狱的感觉。”

“我什么都没干!”

也许有,也许没有,但他也没帮上什么忙。伯格给了他近三周时间来配合。在有人失踪的情况下,也许被劫持,有可能已经身亡,或更有可能在南美、澳大利亚、斐济岛,天知道在哪里,忙着创造一个新身份,三周时间很长。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露西对他说,她绿色的眼眸坚定地盯牢他,她的短发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闪耀出玫瑰金色的光芒。她已经做好准备要像只奇异的猫一样再次猛扑过去,“我很难想象囚犯对像你这样恶心的家伙会做出什么来。”她开始在键盘上敲打,此刻是在写邮件。

“你知道吗?我差点就没来。只差一点点,你们几乎不能相信。”他对伯格说,提到监狱起到了一点作用。他不再那么扬扬得意了,他不再盯着她的胸脯看了。“这就是我来的下场。”他说,再没有一点镇定,“我不打算坐在这里听你胡言乱语。”

但他没有做出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动作,一只腿在褪色的牛仔裤里颤动,宽松的白色衬衣两边腋窝里露出汗斑。他呼吸时,伯格能看到他胸膛起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动白色棉布下一根皮项链上一个非比寻常的英勇银十字章移动。他的手在扶手上紧握,一枚粗条银头骨戒指闪闪发光,他的肌肉紧张绷起,脖子上的青筋暴露。他的确不得不坐在这里,此刻自救无门,就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辆列车失事。

“还记得杰夫瑞·达莫吗?”露西说,打字时没有抬头,“记得那个变态狂遭遇了什么吗?囚犯是怎么对他的?用扫帚把把他活活打死了,也许还用扫帚把对他做过其他事情。你将会和他进同样的监狱。”

“杰夫瑞·达莫?你是认真的吗?”贾德笑的声音太大了。不是真正的笑。他害怕了。“她不是疯了吧?”他对伯格说,“我这辈子都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从来不伤害人。”

“这只能说还没有查到。”露西说,她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城市坐标方格,好像她在用地图导航。

“我不想和她讲。”他对伯格说,“我不喜欢她。请让她离开,否则我就离开。”

“要不要我给你看一份你伤害过的人员名单?”露西说,“从法拉赫·莱西的家人和朋友开始。”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你去死吧!”他厉声喝道。

“你知道什么是E级重罪吗?”伯格问他。

“我没干过什么,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最高可以判刑十年,就是这个意思。”

“你将孤立无援,无法保护自己。”露西继续道,不理会伯格示意她闭嘴,她面前出现了另一张地图。

伯格能看出绿色形状代表的是公园,蓝色形状代表的是水,这一区域充满拥挤的街道。伯格的黑莓手机上响起一声警报,有人在约凌晨三点给她发送了一份邮件。

“单独监禁。也许是在福斯伯格。”露西说,“那里的监狱是用来收留高级囚犯的。有萨姆之子。阿提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在那里被人割断了喉咙。”

邮件是马里诺发来的。

精神病患者多迪·霍奇可能和医生的案子有关,我在RTCC查到了一些东西,别忘了问证人是否认识她,我这会儿无暇分身,稍后解释。

伯格从她的黑莓手机上抬起头来,而露西则继续拿像海普·贾德这样的人在监狱里会遭遇什么不幸来恐吓他。

“跟我谈谈多迪·霍奇。”伯格说,“谈谈你和她的关系。”

贾德先是一脸迷茫,接着勃然大怒。他脱口而出:“她是个吉普赛人,一个该死的巫婆。我此刻应该是以饱受那个疯婊子骚扰的受害者身份坐在这里的。你他妈的究竟为什么要问我?她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莫不是她指控了我什么,她是这一切的幕后人吗?”

“如果你能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会回答你的。”伯格说,“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一个通灵者,一个心灵顾问。你想怎么称呼她随你。许多人——好莱坞的人,真正的成功人士,甚至是政客都知道她,他们就金钱、事业和人际关系去向她咨询。我很愚蠢。我也去找她谈过,然后她就不停地纠缠我,一直往我洛杉矶的办公室打电话。”

“然后她故意骚扰你?”

“我是这么认为的。是的,正是这样。”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伯格问道。

“我不知道。去年吧。也许是一年前,秋天刚过的时候。我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她的。”

“谁?”

“生意上的人,她认为我也许能从中得到好处。事业指导。”

“我问你具体名字。”伯格说。

“我要尊重他人隐私。许多人都去找她,多得令你吃惊。”

“是你去找她还是她来找你?”伯格说,“你们是在哪里会面的?”

“她到我位于三角地的公寓。有身份的人不会冒被跟踪和被拍的危险去她住的地方。要不就是通过电话讲解。”

“怎么支付费用?”

“现金。如果是电话讲解就邮寄一张银行支票到新泽西的一个邮政信箱。我在电话上和她谈过几次,然后就不再联系她了,因为她太疯狂了。是的,我遭到她的有意骚扰,我们应该谈谈我被骚扰的事。”

“她有没有去过你的地方?比如你位于三角地的公寓,你拍片的地方,你经常去的地方,比如纽约克里斯托夫大街的酒吧?”伯格问。

“她一直给我的经纪人办公室留言。”

“她往洛杉矶打电话?好。我会和洛杉矶的FBI外勤办公室好好联系下。”伯格说,“FBI会处理骚扰事件,这是他们的专长。”

贾德没有吭声。他没兴趣和洛杉矶的FBI谈这种事。他是个狡猾的胆小鬼,伯格寻思着不知道他不愿意透漏名字的人是否就是汉娜·斯塔尔。据他刚才所言,他最初和多迪见面时差不多刚好是他和汉娜开始财务往来的时候。一年前,秋天刚过的时候。

“克里斯托夫大街上的酒吧。”伯格改变了问话方向,很不高兴多迪·霍奇和案

情有关,也很生气马里诺打断她的审讯,自一开始她就很不喜欢贾德。

“你什么都不能证明。”他再次表现出挑衅的态度。

“如果你真相信我们什么都无法证明,你又怎么会出现呢?”

“尤其是你差点都不打算来。”露西插嘴说,在她的苹果电脑上忙活,打电子邮件,查看地图。

“我是来合作的。”贾德对伯格说,“我到这里来是为了配合的。”

“我明白。三周前我最初开始关注你、反复试图联系你时,你在百忙中抽不出时间来合作。”

“我当时人在洛杉矶。”

“我忘记了。在洛杉矶没有电话。”

“我脱不开身,我收到的信息不明确。我看不懂。”

“那好,那现在你懂了,然后决定和我们合作。”伯格说,“那么,让我们来谈谈过去这一周你经历的小事件,尤其是,周一深夜你离开在克里斯托夫大街五十三号的石井旅馆后发生了什么。你和你遇见的那个男孩一起离开的,艾瑞克,还记得艾瑞克吗?和你一起吸大麻的男孩?你和他畅所欲言?”

“我们都喝高了。”贾德说。

“是的,人们喝高的时候会口无遮拦。你喝高了,于是跟他讲野驴故事和在哈莱姆公园综合医院发生的事情,这是他说的。”伯格说。

他们赤身裸体躺在填满羽绒的羽绒被下久久不能成眠,身体交织,望着外面的风景。曼哈顿的轮廓不是大海、落基山脉或罗马废墟,但却是他们喜欢的,他们习惯夜里关灯后拉开窗帘。

本顿抚摸着斯卡佩塔裸露的皮肤,下巴抵在她的头上。他亲吻她的脖子、耳朵,他的嘴唇在她的肌肤上停留过的地方一片冰凉。他的胸膛抵着她的后背,她能感受到他缓慢的心跳。

“我从来不过问你的病人。”她说。

“如果你在想我的病人,我肯定会分神。”本顿对着她的耳朵说。

她拉着他的手臂环住自己,亲吻着他的手。“也许你能容许我让你分神几分钟。我想问一个假设性的问题。”

“你有权问。我很吃惊你只有一个问题。”

“你的前病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住址?我不是说那个包裹一定是她送来的。”斯卡佩塔不想在床上说多迪·霍奇的名字。

“我们可以设想,如果一个人极具操控手段,那么他就有可能成功地从他人那里套取信息。”本顿说,“例如,麦克连有我们的员工,他们知道我们的公寓地址,因为偶尔有邮件或包裹送到这里来。”

“医院员工会把这个告诉一位病人吗?”

“我希望不会,我不是说这真的发生过。我甚至没说这个人曾在麦克连待过,是那里的一位病人。”

他没必要这么说。斯卡佩塔无疑已经知道多迪·霍奇曾是麦克连的病人。

“我也没有说她和送到我们大楼的包裹有关。”他补充道。

这点他也无需申明。她知道本顿害怕包裹是他的前病人送来的。

“我想说的是其他人也许怀疑是她干的,无论我们发现的是否刚好相反。”本顿柔声说,他亲密的语气和当前的对话很不协调。

“马里诺怀疑,实际上也许他很确信,但你不相信。这是你的意思。”斯卡佩塔不相信他的话。

她相信本顿确信这个明目张胆给打电话的人就是他的前病人多迪,本顿确信这个人很危险。

“马里诺也许是对的。也许不对。”本顿说,“但这位特殊的前病人的出现也许是个坏消息,可能是有害的。如果包裹是其他人送来的,情况则更糟糕,因为大家都已放弃寻找,认为他们知道答案。如果搞错了呢?又会发生什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许下次有人会真正遭到伤害。”

“我们不知道包裹里有什么。也许里面什么都没有,你多虑了。”

“肯定没那么简单,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他说,“除非你演过《蝙蝠侠》却没有告诉我,你不是高谭市的首席病理学家。我不喜欢你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不确定为什么这件事让我如此烦恼。”

“因为这件事很阴险,充满敌意。”

“也许。那个笔迹让我很感兴趣。你说那笔迹一笔一画,非常精确,很格式化,看起来像印刷活字。”

“写地址的人手很稳,也许学过工艺美术。”斯卡佩塔说,她感觉到他在想别的什么。

他了解多迪·霍奇的一些情况,使得他注意力集中在笔迹上。

“你确定不是用激光打印机打印的?”本顿说。

“我在电梯上看了很长时间。黑色墨水,圆珠笔,笔画变换灵活,很明显地址是手写的。”她说。

“希望我们到罗德曼海峡时还能再看到。空运单也许是最好的证据。”

“希望有这等好运。”她说。

这种事运气占大部分。拆弹分队很有可能会用火药池阻断器——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叫防爆水枪,来炸掉包裹,这将会破坏联邦快递盒里可能存在的电路系统。防爆水枪由一个校正的十二号厚度的滑膛枪推进,能发射三至四盎司的水,主要目标将会是所谓的爆炸装置的电源——那个在X光中显示的小电池。斯卡佩塔只希望电池不是直接贴着空运单上的手写地址。如果是的话,那到了今早晚些时候,看到的将只会是湿透的纸浆。

“我们能大致谈谈。”本顿接着说,坐起来一点点,重新摆放了下枕头,“你熟悉边缘人格,即在自我范围中有分裂的个人,只要给他施加足够压力,他就会做出攻击性暴力行为。攻击是为了竞争。为了争夺男人、女人,最适合抚养的人I争夺资源,例如食物和住处,争夺权力,因为没有等级制度就没有社会秩序。换而言之,只有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才会发生攻击性行为。”

斯卡佩塔想起了卡利·克里斯宾,她想起了自己丢失的黑莓手机。她想她的黑莓手机想了好几个小时。无论她做什么,都感到心口发紧,甚至在做爱时都感到恐惧。她感到愤怒,她很生自己的气,不知道露西会怎么处理这种状况。斯卡佩塔太蠢了。她怎么能这么蠢?

“不幸的是,为了一个物种生存而萌发的基本原始动机会变得恶毒而不适宜,会以极其不当和无利可图的方式表现出来。”本顿在说,“因为毕竟,一个攻击性的行为,比如骚扰或威胁一个像你一样的名人对始作俑者来说是无利可图的,结果将会是惩罚,将被剥夺所有那些值得竞争的东西。无论是被送进精神病机构或被监禁。”

“那么我可以总结说那个今晚给打电话找我的女人有边缘人格障碍,只要给之施以足够压力就会变得暴力,和我竞争男人,这个男人有可能是你。”斯卡佩塔说。

“她打电话给你是为了骚扰我,这起作用了。”他说,“她想引起我的注意。边缘人格喜欢负面强化,喜欢成为风暴眼。你只要往混乱状况中添加其他不幸人格,他就会从风暴眼走向真正的风暴。”

“转移作用。你那些女性病人想要我现在拥有的,她们全都是妄想。”

她又想要了。她想要他的关注,不想再谈论工作、问题和恐怖的人。她想靠近他,感受一切都没有脱离轨道,她对亲密的渴望无法满足,因为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她和本顿在一起从来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这就是为什么她依然想要他,想要触摸他。这就是她最初想和他开始的原因,她感到被他吸引,他们第一次相见,她就对他产生了强烈的欲望。现在二十年过去了,她依然有这种感受,那种致命的吸引圆满了她又留给她空虚,和他做爱就是这样,索取、给予、填补、空虚,然后重新来过,这样他们才能回头索要更多。

“我真的爱你,你知道。”她对着他的嘴说,“甚至是在我生气的时候。”

“那你就一直生气吧。我希望你能永远爱我。”

“我想理解你。”她不了解他,也许是不能。

想起往事,她不能理解他作出的选择,他怎么能就那么突然、决绝地离她而去,从不曾来看她。她不会像他那么做,但她不打算旧事重提。

“我知道我会永远爱你。”她吻他,翻身而上。

他们改变了位置,本能地知道该如何动作,他们早已不需要精心筹谋让对方达到快乐极致,对方何时将筋疲力尽、何时将感受不到快感也早已了然于胸。斯卡佩塔听说过大家就她在解剖室的技巧开的种种玩笑,那技巧对她的床上功夫是多大的额外回报啊,这很讽刺,而且远不仅如此,因为她不觉得好笑。她的病人鲜有例外是活着的,因此他们对她的触摸没有反应,不能配合她的动作。但这并不表示停尸间没有教她一些重要的东西,相反教了她很多,帮她改善了感觉、视觉、嗅觉,帮助她在那些不能再说话的人、那些既需要她又不能作出反应的人身上感受到最微妙的变化。停尸间赋予了她一双灵活又强有力的手和强烈的渴望。她想要温暖和触摸。她想要性。

完事后,本顿睡着了,睡得很沉。她下床时没有惊动他,她的心再次飞快飘移,焦虑和憎恨又蜂拥而至。凌晨三点过几分了,她将面对漫长的一天。随着这一天的展开,她想起了那些她称之为“即兴表演”的日子。罗德曼海峡的一系列变化,她有可能收到的炸弹,也许还要到实验室或许是办公室去做解剖报告、赶完电话和文书工作。今天没有安排她解剖,但这向来取决于谁被送出去了,又有什么被送进来了。她的黑莓手机该怎么办。也许露西接过她的电话。她的外甥女该怎么办。她最近表现怪异,容易激动,十分不耐烦,她是怎么管理智能手机的?未经许可就发给大家,好像既慷慨又体贴。你应该回到床上好好休息一下。人一疲惫就会让一切感觉更糟糕,斯卡佩塔告诉自己。此刻想再回去睡觉似乎不可能了。她有事情需要处理,她需要和露西联系,把事情完结。告诉她你干了什么。告诉她,她的姨妈凯有多愚蠢。

露西也许是斯卡佩塔认识的最具技术天赋的人,自打一出生她就对所有事物的运行方式充满好奇,把东西拼好又拆开,总有信心能提高所有东西的性能。此等癖好,加上巨大的不安全感,再加上对权力和控制欲压倒一切的渴望,结果造就了一个奇才露西。同样,她也能把自己修理好的东西轻而易举地摧毁,这取决于她的动机,主要看她的心情。未经许可就更换智能手机并不是恰当行为,换作过去,她会质问她,她不能未经许可,甚至懒得事先提醒一下就指定自己为大家的系统管理员,她一旦知道斯卡佩塔的愚蠢行为将会气不打一处发。露西会把这比作没有看路就横穿大街,比作撞进直升机的尾桨。

斯卡佩塔害怕自己坦白招认在收到黑莓手机两天后取消了智能手机上的密码功能会受到严厉训斥,她实在太沮丧了。你不应该那么做,你完全不应该——这个念头卡在她胸口。但每次她从皮套中掏出手机都得解锁,只要她十分钟不用又会自动上锁。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有一次她连续六次密码输入错误。只要八次尝试失败——这清楚地写在露西的操作指南中——黑莓手机就会自行毁灭,里面的一切会像《碟中谍》中的录像带—样被抹掉。当时她吓坏了。

斯卡佩塔给露西发过邮件说黑莓手机不知放到哪里去了,她有意没有提密码的事,如果有人拿走了她的智能手机,这将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斯卡佩塔非常害怕,她害怕露西,最重要的是她害怕自己。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粗心大意的?你把一颗炸弹带进了公寓,你取消了智能手机上的密码。你他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做点什么。做些补救。把事情处理好。别烦躁。

她需要吃点东西,这是个问题,因为没吃东西,她胃泛酸水,如果吃点什么就会感到好受些。她需要用手做点什么,让手忙点能治愈她内心伤痛的活动,除了性之外的活动。准备食物能让人恢复镇定,令人舒心。做一道她最喜欢的菜,把注意力集中在细节上,帮助自己恢复秩序和正常。要么是做饭要么是清洗。她已经做了足够多的清洗,当她穿过起居室、走进厨房时还能闻到高露洁产墨菲油皂的气味。她打开冰箱,扫视里面的东西寻找灵感。菜肉馅煎蛋饼,一个煎蛋饼,她不想吃鸡蛋、面包或意大利面食。她想吃清淡健康的食品,用橄榄油和新鲜的香草做的食物,比如卡普瑞沙拉,一定很美味。这是道夏天的菜,只有在番茄时令的时候才能做,最好是从斯卡佩塔自家菜园里亲自用手采摘的。但在像波士顿和纽约这样的城市,有美国全食超市公司或美食家市场,她一年到头都能找到原种番茄、鲜美多汁的黑番茄、芳香的布兰迪番茄、鲜嫩多汁的凯斯宾粉红番茄、可口的金蛋番茄、甜酸的绿斑马番茄。

她在柜台上的篮子里挑选了几个,放在砧板上,切成楔形。把新鲜的水牛芝士放进一个袋子里拉上拉链,在热水中浸泡几分钟让它达到室温。将番茄和奶酪在一个盘子上摆成圆形,她加了些风轮叶和

一大块冷压的未过滤的橄榄油,最后撒上一点粗粒的海盐。她把自己的小食端到相邻的饭厅,那里可以看到西面高高矗立的公寓灯火通明,还有哈德逊河,以及新泽西远处的航运。

她一边打开苹果笔记本电脑一边咬了一口沙拉。是时候和露西联系了。截至当前,她可能已经给自己姨妈打过电话,也许正边听音乐边处理斯卡佩塔丢失的黑莓手机。这不是小事一桩,开不得半点玩笑,自从她意识到手机不见了之后就一直挂记在心上,现在她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她有好几个小时都在想手机上有什么,试图想象要是有人进入了她的手机会干什么。她多希望她能回到过去,那时候她最大的担忧是被窥探,有人翻阅她的名片簿或查看电话簿、解剖记录以及她惯常放在桌上的照片。在过去,她对潜在的最有可能不慎泄密的东西采取的措施就是上锁。高度敏感的记录会锁进档案柜,如果她桌上有什么不想让人看到的,她出去的时候会锁上办公室门。朴素简单。只要有良好的常识,都能控制。只要收好钥匙即可。

她在维吉尼亚当首席法医时,她的办公室有了第一台电脑,那也好处理,她对未知的事物并不感到特别害怕,她感到自己能用良好的常识来解决糟糕情况。当然,安全方面会遭受意外挫折,但所有事情都能补救,能预防。回到当初,手机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对手机的不信任更多是怕有人可能使用检测装置进行偷听,更普遍的是,人们慢慢会养成不文明和无所顾忌的谈话习惯,谈话容易被人偷听。那些危险和今天的相比不足一提。她无法充分地描述出那种自己经常为某事忧心的感觉。现代技术看起来不再是她最好的朋友,而是经常让她烦恼,这次也许会让她遭受重创。

斯卡佩塔的黑莓手机是她的个人和职业生活的小天地,里面有手机号码和私人电子邮箱地址,如果他们的私人信息落在了有恶意企图的人手里,他们会非常生气或遭到危害。她最想保护的家人,那些惨死的受害者的家人。某种程度上说,那些幸存者也变成了她的病人,他们向她打听消息,给她打电话谈他们突然记起的某个细节、问题、理论或只是需要找人倾诉,经常是在纪念日或一年的这个时候,即圣诞节即将来临时。斯卡佩塔和那些家庭以及死者深爱的人之间分享的信任是神圣的,是她工作最神圣的方面。

如果不当的人,比如,一个为工作的人,看到他们中的一些人的名字,将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他们中的许多人和非常有名的案子有关。比如其中一个名叫格雷斯·达里恩的,她是斯卡佩塔最后与之交谈的人,在和伯格开完电话会议后,急着赶去做准备之前,下午七点十五分的时候,达里恩夫人曾给斯卡佩塔的黑莓手机打过电话,近乎歇斯底里,因为新闻爆料了托尼·达里恩的身份,并声称她遭受过性侵犯,被殴致死。达里恩夫人既困惑又慌乱,认为头上遭受一击不等于被殴致死,无论斯卡佩塔对她说什么都安慰不了她。斯卡佩塔并没有不诚实,她并没有误导她,新闻并不是她发布的,不是她所言。尽管情况艰难,达里恩夫人需要理解斯卡佩塔为何不能做更详尽的解释。她实在抱歉,但她只是不能进一步讨论案情。

“记得我说的吗?”斯卡佩塔一边跟她说一边换衣服,“保密很重要,因为有些细节只有凶手、法医和警察才知道,这就是为什么在现阶段我不能告诉你更多的原因。”

而现在,她这位行事谨慎和道德行为的倡导者却在这里束手无策。据她猜测,有人在一部不受密码保护的黑莓手机里查到了格雷斯·达里恩的信息,而且已经联系了这位忧心如焚的母亲。斯卡佩塔忍不住想卡利在新闻上会怎样狂轰滥炸,详细解说那辆黄色出租车以及它在托尼·达里恩和汉娜·斯塔尔案件中存在的关系,还有已经找到汉娜正在分解的头发的错误信息。当然,作为一名记者,尤其是一名冷血、绝望的记者,都会想和世界上所有叫格雷斯·达里恩的人谈谈。她想起得越多,她失踪的智能丰机会造成恶劣影响的潜在者名单就变得越长。她继续回忆从她开始职业生涯起保存的联系人姓名,最初她写在纸上,最后她弄了张电子表格,随着手机不断升级,电话簿从一部手机转移到另一部手机上,最后输入了露西给她买的智能手机中。

在斯卡佩塔的联系人子文件夹中有几百个人名,她想,如果像卡利·克里斯宾这样的人打过他们的手机、直线电话或家用电话,他们中的许多人也许再也不会信任她。彭博市长、凯利局长、爱迪生医生、国内外无数位高官,除此外还有斯卡佩塔规模庞大的法医同事和医生、检察官、辩护律师、家人、朋友、医生、牙医、发型师、个人教练、管家。她去过的地方,她在亚马逊上订购的东西,包括她读的书、住的酒店,她的会计师,她的私人银行家。她越是想,这个名单就越长,越长就越闹心。保存到语音邮箱的文件,不用输入密码就可以在电脑屏幕上观看。文件和幻灯片,包括她从电子邮件中下载的图像,里面有托尼·达里恩的现场照片,卡利在直播中显示的那张照片也许就是从斯卡佩塔的手机中得来的。接着她的焦虑转向了IM,即即时短信,所有那些容许和支持即时联系的措施。

斯卡佩塔不相信短信,认为这种技术是一时冲动而不是进步,也许是史上最不幸和鲁莽的发明,人们在小小的触摸屏和小键盘上写字,而他们本应该去关注更重要的活动,比如开车、穿过一条繁忙的大街、操作危险的机器,比如坐飞机或火车,或坐在教室里、演讲厅里,参加会诊、去看电影或听音乐会,或注意酒店里坐在他们对面的人或床上躺在他们身边的人。不久前,她在纽约办公室抓到一个实习的医学院学生在一场解剖过程中发短信,用包在胶乳中的大拇指推动小小的按键。她把他踢出了停尸间,把他从指导名单中去除了,并鼓励爱迪生医生在接待室以外的地方禁止所有电子设备,但一直未能施行。现在懊悔这些太迟了,就算把时间拨回过去,还是无法实施。

警察、法医学的调查员、科学家、病理学家、人类学家、牙医、法医、考古学家、停尸间工作人员、身份鉴定员和保安,不会放弃他们的掌上电脑、苹果或黑莓等手机和无线电寻呼机,尽管她不停地警告同事发送即时短信或发电子邮件,或用他们的设备拍照录像——但愿不会如此,会泄露秘密信息,但他们还是我行我素。甚至她自己也不明智地爱上了发送短信,下载图像和信息,对此也慢慢松懈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出租车和机场待了那么长时间,信息流量从来没有停止过,不让人有喘气的机会,所有内容都是不设密码的,因为她感到很挫败,或许是因为她不想被她的外甥女控制。

斯卡佩塔点击收件箱。最新一封邮件是在几分钟前收到的,是露西发来的,标题颇具煽动性:

沿蛛丝马迹寻找

斯卡佩塔打开了:

凯姨妈:

附件是个GPS战术追踪数据记录,每十五秒更新一次。我只随附了关键时间点和地点,起始时间大约是十九点三十五分,你在化妆间的衣帽间挂上外套的时候,也许黑莓手机装在衣服的某个口袋里。百闻不如一见。看看幻灯片,自己得出结论吧。我已经得出自己的结论了。不说了,我很高兴你很安全。马里诺已经把联邦快递包裹的事告诉我了。

露西

幻灯片里的第一张图露西称之为“鸟瞰时代华纳中心”,基本上是渐渐靠近的高空图。紧接着是一张地图,上面有街道地址,包括经纬度。毫无疑问,斯卡佩塔的黑莓手机在晚上七点三十五分在时代华纳中心,当时她刚赶到第五十九大街的北塔入口,通过了安保检查,搭乘电梯上了五楼,沿着过道走到化妆间,把外套挂在衣帽间里。在这个点上,只有她和化妆师在房间里,她坐在椅子上让化妆师帮她补妆,接着坐在那里等待,在她观看那里一贯播放的坎贝尔-布朗主持的节目的二十多分钟里,不可能有人去摸她的外套口袋。

斯卡佩塔最多能想起在大约八点二十分时,一位录音师通过扩音器叫她,这比平时至少早了二十分钟,现在她想到了这点。她被带到座位上,坐下了,卡利·克里斯宾是过了很久,快九点才出现,坐在她对面,用一根吸管吸着水,相互寒暄了一番后就开始上节目了。根据露西所说,在节目过程中,直到斯卡佩塔将近晚上十一点离开大楼前,她的黑莓手机的位置始终不变,只有一条附言:

如果你的黑莓手机在同一地点挪到了不同位置,比如说另一个房间或另一个楼层,经纬度坐标不会改变。也就是说不能确定具体位置,只知道在同一栋大楼里。

之后,大约晚上十一点,当卡利·克里斯宾和斯卡佩塔离开时代华纳中心,黑莓也离开了时代华纳中心。斯卡佩塔沿着幻灯片中记录的轨迹,点击了一个鸟眼,出现了哥伦布圆环,然后又点击了一个鸟眼,出现的是位于中央公园西侧的她的公寓大楼,这张图是在十一点十六分抓拍到的。在这个时候,常人也许会得出结论:斯卡佩塔的黑莓手机依然在她的外套口袋里,WAAS接收器每隔十五秒追踪和记录的是她往家走的路程。但情况并非如此。本顿已经无数次尝试过联系她,如果黑莓手机在斯卡佩塔的外套口袋里,那为什么没有响?她没有关机,她几乎从不关机。

更重要的是,斯卡佩塔意识到,当她走进大楼时,黑莓手机并不在身上。幻灯片里接下来的图片是一系列从高空拍到的照片、地图和地址,它们显示她的黑莓手机经历了一趟奇怪的旅程,最开始是回到了时代华纳中心,接着沿着第六大道来到第五十四东大街六十号的车站。斯卡佩塔放大了鸟眼,研究着一片灰色的花岗岩大楼,这些大楼藏在高楼大厦和定身在大街上的小汽车和出租车中间,可以看出背景是现代艺术博物馆、西格拉姆大厦和汤姆斯教堂的法国哥特式尖塔。

露西的留言:第五十四东大街六十号是爱丽舍酒店,那里更为人知的名字是猴子酒吧——不是“正式开放的”,只有熟客才能进去。就像个私人酒吧,非常排外,非常好莱坞,是大明星和演员出去玩乐的场所。

猴子酒吧在这个时候,凌晨三点十七分有可能还在营业吗?根据记录显示,斯卡佩塔的黑莓手机此刻依然在第五十四东大街。她记起露西就经纬度说过的话。也许卡利根本就没去猴子酒吧,而是在同一栋大楼里。

斯卡佩塔给外甥女发了一封电子邮件:酒吧还在营业,还是说黑莓手机有可能在酒店里?

露西的回答:有可能在酒店。我现在正在询问证人,否则我亲自去。

斯卡佩塔:马里诺能,除非他和你在一起。

露西:我想我应该把手机里的资料全部抹掉。你的大部分数据都复制在了服务器上。你没事的。马里诺不跟我在一起。

她是在说她可以远程进入斯卡佩塔的黑莓手机,根据需要抹掉里面存储的大部分数据,实质上就是让设备恢复到出厂状态。如果斯卡佩塔怀疑的是真的,这么做有点太迟了。她的黑莓手机已经丢了六个小时,如果是卡利·克里斯宾偷的,她有足够的时间来盗取保密信息,也许早就这么做了,这就可以解释她在节目中展示的现场照是从哪里来的。斯卡佩塔不打算原谅这点,她会证实的。

她写道:别删除。黑莓手机和里面的东西是证据。请继续跟踪。马里诺在哪里?家里?

露西的回复:黑莓手机在过去三个小时没有从那个地点移动过。马里诺在RTCC。

斯卡佩塔没有回答。她在这种情况下不打算提密码的事。尽管接到了斯卡佩塔的指示,但露西也许还是会自作主张清空黑莓资料,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做事似乎不需要经人批准。露西知道非常惊人的秘密,斯卡佩塔感到不安,有什么事让她烦恼,但究竟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露西知道黑莓手机在哪里,似乎也知道马里诺在哪里,她似乎在每个人身上以不同于以往的方式进行着投资。她的外甥女还知道什么?她为什么如此热衷监视每一个人,她至少有这个能力这么做。以防你被绑架,露西说。她没有在开玩笑。或以防你把黑莓手机弄丢了。如果你把它落在出租车里我能找得到,她解释道。

奇怪。斯卡佩塔回想起那个时尚的设备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惊叹于它的前瞻性、准确性和灵巧性,以及露西这个礼物给了他们多大的惊喜。那是一个周六下午,十一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二十九号,斯卡佩塔记得。她和本顿在健身房锻炼,他们和教练有约,接着去了蒸汽房、桑拿浴室,然后早早吃了晚饭,去看了场《舞动人生》,他们做事都有规律,露西知道。

露西知道他们去他们大楼的健身房是从不带手机的。那里的接收信号很差,而且也没有必要,因为很方便找到他们,紧急电话可以打到健身俱乐部的接待台。他们回到公寓后,新的黑莓手机就候在那里,两部手机上都缠着一条红丝带,放在餐桌上,随附一张留言,解释说他们出去的时候,露西

自己进来的,她有他们公寓的钥匙,她将他们旧手机上的数据输入到了新设备上。留言大体是诸如以上的话,以及手机的详细使用说明。她肯定对伯格和马里诺使用了同样的手段。

斯卡佩塔从餐桌旁站起来,她开始拨打电话。

“爱丽舍酒店。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一个有法国口音的男人问道。

“请帮我接卡利·克里斯宾。”

长久的停顿。“夫人,你是让我给她房间打电话吗?可是现在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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