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科的椅子置有软垫。

约莫两个小时——不,也许是三四个小时前,他坐在这把椅子上吃着晚餐。服务生敲门,送来一瓶香槟,非常高级的法国酩悦香槟,饭店经理的特别招待。深谙生存法则、习惯疑神疑鬼的罗科丝毫不觉有异。他是个要人,每次来什切青总是投宿在拉笛森旅馆。这是城里唯一正派的旅馆,经理也不时会送他礼物,如高级古龙水或古巴雪茄,因为他付账总是用美钞而不是真他无甚价值的货币。

在这里他感到安全,却没料到会有一个手持柯尔特手枪的家伙轻易闯入他的豪华套房。事发突然,他来不及对那个没穿制服、托盘中放着个空香槟瓶(显然是从其他客房门口拿来的)、迅速闪进房的高大服务生作出反应,这浑蛋——管他是谁——很轻易地就制伏了罗科。

罗科尽力将自己的餐盘推远。他怕自己就要吐了。他已失禁弄脏了裤子,房里弥漫着恶臭,他不懂这家伙是怎么忍受的。这个健壮的年轻人似乎毫不在意地坐在床上,望着罗科,情绪亢奋、眼神凌厉,足以置人死地。他不会容许罗科去清理,也不会让罗科有机会离开椅子。他打了会儿电话,随手把移动电话丟在床上,走向那个盛着空香槟瓶的托盘。罗科看着那人用手帕谨慎地擦拭着酒瓶,同时努力回忆。也许他见过这个人,也许只是因为这人长得很像,很像联邦调査局探员。

“我说,”罗科在电视机噪音中喊,“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为什么而来。只要你如实相告,也许我能让你满意。你是探员,对吧?某个机构的探员。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谈判。”

从这名探员捧着托盘进入房间、将门一脚关上并掏出手枪起,这话已重复了不下六次。探员好几次打开房门又砰地关上。这让罗科更加紧张,尽管他不懂这有何用意。他忽然意识到,他过去在这里投宿时就注意过一个问题:用力关上房门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枪响。

“小声点儿。”探员说着,将空香槟瓶放在桌上。“把它拿起来。”探员朝瓶子点点头。

罗科望着酒瓶,用力吞着口水。

“拿起来,罗科。”

“我再问你一次,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罗科追问,“少来了,你认识我,对吧?我们来商量一下……”

“把瓶子拿起来。”

罗科照做了。不妙,探员有意让他将指纹印在酒瓶上,想制造他订了或买了这瓶酒并把它喝光的假象。这下糟了,他不禁心生恐惧。探员走到床边,从外套里取出一只皮质扁酒瓶。然后他旋开瓶盖,回到桌前,将伏特加斟满罗科那只只剩一点鸡尾酒的酒杯。

“喝光。”探员说。

罗科连吞几口伏特加,暗暗感激流经喉咙的灼热液体让他暖和起来,并将麻痹因子沿血液送达脑部。他竟在困惑中萌生希望,巴望眼前的探员是在展现慈悲,善待他,想让他放松。也许探员正在考虑接受他的建议。

罗科暗忖,显然派遣这名探员的人非常了解他从事的勾当,知道他每月都要来一趟什切靑,代尚多内家族处理一些杂务。罗科的主要任务是和警方及其他官员交涉,这是例行公事,他就算喝醉了也能办妥,不过是用些惯常的法律骗术收取费用,必要时提醒一下对方这世界有多险恶。

只有熟人才可能知道罗科的行程和投宿旅馆。这家旅馆的人员根本不清楚他从事什么工作,只知道他来自纽约,这也是他的说法。没人在乎他在做些什么。他很慷慨,很富有,不像一般人那样用波兰币付账,而是用美钞。这很难得,美钞在黑市上非常抢手。所有人都喜欢他。楼上酒吧的服务生总是为他添加双份肖邦伏特加。他常独自坐在那里的黑暗角落,抽雪茄。

这名入侵者大约二十八岁,或许刚三十出头。一头黑发剪得极短,用发胶整理成时下年轻人喜爱的冲天发型。罗科注意到他下巴方正,鼻梁笔挺,深蓝色眼珠,脸上满是胡茬,双臂和手背青筋浮凸,或许徒手就能把人捏死。女人一定喜欢这种人。她们也许会盯着他看,被迷得神魂颠倒。罗科向来缺乏魅力。他青少年时期就患有雄性秃,而且离不开比萨和啤酒,女人们和他上床只是因为他有钱有势罢了。妒意顿时高涨,他对这名劫掠者的怨恨猛地蹿升。

“这下你麻烦大了。”罗科说。

探员没理他,只是环顾着房间。罗科拿油腻腻的餐巾抹抹脸,目光移向餐盘上的牛排刀。

“试试看,”探员看着牛排刀说,“动手吧。拜托,这样我下手就容易多了。”

“我没打算做什么。放了我,就当这事从没发生过。”

“我不能放你走。老实说,我也是身不由己。我已经想吐了,别再惹我。你想自救吗?好吧,你总该知道有句谚语,是指人到头来总会良心发现之类。”

“不知道,哪一句?”

“杰伊·塔利在哪里?别想蒙我,浑蛋。”

“我不知道,”罗科呻吟着说,“对天发誓,我真的不知道。我也很怕他,他疯了。他已经不玩了,我们每个人都和他撇淸干系了。我发誓,他早已自立门户。拜托,我可以换一下裤子吗?你可以在一旁看着,我不会耍什么花招。”

探员离开床铺,打开衣橱。他将柯尔特手枪垂在身侧的那副无所惧的模样让罗科愈发焦躁不安。衣橱里挂着五六件华丽的套装,他抓下一条长裤丢给罗科。

“快换。”他打开浴室门然后坐回床上。

罗科颤抖着走进浴室,脱下长裤和内裤丢进浴缸,然后在水龙头下湿了毛巾,开始擦拭身体。

“杰伊·塔利,”探员又说,“本名让-保罗·尚多内。”

“说点儿新鲜的吧。”罗科找了张干净椅子坐下,认真地说。

“好吧。待会儿再谈塔利。你准备对付你父亲是吧?”探员冷冷地瞪着他,“你恨他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我不认他这个父亲。”

“当然了,罗科,是你离家出走并改名换姓的。你的计划如何?还有谁参与?”

罗科犹豫了好一会儿,血红的眼睛急速转动者。探员站起身,像避开恶臭似的用嘴呼吸着,举起柯尔特手枪抵住罗科的右脑。

“时间、地点、计划、人员?”他边问边用枪管一下下地敲击罗科的头,“别想蒙我!”

“只有我。再过几个月,趁他钓鱼时下手。他每年八月第一周都会去伯格斯湖钓鱼。我计划到他的小屋去找他,然后将现场布置成窃贼失手杀人。”

“原来你打算在你父亲休假钓鱼的时候杀了他。你知道你是什么吗,罗科?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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