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你没像我这么不舒服。”妮可对斯卡佩塔说。

她们坐在斯卡佩塔位于万豪酒店的套房里,等待服务生送来早餐。才上午九点,妮可已两次询问斯卡佩塔的身体状况。她表现失常部分由于偶像斯卡佩塔竟邀请自己共进早餐,有些受宠若惊。

为什么是我?这个问题就像宾果球,在妮可脑海里不停跳跃。她大概是在可怜我吧。

“我觉得好多了。”斯卡佩塔微笑着回答。

“都是卜派的那盒酒害的。不过之前他请我们喝过更恐怖的。”

“难以想象什么酒会比那更糟。”斯卡佩塔正说着,有人敲门,“除非毒药。失陪一下。”她离开沙发。

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斯卡佩塔签了账单并付了小费。妮可注意到她给小费十分慷慨。

“卜派住的一〇六号房间简直就是酒窖。”妮可说,“他每晚都拎回半打啤酒把它们泡在浴缸里,从晚上八点开始就忙着把二十磅冰块抱进房间。还好他住一楼。我去过一次。”

“十周里只去过一次?”斯卡佩塔注视着她,试探似的问。

妮可回路易斯安那后,将遇到她这辈子从未见过、等她很久的棘手谋杀案。但是截至目前,她始终没提这件事。斯卡佩塔很替她担心。

“我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读书时,”斯卡佩塔走去倒咖啡时说,“班上连我在内只有三个女生。如果那里真有一个装满啤酒的浴缸,也不会有人告诉我。咖啡加什么?”

“多一点奶精和糖。哦,怎么能让你替我服务,我却一直坐着呢?”妮可说着从安乐椅中一跃而起。

“快坐下,”斯卡佩塔将妮可的咖啡搁在桌上,“有牛角面包和不怎么新鲜的百吉饼。你随意取用。”

“可你读医学院时又不是从小地方去的……”妮可生生吞下了“乡巴佬”这个词。“路易斯安那的小沼泽地毕竟比不上迈阿密。训练班上的那些男生可全是从大城市来的。”

妮可专注地盯着斯卡佩塔的咖啡杯,看她稳稳地将杯子举到唇边。她没往咖啡里加任何东西,似乎对食物兴味索然。

“局长告诉我局里拥有一个全国法医学会训练班的免费名额,问我有没有兴趣时,我真是矛盾极了。”妮可又说,同时担心对自己的事是不是谈得过多。“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如此幸运。经过一番折腾,总算做好了离家将近三个月的安排。然后我来到这里,来到诺克斯维尔,和丽芭成了同学。”

“我不敢说自己这段时间过得很开心……我好像不该坐在这里发牢骚。”她不安地喝着咖啡,把杯子放下又拿起来,还紧紧地攥着大腿上的餐巾,“尤其不该向你发牢骚。”

“为什么?”

“老实说,我一直在你面前卖弄。”

“的确如此。”

“你似乎是那种很不屑于发牢骚的人。”妮可抬头望着斯卡佩塔,“虽说有些人对你也不太客气。”

斯卡佩塔大笑,“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的委婉呢?”

“不该总发牢骚的,那些人只是嫉妒罢了。你要应付的困难那么多,我是说,你从没抱怨过。”

“关于这点你可以去问罗丝。”斯卡佩塔笑着说。

妮可愣在那里,似乎知道罗丝是谁,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我的秘书。”斯卡佩塔啜了一口咖啡解释道。

一阵沉默。

忽然妮可问:“另外那两个呢?”

斯卡佩塔有些困惑。

“你班上那两个女同学。”

“有一个退学了。另一个好像结了婚,从没当过医生。”

“不知道她们现在如何。说不定很后悔。”

“说不定她们也在猜想我的现况,认为我后悔了。”

妮可吃惊地张开嘴:“你?”

“任何事情都得付出代价,人们总是很难接受和自己不同的人,这是天性。一个人往往在获得生命中渴望的一切之后,才惊觉自己得到的回报是憎恨而非赞赏。”

“我并不觉得自己与别人不同或通人妒恨。或许是我太挑剔,但在家乡并不这样。”妮可迅速回答。“供职于小警察局而不是洛杉矶分局,并不表示我是笨蛋。”她激动起来,语调随之升高,“我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泥虫子、井底蛙、土包子——”

“泥虫子。”斯卡佩塔眉头一皱,“那是什么?”

“就是小龙虾。”

“有人叫你小龙虾?”

妮可不禁乐和起来。“管他呢,他们根本没人吃过小龙虾,说不定以为那是一种在海底爬行的鱼呢。”

“有道理。”

“不过我懂你的意思,应该算懂吧。”妮可说,“在扎卡里,巡警中只有两名女性,我则是唯一的女警探。这并不是因为我们的局长讨厌女性,事实上我们市长就是女性。在休息室里喝咖啡、吃东西或做别的事时,总是只有我一个女性,可我根本不在意。老实说,是到这里之后我才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我想,我太急于证明自己不是乡巴佬,结果惹恼了大家。你该出门了吧,也许还得整理行李。我可不希望害你误了航班。”

“还早呢,”斯卡佩塔说,“我觉得我们的谈话还不该结束。”

妮可松了口气,漂亮的脸庞生动不少,窝在椅子里的窈窕身躯也不再僵硬。再度开口时,她声音里的焦虑消失了。

“我要告诉你过去十周里我听到的最美的一句话。丽芭说我有点儿像你,不过是她喝醉时说的。希望你不会觉得受到侮辱。”

“觉得被侮辱的应该是你,”斯卡佩塔谦逊地说,“如果你报名表上的资料无误,我的年纪比你大。”

“到八月满三十六岁。你记性真好。”

“这是我对自己的期许:尽可能去了解每一个人。聆听很重要。但大多数人都太急于表现、太过于自我,而没有耐性聆听别人说话。至于我停尸间里的病患,他们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但如果我没专心聆听,没能发掘关于他们的一切,他们不会原谅我。”

“有时我也没能好好听巴迪说话,因为慌乱,或是太累了。”妮可眼里浮现哀伤,“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那种感受,因为里奇也常常忽略我。所以我们合不来,当然,也还有许多其他原因。”

斯卡佩塔原本就怀疑妮可的婚姻可能不够美满或者已经结束,感情不如意的人往往带有一丝落寞疏离。这在妮可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尤其是那股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怒意。

“有多糟?”斯卡佩塔问。

“已经分居,就快离婚了。”妮可想拿咖啡杯,又缩回去手,“幸好我父亲就住在附近的巴吞鲁日市,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安顿巴迪。我太了解里奇了。为了报复我,他一定会把巴迪带走。”

“报复你?为什么?”斯卡佩塔别有深意地问。

“说来话长。这一年来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差,倒不是说以前有多好。”

“几乎和你们那个地区发生女性失踪案的时间一样长。”斯卡佩塔终于切入正题,“我想知道你会如何应对,因为这事迟早会找上你,在你最不设防的时候乘虚而入。我注意到你来这里后对这些案子绝口不提。短短十四个月里十名女性失踪。就那么无声无息地从家里、车上、停车场消失,而且全都发生在巴吞鲁日市一带。恐怕她们已经死了。而且我敢肯定,是被同一个人杀害的。这个人非常狡猾、聪明、老练,能够轻易获取女性信任,再加以诱拐,最后弃尸。他以前杀过人,以后也不会罢手。最近的一桩失踪案发生在仅四天前,在扎卡里。这意味着,加上几个月前的那一起。扎卡里已有两起案例。你就要回那里了,妮可。回到连环谋杀案的发生地。连环十起。”

“不是十起,只有扎卡里的那两起。我不是项目小组的成员,”妮可压抑着内心的憎恶,“我没和那些男人一起办案。他们不需要我这样的乡下警察协助,至少联邦检察官这么想。”

“怎么会牵扯到联邦检察官?”斯卡佩塔问,“这些案子不归联邦管辖。”

“威尔顿·温恩不只是个自大的浑蛋,而且愚蠢得要命,再没什么比一个大权在握却愚昧狂妄的人更糟的了。因为这些案子很受重视,所有媒体都在报道,所以他想插一脚,好用做当选联邦法官或参议员类的筹码。你说得没错。我知道回家后必须面对这些,可我只能调查扎卡里那两起失踪案,就算知道它们和另外八起案件有关也无济于事。”

“有趣的是,现在连巴吞鲁日市以北的地区也发生诱拐案了,”斯卡佩塔说,“也许凶手意识到仍在自己早先作案的地区太冒险了。”

“或许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扎卡里虽然属于东巴吞鲁日县,却不在巴吞鲁日市警方的管辖范围内。因此趾高气扬的专案组不能干涉我手头的案件。”

“来谈谈这些案件吧。”

“让我想想。就说最近这一起吧。根据我以及所有人的了解,事情发生在复活节的第二天,也就是四天前。”妮可开始叙述,“受害者是一名四十岁的女教师,名叫格兰达·马莱尔。她是中学教师,我曾就读于那所中学。金发碧眼,非常漂亮也很聪明。离婚后单身,没有小孩。那个周二晚上,她到街坊烤肉餐厅点了熏猪肉、油炸玉米饼和甘蓝沙拉打包带走。她有一辆九四年的蓝色本田雅阁。有人看见她开着那辆车离开餐厅后,沿市中心的梅因大街往南驶去。她失踪后,车子被发现停放在学校的停车场。专案组认为她只是偷偷和自己的学生约会去了,与其他失踪案无关。真是胡扯。”

“学校的停车场,”斯卡佩塔疑惑地说,“这么说,她被诱骗到车上后,两人还交谈了一番,也许那人问了她的工作地址,她也如实相告。否则就是他以前跟踪过她。”

“你认为会是哪种情况?”

“我不知道。大多数连环杀人犯都有跟踪受害者的习惯,但总有例外,无论大部分犯罪心理分析专家怎么想。”

“另一名受害者,”妮可继续说,“艾维·福特则在我来这里前就失踪了。她四十二岁,金发碧眼,相当迷人,在银行担任出纳员,几个孩子都在外地读大学。事发时,丈夫正在密西西比州杰克逊市出差。因此凶手找上门时,她独自在家。同样,没有挣扎迹象,没有任何线索,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

“任何事情都会有痕迹。”说完,斯卡佩塔暗自思索这两起案件的共性。一个明显的事实是:两名受害女子似乎都对凶手毫无防备,并因此遇害。

“艾维的屋子仍被封锁着吗?”斯卡佩塔不抱太大希望,时间过去太久了。

“她的家人住在那里。真想不通那些家里发生恐怖事件的人怎么还能再次踏入家门。”

妮可仍在感叹换成她一定办不到。但这并非事实。她年轻时也经历过这种事。

“对于最近发生的这起格兰达·马莱尔案件,警方扣押相关车辆并进行彻底检查了吗?”斯卡佩塔问。

“我们花了很多时间……”这个问题令她有些沮丧,“你也知道,我一直待在这里。不过我手头有完整报告,我知道我的同事在这件事上费了不少工夫。他们采集了大量指纹,并输入自动指纹辨识系统筛检,没有发现相吻合的。但我个人认为指纹并不重要。在我看来,带走格兰达·马莱尔的那个人根本没上她的车。所以,车上不会有他的指纹。而车门把手上也只有格兰达自己的指纹。”

“她的钥匙、钱包和其他私人物品呢?”

“钥匙插在点火装置上,袖珍笔记本和钱包被丢在停车场上距车子大约二十英尺远的地方。”

“钱还在吗?”斯卡佩塔问。

妮可摇头。“不过支票簿和信用卡都没遗失。她没有随身携带太多现金的习惯,但她所带的都不见了。我知道她身上至少应该有六美元三十五美分,是她在烤肉餐厅用十美元纸钞付账时的找零。这我请同事查过。因为很奇怪,她外带的那袋食物不在车里,也没找到任何收据。我们还是去那家餐厅请他们补开的收据。”

“这么说,凶手也带走了她的食物。”

很奇怪,这更像典型的窃盗或抢劫行为,在精神病态犯罪案件中非常罕见。

“据你了解,另外八起失踪案当中有类似的劫财行为吗?”斯卡佩塔问。

“有传言说,这钱受害者的钱包里也都没有现金,而且被丢弃在被诱拐地点的附近。”

“在这些案件中也都没发现指纹?”

“这我无法确定。”

“也许可以通过凶手碰触钱包时留下的皮肤细胞化验DNA?”

“我不知道巴吞鲁日市警方做了什么,因为他们严格保密。不过在艾维·福特一案中,我们部门的同事经过对所有证物非常努力的积极采证,包括钱包在内,获得了艾维的DNA图谱,以及另一组

联邦调查局CODIS档案库中没有记录的DNA。要知道,路易斯安那州前不久才开始建立DNA档案库,输入的样本数里还极为有限,这点你或许忘了。”

“但可以确定,你们已经找到另一组来历不明的DNA,”斯卡佩塔颇感兴趣,“尽管必须承认那可能是任何人的。她的孩子,丈夫?”

“不是他们的。”

斯卡佩塔点点头。“那么你们最好开始调查可能碰过艾维·福特钱包的人。凶手以外的其他人。”

“我无时无刻不在惦记这个问题。”

“最近这起呢?格兰达·马莱尔案?”

“证物在州警察局化验室。还得等一段时间才会有结果,虽说他们已经优先处理了。”

“用多波域光源仪检查过车子内部了吗?”

“检查了,可什么都没发现。”妮可心生挫败,“没有犯罪现场,没有尸体,简直是场噩梦。哪怕发现一具尸体也好。这个验尸官很棒。你认识他吗?萨姆·拉尼尔医生?”

斯卡佩塔没听过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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