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心中的黑暗,比现实中的黑暗要深邃得多

父亲的来信

到你上中学的时候,我仍然和藤原静香保持着关系。每天在公司里见到她的时候,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而公司里的人却不知道,我们在暗中偷偷地来往。

但我一直很后怕:藤原静香还很年轻,即便以我的审美观来看,她也可以称得上是个美人儿。像她这样的女人,为什么会迷上我——这个已经有老婆的木讷男人呢?对此我难以理解。我是个只对化学感兴趣的研究员,也没有什么家产可图。要论外表我也是大众脸一张,没啥特别的。虽然俗话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但这句谚语再怎么说,也很难和藤原静香搭上边啊。

我没有学过心理学,但还是觉得,这大概和藤原静香从小生长的环境有关。她出生在会津的山区,双亲在她八岁的时候离婚了,她被判给了母亲。但是,她更喜欢自己的父亲。虽说她那时候年纪还小,但也隐约知晓:母亲的酗酒和外遇,是造成离婚的主要原因。因此,要和母亲一起生活,她心中总有一丝不安。不出所料,她母亲很快就和一个年轻男人同居了。尽管心里很不乐意,但藤原静香也只得和那个陌生男人,住在同一个屋擔下。

她刚上高中,那男人就来骚扰她。结果搞得她离家出走,去找自己那个当卡车司机的父亲。但是,父亲却不在会津若松的公寓里。后来她才知道:父亲一年前已经出车祸殉职了。这么大的事儿,竟然没有人告诉她,这对藤原静香来说,的确是个相当沉重的打击。

因此,她实在没辙,只好又回到了家中。所以,高中毕业以后,她才马上逃离了那个家,来关东找了份工作。说不定在她的心目中,父亲就是一尊偶像,而现在她又从我身上,看到了她父亲的影子。

藤原静昏和母亲脱离了母女关系,孤独地生活在关东的这个偏远的地方,也不和任何人多来往。看到她这不幸的身世,我很想让她幸福一些,于是就拐弯抹角地,给她介绍过不少自己公司和客户那里的男人。其实,她貌美人也善,在男同事中相当受欢迎呢。

“我是不可能离婚的,这样下去,只能给你带来不幸啊,”这话不管我说多少次,她都置若同闻。

“我做个二房就很满足了,只要能天天见到你。”

难以置信,如今(话虽如此,但这也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竟然还有这样古典的女性。

我也曾想和她结婚,住在一起。可是家里的三枝子,精神很不稳定;还有你——我那正处于人生中最敏感时期的儿子。要是拋弃妻儿,就这么住到年轻女人家里去,坊间肯定会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把我说成个不负责任的风月饿鬼吧……

因此,我便秘密地与藤原静香来往。于是,偷欢这件事本身,竟然成了我的减压良药,家庭给我带来的压力,在红杏出墙中烟消云散。不知不觉地,我对这种秘密关系,居然乐在其中了。

三枝子离家出走后,我母亲又搬来住了一阵子,可是过了不多久,我父亲就因为心肌使塞而去世了。他从来没有生过大病,结果却如此猝死,让我感到很意外。他死的那年只有六十五岁,走得还真是有些早。

等葬礼和法事匆忙做完,母亲就和我商量,想要在我们家一直住下去。名义上是想来照顾三枝子和孙子,而实际原因,似乎是她和老家的大媳妇合不来。尤其是在父亲去世以后,家中的大权,逐渐都被我那强势的嫂子握在手中了,这我可是亲眼所见的。

至于我则是无所谓,什么理由不理由的,只要母亲能够和我们住在一起,我就举双手赞成。正如母亲所说,我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必须有人照顾三枝子和你,这种累人的活计,也只有我的亲娘愿意揽下来了。你是个不发表自己意见的孩子,但只有对奶奶是言听计从的,她也是你唯一愿意对其敞开胸怀的人了。遣憾的是,你对自己的亲爹娘,却没有这么亲近,所以说我,母亲是这个家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啊。

母亲当时六十四岁。她心地善良,是个处处为他人着想的烂好人。但是,有些人就把她的善心,当成是别有用心,处处跟她唱反调。我嫂子就是这样,怀着你的三枝子,以前也是如此。不过,三枝子的症状缓解之后,和母亲就亲近了很多,两个人还一块儿出去购物呢。

但你不知怎么,上了初中以后,就越来越和人疏远了。上小学的时候,你还和邻居家的大久保亚美一起上学,初中却是各走各的路,这难道不是疏远的证明吗?眼看着亚美越长越漂亮,到我们家来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爸爸真是觉得很遗憾呢。

你上初中的时候,我仍在逃避这个令人心碎的家庭,我的心被藤原静香夺走了。

我现在很后悔,当初不该过于依赖母亲。那时候如果我肯脚踏实地,多顾家一些,也许在你的身上,就不会发生那样的问题了。

第一个注意到你异样的人是我母亲,她发现你眼睛旁边有些淤青。母亲问你怎么回事,你只说是跌倒撞伤的。母亲当然不信,就和我说了这事儿。

“那孩子在学校里,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你还是去确认一下比较好。”当时我差点脱口而出“会打架才算是真男人”,真是个不负责任、而又无情的父亲啊。

起初我对这事儿置若罔闻,但有一天,警察突然要我过去。电话是直接打到我公司里的,直觉告诉我,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赶紧离开公司,赶到久喜市警察署。在二楼的少年科,你坐在一个体格魁梧的警察面前。尽管你看上去很平静,腰板也挺得很直,但你的眼神却很迷离。

警察见到监护人来了,便告诉我一个令人无比意外的事实:“您家儿子偷了别人的东西,被那家人吊起来打。”

简直难以置信。虽说你手头不算太宽裕,但我给你的零用钱,那可是比一般孩子拿到的要多得多啊。我也知道你有时候,存钱买些塑胶模型,但是,你究竟偷了什么东西?

“先生,他偷了一把小刀。”面色难看的警察,用责备的口气对我说道。

“这,这怎么可能!”听到我的疑问,警察狠狠地斜了我一眼。

“不,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儿。他在超市的菜刀专柜,偷了一把水果刀。”

我问你,这是不是真的,你却低着头,一言不发。

“保安当场就把他逮住,送到办公室里去了。因为他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超市方面这才联系了我们这边。”

我低头请求他们,不要把这件事儿给捅到学校去。你毕竟只是初犯,超市方面也为你的未来着想,最后这事儿由我出面,去和他们谈过就算了结了。

你不愿和我交心,不管我怎么说教,你都没有反应。这正是所谓“对牛弹琴”啊。我母亲实在看不下去,到你的屋里,仔细地问明了缘由。

母亲告诉我,你在学校果然被人欺负了。偷水果刀只是为了自卫,万一再有人找你的麻烦.你就打算用刀子吓唬吓唬他们。

原来如此,我暂时放下心来,给你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我向他投诉说,自己的孩子在学校被人欺负了。结果你猜怎的?班主任说,并没有事实可以证明此事,还说他的班级秩序良好。他是个四十多岁的国语教师,我到学校听课的时候,曾经见过他一次,知道他对工作还算得上认真负责,可为人古板,不懂得变通。

我坚持说这不可能,自己的孩子明明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可是,班主任却说了这样一席话。

“畜生,您家的孩子不愿意融入班级集体,也不去交朋友。您是不是应该在自己的家庭教育中,找一找问题呢?”

听那番口气,他反而把责任都推到家庭身上!我对他说,如果自己掌握了孩子被欺负的证据,就要采取必要的措施了。

“必要的措施?您指什么?”

我被他的口气惹火了,一把摔断了电话。

爸爸真傻,光对着教师糟糕的态度发火,却没有留意到,你内心的呐喊。你会动手偷东西,这就说明你的心灵在呐喊啊。我不配做你的父亲,真的。事情过后。我还是埋头于和藤原静香的床笫之欢,渐渐地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我真是太混账了。

在那之后,发生了一件对你来说,意义重大的“事件”。虽说那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大事、但那次“事件”却给你的心灵深处,投下了终生难以抹去的巨大阴影。

尽管我不太想重提旧事,可也不能逃避它。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又没有处理妥当。哎,你看我,尽在责怪自己了。孩子,尽情地嘲笑你这个愚钝的父亲吧。

但是,就算你再怎么嘲笑我,你的罪孽也丝毫不会减少。

训导摘要(对A的评价)⑷——(初中一年级)

他花了很多时间,才适应了从小学到中学生活的变化。他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对集体活动非常消极。他很以自我为中心,情绪有时不安定。

国语和社会学是他的强项。

问讯调查⑷——(初中一年纪时的班主任)

盗窃事件我记得很清楚。尽管他父亲说,孩子在班里被欺负,才想到去偷小刀来报复的,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并没有人欺负他。

我认为他有家庭问题。他有一个望子成龙、不切实际的父亲,一个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母亲,还有溺爱他的祖母。他本人似乎只听祖母的话。

他喜欢画画,但尽画些让人恶心的东西。他国语很不错,我记得在编班级文集的时候,他写了一篇奇怪的作文,因为内容不适合收入文集,我就让他马上重写了。

一开过东北公路的岩槻,从这辆正在北上的汽车里,就能够看到西边那条白色的轮廓了。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下旬,气温骤然变冷。不过越往北开,空气便越是清澈、通透。不要说秩父连峰了,就连北边的日光连山和赤城山的轮廓,也都能看得十分清楚,就像一把锐利的刀子一般划破了天际。

从终年积雪的山峰上呼啸而下的强风,打在车身的侧面,把车子吹得似乎都要飘了起来。

神崎弓子特别讨厌这种飘飘忽忽的感觉。驾驶座上的髙岭隆一郎也一直是紧咬双唇、直勾勾地盯着前面。尽管油门已经快踩到底了,可是车速就是上不去。

车子开进了久喜市高速公路的出口。出了收费站,正在辅路中开往大宫栗桥线时,他们注意到久喜市区,正热闹得不得了。

车里暖气开得过了,神崎弓子隐隐觉得作呕,于是摇下了车窗透气。和清洁冰冷的空气一起涌进车内的,竟然是警车的呼啸声。也许因为警察署离立交桥比较近的缘故,声音吵得吓人。

冷空气让她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接下来她便感到浑身发冷,赶紧按下开关,升起了车窗。

“又出事儿了吗?”神崎弓子对身边的高岭问道。高岭隆一郎轻轻地挑了一下眉毛,摇了摇头。

“就算是放了玉村光男,也不至于拉警笛这么夸张,多半是出交通事故了吧。”

因涉嫌酒卷佳代子失踪事件,而遭到逮捕的玉村光男,于十二月二十一日因证据不足被释放。和他被捕时截然相反的是,各大早报把他获释的报道,都安徘在社会新闻版块不起眼的位置,而且都很简短。地方检察院认为目前被害人仍然杳无音训,因此缺乏具体的证据,无法予以公诉。

尽管搜查本部仍在追查,酒卷佳代子和多多田由香里的下落,但还是摸不着头绪,整个事件越来越不明朗了。

髙岭隆一郎原本计划:独自一人到久喜市取材,但他在办公室被神崎弓子堵住。她坚持要和他同去,最后高岭实在是拗不过她,只得一同前往。

车子从久喜市警察署门前开过。入口处没什么异常,只有正门玄关前的哨位上,直挺挺地站着一位拄着长棍的警官。从警察署对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扭头一看,原来是消防署在进行救生演习;消防署的建筑上,以三十度倾角拉着几根绳索,消防队员们像忍者一样,扒在绳索上挪动着。

久喜市区看上去,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高岭他们直奔玉村光男的寓所而来。

“老百姓肯定觉得如鲠在喉吧。居然因为证据不足,又把那可疑的男人放了回来。警察这下子可是丢人丢到家了。”高岭隆一郎闷声说道。

“玉村光男会回到公寓去吗?事情闹成这样,就算是清白之身,感情上多少会有些抵触吧。”

“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肯定会回来的。”

高岭隆一郎驾车在拥挤的干道上左转,开进巴士车道时,瞥见路边走过几队手持棍棒的人。地方上的热心市民,和消防队组成的混编部队,默默地移动着,那样子就像是去朝圣的信徒。即便明明知道不会有什么收获,但看来要是搜索活动就此停滞,他们也很不甘心吧,这也是别无选择的事儿。除非他们自己腻味了

,否则,搜索活动肯定会继续下去。

“事到如今,再怎么找也是白搭。”神崎弓子回想起在那间储藏室里发生的事儿,仍然心悸不已。

就算组织居民倾巢出动,进行彻底搜索,多少还是会有一些根本想不到的盲点。居民住宅是不能随便进入的,如果那些女性是被人监禁在壁橱里,或者已经被杀掉,埋在地扳下,那可是根本无从寻找的。

她这样想着,再一看那些失踪者,曾经居住过的这片地方,隐约有一种群魔正在乱舞的感觉。这片住宅区里面,至今仍然留有神社寺庙和树林,外面则是广阔的农田。一想到这些,参加搜索的人,也会免不了心灰意冷的吧。

“也罢,虽说对搜索不抱什么期望,但这也算是替巡警干活了,不能说是无用功嘛。”

的确如高岭隆一郎所说,在这么多双眼睛的监控下,罪犯一时半会儿,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可要是这股热乎劲儿一过去……

“到了!……”高岭隆一郎的声音,将神崎弓子拉回到了现实世界。在挟窄的道路上开着开着车子,不知到什么时候,便已经离玉村光男的公寓不远了。

她第一次看到这栋两层楼的寓所,房子破旧得厉害,很难想象居然会有人住在这儿。房子白色的外墙是最近新刷的,活像是遇到不速之客的女人,在自己脸上匆忙弄出来的粗劣化妆。

“玉村光男的房间是105号室。最左边那间。”

神崎弓子顺着高岭隆一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老师,玉村光男已经回来了。”她兴奋地叫出声来,“您看,窗帘没有拉上,里面好像还挂着换冼的衣服。”

“不用看这些都知道玉村在家。”高岭若无其事地说,“看,那辆车。”

在公寓门前的路边,停着一辆黑黢黢的汽车。这里的路很窄,只够勉强错车,那辆车停在这里,简直就是妨碍交通。

“那辆车怎么了?”

“你不知道了吧。那是一辆蒙面的伪装巡逻车。”

“蒙面的伪装巡逻车?”

“没错,看来他们警察,还要观察玉村光男一阵子。”

原来如此。听了高岭隆一郎的一席话,神崎弓子再看看那辆车,便感到从那里面,不断地放紂出一种紧张感。

高岭隆一郎放馒车速,从覆面的伪装巡逻车旁边滑了过去。那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目光锐利的男子,双手紧握方向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玉村光男的寓所。髙岭的车开过身边时,那男子好奇地瞟了他们一眼。

那辆车上除了前挡风玻璃外,都贴着黑色胶片,从外面无法看到车内的情况,不过,也许里面还坐着一个人呢。

“玉村的汽车,就停在公寓前面。”

玉村光男的汽车,似乎是从二手市场买的便宜货,型号古旧,估计花费不了几万日元。黑色车身侧面,有一个撞击留下的凹痕。

“另外再给你几个提示。”高岭隆一郎紧接着便说道,“看路上,从对面走过来的那对男女,就是便衣警察。”

听高岭隆一郎这么一说,神崎弓子果然觉得那对情侣,看上去很不自然。再说在这个时间,非要走在行人稀少的小道上,本身就很古怪。高岭的车和两位便衣擦身而过,在丁字路口右转。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髙岭隆一郎在路边停下车,打量着神崎弓子。

“您就是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对上次瞒着高岭隆一郎,擅自行动的事儿,神崎弓子还是有些内疚,她觉得老师似乎正在借此,来窥探她的内心活动。

“既然来都来了,下车侦察一下吧?”高岭隆一郎得意地笑了。

“那你先到玉村的公寓前面去转一转。”

“我一个人去?”弓子感到一丝不安。

“怕什么。这里离天黑还早着呢,你是女的,警察也不太会注意你,要是我去,大概就会被盯上了。而且,你看上去就像个大户人家的千金,谁会想到你是个侦探啊。”

“你说的太过分啦,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弓子赌气地努起嘴,髙岭隆一郎见状,赶紧拍拍她的肩膀,以资鼓励。

“那就这么办了,上吧!……”

髙岭又把车开上大宫栗桥线,在刚才路过的一家路边咖啡馆停下来。

“我在这里喝杯咖啡,等着你胜利归来,你先去吧。就算是训练嘛。”说完,他就把弓子丢下,自己一个人去了咖啡馆。

刚过下午两点,距离天黑之前,还有两个多钟头可用。再说来回路上,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神崎弓子装成路人,若无其事地向玉村光男的寓所走去。可是,这一带到处都是错综复杂的小路,她不知道在哪儿走错了路,结果完全迷路了。

接着,当她走到一处弯道时,跃入眼帘的居然就是那片树林。这两个地方距离如此之近,让她感到有些意外。

已经不见一片树叶的枯枝,被寒冷的北风吹得左右摇曳,就像一根抽动的鞭子。恐惧唤醒了神崎弓子心灵深处的记忆,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是足球赛场里的人浪一样,从脚底下一波又一波地层层袭来。

她转身正要往回走,面前就走过来一个手提白色塑料袋的痩削男人。神崎弓子顿时惊叫一声,张大了嘴巴动弹不得。

是那个人,是那间储藏室的主人。

神崎弓子想要抬脚,腿脚却不听使唤,一动也不能动。她极力想要摆脱恐惧的束缚,然而终究是徒劳无功。就在纠结之时,那人越来越近了……

他有些驼背,抬着脸,嘴里呼出的白色气体清晰可见。他的双臂边走边晃,手臂擦着运动服发出的声响,弓子也听得真真切切。他一边走着路,一边像念咒股哼着什么,嘴唇也在颤动着。

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他在阳光下显得异常苍老。眉间皱纹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是因为平时用脑过度,还是为生活所恼呢?

虽说那人直直地盯着前方,但是,神崎弓子似乎并没有进入他的视野,他的目光迷离,像是被黯淡的未来,紧紧逮捕住了一般。

等走到呆立在原地不动的神崎弓子身边时,他才注意到了她的存在。起先他似乎吓了一大跳,打量了她一下才放心下来。不过,他似乎没有认出她是谁,反而把她当成了过路的邻居,条件反射式地和她打起了招呼。

“您好,今天真是冷啊。”他满脸堆笑地说道。至于神崎弓子究竟是不是住在附近的人,他似乎毫不关心。随后,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抬脚向树林走去,花白的头发被寒风吹得十分凌乱。

没走出多远,那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可是他却没有回头,只是把手按在额头上沉思着,过了一会儿,他猛地转过身来,两道锐利的目光直射向弓子。

“您……您是那时候的……”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最近忘性真的很大啊。那时候的事儿,也没细问您,今天有何贵干啊?”

神崎弓子摇了摇头。其实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是吗?……那一次,真的是让我也后怕了一阵子。不过,您能平安就好。能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他的声音并没有一丝恶意,那份喜悦,似乎真的是发自内心的。他笑着点了一下头,便向前走去。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树林的入口,就像被整个吸进去了一样。

这时,神崎弓子才从定身咒中挣脱出来。

“没事儿的,肯定没事儿的。”神崎弓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朝着树林的反方向奔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竞该往哪儿跑。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玉村光男的公寓前了。

一旁伪装成电力公司工作人员的警察,则用怀疑的目光盯着眼前这位喘着粗气的女子。

神崎弓子忐忑不安地快步走着。玉村光男房间的窗子猛地被推开,一个满脸怒容的男子,往窗外看了看,狠狠地吐出一口唾沫一一看来这就是玉村光男本人了,他显然知道警察正在监视自己。

一瞬间,玉村和弓子互相对视了一下。弓子忍着突如其来的呕吐感,快步向髙岭隆一郎所在的咖啡馆赶去。

咖啡馆外墙上挂满了爬墙虎,可如今已经是十二月了,枝叶枯蒌,土黄色的墙壁也露了出来。整栋建筑像是被干枯的藤蔓,紧紧捆绑着一般,看着让人心里发毛。混着汽车尾气和尘土的冷风,呼呼地拍打着店门,弄得门玻璃也脏兮兮的。虽说店家还是在定期清洗,可还是顶不住这风吹日晒的摧线。即便如今爬墙虎都成了枯枝败叶,可是,还是能够想象得出来,在其他季节里,绿油油的枝叶,被路上汽车排出来的废气和尘土,弄得灰头土脸的样子。

神崎弓子郁闷地推开店门,店里的温度倒很宜人。内部装潢很洒脱,有种哥特风格,而且整理得非常干净,和店外的感觉截然相反。她想起上一次来的时候,自己由于太兴奋了,而没有注意到店内的装修。

高岭隆一郎坐在窗边一个包厢里,独自拿着本书在呑云吐雾。杯子里的咖啡还剩下一半,冒着热气。

“老师!……”听到神崎弓子的声音,髙岭隆一郎合上了书本,抬起头来张望着。

“怎么?这么快啊。”说不定,高岭隆一郎已经看出她心神不宁了,“出什么事儿了?”

“没……没什么。只是……只是……”

“怎么说?”

“在玉村的公寓,和他打了个照面。我心想不妙,就赶紧回来了。”

至少这一点她没有撒谎。

“真是大意了。本该再多观察一会儿的,没想到,一下子就乱了阵脚。”

“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不过这下知道他本人在家,也算没有白跑。”

听高岭隆一郎这么一开导,神崎弓子的心里一下就舒坦了。高岭让弓子点些吃喝,自己赶紧捻灭了香烟,一起喝干了剩下的咖啡。

“这次换我去。”

目送高岭隆一郎走出店门,这回轮到弓子安安稳稳地,坐在包厢里了。她开始琢磨那个痩削老人的来历。她觉得自己不久之前,曾在哪里见到过他,那人似乎能够洞察一切的清澈眼神,她肯定是在哪儿看到过,不是在那间储藏室,而是在其他的什么地方。

神崎弓子脑海中的迷雾越聚越浓。突然,迷雾在一瞬间散去,那人的真面目就在眼前。但当她探出身去,想要看清楚一些的时候,视线却又模糊了起来,就像瞄准镜失焦一样,难以看得清楚。

神崎弓子摇晃着脑袋,想要拋开杂念,却变得更加迷茫。就好像有一种木槌子敲破钟,发出的沉闷声音,正在断断续续地,扰乱她的记忆线路一般。

畜生,他究竟是……

父亲的来信

最近我这记性是越来越差了,这事儿我都唠叨了好几回了,真是要命。比如前几天,在路上碰到了一个人,我费了半天劲,才想起来他是谁。记忆力衰退啊,这让我情何以堪。

也罢!……总之,我想告诉你的就是,爸爸也不是长生不老的恶神仙,说不定哪天就两腿一蹬,撒手人寰去了呢。你也该学会不再依赖我,学学如何自立吧。你的人生之路还很长,不像我。

好了,言归正传。

来说一说那件改变了你命运的“事件”吧。这件事情严重伤害了我,也给你的心灵,蒙上了巨大的阴影。

不顾家庭、红杏出墙的父亲,和神经脆弱又存在感薄弱的母亲,这种环境,对你的心理成长来说,就已经足够恶劣了,唯一能够让你保持一点理性的,就是你奶奶。

你的奶奶是你唯一的撒娇对象。你的感情几乎没有起伏,平时也很少和父母交流。只有对你奶奶,你才能够敞开心怀。每次奶奶叫你,你都会乖乖地和她答话——尽管有时候还是不够礼貌。

我如果想要对你说些什么,就会请母亲代为转达。你也如法炮制,通过奶奶和我们交流。对我们双方来说,我母亲都是不可或缺的。她一去世,便再也没有人,能够封住你的心魔了。

你上初二的那个冬天,奶奶去世了。

死因是肺炎。刚开始只是普通的感冒,她执意硬撑着,结果就耽误了治疗。用句老话说,我母亲是个克己奉公的老派人儿,总是想着牺牲自己去帮助别人。为了别人的利益,她甚至顾不上自己,最后连命都搭进去了。

我母亲直到死前都在惦记着你。尽管那天你回家晚了,没有能够和她见上最后一面。但是,你奶奶临终之际,仍然在不停地念叨你的名字“小T、小T”。

她感冒很长时间都没有康复。起初只是偶感风寒,但之后却一直在干咳。那时候正值二月上旬,气温下降得很快,结果并发了肺炎,最终不治而死。

那天你到哪儿去了呢?母亲病危,我们联系学校的时候,校方说你没有来上学。于是,我们请了邻居帮忙,在家附近来回寻

找。后来我才意识到,那天你正在储藏室里吧。

傍晚时分你回来了。邻居大久保先生第一个发现了你,把你拽进了你奶奶所在的榻榻米房间。在亲戚们的注视下,你走到奶奶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腕。尽管知道她已经断气了,可是,你还是抱着她大哭起来。这让我大吃一惊,因为你从不表露自己的感情。

“畜生,奶奶你坏透了!……老猪狗!……”你吼叫着,把自己关在二楼的房间里。看来这件事儿给你的打击很沉重啊。

我知道你对亲人亡故,有着自己的看法,也没有指望你一定要来参加葬礼。可是,到了出殡那天,你从二楼突然跑了下来,凑到躺在大朵菊花丛中的奶奶眼前,轻轻地说了一声“奶奶,再见吧”。尽管你把声音压得很低,不想让其他人听到,但你却瞒不过我的耳朵。

自从奶奶死了之后,你越来越内向。我完全摸不透你的心底,究竟起了怎样的变化。即使知道了,我又能如何呢?我又能做些什么呢?……畜生!……

晴天霹雳!……

我原以为,这个词儿只有在国语辞典里,才能够找得到。结果那条消息传到我公司的时候,我却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把“晴天霹雳”的滋味儿。因为,实验室里没有通电话线,所以,有急事儿都是由总务科的女孩儿,亲自跑过来通知我们的。

那时跑过来通知我去接电话的,居然是藤原静香。虽说静昏和你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我却隐约觉得,这不是巧合。我问她,电话是谁打来的,她说是一所中学来电。

“你说中学?”我的声音颤抖了,音调也一下提了起来。直觉告诉我,你肯定是干了什么不可收拾的事儿。

我记得自己走出实验室的时候,天空像被洗刷过一样湛蓝。于是,我到总务科拿起听筒时,说得夸张一些,耳膜就像被雷打了一样,都快麻痹了。

对方自报家门,原来是教导主任高桥。

“实际上你儿子……”

“他被人杀了?”

我嘴里不由自主地蹦出这句话来,对方肯定以为,我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吧。

他怔了一阵子。没有说话,电话里不自然地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坐在办公桌前的藤原静香,也正在竖着耳朵偷听。还好午休时间刚过,总务科里只有藤原静香一个人在。

“您为什么这么说?”教导主任的声音极为严厉。

“十分抱歉。”我对着话筒低头谢罪。

“先生,请您稳定一下情绪,仔细听我说。”教导主任客套了一通,然后做了个深呼吸:“你儿子用匕首刺伤了其他学生,然后……”

我仿佛能听到自己耳膜嘶嘶破裂的声响,恍恍惚惚地放下了电话。

你的精神状态,就像是一根坚在散沙上的木棒,过去一直勉强保持着平衡。而随着你奶奶的死去,那些支撑着木棒的沙子,也被她一起呼啦呼啦地带走了。

惹怒你的,是同年级学生的一句脏话……

你平时根本不用功。后来班主任告诉我,你在上课时,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叫你回答问题也答不出来,让你起立,你也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你在学校里,只会说三句话:“不是”,“嗯”,“是吗”……这已经足够让老师和同学头疼的了。

可即便如此,你的考试成绩却很好,每次都能跻身全班前三名。这引起了一些学生的嫉妒。而且,你在班上也没朋友,被孤立在集体之外,成了其他孩子欺负的对象。

他们总是嘲笑你是小虫子。这是初一和你同班的大久保亚美告诉我的。如果仅仅如此,那对你来说,应该是不痛不痒才对。但那帮坏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你在超市偷东西的事儿,于是除了口头上的侮辱,还变本加厉地想出別的办法来羞辱你。他们偷走你的教科书和笔记本、在你桌子上乱涂乱画、还在黑板上写东西,诽谤中伤你(比如超市那件事儿)、在你的椅子上放图钉。放学后,还有人成群结伙地,在回家路上捉弄你。依我看,始作俑者就是那些在学习成绩上和你竞争的孩子,是他们在暗中煽动班上学生的头目。

但即便如此,你还是默默地忍受着。于是,一句让人无法忍受的脏话,使你彻底爆发了。

“浑蛋,木头疙瘩!……”

和往常一样,放学后专门聚在校门口,等着你的那帮坏孩子中,有人张口就说你是木头疙瘩。他们似乎以为你听到什么话,都不会反驳呢,就想拿你开开心。要是他们知道说这句话的后果,那肯定会扔掉书包、四散奔逃吧。

说这话的孩子在那帮人里,似乎最多也只是个跑腿的,也就是那祌对头目言听计从、没什么实力的家伙。头目要他骂你几句,于是他便随口说出了这句脏话。

当时,有一个刚巧路过的初三女生,目睹了现场发生的一切。她告诉教导主任,当时的景象,就像“墙上的漆层崩裂了”一般,对初中学生来说,这可真是个玄妙可笑的说法。据说她曾在久喜地区的中学作文大赛上得过第二名。

当他们骂你是“木头疙瘩”的时候,你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像墙璧开裂一样,脸色大变。你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弹簧刀,熟练地一挥,折起来的刀刀便弹了出来。

“秋风吹过,一瞬间仿佛在那把小刀之上,卷起无尽沙尘。”那个擅长作文的女学生,继续添油加醋地描述道,或许那就叫做忍无可忍吧。我顿时感到事情不妙。

但你手里的刀子,却没有指向骂你的孩子,而是直奔那帮人的头目而去。

眼看着刀尖向自己的心脏直插过来,头目吓得腿都软了。这倒救了他一命,要是他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心脏早就被扎漏了。他往后一倒,刀子没有刺中心脏,而是扎进了他的左肩。学生制服也被刺破了,看到伤口流出的鲜血,他当时就昏了过去。

教师赶紧过来叫了救护车,把他送到了医院。算他运气好,只受了一点轻伤。你当时已经十四岁,到了能够承担刑事责任的年龄,因此被当场逮捕。

我第二次来到了久喜警察署。见到你后,我问你是不是真的伤了人,而你竟然点了点头。

我的眼前一黑:畜生,这可怎么办才好呢?我该怎么去向伤者的父母解释?公司的人以后会如何看待我?……一连串的问题,简直让我烦恼不已。

不过,最要命的是,这件事儿我该怎么跟三枝子说?虽说婆婆死后,三枝子伤心了一阵子,可是,总算也平复下来了。以她这种过敏到极点的精神状态,如果她看到儿子迟迟未归,我该怎么向她解释?就算能够瞒过一时,迟早也得露馅。我看在这件事上,还是不要隐瞒为好,免得事情败露,造成更大的反弹。

不过,事情的发展却在我的意料之外。我从久喜警察署赶回家,在玄关前碰到三枝子时,反是她先张口安慰我:“亲爱的,今天你辛苦了。”

“你都知道了?”

“刚才亚美来跟我说的。”三枝子比我想象中要冷静得多,看来邻家的大久保亚美,起到了缓冲作用。

“亲爱的,你不要意志太过消沉了。”

大概是我的样子太狼狈了,三枝子反而开始安慰起我来了。

受伤学生的父母是普通的上班族,他们对自已孩子的恶劣行径,也感到很头疼,因此,他们也很能理解我的感受。我通过律师支付了精神损失费和医药资,终于圆满解决了此事(即便如此,这说法听起来,还是有些奇怪吧)。

由于是未成年人犯罪,因此,你的名字没有被公开。公司里除了接过相关电话的藤原静香以外,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我的职业生涯算是保住了凊白。

结果你被送交家庭法院,经过两个星期的非公开审理,判你进初等少年院,接受教育改造。据律师说,有关方面会根据你在少年院的悔过表现,决定是否予以提前离院的优待。

具有讽钊意味的是,经过你这一折腾,我和三枝子的关系反倒有所改善。看到失魂落魄的我,三枝子感到了自己的责任,于是,她的精神状况逐渐好转起来。

于是,我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又进入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我们去少年院看了你几次。尽管你一直沉默不语,我还是和你说了很多,你离院之后的光明前景。大家都在等你回来呢,大久保亚美也在满怀期待地等着你。

你曾有过一个光明的未来。你会从高中升入大学,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有用之才,至少过去你曾有过这样的机会。凭你优秀的头脑,肯定办得到。

我扳着手指头,等待着你离院的日子到来。

我真是太天真了,没有预料到,你离院之后,将会发生些什么事。

训导摘要(对A的评价》⑸——(初中二年级)

他的情绪极不稳定。平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和其他学生来往。我认为他祖母的死,使得这种情况逬一步恶化了。

他的国语、社会学和技术课程优异,学习成绩方面也是个上进的孩子。

问讯调查⑸——(初中二年纪时候的班主任)

他会用刀伤人,这让我很惊讶。他是个稳重、沉静的孩子,知道这个事件的消息时,我简直有种天翻地覆的感觉。不过,A学生的父亲一昧将责任推到校方头上,这让我很反感。并没有证据表明,在学校有人欺负他。至今我仍然认为,他父亲对我校的指责言论是不恰当的。

自从好友酒卷佳代子在十一月十七日失踪之后,须永待子几乎毎天都给她的手机发去邮件。

“佳代子,我等你打电话来。号码是0xx-xxx-xxxx。待子。”

她相信,如果酒卷佳代子还活着,那么,当她读到这封邮件以后,肯定会回信或者打电话过来的。

她和酒卷佳代子打小就认识。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在一起,除了各自在家的时候,二人几乎都在一起渡过。虽然她们还希望到同一个地方上班,但去城里的大银行面试后,佳代子被录用,而待子则很不幸地落选了。无奈之下,她只得在地方上的信用社,谋了一个职位。虽然不在同一家企业,但工作地点在大宫分行。因此,下班后二人还能时不时地碰头,一起吃个饭。

那天,待子也打过电话给佳代子,问她晚上是否愿意出来喝一杯。佳代子因为已和同事约好了吃晚饭,便拒绝了待子的邀请。当时如果待子坚持拉她出来,恐怕也不会出这么档子事了。

当那个叫玉村光男的无业人员,被警方以杀人嫌疑逮捕时,待子的心情变得很复杂。

如果佳代子真的是被玉村光男绑架并监禁起来了,那他一旦被捕,佳代子岂不是会被活活饿死吗?

媒体报道说:酒卷佳代子很可能已经死了,但果真如此吗?警察认定玉村光男车里的血迹属于佳代子的,以此来逼迫玉村光男认罪,但他就是死不承认。

到了二十三日,羁押期限一过,警察只得暂不起诉而将他释放。结果嫌疑人也被释放了,佳代子仍然去向不明。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警察实在是无能,待子对他们彻底丧失了信心。

即便如此,她还是相信佳代子没有死,每天坚持给她的手机里发邮件。之后,待子突然接连接到可疑的沉默电话,而这正是从玉村光男被释放那天开始的。

难道是巧合?

起初,她听到手机铃响的时候,只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于是,拿起电话听筒便开始说。知道这个号码的,只有她的父母和洼代子而已……

“喂?是佳代子吗?”

对面只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对方并没有说话,听到待子的声音后,便突然挂断了。

之后连续好几天,待子都会在深夜,接到过这样的神秘电话。

“喂?……你是佳代子对吧?”待子对此深信不疑。

接着,须永待子给佳代子的手机发去短信,要她给自己的手机回个邮件。如果佳代子读到了这个短信,肯定会给她回复的。而且,还真给她赌赢了。

“待子,我想见你。佳代子。”

手机的显示功能很有限,能够传达的信息,只比字数有限的电报强上那么一点。但是,这点回馈,就已经足够了。

这下待子可确信了:酒卷佳代子还活着。

须永待子接下来这样回复道:“告诉我地点。你在哪儿?待子。”

次日夜里,回复来了。

“在枫公园的秋千前面,晚上十一点钟再见。佳代子。”

“枫公园”是新兴住宅区里,新修建的一个公园。

居然要晚上十一点到那儿去见面?仔细想一想,谁都知道其中有蹊跷,但是,此时须永待子已经急得丧失判断力了。她下班回家后,等家里人全睡着了,便独自往公园赶去。

虽说是公园,但这里其实很狭小,设施也只有秋千、滑梯、单杠

和沙堆而已。白天会有年轻妈妈们,带着小孩来这里,放学后则被小学生占领玩球,但现在这个时间,自然是人影都见不到一个。

公园里只有东西口上,各有一盏路灯,秋千这里就基本没什么光线了。秋千后面的那些常绿树木旁边,则更是暗得什么都看不到。

只见公园里风卷沙尘,一副寒冷肃杀的景象。实际上气温也很低。北风在须永待子的身边吹过,即使竖着大衣领子,她还是能感到,寒气直钻进身上的毛衣里来。

待子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三十分钟,她已经将一切置之度外了。她在大衣的口袋里,悄悄地藏了个防狼警报器,打算紧急的时候,按警报来防身。

还差十五分钟,就到十一点了。虽说住宅区就挤在公园旁边,可毎户人家都窗门紧闭,四周静悄悄的。她耳中只有风声和狗叫声。时不时也有自行车从公园前面的路上掠过,可骑车的人路过时,从不往公园看哪怕一眼。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名女子正坐在公园的秋千上等人。

须永待子系上了大衣的第一枚钮扣。真是冷得要命啊,她心想,要是带着一次性的怀炉就好了。

紧张感和寒冷,使她不由得站起来,想去厕所方便一下。刚所在另一边的角落里。她打算在十一点之前完事,这样就能够两不耽误了。

就在那时,手机却出人意料地响了起来,吓得她心跳速度都加快了。她喘着气掏出手机,邮件里写着:“呆在原地不许动。”

不许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紧张与不安感,更刺激了须永待子的膀胱,她想要去小解的愿望,也越来越强烈了。这时她感觉背后有人。她回过头,看到一个黑影正向自己扑来。

“喂!……”她被这低沉的喊声骇得呆若木鸡。想要去按衣袋里的防狼警报器,可手指却不听使唤。

须永待子想要大喊,可是,喉咙里却像堵了东西一样,只能发出老太婆那样颤抖的声音。

尽管她想喊叫“救命”,但是,却只能发出“咔哒咔哒”的颤音,活像是没了油的玩具枪。对方强壮的手,扼住了她的脖子,狠命地掐着。待子浑身被包裹在一股强烈的腥臭之中……

他正在路上走着,胡乱塞在运动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起初他以为是别人的手机在叫,于是转身张望。身后不远处,有个约莫三岁的小女孩和她的母亲,女孩用手指着他,正在和妈妈说着些什么。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手机铃声是从自己身上传出来的。

他停下脚步,身后的母女加快步伐,赶紧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明摆着是要躲着他。他掏出手机,看了看短信的内容。

“佳代子,我等你打电话来。号码是OXX-XXX-XXXX。待子。”

这不是报上常见的寻人启事吗?这个名叫待子的女人,似乎急着在找手帆的主人佳代子呢。

看来电显示,像是一个手机号码。他回到家中,马上就拿起电话,打了那个号码,听到的却只是一个机械合成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请留言。”

原来如此,白天她大概不方便按电话吧。那就晚上再打打看。

过了午夜零点,他又从家里的座机上,拨打了这个号码。这一次,马上就有人接听了。

“喂?是佳代子吗?”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他兴奋得胸口一热。

女人、女人、是女人!……他挂断电话,沉浸在那女人声音的余韵之中,在意淫中侵犯着她。这感觉真是太棒了。

第二天、第三天……他接连给那个女人打去电话。那被期待和恐惧扭曲的女声,真是无上的美味。她既想见到佳代子,又心存恐惧。只要听到那个女人的声皆,他的下身便有异常剧烈的反应,全身更是热血沸腾。

“我也很想见一见你啊。”他轻声说着,挂断了电话。

于是,对方便发来短信,要自己回个邮件给她。

次日,他写了一条短信给她:“待子,我想见一见你。佳代子。”看到这个,鱼儿应该会乖乖上钩吧。

“告诉我地点。你在哪儿?待子。”

好,很好。鱼儿已经咬住鱼钩了。

“在枫公园的秋千前面,晚上十一点见。佳代子。”

是你先叫我出来的,既然如此,不管我对你做了什么,你都不能拒绝哦。

不过,还得先让我品鉴一番。我喜欢丰满的女孩,痩骨嶙峋的那种就免了,抱着都硌得人疼啊。

枫公园的秋千后面有片矮树丛,正好可以藏身。他打算在自己熟悉的地盘上,和那女人好好地亲热亲热。

他身穿黑色长裤和黑色运动服,加上一双黑色皮手套。干是,他就这样潜伏在黑暗之中,焦急地等着猎物送上门来。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一个女人出现在了公园里。以他的标准来看,那女人的体态,绝对是称得上极品,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值。年龄大概有二十岁左右,虽说身材矮小,但却很丰腴。

女人心神不安地坐在了秋千上,那忐忑不安的表情和左顾右盼的样子,让她更加增添了一分魅力。秋千轻轻地晃着。她双手抓着锁链,左右张望着。

“我们来交个朋友吧。”

她自然是没听到长凳后面,传来的这声低语。他偷偷地笑着,给她的手机发去了“呆在原地不许动”的短信。

她被手机的铃声,吓得险些摔下秋千。他瞅准这个机会,悄无声息地从背后逼近,掐住她的脖子,把她往后拽去。那女人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拖进了树丛里。

父亲的来信

你被送进少年院后,我和三枝子度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时光。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低调更合适吧。

可是,一旦习惯了你不在身边的日子,我的心又开始痒痒了。

出事以后,藤原静香考虑到我的心情,下班后便暂时不再和我见面。可是,我们两个人的忍耐,也终于快到极限了。有这么一个堕落的父亲,你会出那样的事儿,也是在所难免的,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

不,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个地步。

看到我如此为自己辩解,你大概会觉得很不舒服吧。不过,我只是不想隐瞒你而已。

那时候,我真是受够了和三枝子一起的生活了。虽说你离开以后,我们暂时低调了一阵子,可总得找个机会放松放松啊。能够抚平我心灵创伤的,也只有藤原静香那个女人了。

我们俩在公司尽管每天都见面,但说的都是业务上的事儿。有一天我再也忍不住了,便跑到静香的公寓里去找她。

这就叫干柴烈火,之后我们每星期都要缠绵数次。对妻子,我只是说自己的加班变多了,真是个拙劣的借口啊。

女人的直觉是异常敏感的,男人大概永远无法理解,这究竟是为什么。

三枝子的行为,真的越来越诡异了,我每次一从藤原静香的家里回来,她就向我求欢。我每天回家以前,都在静香那儿冲个淋浴,为的就是掩盖汗味儿和静香的香水味儿。可三枝子在行房的时候,偏偏要仔仔细细地,在我身上闻来闻去,我虽然心虚,却又不敢拒绝,免得三枝子又歇斯底里。

不过,即便要忍受这样的折磨,但和静香在一起的时光,仍旧鉗蜜难忘的。

当然,我也没有忘记,每个月都去看你一次。你在少年院里受苦了吧。虽说你在会面的时候,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父母,但是,你脸上那愉悦的表情,可瞒不过我的眼睛。为了让你能有片刻的安宁,来探望也是我们为人父母者的职责啊。

但是说真的,眼看着你离院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这份职责对我的煎熬,也越来越强烈了。正因为你不在家,我才能够按照现在的节奏生活,要是你回来了,我就不得不分出时间来陪你。

当你离院的日子已经定下,进入回归倒计时后,我便加紧和藤原静香幽会,挤出一切可用的时间来和她交欢。你一定觉得爸爸很可笑吧,居然括不知耻地,对这种事情大书特书。

于是,你离院的日子到了——

你在初等少年院里,一共呆了八个月。根据院方的评价,你对指派下来的任务认真对待,已经完全悔过自新了。

你离院那天,三枝子偶感风寒,因此,只有我一人前去接你,不过,我觉得这样反倒好些。上午十一点整,我来到了关东北部的那个小城。我打车到了少年院门口,这里看上去很像是个寄宿制的学校。

然后,我请司机在门口等着,自己去了传达室,等你出来。你从侧门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人看上去也有些变瘦了。我也听说过:少年院里有人背着辅导员,暗地里欺负你,真是让你受苦了。

“喔,你出来啦!……”我应该说得更得体一些,可是,脑海中却只冒出这句干巴巴的话来。

你只是轻轻地答应了一声“嗯”。看来你的性格,和我一样乏味,真是有意思。

我带你坐进等在门口的出祖车,一起向车站开去。

“妈妈也在家里,做了红豆米饭在等你呢。”

虽然你在回久喜的电车里,几乎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但是我觉得,我们父子之间,终于心心相通了。我感到了血浓于水这句话的真谛,不由得感慨万千。

到了家门口,三枝子也出来迎接你了。

“欢迎回家。”

我记得你点点头,说了一声“嗯”。已经好久没有一家三口,在一起吃晚饭了,我都快把“天伦之乐”这个词给忘掉了呢。

席间虽然大家一语不发,但是,我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家人心心相通的喜悦。那天晚上,我久违地睡了一个安稳觉。

学校则在表面上,摆出一副欢迎你回校的姿态。

一般来说,发生那种事之后,犯事的孩子和他的家庭,都会因为社会的压力而搬走、让孩子转学到附近其他学校去的。但是你却决定,继续在那所学校上学,令我意外的是,你这次居然坚持己见了:“即使转学去别的学忮,事情迟早也会传开的,还是继续上原来的学校比较好。”

我也赞同你的意见。不用转换学校的好处在于:老师对你的情况比较了解,其他的孩子,肯定也不敢再欺负你了吧。要是有PTA的人胆敢来说三道四,我会挺身而出保护你的。

你重回校园之后,也并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同学们和你接触时,也都小心翼翼。你的头脑没的说,在少年院靠自学,就吃透了教科书上的内容,因此,课程进度也基本没有落下。

于是我就放心了。

我和藤原静香仍旧不时偷欢,但三枝子也许是为了你着想,晚上也不向我求欢了。

就在那时,又一起“事件”便发生了。虽说是事件,但这次你并没有伤人。

这次事件涉及的问题更加敏感。初三这个年龄,正是人的身体,发生剧烈变化的时候,你的身体也在渴求着某样东西。虽说那是非常自然的要求,但如果强行去抑制,就可能发生某些意想不到的变化。实话说,事情并没有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也终于适应了和你一起的生活。一天,我从静香的公寓赶回家里时,虽说已经过了九点,却没有看到二楼你房间里的灯光。这让我觉得有些蹊跷,因为你平时要过了十一点才睡,这时候就关灯,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刚一打开房门,就看到紧锁眉头的三枝子,站在门口盯着我看。我开头还以为外遇的事情露馅了,可她担心的并非此事。

“老公,那孩子还没回家呢。”忐忑不安、紧锁眉头的三枝子,这时才更像一个担心自己孩子安危的母亲。虽说这是人之常情,但她过去可是从来没这样挂念过你。尽管你深夜未归让人担心,可我却对三枝子的反应更感兴趣。

“这一阵子,他经常这样。”

“他老是很晚才回来吗?”

“有时候过了十点钟才回家。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三枝子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像是在讽剌我。

“是吗,他到底在干什么呢!……”我说完这些,就把公文包往玄关一丢,拿起手电筒夺门而出,“我出去找找。”

尽管你已经离开了少年院,但仍处在观察期。辅导员也曾告诫我:“离院后还是有25%左右的孩子会再犯,您作为保护人,请务必注意监管。”

要是你再犯事被抓,就会受到更加严厉的惩罚。

这么晚了,你究竞在什么地方晃着,怎么就不回家呢?一想这个我就担心。托少年法的福,你被关进少年院的事儿,没有传到我公司里,但要是你二进宫了,那这纸可就包不住火了啊。

你的自行车还放在农具仓库里,就算出门,应该也是徒步的吧。我走后门小道到了公路,开始在附近搜索。虽说时候不早了,可路上的行人,看到我这模样,一定

也会起疑吧。

为了避免误会,我打开了手电筒。这一阵子连这里都有色狼出没了,到处都是政府新贴上的公告,要大家小心夜路。

我找遍了新兴住宅区,就连公园也没有漏下,可还是找不到你。还好路上也没有遇见别人,我又从后门小道回到了家中。我一边想着你是不是已经回家了,一边从储藏室门前走过的时候,听到了轻微的声响。

我还以为是遇到贼了,顺手从地上抄起一根干枯的树枝当做武器,悄悄地打开了储藏室的门。但是,用手电筒在里面照遍了,也没发现有人。

难道是我听错了吗?

储藏室里只有一堆垃圾。

地上一块粉红色的手帕,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把它捡起来闻了闻。手帕还很新,没什么味儿,我把手帕塞进衣袋里,回到了家中。

“亲爱的,那孩子已经回来了。”三枝子一脸轻松地说道。

“他有没有说,自己刚才到哪儿去了?”我严厉地问道。

“他说只是出去散散心。”

“是吗?……”

手帕的事儿,我没和三枝子说,免得她又要担惊受怕。

之后,同样的事儿又发生过好几次。

在我检到手帕以后,又过了两个星期,那天晚饭后,我听到你走上二楼的脚步声,还以为你是回房用功去了呢。

辅导员曾经建议我,尽量多和你说说话,想到这个,我也起身上了二楼。

我敲了半天的门,里面一点反应也没有。我以为你是害臊,不好意思应声,便直接打开了门。

你竟然不在房里。写字台上的台灯还开着,散落着几本游戏攻略书。窗户大开着,窗帘被夜风吹得啪啦啪啦翻动,看上去像活物一般。也就是说,你装成自己还在房里,却偷偷地溜出去了。地下工作的经验很丰富嘛。

我下了楼梯,匆匆忙忙地来到屋外。

来到储藏室前,我猛地拉开门,用手电筒照了进去。似乎没人。这里仍是那个灰尘遍地的垃圾场。忽然,手电简的光,在一片黑黢黢的杂物之中,照到了一件白色的物事。我弯腰把它捡起来。

“这算怎么回事?”

居然是条纯白的女用内裤,这儿怎么会有女人的内衣?

内裤上余温尚存,看来不久之前,还被人穿在身上呢。上面还有一些细微的污点,直觉告诉我,你一定是袭击了哪个女人,才把这东西搞到手的。

可是,我该怎么去问你呢?家里还有三枝子在,要想瞒着她和你谈这件事儿,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又在储藏室里继续搜索,发现地板上似乎有一块四方形的活门。我用手指捏住上面一个小小的凸起,把活门掀了起来。拿着手电筒,探头往下一看,原来,底下还有一个六张榻榻米大小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面空荡荡的。四壁和地板都是水泥浇成的,如果没有梯子,根本没有办法下去。地板上散落着很多谷糠,看来以前住在这儿的农户,曾经用这里储存新收的稻谷。

我回到大屋,看到你出现在二楼。大概和我正好是前后脚回的家吧。尽管如鲠在喉,可是,我也想不出什么高招来,只得闷闷不乐地捱过了一夜。

次日早上,一句意外的话,便完全打消了我心中的疑惑。三枝子的这句话,真让苦闷的我,抓住了救命稻草啊。

“大久保先生说,昨天,有人偷了他们家晾在外面的衣服。被偷的还是大久保亚美的内衣。真是的,如今这乡下地方也不太平啊。”

哎呀,我昨天晚上,都在乱想些什么呢!我居然以为你出去,栏路袭击年轻妇女,抢她们的内衣来着。

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的担心,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反而还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公,难道你……”三枝子吓得咽了口唾沫。你也停下手里的筷子,对我怒目而视。

“不,不是的,误会,全是误会。”我神经质地笑个不停,“乖乖,这真是太逗了。”我的手颤抖着,拿起盛着酱汤的小碗,一口气吃了下去。可是刚喝下去,我的脑海中,便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弄得我差点当场把酱汤又吐了出来。

后来回想起来,当时我之所以笑得如此夸张,说不定是在下意识地,掩盖心中的不安吧。说真的,人都笑成这样了,可我浑身还是一直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不祥的预感,波涛汹涌般拍打着我的胸脯,很快,就要发生难以想象的惨剧了。

久喜市郊外北风肆虐、寒冷异常。能见度好的时候,从这里能看到西北方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赤城山;但是,从那里吹来的刺骨寒风,在关东平原这里,可算是一大祸害,人们都恨恨地称之为“赤城风”。

有时候,寒风还卷着尘土,一起扑面而来,路上的人也没有办法,只能紧紧抿着嘴,低下头加快脚步。

小学低年级的男孩儿们,看到自己呼出的气体,变成团团白雾,全都大惊小怪地乱喊着什么“怪兽来啦,是哥斯拉!”一边喊叫着,一边集体放学往家走,总之闹得很欢。

这种季节,也只有孩子会真正开心吧。

孩子们的父母,则轮番站在交通信号灯等交通要地,暂时充当流动岗哨,他们手里举着小黄旗,一脸愁苦的模样。

考虑到女性失踪事件的罪犯,可能也会向孩子出手,十一月底的PTA临时全体会议上作出的决定,要求家长也参与到安全工作中来。每当有孩子从面前经过的时候,当班的家长就摆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嘱咐他们早些回家。等孩子走远,便立即又摆出一副不情愿的嘴脸。

学校放寒假后,家长们终于摆脱了站岗的辛苦差事,就在这时,久喜市西郊的女性连环失踪事件,又有了新的进展。

十二月二十六日,眼看要到年关了(日本新年为1月1日)。就在这天深夜,在住宅区里的小公园,一位年方二十的女子遭到了袭击。

她名叫须永待子,是一位二十岁的女性白领,案发地点在西区的枫公园内。还好有一位加班晚了,正好路过的上班族,听到公园的树丛里,传出了奇怪的声响,多亏他赶来相助,这才没有酿成惨祸。据这位目击者称,他看到一个黑影翻过围栏,飞也似的逃走了。

经过搜查,警方在现场附近,提获一把蝴蝶刀,相信是罪犯逃走的时候,掉落在现场的凶器。前一阵子,关东北部某市一个初一男生,刚用蝴蝶刀捅死了班上的女教师,因此,这种刀具也名声大振。尽管出事之后,店家纷纷将其撤下,但已经有大量蝴蝶刀流入了民间,所以,警方认为:要想从刀的来源,摸清楚这名罪犯的底细,可是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在公园的围栏上,残留着一些衣物的碎片,可能是罪犯逃走时,被刮破留下的。总之,现场留下的证据,与之前的事件相比,可是丰富得多。

这次事件和失踪事件,还有一个不同点,那就是案发时间在星期五,而不是星期一;此外还有,遭到袭击的须永待子,是第二位失踪者酒卷佳代子的好友。之前的三位失踪女性,除了居住地点相距较近之外,互相没有什么关联,这次事件,终于让几位被害人之间,有了一些相互关系了。

须永待子虽然遇袭,但幸运的是,只遭到一些轻微的磕伤和擦伤。即便如此,她还是受到严重的惊吓,被送进久喜中央医院后,也是到第二天,她才能开口说话。警察之后便到她的房间里,询问了事件的经过。

据她所说,自己和酒卷佳代子从小学时就是好友,踏入社会后,二人还是关系密切,经常用手机互通有无。她一直不相信酒卷佳代子已死,好友失踪后,她坚持每天给她的手机发去短信。

大约五天之前,须永待子开始,连续接到了可疑的沉默电话。她认为对方不是酒卷佳代子,就是失踪事件的始作俑者。当她发短信说明,自己想面见对方后,收到了写有指定时间和地点的回信。指定的会面地点就是枫公园。

这件事待子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是自己悄悄地,跑到公园去了。当她坐在秋千上等待时,便遭到了袭击。

须永待子自述

嗯,我认为袭击我的,肯定是一个男人。从他掐我脖子的手劲来看,女人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被他掐住的时候,我就想,也许佳代子也是被这个男人给绑架了吧。

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刷中人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交纳赎金,我总是奇怪:他们为什么明知危险,还要去送死。但是这种事情,一旦落到自己头上,想要救佳代子的心情,果然还是战胜了恐惧感……我当时还想着,反正是在住宅区里,自己只要大喊出来,自然就会有人来搭救,真是太天真了。而且,我上初中的时候,曾经在空手道道场学过防身术。尽管只学了几个月就打了退堂鼓,可是,我却因此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以为凭那两下子,肯定就能击退色狼了呢。

遇袭的情景,我记得很清楚。也许是太紧张了,我突然想去厕所解个手,于是便站了起来。这时候,我感觉到身后有人,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拉进草丛中了。我想喊叫,却喊不出声来,紧急警报器也按不下去。恐惧感把我整个人都束缚住了,喉咙也不听使唤。

我总算明白了,在那种情况下,什么防身术之类的,根本派不上用场。要不是碰巧有人路过,我也许连命都没有了。

你们抓到罪犯了吗?哎?还没抓到?那佳代子她……

求求你们,快点抓住那个罪犯吧。

搜查本部认为:这起事件和酒卷佳代子的失踪大有关系,因此,在案发现场附近,紧急布置了警力,却始终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不过,罪犯很可能是本地人,而且,住所距离现场很近。随着时间推移,警方对此看法,也越来越有自信。

当然,首要嫌疑人曾是仍然处在监控下的玉村光男,从他被释放那天开始,警方就在他的公寓门前,张下了一张天罗地网。可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也正因为由警方的监控,玉村光男在事发当天,竟然有了可靠的不在现场的证明。

这三天以来,玉村光男从来没有踏出过公寓一步,须永待子遭到袭击的时候,他应该也在家中。为了确认,刑警曾去敲过玉村光男家的房门,结果出来开门的,正是胡子拉碴的玉村光男本人。

在现场附近,警方还寻获了一部手机,很可能是罪犯遗留的。于是,搜查本部命令赶紧提取指纹,以便找出罪犯。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神崎弓子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回头转向高岭隆一郎。

“罪犯果然除了玉村光男外,另有其人?”

她感到一股莫名奇妙的不安,自己刚把手头上关干久喜市连环女性失踪事件的数据资料,整理好并认真分析了一遍,结果,最重要的罪犯身份,现在依然不明。

“嗯,怎么说呢。”

高岭隆一郎头也不回地答道,他死死地盯着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屏,又开始打原稿了。当助手神崎弓子从他那里,挖不到重要情报而赌气时,他便把整理资料的工作,全都丢给她,然后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他眉头紧锁的模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是悲壮。在犯罪纪实文学这个圏子里,脱颍而出之后,曾经一帆风顺的高岭隆一郎,最近却面临着很严重的危机。那些尖酸刻薄的评论家,批评他的作品全都像是报告文学,而且,内容过于肤浅,还说他的写作风格自我重复,已经走入了死胡同。这些尖锐的评论,曾经搞得高岭隆一郎差点连继续写作的自信都没有了。

因此,他把这次的事件,看作是一次让自己浴火重生的好机会,为了不漏掉一个疑点,他甚至变得有些神经质了。

神崎弓子很能理解高岭隆一郎的这种心情,身为秘书,也想为他多少分担一些压力。而她也知道,高岭这次孤注一掷,取材的难度很大,自然也很危险。

“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高岭隆一郎摸着下巴右侧的一粒痣,盯着弓子问道:“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吧?”

“啊,没有。不好意思。”

神崎弓子察

觉到,自己从耳朵一直红到了脖子根。高岭虽然还不到三十五岁,但人生阅历相当丰富,所以,能够遇事不慌。面对高岭那极具洞察力的目光,神崎弓子便紧张不已。

“这件事儿就快水落石出了。我们只要静候佳音就行。”

“老师已经锁定罪犯的身份了?”神崎弓子大感意外,睁大两眼激动地问道。

对于神崎弓子的提问,髙岭隆一郎的脸上,浮现出暧昧的笑容,却没有正面回答。

“我觉得,警察很快就能找到罪犯。”

“难道不是玉村光男吗?”

“嗯,这可难说。”

髙岭隆一郎的视线,又移回了电脑显示屏:“不过,只要仔细鉴定,罪犯留下的那部手机,比对指纹并且查看通话记录,肯定能够找出罪犯。警方现在明明严阵以待,那家伙应该低调一些,这时候反而耐不住性子,结果自掘坟墓了吧?……也罢,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髙岭隆一郎似乎是在嘲笑罪犯太愚蠢,说他不该在手机上留下指纹。

“可是,如果罪犯没有前科,那比对指纹就并不那么容易了。”神崎弓子轻轻摇着头叹道,“他迄今为止,都做得很完美,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这次,居然笨到把指纹留给警察啊。”

“看来罪犯没有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来。他的如意算盘,全都被这个意外来客给搅了。”高岭隆一郎冷笑着说,“当然,丟手机也肯定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吧。”

“这么说,那部手机就是他的死穴?”

“没错,他这次真是大大的失算了。我还以为,他能够干得更久些呢。”

高岭隆一郎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不满,他再次转向笔记本电脑,开始敲击键盘。

“干得更久一些?……畜生,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神崎弓子的话没有得到回答,取而代之的,是高岭隆一郎噼噼啪啪、敲击键盘的身姿,他就像高超的钢琴家一样,让手指头在键盘上优雅地翩翩起舞。

父亲的来信

在储藏室发现的女用手帕,和疑似大久保亚美私人物品的内衣,都被我保管在自己的书桌里。但是,那种极度令人不快的疑惑感,如同野火一般,在我的脑中迅速蔓延开来。

畜生,你究竟在储藏室里干了些什么?……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就像神经被一根根拔起一般,头痛欲裂。

如果你从邻居家里偷走手帕和内衣,只是为了愉悦自己,那我还能原谅你。

说说我自己的经历吧,我上初三的时俟,就经常躲在老家的储藏室里,一边意淫着班上我喜欢的那个女生,一边自慰。虽说每回完事之后,都会感到后怕和罪恶感,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也不过是成长过程中,一个健全男人很自然的生理需求罢了。

想想自己的过去,我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理解你的心理状态。但是我总觉得,在那间储藏室里,隐藏着一些超乎我想象的东西。我决定找出储藏室里的秘密。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还得去公司上班,不可能一天到晚,都躲在储藏室外面打埋仗。于是我脑筋一转,想出个好办法——在那里安个监控装置,一旦有人进去了,我立即就能够得到消息。

虽说我是个研究化学的,可是,电气设备和机械装置,也是我的强项,在储藏室门口做点手脚,对我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于是,我便每天一下班就直接回家,在书房里静候。

过了一星期平安无事的日子,当我觉得,自己的努力快要付诸流水的时候,监控装置传来了信号。时间是晚上九点半。

出门之前,我特地去你的房间确认过,你当然不在屋里。看到自己的不祥预感成真,我不由得有些丧气。这样一来,我便确信:你肯定正在储藏室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我没有惊动三枝子,偷偷地溜出了房门,蹑手蹑脚地向储藏室那里走去。刚刚靠近一些,我便听到了像是女子惊叫的声响。

哎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八成是你把哪个女人,拖进了储藏室里,正在做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吧!我靠近储藏室,把耳朵贴在门上,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个女人压低的声音。

我决定把门打开。就算你是我儿子,也该让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的心都快从胸膛里蹦出来了,做了一个深呼吸,下定决心,正要把手伸向房门的时候,大概是操之过急,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我的手拍在了门上,发出了“咔哒”一声巨响。

储藏室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只留下了一片寂静。死一般的沉默,在我耳中如同针剌一般,令人无法忍受。我满头大汗,内衣也被汗水浸湿了,刷烈的寒风刮得我浑身发冷。我努力地隐藏自己的气息,希望能完全消融在黑暗之中。

我转到储藏室侧面,在树丛中弯腰蹲下,双手抱膝,等着真相大白。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悄悄地传来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里面果然有人。

我双膝跪地,就像一只四条腿的禽兽那样,把双手撑在前面,窥视着储藏室前面的情况。

“回见!……”有人低声说道。紧接着便有人回答“回头见”。刚才储藏室里,至少有两个人,天晓得他们在那里面做什么。

我继续观察着,只见一个黑影,向隔壁的邻居家跑去。跑过树丛的时候,那人全身沭浴在月光下,被照得清清楚楚。

虽说体型像个少年,但那却不是你。那人的身材更加娇小,曲线更加优美。等到那人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微微发出一声悲鸣时,我才意识到,那是一位少女。

是大久保先生的女儿一一大久保亚美?在储藏室里捡到的内衣,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她。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此时她的背后,闪现出另一条黑影。在月光的映照下我看到了,那就是你。你温柔地搀着亚美,将她扶了起来。然后两个人影便合二为一了。

我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切在我的面前发生。

你和大久保亚美深情拥吻,这就够我晕上一阵子的了,可我实在是不得不联想到,更要命的事实——你们肯定是在这里偷尝禁果吧!

才上初三,就在这里搞不正当关系(这也是个古老的词儿了),这怎么能够被允许呢!……当然,大久保夫妇和三枝子,一定对此一无所知,我该告诉他们吗?还是该把这秘密,深藏在自己的心中?

最后,我还是决定先不声张。还是先问问你本人,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儿吧。我觉得这对你来说,也更公平一些。

我决心已下,就来到了你的房间。敲门没有反应,于是我直接拉开了房门。你坐在写字台前面,就好像刚才的事儿,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甚至都没有转身过来。

“我有话和你说。”我开口了。

你一言不发。

“是关于你和大久保亚美的事儿。”

你的肩膀痉挛似的抽动了一下。

“爸爸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我的意思是……”

我刚想说出来,却一下子哑口无言了一一你猛地转过身来,盯着我看,那眼神就像死鱼一样,毫无感情。

我的舌头一下麻痹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什么?……”我只听到你说了这么一个词儿。

“啊……这个,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就是说,爸爸想和你谈一谈,男女关系这回事儿。”

储藏室里传出的女声,仍然萦绕在我的耳际。那绝对是女性在欢愉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我什么都没干。”你冷冷地答道。然后又转过身去了。从你那背影中,我可以清楚地知道,你不想谈这件事。

“你才上初中,做那种事还大早了些。对你来说,应该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吧?”

“滚出去!……”你强硬地怒吼一声。

“爸爸只是担心你。你要是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出来好了。你爸爸虽然没什么值得夸耀的经历,但是,至少在社会上的经验,比你多了一倍还不止。你要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我至少可以给你参谋参谋。”

我的话,回荡在充满整个房间的沉默之中,发出了空虛的回响。

“也就是说,嗯,我想说的就这些。”说完,我离开了你的房间。

居然无法和自己的儿子交心,这让我感到浑身乏力。当我咬着嘴唇,走下楼梯的时候,三枝子用期盼的眼光看着我。也许她从我的表情里,已经察觉到出事了。

“老公……”三枝子油腻腻地叫着。

我只是说着“没什么,真的”,希望能打消她的疑惑。随后,我把手放在满面不安的三枝子的肩膀上,用力地按住。

“畜生,你弄疼我了!……”三枝子轻声喊了起来。

“啊,对不起啦!……”我把手拿开,说道,“来,咱们该睡了。”

那时候我的突然介入,或许让你大吃了一惊。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你暂时低调了一阵子。但是,这件事给你带来的压力,终于变成了愤懣,于是在新一轮的危险之中,事态向着我难以预料的方向,一路滑了下去。

很遗憾,那个时候,我没有注意到这暗中的变化。

如果那时候,我能够稍微注意到……不,这种假设毫无意义。因为即使我知道了,也没有任何办法去制止吧。

久喜地区突然迎来了久违的甘霖。

年底这段时间,本地几乎没有下过雨,直到昨天,都是干燥的寒风独霸一方。消防车和市内的宣传车,不断地播放着气候干燥的警示录音,一个劲儿地提醒市民们注意防火。这次,总算下了一场像样的雨,消防队的诸位,这才放下心来。

前一阵子感冒病毒肆虐的受害者们,这天早上,也总算能够呼吸到湿度适中的空气,症状有所缓解了。

不过,感到开心的人,也就仅此而已。居住在久喜市和其近郊的女士们,脑门顶上仍旧是乌云密布,让人坐立不安。

从前晚开始,天上聚起了雨云,因此,气温不降反升,早上便很难得地达到了零上温度,但白天的气温仍然很低,连摄氏五度都不到。

久喜市发生的连环女性失踪事件,因前几天的强钎未遂事件,而有了新的动向。不过,对于媒体的种种猜测,搜查本部的态度,始终和天气一样冷冰冰的,口风也很紧。警方究竟是有了重大突破、正在秘密调查,而不便公开案情呢;还是已经走入死胡同,无法自圆其说了呢?普通市民当然不了解内情,他们对警方的不满与日俱增,后者在民众中的威信,也是越来越低。

就在这时候,一名男性突然去向不明。

这次失踪的不是女性,而是一位男子一一他就是被释放之后,正处于监控之下的玉村光男。如前面所述的那样,警方虽然释放了玉村光男,但是,仍然将他列为重要嫌疑人,因此指派了数名警员,在玉村的公寓附近随时监视。但是,之前那起强奸未遂事件,逼迫警方调走了一些人手,加上这次的暴雨,居然让玉村光男就此销声匿迹了。

玉村光男究竟是自己逃匿了,还是另有外力促成了此事?警方就连这个都无法确定。

“真够可以的,那帮警察是吃干饭的吗?”

髙岭隆一郎一改平时的冷静,爆发出难得一见的愤慨之情:“浑蛋,我看他们根本就是在敷衍了事!……”

高岭很少如此表露自己的感情,这次也许是工作上遇到了瓶颈,让他实在心焦气急了吧。

“警察太无能了,居然让玉村光男那个畜生全身而退!……”

前几天,高岭隆一郎刚刚只身去久喜市采访过一次,一想到这个,他脸上就渗出后悔的神情。

“老师那时候就认为,玉村光男行为可疑吗?”神崎弓子小心翼翼地叫道。

“至少他算一个嫌疑人。所以说,不管有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警察都应该继续监控他才对。”

“搜查本部的注意力,都被那个袭击女人的家伙吸引了,居然大意失荆州。”

“说得也是啊。”高岭隆一郎狠狠地咬着嘴唇,托着下巴,在电脑前呆坐着。

狂风大雨猛烈地敲打着高岭隆一郎公寓的窗子,雨水在玻璃上飞速滑落,形成一条一条的斜线。近在咫尺的练马区政府,那栋大得有些夸张的办公楼,也似乎溶化在了这灰色的世界中,从他们的视野中,突然整个地消失了。

天气预报称关东各地全都有雨,北部山地则会有降雪,平原地带在夜间,也有可能由雨转为下雪。久喜市的大雨,大概更加阴冷吧。

“罪犯要是和我们看到的,是同一片天空,会想到些什么呢?”神崎弓子不由得暗自猜测道。

“老师,您认为玉村光男究竟是逃跑了,还是被什么人给……”

“你是说,他被人给绑架了?”

“就是这么回事儿!……”神崎弓子得意地点了点头。

“就算人到中年,可玉村光南再怎么也是个男人。你觉得,他碰到这种事情,会乖乖地束手就擒吗?”

高岭隆一郎说着,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但嘴仍旧紧紧地抿着。

“那么,老师觉得,哪种情况的可能性比较高呢?”

“我觉得都不像。”

“你的意思是……?”

“要想绑架这样一条壮汉,对方肯定会激烈抵抗的。罪犯应该也会觉得棘手吧,就算带上儿个帮手去,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完事儿。”

“既不是被绑架,也不是自巴逃跑。您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玉村光男并不是自己想要离开公寓的。”

“您是说他有同伙?”神崎弓子吃惊地瞪大了两眼。

“不,不是同伙,而是有人帮他逃跑。”

“什么,有人帮助他逃跑?”

神崎弓子感到如鲠在喉:谜底明明就在眼前了,却像影子一样无法抓到手。

“难道玉村光男正藏在这个帮手的家里?”

“他很可能已经被藏起来了呢,不过,他是否还活着,这就不好说了。”

高岭隆一郎点起了一支烟,他的面庞在烟雾缭绕之中若隐若现,压抑的沉默,和烟雾一道,扩散到房间四处。墙上的电子换气扇尖啸着,将烟雾出溜一下吸走,但是,它对沉默却无计可施。

神崎弓子忽然又回想起来,那间储藏室里发生的事了。如果罪犯把人藏在民居里,那警察若是没有搜查证,便也无从下手。在那个地方,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此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罪犯心中的黑暗,可是比现实中的黑暗,还要深邃得多呢。

父亲的来信

你和大久保亚美在储藏室里的事儿——

虽说我自己在外面搞外遇,应该也没有资格来教训你,但是,有一点我还是要说,你们当时年纪也太小了。十五岁,即便以现在的标准来看,也太早了一些。人生的路还很长,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你们去做呢。

打那以后,我一直很烦恼,不知道该用什么更合适的方法来开导你。后来我这里也灾祸临头,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是无睱顾及你的事了。我一说“灾祸”这两个字,反应快的人应该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

“灾祸”——还真的就是大祸临头了。我要是再警觉一些就好了,就因为家里这些麻烦人的事儿,让我放松了警惕啊。真是太大意了。

没错,事情就坏在藤原静香的身上。自从你离开少年院后,我疏远了她一阵子,看来这让她感到很难受。没有能够考虑到她的心情,这事儿也怪我不好。

到了储藏室那件事儿的时候,她一要找我谈一谈,我就以家庭问题为由推委不见。静香在公司里,也经常流露出落寞的眼神,可是,我却尽力无视她的诉求。

因此,那天早上,当我发现办公桌抽屉里那张纸条时,简直是吓得魂不附体。我想就算是你杀了人(这个比喻虽说不太合适),我也不会如此惊讶吧。在一瞬间,储藏室的事情,仿佛也被拋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我有了。”这几个字写在半张草稿纸上,然后又工整地对折了两次,上面没有收件人的名字。

外人看了自然是不明白,可我一看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即便愚钝如我,这几个字的意思,还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我眼前一片花白,腿也软了下来。要不是屁股下面还有椅子,我恐怕当场就会摔倒在地吧。

——我有身孕了。

白纸上没有写字的雪白部分,就像藤原静香那悲痛的目光一样,狠狠地剌中了我。当天我便打内线到总务科找她,要求下班后到她的公寓见面。而电话那一头传来的声音,就好像丢了魂儿似的。

可是,在公寓等着我的藤原静香,样子却很开朗,和电话里给我的印象戴然相反。她活泼得就像一位苦苦等候的妻子,前来迎接单身外派许久的丈夫回家一样。

“欢迎回家。”藤原静香笑容满面地说道,“我可是做好饭在等你来哦。”

屋子里一股红烧肉的甜香气味儿,这是我最喜欢吃的菜。但我却直反胃,胃液都快涌到喉咙口了,难受得不得了。我只好拼命地咽口水,才没有呕吐出来。

我在饭桌前就座,她很快端来了啤酒和酒杯。

“今天就馒慢享用吧,好吗?”她盯着我的脸说。

“啊,这不行,我儿子,他……”

“没事儿的。小兄弟扛得住。”

畜生,藤原静香居然亲热地管我儿子叫“小兄弟”,这给我的感觉,就像吃了根鱼骨头一样不自在。要真是像我想的那样,可就糟糕了。

包裹在藤原静香身上的疑云,眼瞧着越来越浓密。静香的笑容在我眼中,突然变得丑恶无比。

“那么,说说那件事儿吧。”

我刚想提起纸条的事,她就旁若无人地把话题岔开:今天公司里的事儿啦,多年没有联系的老朋友突然打电话来啦,因为伊藤洋华堂已经开始冬季大减价,所以她一口气买了很多东西啦……

听藤原静香絮絮叨叨的说着,我也在猜测,她那张纸条的用意。究竟是因为我一心顾家,疏远了她,还是她仅仅想要吸引一下我的注意力,才写了那张纸条呢?但我又很快打消了这些念头。

“我儿子的功课,总算是赶上班里进度了,这下我就放心啦。”我也附和着她,把话题岔到其他事情上去,但这次却是她,摆出一副不情愿的面孔来了。我们就这样互相试探着对方。

“太好了,这样你以后,就能经常来见我了。”藤原静香终于亮出了底牌。

“什么?……”我捏着酒杯的右手,仿佛脱离了大脑控制一般,无法动弹了。

狭小的房间里,骤然变得阴冷无比,与屋外的寒冬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用左手支着右手,很快,左手也跟着右手一起颤抖起来,最后不由自主地,全身都哆嗦了起来。

藤原静香看来是要摊牌了。

“所以我就说嘛,我都怀上小宝宝了,孩子他爸也要多来这儿看我们呀。”

静香抚摸着肚子上的围裙,这话似乎是向肚里的孩子说的。终于,她的底牌亮出来了。

“难道你真的……”

“对,我怀上了。”藤原静香的回答直截了当,简直是不假思索,就直接从嘴里说了出来。可是,这话对我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

“孩子吗,是这样啊。”那时我的脑袋里面,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可藤原静香却以为,我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喜讯,冲昏了头。

“你吃惊了?……”她笑吟吟地说。

“啊,那还用问。”

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单纯的想象,一旦成为面前的现实,给人造成的打击,果然是不可同日而语啊。

“那么,大概怀上多久了?”

“三个月了。三天前医生告诉我的。”

“是吗。要是只有三个月大,那还来得及打掉。”

我这样说话就欠考虑了,当时要是能说得委婉一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许还能说服静香的。结果我却急着冒出这句来,真是太愚蠢了。

藤原静香的脸蛋立即涨得通红,我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好,可为时已晚。

“什么,你说打掉?……”她脸上露出受伤的痛楚,泪水模糊了眼眶。

“不,我是说现在还不能排除流产的危险。”尽管我竭力打圆场,但还是被她看穿了我的用意。

“亲爱的,你刚才说,要我把孩子打掉对吧?”静香整个爆发了,我从没见过她这副样子。

“我没有父母,连兄弟妞妹也没有啊。这个孩子是我唯一的骨血,要我打掉他?……浑蛋,亏你有脸说得出口!……”

一席话勾起了我痛苦的回忆。十六年前,三枝子怀孕的时候,也正是这样性情大变。虽说也并不是所有女性都是如此,但是,我人生中抽到的这两根签,竟然都是如出一辙的下下签啊。难道是我这个人的性格使然吗?为什么被我吸引的女性,性情都是如出一辙?

这下除了家庭问题之外,我又不得不面对新的难题了。

你一定也觉得爸爸很傻吧?你要笑就笑吧。这都怪爸爸自己不好,自作自受啊!……我在写这些话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我真是太同情我自己了。

那天晚上,藤原静香歇斯底里地大哭大闹,我好不容易才哄她安心睡下,时间已经拖得很晚了。半夜里我回到家的时候,房子里静悄悄的。我拉开卧室的拉门,看到三枝子的身影躺在铺上,但却听不到鼾声。我确信那天晚上,她并没有睡着。

次日,藤原静香竟然没有来上班。

我觉得不妙,便提前一小时早退,赶到了她的公寓。从她昨天的发作来看,说不定会一时冲动,自寻短见呢。不管怎样,我的心情都已经像是堕入活地狱一般了。

可是我一敲门,她马上就出来迎接了。

“昨天真是对不住,我失态了。”她笑吟吟地说。

“不,都是我考虑不周才弄成这样的,实在抱歉。”

原来她是因为怀孕,造成的呕吐才没有来上班。她说自己早上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了,觉得有些担心,就没去上班,在家休息了。

“这我就放心了,要是你……”我差点说漏了嘴。

“要是我自杀了怎么办,你是想说这个吗?”藤原静香笑了起来,那样子就像刚听到个冷笑话,“傻瓜,我怎么可能会自杀呢。这个孩子是上天赐给我的小宝贝,你觉得我会伤害他吗?”

“不,没那回事儿。”我满头大汗,拼命解释。看来她是决意要把孩子生下来了,至于堕胎,她根本就没有想过。

“没事儿。即便你不管,我也会把这孩子抚养成人的。”

“不,要真生下来我会负责的。抚养费你就別担心了。”我无意中开口承诺。

“那是当然,否则我可怎么过啊……”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是傲慢,但是对此,我也没有说三道四的资格吧。说实话,我那点薪水,没法同时供养两个家庭。哎,我就像是被捕兽陷阱夹住了腿的羚羊一样啊。

“不过,我也跟你实话说了吧。我希望你能够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浑蛋,藤原静香居然用“我们”,来称呼她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静香一边向我撒娇,一边把我的手放到了她的肚子上。

“你和我爱的结晶,就在这儿哦。”

不过是一句陈词滥调,从她嘴里说出来,传到我耳朵里,就如同一辆十吨大卡车一祥,轰轰作响。

“可是,我家里还有妻子和孩子,现在他们正需要我……”

“哎呀,那我和肚里的孩子就不是了?”

“这我当然知道。”

“是吧?……”藤原静香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你家的那个小兄弟,马上就是高中生了,就算你离婚,他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离婚?……”

她嘴里吐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机枪子弹一样,扫射在我身上。我就像只被猎枪,打得满身弹孔的狐狸一样可悲。

“不过,也不是马上就要你办,别着急,慢慢来。”

“可是,你……”

“我知道你做太太的工作,需要一点时间。我们会一直等着你的。”

“不,就算你这么说,也……”

藤原静香突然强行打断了我的话:“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忍到现在的?还不是为了以后,能够和你结婚吗?”

有了孩子的女性真是强悍啊。我都忘记那天晚上,我是怎么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的了。后来回想起来,我总觉得就是从那时候起,自己似乎就一直被人监视着了。

不好意思啊,又臭又长写了这么多。你大概对这些,也没有什么兴趣吧,不过如果不把这些事儿说出来,后话也就无从谈起了,这点要请你谅解。

不过,令天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我也老了,半截子都入土的人了,写信果然觉得吃力。写着写着,我就悲从中来,身体也感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啊。

你也要多保重身子骨。爸爸累了,这就叫身心俱疲吧。

犹大之子

他只要一呆在狭小的房间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小片天地。闭上眼睛,他仿佛就立即穿越到,那个奇妙的空间里去了。

没错,就像现在这样……

他身处深深的黑暗之中。尽管他已经在那里很长时间了,但是,眼睛却还是没有习惯这种黑暗;他的眼中看到的,仍然是一片漆黑。即便如此,那空气浑浊的空间,仍然使他感到一股子压迫感。因为他正把自己,关在一个狭小的场所中,就

像是储藏室或者地下室之类的地方。

正因为这里十分狭小,才给了他一种奇特的安全感。这里不会有外人侵犯,就像母亲的体内一样温馨、一样令人留恋。他像胎儿一样双手抱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他的思绪从现在回到过去、又从过去回到现在,自由自在,如同坐上了时间机器一般。

没错,这是上天要他干的,是上天要他去袭击那些女人的。他只是奉命行事罢了,他身上流淌着的,便是这样的血啊。

但是却有人背叛他,暗地里利用他为自己牟利。这简直是不可饶恕。他要揪出那个家伙,予以无情的制裁。

踌躇满志的心情突然冻结了,现在从他的肉体深处,突然燃起了一股赤红烈火。星星之火借着风势,顿时就熊熊燃烧起来了。

他伸出右手,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支手电筒,手电筒的光芒映照出一张七吋的照片,那上面的品红和蓝色,已经变淡、褪色了,整体都变得略带黑褐,看上去就像是被人忘在旧书里,好几年的干枯的花蕊一般。

照片上,一对男女和一个小学低年级学生模样的孩子,正对着摄影师微笑。也许是什么喜庆日子的纪念照吧,三个人都身着正装。徒有其表的幸福、徒有其表的安定,一旦剥去那张画皮,底下便是翻滚沸腾的怨念……你不信?用刀子划开它看看吧,从照片里,必定会流出绿色的恶臭脓液来的。这臭味定会招来肮脏的蚊蝇,围着它跳起死亡之舞。

他像摆蜡烛那样,将手电简竖着插进垃圾杂物的空隙里,从左边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军用匕首,在黑暗中娴熟地耍玩着。

“女士们,先生们,睁大眼睛看好了,好戏开场啦。”他眨眼间,就变成了街头叫卖的艺人,嘴里冒出一连串滑稽的词儿。

可是,周围没有现众,他的声音在密封的空间里回荡着,发出金属敲击般的嗡嗡回声。从远处传来一阵像是汽车疾驰的震动。屋外明明正是北风肆虐的三九严寒,这里却听不到一点风声。因为这里很深,很深。

“请大家注意观赏。”他的声音里面,掺杂着一丝自嘲,“看完了您再赏钱,如果您满意,就请到这边来……”

手电筒暗淡的光芒,映出一个小孩子用的饭碗,碗的边沿部分磕破了。一旁的地面上,落着一枚五日元的硬币。他捡起硬币,放在灯光下,上面写着昭和四十五年(1970年)铸造。这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儿啦?自打从昭和改元平成之沿,他对时间便完全没有了概念。

算了,这无所谓。他将硬币扔进饭碗,发出“锵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的一声清响。

“叮,大家感觉如何啊?”

他向灯光无法触及到的黑暗所在,深深地鞠了一躬,把匕首放到了右手里。刀尖顶在了照片上,接触面上略微渗出了一点红色。

这不是光线在作怪,而是真的血。

随着刀尖的移动,那对夫妇模样的男女之间,划开的裂口越开越大。匕首继续向下切割,很快便来到了那孩子的头顶上。他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但很快就直直地切了下去。照片只剩下了一半,上面浅留着男人的左手、女人和被切劈成两半的孩子。

“你们,你们都下地狱去吧!……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照片从他的左手中掉落,就在它快掉到地上时,他突然松手,一把丢下了匕首刀。随着一声锐响划破空气,匕首直挺挺地将照片插在了干燥的地面上。他拍着手,模仿观众掌声雷动的样子。干涩的声音,被墙壁反弹回来,此起彼伏。

他不停地拍着手,回音让人觉得,好像有很多观众在鼓掌一样。

他愉快地捧腹大笑:“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不断地持续着,似乎永远没有一个尽头。几个男声交集、重合、混杂着。

地上铺着一块古旧的毛毯,上面勉强能够躺下一个人。他仰面卧倒在毛毯上,歇斯底里地狂笑着。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他的耳朵中突然传来了异样的声响。他立即将毛毯塞进嘴里,硬是止住了大笑。他的橫隔膜一阵刺痛,口中漏出一丝呻吟声。头顶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搬动东西的声音、还有喘息声……

“可恶,我有些大意了!……”他不满地咂了咂嘴,便吃到了一口毛毯里的沙子。他嚼了嚼,发出一阵嚓嚓声——这些沙粒,混着一股子血腥味儿。

手电筒倒了下来,灯光照到了毛毯上一一毛毯上只有这被光的部分,颜色变得黑黢黢的,手感也相当粗糙——不知道那是泥污,还是虫蛀,亦或是年代久远的血迹?

不管怎样,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块毛毯带着一股野兽的味道,让人闻了便几近呕吐。

父亲的来信

回首往事,自从藤原静香怀孕以后,我身边就开始不太平了。我创造的这个小生命,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场灾难罢了。

恶魔之子、恶魔的种子、恶魔的……

算了,打住吧。胎儿进入了安定期,流产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藤原静香笑逐颜开,我则正好相反,一道道丑恶的皱纹,渐渐爬上我的脸庞。胎儿逐渐成长,而我的不安和灾害的破坏力,也与日俱增起来。

另一方面,你似乎在学校里,和別人摩擦不断,脸上总是挂着擦伤和淤青。于是,我请大久保亚美帮我打探一下,看看你在学校里,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

大久保亚美就住在我们家的隔壁,所以,她也知道你被送进少年院的事儿。即便如此,她还是坚持和你交往,这我都看在眼里。当我向她询问你的情况的时候,其实也是绕着弯地,想听一听她对这些事儿的感受。

想要和她单独说上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一天傍晚,我送街道宣传板报去大久保家时,她碰巧独自在家。大久保夫妇当晚去久喜车站附近的西餐馆,庆祝结婚纪念日去了,说是要过了八点钟才回家。那时我才想到,我们夫妇可从来没有,庆祝过自己的结婚纪念日呢。算了,这和今天要说的事情没有关系,别管它了。

我一直把大久保亚美当成小孩子,可是那时候,我再仔细看看她,已经是个小大人喽。那天晚上,她穿的不是学生制服,而是毛衣,或许是由于这副打扮,更能突出她的曲线吧,总之,亚美看起来已经非常有女人味道了。

我对她说,自己在玄关说完就走,免得耽误她复习应考。她却说:天寒地冻的,在门口不好,请我进餐厅去谈。

“不好意思啊。那我就叨扰了。”

她给我泡了杯咖啡。

“亚美以后肯定是个好老婆。”我平时不苟言笑,那时却不知怎地,脱口而出。

“叔叔你真讨厌。”她满脸通红的样子,真是可爱得紧啊。你以后要是能娶到她当老婆,爸爸真是举双手赞成。

就这样客套了一通之后,我话锋一转,直奔主题。

“实际上我是想问一问,我家那小子的事儿。”

“您说什么?”她睁大了眼珠子问道。

“我是说,我想知道,他在学忮的情况。比如,是不是经常和朋友们打架……”我严肃地瞪大两眼问道。“那小子最近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不是瘀伤就是擦伤。”

“啊,叔叔你别担心,没事儿。”大久保亚美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但是,她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动摇的迹象,由此我确信,她并没有对我撒谎。

“是吗,既然亚美你这么说了,我也就放心了。”我一边吞咽着咖啡,一边点点头,随口问道,“我问这个,也许你会觉得有些奇怪。亚美,你对他怎么看?”

“怎么看?……”大久保亚美疑惑地反问道。

“我是说,我觉得他经常给你惹麻烦吧,所以……”

大久保亚美圆睁着双眼,摇了摇头笑着说:“不,没有那回事儿。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啊,从小就是啦。”

“是……是吗,我知道了。”他们二人都还很小,至于那种微妙的男女问题,现在还是不要继续追问为好。于是,我便将话题转移到中考上去了。

“听你妈妈说,亚美你准备报考浦和第一女子高中是吧。”浦和第一女子高中是本县屈指可数的公立重点中学。

大久保亚美低下头,偷偷地笑了:“能不能考上,还说不准呢。久喜和浦和不在同一个学区,所以,我和大宫、浦和的人相比,就没有什么优势了。像我这种周边学区的考生,如果不能保证超过分数线,学校根本不会收的啦。”

虽说她很谦虚,但实际上,她的成绩总能跻身全校前五,她母亲也总是得意洋洋地,把优秀的女儿挂在嘴边。

“不过,亚美应该没有问题的。我家那孩子可就不好说喽。”

“怎么会呢,他才不会有闪失呢。看他不用功都能学得好,真让我羡慕啊。”

“嗯,公立学校恐怕不适合他,我看他还是去私立学校比较好。除非把他过继给别人改个姓。”

我反正模模糊糊地记得,当时我们就是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差不多正是那时候,在久喜发生了怪异的事件。年轻女性相继失踪。她们都是在回家路上,突然去向不明的,也都没有离家出走的可能(其实这倒不一定)。地方上闹得沸沸扬扬的,还以青年团为核心,组建了人数众多的搜索队,在附近的沼地、开阔地和田里面,四处寻找她们的下落。

我们家附近因为农田陆续被房产商开发,所以,从外地来的新住户也不少。老住卢和他们的关系称不上融洽,但这里突然一出事,大家反而团结一心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家和大久保家,还有房东田村家,都没有被请去参加搜索。虽说我们这几户人家,离案发现场也不远,但是,他们要么是把我们当成果农的邻居、要么就是见外了,总之,看来是彻底把我们几家给无视了。只是,尽管他们在后院的树林里,也仔细地搜了一阵子,但显然一无所获就是了。

搜索的结果看来并不乐观。简直就像是一桩无解的疑案,用乡下的老话说,这是遇到“神隐”了。那些女人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就像是被吸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去了。

媒体对事件的报道十分夸张,而且,还添油加醋地煽动恐怖情绪。不过,既然这么找都遍寻不着,我看八成是从外地来的不法分子,把她们给绑架走了吧。

久喜本就是交通要冲、正处在铁道东北本线和东武伊势崎线的交叉点上,而且,还连接着东北公路的高速入口,想要从东京或东北地区进入这里,简直是易如反掌,绑架得手后,想跑也很容易。我觉得,失踪者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正说明并不是本地人下的手。

我也提醒三枝子,晚上尽量不要外出。可是,她总是挂念着你,你要是没在房间里用功,她有时候就会到外面去找。

表面上,我是怕妻子在外面遇到危险。实际上,我要她尽量少外出,是因为怕她看到我和藤原静香在一起,所以才借题发挥,即便我不这么说,三忮子也可能已经,觉察到我有外遇了.对妻子的行动,我也必须时刻多留心才行。

在这一片乱糟螬的环境里,我反而逐渐接受了我和藤原静香的孩子。尽管他来到这个世上纯粹是因为我不当心,但是,还没有出生的孩子,毕竟是无辜的。虽说生活资本让我手头吃紧,但是,我仍然乐观地认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种时候,越悲观越容易坏事。

另一

个当务之急,就是让你考进高中,早些自立。离中考只剩几个月,你却不知道自己都快要当哥哥了。

那一年,让我震惊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你的少年院生活、静香怀孕、还有、还有……哎,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头晕。

我从来就不信什么丰年凶年的说法,但接二连三地遇到这种事,我也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造了什么孽了。

但你和我不一样。你面前的人生道路还很长,只要肯努力,你的未来是充满了机遇和变化的。上进也好、跌入低谷也好,这全看你自己的选择。这些道理,用不着我再重复了吧。但问题并不在此。

首先是,静香突然失踪了,这时她怀孕刚刚第五个月。她的肚子还没有明显地变大,公司的女同事们,也没有觉察到她的身孕。而且,她本来决定等肚子太明显的时候,才向公司递辞呈的。

那天白天,她也和往常一样,前来公司上班了,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异样。她和同事们谈笑风生,见到我也是报以无心的微笑。过了下班时间后,大概是五点十五分的时候,我偶然看到她走出办公楼,往车站方向赶去。我想,她应该是要先去车站附近的超市买点东西,再乘巴士回家吧。

那天我下班后,直接就回家去了。但是我到家的时候,却没有看到三枝子。我劝三枝子不要随便出门,已经不知道劝了多少次了,理由当然是这一阵子外面不太平,但那天晚上过了九点,她竟然还没有回家。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想出门去找,电话却响了起来。

我有些不安,心想也许是三枝子出什么事了。结果真给我猜着了,电话是警察打来的。

“我们收容了一位女性,疑似是您太太。请马上过来一下。”电话里,一个男人照本宣科似的对我说道。

我刚坐进车子里,想往久喜警察署赶的时候,电话又响了,但我没去接,而是直接发动了车子。

到了警察署,对接待处说明来意之后,一位年轻的女警察,领着我进了一楼交通科旁边的一间屋子,看上去像是个接待室。

三枝子蜷着身子坐在沙发上。她头发凌乱,看上去就像是个病怏怏的老太婆。说真的,我那时候真怀疑,这是不是我的妻子,痛苦与悲凉也一并涌上心头。

“太太,您先生来接您了。”

听到女警察冰凉的声音,三枝子抬起头来,但她的眼神迷离、全无感情可言。那双眼睛,就像是被恶魔吸走了灵魂一般。据那位女警介绍,三枝子被发现的时候,似乎正坐在警察署对面,消防队的客用自行车停车场里发呆。问她名字她也不说,警察只好拿了她的钱夹来查看,里面的备注栏上,写着我的名字和公司的电话号码。然后,他们便打电话到我公司,向留下加班的同事询问,要到了我家的电话号码。

“喂,三枝子,你没事儿吧?”我急切地询问着她。

三枝子机械地点了点头,样子就像是个发条人偶。

我说了一声“走了,回家吧”,她顺从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动作却极不自然。

我带三枝子上车,开回了家里。以前那个神经科医生开的安眠药,现在还剩下一点,我拿出来给三枝子吃了,她倒头便睡。次日我向公司告了一天假,在家里陪妻子。

到了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三枝子才终于醒了过来。

“哎呀,我这是怎么了?”她张口就是这句话,一脸愉悦之情,活像是早上睡到了自然醒。

我跟她说了,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却一脸茫然地说,自己全都不记得了。三枝子似乎只记得出门购物前的事情,之后的事情全都给忘了。

不过,既然没出事,我就放心了。次日便去公司照常上班。藤原静香竟然又没来。

总务科的女孩说,她从昨天就开始无故旷工了。我从公司打电话到她家里去,却无人接听。我坐立不安地揠过了一天,一下班就直奔静香的公寓而去。

按了半天门铃,都没人应声,我便掏出备用钥匙,开门进了屋。

“喂,静香!……”我喊了一句。

1DK的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但很明显不久之前,这里面还住着人。桌子上放着还没织好的婴儿毛帽。看这样子,就好像静香只是去洗手间了,等她回来以后,又能马上开工呢。

里面倒着牛奶的小砂锅,就这么放在煤气炷台上。牛奶表面已经结了一层奶皮,贴着锅的部分已经泛黄了。我凑上去闻了闻,都馊掉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前天她穿到公司来的衣服并不在屋里,只有手提包被扔在餐厅的椅子上。打开包一看,她生日的时候,我送的褐色牛皮钱包还在,里面插着两张一万日元和五张一千日元的钞票。

到底出什么事了?没有留言,连电话都接不通。

突然门钤响起,吓得我差点心脏停跳。

难道是静香回来了?不,不可能。我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哪有人回自己家还按门铃的?

我溜到玄关,凑在猫眼上往外窥视,站在门外的是总务科科长和静香的一位女同事。估计他们是因为静香无故旷工,才到她家来询问情况的吧。

“藤原小姐究竟是怎么了?”

“真是古怪。”

二人聊了一会儿,但还是等不到人来开门,只得转身离去。要是被别人发现,我和静香之间的秘密,那可就糟了,所以,我也夺门而出,逃跑似的跑回家去了。

又过了一天,藤原静香还是没有来上班,也没有联系我。藤原静香这个人,就像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但我不能报警,要是我和她的关系败露,以后还怎么在公司干下去?况且,那样也会惹得三枝子精神失常吧。

几天以后,藤原静香突然寄了一封信给公司总务科,内容似乎是说,她因为一些原因,而搬去东京居住了,请大家不要为她担心。而我这边,仍然没有收到过她的任何信息。

后来我才意识到,静香消失的那天,竟然也是个星期一,不过,当时我可顾不上考虑这个了。

年关刚过,那是个阴冷潮湿的早晨。但是,那寒冷并不是来自于周围的空气,而是从心底里涌出来的。到了正午,云层变得越来越厚,气温也急转直下。过了下午二点,细雪开始飘舞。雪花落在干涸的大地上,起初就像豆粉一样稀疏,渐渐地,便堆出了片片白色来。

第一层雪在泥土上站稳了脚跟,积雪的速度便猛地加快了。我在公司里留意了一下天气预报,里面说入夜之后,积雪就会厚到影响交通的地步。于是我在下班之前,就早早开始收拾,准备回家。

巴士的车轮也缠上了防滑链。我就知道这天要下雪,才改乘巴士上班,真是有先见之明。路上已经有几辆汽车陷在路边,动弹不得,逐渐被白雪覆盖起来了。这里的关东平原,很少遇到大风雪,因此,这次的雪虽说不算太猛,可是,也足够让交通停止一阵子的。

商业街几乎无人光顾。虽说城区人口急速膨胀、城市化进程已经扩展到了市郊结合部,可是久喜车站旁边的干道,却一直没有扩建,还是和以前一样狭窄。“旧式风光”这个词儿听起来很美,可说实话,称其为“被遗忘的角落”,恐怕更加合适。

巴士的暖气开得太足了,车内有些燥热。乘客们竖着衣领,都蜷缩在座位里,没有人说话,耳中只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和不时响起的下车钤声,还有车内的报站录音。

我下车的时候,车里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和我一起下车的,是一位身穿红色大衣的年轻女性,她穿的鞋子跟太高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最后险些绊倒,还好她用手撑住了地面。

“喂,您没事儿吧?……”我走到她的身边,拉住她的手问道。

“啊,真是不好意思。”

也许是摔倒时磕伤了,她的裤袜中滲出血来了。

“您就住在这儿附近吗?”我把她拉起未,“如果住的不远,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了,我没事儿。”

雪地的反光照出了她的脸,那是一张惶恐不安的面孔:“真的,我没事儿。”

她想要挣脱我的手,我这才发现,自己正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啊,抱歉。”我赶紧松手,她飞也似的逃走了。红色的大衣在雪地上跃动,就像鲜血一样。她跑了一阵子,又摔倒在地,然后奋力爬起来,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干吗这么慌张?我细想了一下,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是把素昧平生的我,当成绑匪之类的人物了吧。

“扯淡!……”我不禁笑出了声。

我居然成绑匪了,可是,我只是个对任何人都没有妨害的普通中年男人啊。难道我长得像个绑架犯吗?就算真给我看到了绑架现场,像我种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胆小鬼,也只有看戏的份,居然还怀疑我?……畜生!……

笑声逐渐消失在皑皑积雪中,我反而被周围涌来的沉默给擭住了。为了不输给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便笑个不停:“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一边笑着,一边回想,我上一次大笑,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呢?……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了!……真的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这几年来,自己似乎都忘记什么是欢笑了。

为这个可悲的中年人喝彩吧!……祝他永远幸福!……笑吧,笑吧,笑到发狂吧……

但我笑得越来越无力,最后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干笑声。想停也停不下来,奇怪的笑声,不断从我嘴里喷出未。我毫无意义地只是笑着,脸颊和下颚已经笑得抽筋了。完了,已经停不下来了。

我从后门的林道回到了家中。

“您真是开心得很呐。”一个粗野的男声,猛地闯进了这银装素裏的世界。笑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我吞进了肚里一样。我凭直觉便能嗅出,那声音中潜藏的狂躁和残暴。

“你……你是谁?”

一个四十多岁的肥硕男子,迈着迟缓的步伐,出现在雪地上,那样子,活像是一只在西伯利亚雪原上,巡视的大白熊。

“其实我们是来找你儿子的。”另一个声音说道。

在胖子身后,还站着一个三十岁前后的年轻男子。直觉告诉我,这二人肯定是警察。年轻人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埼玉县警察部门的儿玉,那胖子则自称是久喜市警察署的长谷川。

“畜生,找我儿子干什么?”我的脑内变得如同飞雪一样,空白一片。

“你儿子在家吗?”县警察儿玉厉声问道。

“马上就要中考了,他正在复习。”我已经极度混乱,答话也是驴唇不对马嘴。

“最近这一带,频频发生女性失踪事件,想必您也知道吧。”

“嗯,在报上看到过。”

“关于此事,我们有些话,要问一问您的儿子。”还没等我答应,儿玉便拉开半掩着的房门,强行冲进了玄关。大衣上的积雪,也纷纷被抖落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从二楼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身穿学生制服,默默地走下了楼梯。楼梯上没有灯光,你苍白的面孔,从暗处慢慢浮现出来。那样子,活像是一幅光影渐变的人像画,看得我毛骨悚然。

你看上去若有所思……

当你在警察面前,说着什么的时候,我的喉咙深处,不由得漏出了野兽嘶吼般的低鸣。我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样子就像是蒙克的那幅《呐喊》。

“您太太在家吗?”警察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剌向我们。

训导摘要(对A的评价)⑹——(初中三年级)

尽管从不用心听讲,但考试成绩却很好。他不习惯集体活动,偏爱个人感兴趣的事情。

问讯调查⑹——(初三时候的班主任)

班上的同学,都知道A小朋友有些神经质。这也难怪,毕竟他出过那样的事儿嘛。

虽然说在报道中,并没有提到他的名字,但在学校里,可是无人不晓。虽说他在毕业典礼前就不见了,但毕业照那时候巳经拍好,送去编辑了,所以,在毕业相册里,有他的照片。

您问那本毕业相册在哪儿?嗯,我们已经交给他的

父亲了……

一月六日,又是新的一年。

二十岁女白领须永待子遇袭负伤的事件,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久喜警察署宣布:他们已经逮捕到了一名嫌疑人。

根据遗留在现场的手机上残留的指纹,警方很快锁定了嫌疑犯。此外还在嫌疑犯家中,搜出了留有划痕的运动服,经过鉴定,公园围栏上残留的布片,便出自这件运动服之上。

嫌疑犯是居住在附近的少年A,现年十五岁。少年A曾于一年前,在自己的中学里,对他人施暴,因此被送进少年院改造,数月之前刚刚离院。手机上的指纹,是本案中最有力的证据,因此,少年A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但是,这并不仅仅是一件单纯的强奸未遂事件,案情中还发现了更大的谜团,那就是少年A手上,那部原本属于酒卷佳代子的手机。为什么手机会在他的身上?这位少年A是否与酒卷佳代子失踪事件有关?

因为放走了头号嫌疑人——玉村光男,而垂头丧气的搜查本部,这下子可算是抓到救命稻草了。

据说在警方的审问室中,负责本案的警察和少年之间,有过一段这样的对话……

“那是我在路上随便拣到的。我一直想要一个手机,打算就拿来自己用,结果马上就有信息进来了。”

一一发信人就是后来,被你袭击的那位女士吧?

“是的。她希望我打她的手机,我就照办了。”

——是你就打算对她下手,对吧?

“不,我只是闹着玩。因为她听了电话,似乎感到很害怕,所以,我就想再捉弄捉弄她。所以就给她回了个信息。”

——那条信息的内容是‘待子,我想见你。佳代子’,对吧?

“是的,就是这句。只是个恶作剧。”

——浑蛋,如果那只是恶作剧的话,为什么特地要她去公园?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那个女人会不会来。”

一一只是想确认这个?那至干从背后扑上去么?

“我那时候无法控制自己。”

——原来如此,无法控制自己啊。你以前进过少年院吧?

“那和这次的事儿没有关系。”

——在少年院受的教育,看来都是白搭啊。

“畜生,我不想谈这个。”

到这里为止,调查进行得比预想中都顺利得多,但是在那之后,事情就不太对劲了。虽说警察认为:该少年和连环女性失踪事件大有干系,但是,只要一被问到酒卷佳代子的事,他便马上三缄其口。

对手是个十五岁的小孩,警方必须慎重对待。搜查本部为了避免,再次遭到媒体和居民们的非议,便下了决心,一定要在羁押期限到期之前,让他自己供认罪行。

——那我们就换个话题来说吧。你拣到的手机,原本属于酒卷佳代子小姐,她失踪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

“好像在报上看到过。”

——好像?……这可是本地的大事儿啊。畜生!……

“嗯,我知道。社会上传闻很多,我爸爸也经常絮叨这件事儿。”

——那么,你认识酒卷佳代子小姐么?

“不……不认识。”

——你们住得那么近,在路上总得打个照面什么的吧。

“在电视新闻里,我看到过她的脸,我也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大概是以前在路上碰到过吧。”

——那么,北泽香织小姐呢?

“更不认识。”

——她是一位失踪的女性,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

“不认识。”

——那么,说说多多田由香里小姐吧?

“不认识。”

——她住得离你家也很近,至少打过照面吧。

“可能吧,我也不太清楚。”

之后,少年A便保持沉默,不再回答警方的问题了。

少年A是在去年九月离开少年院的,而北泽香织是在十月十三日失踪的,因此,他完全有下手犯罪的可能。经过搜查本部查实,三位女性失踪时,少年A都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而他本人则坚持说:自己一直在二楼的房间里,读书玩游戏,家里人也说,没有注意到他曾经出过门。

少年A尽管学习成缋优异,但过去却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琐事,酿成了伤害事件,被送进了少年院。从那里出来以后,他家里人就小心翼翼地,不去招惹他。而他在学校里,似乎也很努力用功,因此,家长更加不管他了。

少年A被逮捕后,不少街坊邻居都作证说,他经常一个人,晚上在外面闲逛。

警方搜查少年A的住宅时,在后院一堆落叶下面,发现了多多田由香里的手帕,上面还沾有新鲜的血迹。之后经鉴定证实,这就是第三位失踪者——多多田由香里的血迹。

父亲的来信

那件事情之后,过了没有多长时间,我就明白过来,原来三枝子也离家出走了。我都忘了那是星期一,还是星期二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愿意,再去想这件事情了。

不管怎样,看看我身边吧——你、藤原静香以及她肚子里面的孩子、还有三枝子。如果把时间再往前推一些,那还有我死去的母亲……我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最后只剩下我,这简直就是《无人生还》里的情节啊。

我现在已经习惯寂寞了,但是,这本身就很可悲啊。

那么,今天就此搁笔。

爱你的父亲

又及

这一阵子,我可能暂时不再给你写信了。因为你似乎并不怎么寂寞嘛。如果是那样,读了我的信,你反而会觉得堵心吧?

爸爸需要休息一阵子了,特别是需要精神上的休养。

我已经累得不行了,真的。

第一时间更新《失踪者》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