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7点15分左右,忠谷辽子到达了大阪机场。她是早晨5点半离开须磨的旅馆、6点前乘上了山阳本线、到达新大阪大约走了45分钟、下火车后乘出租车赶到了大阪机场的。8点10分开往出云的机票,是昨天晚上久野慎打电话,连夜向航空公司订购的。

辽子来到售票大厅办公柜台前,告诉了自己的预订号码,然后取到了机票,并用它换好了登机牌。

办完这些手续后,辽子心中多少踏实了一些,焦急的心情也松缓了下来。

透过候机大厅的大玻璃窗,可以看到停机坪上灰色的飞机跑道。从大阪到出云,需要飞行1个小时零5分钟。从出云到顿原町乘车,大约不到1个小时。久野说这次旅途如果顺利的话,今天就可以回到东京。

这时,广播里传出了要乘客登机的广播。

这次班机是YSII航班。辽子的座位,正好是靠窗户的位置。她学着邻座人的样子,坐好后系上了安全带。由于她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乘坐飞机,因此,她半是紧张半是好奇地,半天也静不下心来。

飞机比预定的时间,迟了5分钟发动。在滑行了一段时间后,才渐渐地离地升空了。

从小窗户向下看去,群楼密集的大阪市区,和刚才的机场都尽收眼底。公路上的汽车如同蚂蚁一样,慢慢地爬行着。辽子一边把头贴在玻璃上看着这一切,一边感悟着岁月是那么不可思议地流动着。她一再体味着这些天的多种感受,她惊愕地感到:人生深不可测。

假定龙门寺拓野被杀了,尸体从他的家中,被凶手运出去的话,久野慎和忠谷辽子一直在怀疑,他是被装在了“飞翔”雕像的木箱里运出去的。

但是,还有另外一个箱子,那就是要蹭给舞坂副经理老家——岛根县顿原町的母校的雕像。那是3月22日傍晚7点左右,由运输公司从副经理的家中运出来的。

副经理舞坂永介于第二天即3月23日的早上,独自一人先去了顿原町。他说要先去母校,安排铜像安装的工作。3月24日下午,他接到了久野的电话,知道了经理失踪的事情后,当天便从米子乘飞机回到了东京。

在昨天的电话里,是久野慎发现了另一尊铜像,并把疑点指向了舞坂永介。但在辽子听来,久野的心中,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这个推理。在那次去林海的车中久野讲过,他是通过“新宝石学协会”的研究班,才认识了舞坂永介,并由于敬佩他的人品,才进入了“龙宝商会”。

而且,辽子也有同感。记得自己第一次去龙宝公司时,正适龙门寺外出不在,是久野第一个把舞坂介绍给了自己,并商量了安置办法,就连得知龙门寺去向不明的那天,久野也用电话,通知了正在顿原的舞坂永介。久野的言谈话语中,经常流露出对舞坂副经理的敬意和好感来。可以说,在公司内,任何人也比不上久野对舞坂的尊敬。

“万一运到顿原的木箱中,存放过经理的尸体,那么多少都会残留下痕迹。比方说,木箱没有直接运抵小学校,而是先运到了副经理的家……”

昨天夜里,久野用苦涩的语气这样交代道。

“副经理还有一个家在那儿。舞坂先生的老家,在那一带有一片山林。战后卖掉了不少,但还有一大片树林,是属于他家的私人山林。他的双亲已经去世了,由于舞坂先生是长子,必须由他管理着那片山林和那所住宅。可他现在在东京,因此,只好托付给了他认识的一对老夫妇,暂时住在那里,而他本人则时不时地去看一下……”

去年的夏天,舞坂永介也回去了两、三天。那次他还把久野拉了去,住在了顿原的家里。

听说看管山林和住宅的老夫妇,是一对60多岁的人、几代人都是为舞坂家干活的佣人。

“……当然,万一是司机在到达顿原的中途,把尸体扔在了山里,那么在顿原,就不会留下任何疑点了。可是我认为,如果是副经理采取了,把尸体装进木箱后运出的方法,那么,他就不会让司机处理尸体,会让那对老夫妇帮忙,会显得更安全一些。我觉得他们为了副经理,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的,比起用金钱收买外人的司机,用自家人更加保险。”

如果有可能的话,久野慎会马上赶往顿原,自己亲自査清对舞坂永介的疑点,但是,4月17日正好对专务举行公司葬礼,并且由于去年夏天,他在那儿住了三天,熟人熟脸儿的怕不方便。

“你去顿原,一定要悄悄地侦察,一旦査到可疑之处,一定不要犹豫,追査到底。”

久野和平时一样,是那种具有果断干练风格的人。他考虑了辽子最佳行程后,马上向航空公司订了机票,又给须磨的辽子打了电话。

离开大阪,飞机飞入了中国山地后,云层变得厚了起来,灰色的云海翻动着白色的光泽,像是进入了传说中的仙境一样。辽子也仿佛置身于神话之中。

广播使她睁开了双眼……

飞机开始下降髙度,渐渐地脱离了云层的包围。在淡淡的云朵下面,可以清晰地看到下面的海岸线,还有大大小小、分布在地面上深蓝色的湖泊;从天空上面,还可以看到位于宍道湖的西侧机场跑道的记号。在湖面的上方盘旋了一阵,飞机平稳地降在了机场。在着陆的一瞬间,辽子感到了背部猛烈的冲击,这时,辽子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3月22日那天夜里,自己从庭院里看到的那个人,在桌子上摆弄的白骨一样的物件,现在想起来,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骨头呢!……这是昨天久野慎说的。3月26日夜里,繁春和万梨子在二楼的佛间里发现的白骨,应当说就是四天前,辽子看到的白骨了,放在书架上的木盒子里,放着三块骨头,经鉴定是人骨,而且是15年~20年前的男性,但是,那到底是谁的骨头呢?……

当时假定是龙门寺拓野杀死了古山纮,或者是古山纮冒名顶替了龙门寺拓野的时候,曾推测过这是生者为了预备万一,找了几块不知什么人的骨头,进行祭奠所用。但是,如果从16年前,是一起杀人案来看的话,那么这些骨头,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古山纮是病故的,在火葬后,龙门寺拓野特意保留了几块骨头,这也是说的通的;但是,古山纮是1964年进入林海失踪的,那么,他手中怎么有古山纮的遗骨呢?

昨天夜时,自己心里全被“还有另一个木箱”的提醒占满了,因此一点儿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样看来,连白骨也是凶手布疑使用的道具了。为了加强“龙门寺拓野是死于自杀”这一事实,凶手刻意准备了几块死亡了15年以上的尸骨,并伪装是无意中,在龙门寺家里发现的。

那么这是谁的骨头,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时,一股特别令人难受的感觉,从辽子的双脚渐渐涌上心头,和在须磨海边,感到的恐惧一模一样。

辽子迅速向四周看了看,她渐渐地平静下来了。机舱内的乘客,正陆陆续续地走下飞机。

似乎是刚才停机时对背部的冲击,才使她产生了对骨头的联想吧。辽子又仔细地回忆一下。

出云机场的候机楼,是一栋木质结构的、十分简朴的建筑。机场跑道的尽头,生长着茂盛的草木。它的前方便是碧水蓝蓝的宍道湖。阳光从云层间斜射下来,湖面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辽子问了一下商店的人,知道了要去顿原町,这里只有一条路:从机场乘公共汽车,1个小时即可到达。

辽子买了一份交通图,打算坐出租汽车去。她急于到达。上了出租车后,她问司机:“到顿原要多长时间?”

“一个来小时吧。”这位中年司机答道。和久野说的一样。

“您是来观光吗?”司机又问了一句。

“嗯……我去那儿的小学办点事儿。”

“噢。”司机看了一下后视镜,便发动了汽车。

公路两边是一片平坦的农田,一派田园风光,到处都开放着黄菜花。散建在田地中的农户,无论是哪一家,都有一圈高高的防风林围着。

宍道湖的北侧不远就是大海,大概从日本海吹来的风很大吧。

辽子在膝盖上打开地图看着。汽车好像正沿着54号国道向南行驶。国道穿过顿原,到达三次后南下,然后,再向西走,便可通向广岛。顿原靠近岛根县和广岛县之间地区,位于中国山脉以北的山脚下。

“你是第一次来顿原吧?”司机和气地问道。

“啊,山好大呀!……”

“山里是盆地。周围是大万木山、琴引山、三瓶山,冬天这里的雪很大。”

“啊!……”辽子真心地感叹着。

这会儿看上去,满山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绿装,修建良好的公路,在山间蜿蜓伸展着。山上有浅茶色、嫩绿色和淡紫色的植物……真是应有尽有的色彩。有时还可以看到公路旁建的民房,民房旁开满了桃花。

汽车驶过三刀屋町、挂合町,穿过了一条隧道,便可以看到一块写有“顿原町”标志的牌子了。

那里聚集着许多低矮的民房,其中还夹杂着稀稀落落的商店,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像是学校的运动场,那样宽大的空场,汽车的速度也降了下来。

“这是中学,对面是小学。”司机指着空场的前方说道。

“那我就在这儿下吧。”

“如果你马上回来,我还在这儿等你。”

“嗯……不过,这儿也有公共汽车吧?”

“有的。你是去出云,还是去广岛?”

“有去广岛的?”

“到广岛要两个小时呢!……间隔1个小时或1个半小时,才能有一辆车,所以你要掌握好时间呢。”

司机热情地向辽子介绍完这些,便开车返回了。

在这个空场四周,长了一圈幼小的樱花树,但看不见一个学生的影子。辽子沿着这圈树旁的便道走着,路上也看不到一个人影。整个镇子静得仿佛没有人一样。

辽子走到一段短墙外,这里再向前去,就与小学运动场连接着。在运动场的尽头里,可以看到一栋两层楼的校舍和体育馆。

辽子不禁回忆起金山町的东小学校来……

在这个运动场的什么地方,也应当矗立着一尊岸川万梨子制作的青铜雕像吧,辽子用紧张的目光巡视着四周。

在校舍旁边,有一个班的孩子们在做垒球运动。这是她来到顿原町后,第一次看到人影。

“唐津保育园的孩子们,现在全都还好吗?……”突然想到这些,辽子的心中不禁一紧。

这时,身后的一只高音喇叭响起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广播。

“今晚7点钟,在町公所的二楼,商量消防团的事情,请有关人员务必参加。明天的蔬菜市场从8点半开始。”

听到声音,辽子回头一看,原来道路的对面是农协,在修建的十分时髦的茶色二层楼的大门口,挂着一块很大的牌子。在二楼的窗户旁边,挂着―只髙音喇叭,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后来这个通知又反复了几遍,也许其他地方,也有连通的广播喇叭吧。这个温柔的女性声音,随着温暖的和风,似乎飘进了乌云下方平静的每一户人家。

辽子的目光又转向小学,她沿着石墙,朝北坡上的小学校运动场走去。

她远远地看到校舍右侧的运动场的一个角落里,果然立着一尊黑色的雕像。

辽子加快了脚步。

在雕像的前边,是一个细长的花坛,里面开满了郁金香、天竺葵和各色的紫花地丁,煞是好看。一位戴着眼镜的妇女,正好蹲在那里铲草。做垒球运动的孩子们的声音,已经可以听得很真切了。

果然是青铜雕像。当辽子来到花坛的尽头时,就看得非常清楚了。由于颜色有些发暗,因此,距离太远便容易看成是黑色的。

青铜的雕塑大概宽1。5米,高有1米的样子,造型是三个人手拉手,肩并肩地向天空注目着:中央的人物是个女性,个子也略高一些;全体形成了一个协调、均衡的姿势。在其台基座上刻着“希望”的宇样,并还刻有“作者·岸川万梨子”的字样。

这种横向宽于高度、三个人组合的构图,与赠给金山小学校的作品,风格是共通的。但是,“飞翔”和“希望”两座一比,就让人感到有相当不同之处。最明显的不同是“飞翔”以纤细的线条构成,其空间部分十分宽大;而眼前的这尊“希望”的雕像线条粗犷,甚至近乎过于“浪费”了材料,但相比起来,“希望”则更加坚实一些。也许这尊铜像,包装起来更容易些吧。

想到这儿,辽子突然歪了歪头,在金山町的小学校,当看到“飞翔”铜像的时候,青铜像的空间部分,填满了泡沫塑料等填充物,包装上十分精心。当时她还怀疑,是不是开始里面的不是泡沫

塑料,是龙门寺经理的尸体呢?

但是,看上去这尊名为“希望”的青铜雕像作品,由于空间比较小,看上去基本上不需要填充物了。反过来说,正好留下了填入尸体的空隙……

辽子回过身来,离开了铜像,刚才骨蹲在那儿铲草的妇女,这时抬起了头,她和辽子的视线碰到了一起。她的个子很矮,戴了一副近视眼镜,是一位40岁左右的老师。辽子微笑着向她打着招呼。

“请问,这是在东京的一位毕业生,赠给学校的吧?”

“嗯!……”对方点了点头,双眼透过厚厚的镜片看着辽子,这尊铜像的揭幕仪式是在4月5日,舞坂副经理和岸川万梨子都出席了,比金山町的揭幕仪式晚两天。

当时,依旧是经理龙门寺拓野行踪不明的状态,因此,整个铜像的揭幕过程,做得尽量简单、朴索。舞坂和万梨子于第二天的6日下午,便返回东京去了,这些也是辽子从久野那里听来的。

“噢,我是在松江写城市志的人,因为我们那儿,有许多从这里出身的人,希望我来这里,来采访一下顿原一带的历史,和风俗方面的情况,做一个宜传。”

“啊,那你去这儿的民俗馆就可以了嘛!……”

她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爽快地答道,并指了指农协的方向。

“啊,那是一定要去的……”辽子含糊其辞地答应着,“不过,刚才在町公所里,偶然听到了关于这个铜像的事情,于是我想来打听一下……”

“是这样啊!……”女人点了点头。

“这么大的东西,从东京运来,可费了不少劲儿吧?”

“是用卡车运来的。”那女人说。

“在木箱里装着吗?”

“嗯,用尼龙袋包好的,放在箱子里的。”她用手比划着木箱的大小。

“是在这儿打开的吗?”

“是啊。”看到辽子还不太明白,那女人又加了一句,“下午汽车送到的,是运输公司的人运来的。”

由于触及到了重点,辽子又叮问了一句:“是东京的运输公司直接送到这儿,当场打开木箱的?”

“嗯……那会儿还是正放春假嘛。校长和副校长,还有我家离这儿都很近,便都来迎接了。连附近的孩子们,也来看热闹呢。”

“那么安装呢?”

“噢,后来第二天,是校长从挂合町,请来了一位泥瓦匠干的。因为在铜像送来之前,他们就提前通知我们了。于是,我们事先和那位泥瓦匠约好了……”

“雕刻家没有来吗?”

“啊,大概那天不方便来吧,但安装很简单,我们这位泥瓦匠,也就用了半天就干完了。因为担心赶不上4月5号的揭幕仪式,因此干得很快……”

辽子又看了看台基部分,点了点头。在她陷入了沉思中的时候,这位女教师的一句话,又使她产生了疑问,“希望”的揭幕仪式,是在4月5日举行的,这尊雕像从东京运来的时间,是3月22日晚上7点左右。而从东京到顿原,用卡车运送的话,和东京到金山町的时间差不多,即使慢慢地走,一天一夜也可以到达了。如果是在3月23日下午到的话,泥瓦匠也没有必要,急急忙忙地沏水泥台基呀,因为揭幕仪式不是4月5日吗?

辽子从手提包里拿出笔记本,并取出一只圆珠笔,装成记录的样子,以免这位老师生疑。

“这么说,4月5日是揭幕仪式……那是什么时候安放好的呢?”

“是4月2号。”那位女老师笑着说。

“什么?……4月2号?”辽子有些惊讶。

“对。铜像是4月1号到的,2号安装好的。因为4号新学期才开课,所以,那几天学校里人比较少……”

辽子屏住了呼吸。

(肯定是那天安装好的?)

(那么,不是3月23号、或24号到的吗?)

话到嗓子眼儿,她又给咽了回去。这样直接问下去,就有些不自然了。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是来调査日期的,因为没有别的理由“造假”了。

这样说来,也不能认为久野说的3月22日夜里,从舞坂永介家里出发,运送雕像的话有误。而且,当时自己也听说了,舞坂为了交接到达的雕像,和安排制作台基一事,23日已经去了顿原。

这么说……22日从东京出发的运送卡车,在4月1号到达顿原之前,又去了什么地方?!

不,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这次运送的物品,不是和平时一样的“混装”物品,而且,一次仅能装两吨的卡车,不可能再装别的,如果卡车司机在10天中不知去向,那公司还不炸了窝?难道来回一共两趟?卡车共运送了两趟才说得过去。

第一次是3月22日夜晚,第二次晚一点,是3月30日或31日?……这次卡车上装的是“希望”雕像,并且于4月1日下午到达。

木箱是当着校长和学生们的面前打开的,第二天便连忙进行台基的制作,这样一来,这尊雕像本身,便没有什么秘密了。放置“希望”雕像的木箱中,几乎一点空隙也没有,不会再塞进什么东西的。

那么,3月22日夜里,从舞坂家出发的卡车上,到底装了什么?又运到了什么地方了呢?……

为了跟着那辆车的物品,而离开了东京的舞坂永介,本人又去了什么地方,又干了什么?……

“送雕像的本家也住在这儿吧?”

辽子把笔记本放进手提包里,她用这个动作,掩饰着自己的内心感情问题。

“噢,就在山坡那边。”这位女教师指了指远方。

“我想去采访一下……”辽子用商量的目光,看着这位女教师的脸。

“不过,他本人不在,他住在东京。”

“家里没有别人吗?”

“有。现在给他看家是山冈老夫妇。不过,这对夫妇对这件事,不愿意让人宣传。”

这位女教师用没有拿铲子的空手,扶了扶眼镜,又补充了一句。

忠谷辽子又回到了刚才的国道上。这会儿正是上午11点多钟。国道上时而有车驶过,但几乎看不到一个步行的人。也许这个时间,是这个町行人最少的时候吧。

她过了一个交差路口,走在一条像是町的主要大街的道路上。这条大街两旁的建筑很旧,两层小楼都很矮,偶尔有几家酒馆和杂货店,夹在破旧的民房之中。

町公所和寺院都正冲着大街面上。几乎每户人家的房子,后面都是山坡。从这儿看去,这条大街的前方,也是重重叠叠的绿色屋顶。这时,辽子记起了刚才那位出租汽车司机说的,整个顿原是一个被山所包围的盆地。大概是这儿的冬雪很大吧,民房的窗户,距离地面都比较高,吹过静悄悄的大街的微风,让辽子顿时感到了山区里残存的冬的气息。

不一会儿,就看到右侧出现的一条河水。辽子过了河上的石桥,便是一条通向山坡的小土路。通向舞坂永介家的路线,昨天夜里久野已经对辽子讲过了,刚才那位女教师,也指给了她。

听那位女教师的意思,看家的那对叫山冈的老夫妇,不一定会见自己,即使见了面,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来。只是自己既然来了,不去看一眼舞坂的家,毕竟有点说不过去。她一边走着,一边这样想着。

这里可以看到,沿着河水和公路而建的町的中心。在那片密密麻麻的白铁皮、或是青瓦的小屋顶的民居中,寺院的屋顶显得十分高大。在这些建筑背后的半山腰上,开放着桃花和樱花。花树的旁边,则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墓碑,每个民房后面似乎也有,但看上去,寺院后面的墓碑,似乎更多一些。从山上向山下望去,国道像一条带子一样,一边蜿蜓不止。

辽子再次向山坡上走去。

一来到半山腰处,右侧便出现了一段高高的石墙。石墙外面种了像是防风林一样的、一圈绿色的树林。灰色的瓦屋顶,从树丛中露了出来。这条道路一直通向山峡,其中分出的一条岔道,通向这栋住宅。

大概那就是舞坂永介的家了吧。辽子心中判断道。石墙的外侧,还有散在的几户人家,但那都很远。在这寂静的山村景致中,只能听到小鸟啾啾的鸣叫声。

辽子来到这条岔道的中途。这条小道的尽头,是一座石块垒成的大门门柱。旁边嵌着一块写有“舞坂”两个字的陶制的姓名牌。

从大门的门缝中向里看去,里面是地地道道的日本式建筑,虽然看上去不那么豪华,但由于历经了时代变化,给人一种凝重的感觉。院内正中央的房门和两侧房间的门,都紧紧闭着。门柱旁边长着几棵椿树。

石墙的下方,是一圈窄窄的小道。为了不让人感到她要进去打扰,她便走到那条小道上,朝院子的后面绕过去。院子的后面也是山。

院子后面的山坡上,全是罗汉松。在眼前是一个大斜面,上面还长有八重樱和桃树。

在樱花和桃树之中有一块墓地,中心有一座硕大的石碑。以它为中心,周围有十来座坟墓,墓前都立有十分讲究的石碑。从院子的后面,有一条白色的石阶路通向墓地。辽子觉得:只有相当资产的传统人家,才能建起这样具有美学风格的墓地。

而且,这一带都有修建墓碑的风俗吧。辽子又返回到刚才来的岔道上。

当她离开这里时,无意中又回了一下头,但她惊得差点喊出声来。在门柱背阴处,悄悄地站着一个人,刚才却没有。那是一个全部秃了顶的大个子男人。他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衫和西服裤。辽子就留下了这些印象。她感到那个男人的目光,射出一股犀利的神色,便马上扭回了脸。

辽子逃也似的快步走了下去。那个人一定是山冈。久野讲,那个人有60多岁,年龄倒差不多。

他好像正在打扫庭院,偶尔朝辽子这边望一望。大概他从来没有见过,有年轻的姑娘上这儿来吧。也许因为这个原因,自己没有必要害怕。

但是,刚才自己看人家院子里的样子,不是像“侦察”的一样吗?……于是,辽子心里又紧张起来。

她马上回到了刚才上山的道上来,她喘了口气,又向身后望了望,门柱旁的那个黑色的人影,还依稀站在那里,似乎还在盯着自己。

3月22日夜里,从东京青叶台,舞坂家开出的卡车里,到底放的是什么东西呢?……辽子放慢了步速,又想起了这个问题。是龙门寺经理的尸体吗?如果不是,那就再也找不到别的答案。

因为龙门寺拓野于3月22日下午2点至10点之间被杀、又运出了自己家的可能性极强。凶手——舞坂永介用自己的汽车,把包好了的尸体运到了青叶台,然后又装进了放雕像的木箱。他打开已经包装好的木箱,取出名叫“希望”的雕塑作品,换进尸体。于是运输公司的司机,便拉着这只木箱,驶向了顿原。

后来又运到了什么地方?难道一直开到那个院子里了吗?……

当辽子看到那个由石墙和防风林,包围得十分密实的院落时,这个想法便马上产生了。

尸体不会在来的半途中,埋在什么地方的。如果运到顿原的舞坂的家中,对司机来说,没有任何关系了。久野慎在昨天夜里,也说了这个意见。司机们相信他们运送的是雕像,但地点不是顿原的小学校,而是舞坂的家。

而另一方面,舞坂永介于3月23日早晨离开了东京,但他后来没有去顿原,而是伪装成龙门寺的样子,到青木原林海转了一圈。尽管他是下午才去的顿原,但只要3月23日一天,还是可以到达顿原的吧?

舞坂永介借着山冈的手,帮忙把装在木箱中的、龙门寺拓野的尸体处理了,由于顿原四周全是山,找到一处埋人的地方,应该是再容易不过了,反过来讲,要想找到掩埋龙门寺的地方,就是非常困难的了。而且,如果找不到尸体,侦破工作便会陷入困境之中。

辽子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过了刚才走过的石桥。她在依然不见人影的道上,快步走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刚才考虑的这些事情,使她不知不觉中加快了脚步。

副经理舞坂永介把龙门寺,埋在了顿原的山中,又伪装成龙门寺失踪的样子,去了青木原林海。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龙门寺家中佛间几根白骨,就是舞坂永介故意放的了。那么他又是从哪个地方,弄到的死了15年以上的人的骨头呢?

还有几点不太明白,这只是辽子单方面的推理,还有许多没有证据的事情呢。

最根本的疑问是:为什么副经理舞坂永介,一定要杀死龙门寺拓野经理呢?……尽管辽子认为,自己的推测可以成立,但是,却找不出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

过了刚才那个交差路口,辽子站住了。她感到身上都是汗。今天早上没有吃早饭,午餐也没有吃过,刚才碰上了那个黑色的人影造成的紧张,使她感到

了疲劳。

国道旁立着一块“出云荞麦面”的广告牌。在广告牌的旁边,就是公共汽车站的站牌。

在这块铁制的车站站牌上,写着开往出云-广岛方向的公共汽车时刻表。无论去哪个方向,都是间隔1个小时以上,才有一趟公共汽车。下一班去广岛的公共汽车,是在1点零5分到达,于是辽子决定乘这班车。

还有40分钟呐!吃顿饭的时间还是蛮富裕的。

于是,辽子便进了那家“出云荞麦”的面馆。昏暗的店堂里,几乎没有什么顾客。店堂的角落里开着电视机。

辽子要了一份荞麦面条后,便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从神户到顿原的距离,如果再延伸一下的话,也许会发现什么吧?久野认为,如果装铜像的木箱里装过尸体,那么无论如何,也会留下什么痕迹的。

小学校方面看来,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但却发现运送日期的漏洞。间隔八、九天的时间,而且,极有可能是两辆(次)的汽车往返于东京-顿原之间。但是,自己的这个推理,只有回到东京,才能得到证实。

小学校的那位教师说,可以去民俗资料馆,了解一下本地的风俗,但自己没有去,因为不想在这儿太引人注意。

这样一来就没事情了。那么,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如果乘1点零5分出发的公共汽车,3点多钟便可到达广岛;从广岛乘新干线列车到达东京,需要5小时40分钟,那么10点钟左右,就可以到“葵庄”公寓休息了。

“今天夜里,久野也会来等着我吧?……”

一想到这儿,辽子的胸中,便涌出一股温馨的暖意来。仅仅在外边过了一夜,就仿佛经过了一个漫长的旅途一样。从4月12日以来,有五天没有见到久野慎的面了。想起来是那么的久远。于是,辽子也知道了为什么,自己那么急切地要赶回东京。

下午1点左右,辽子来到了公共汽车站牌旁,这时候,已经有四、五个人,站在那里等车了。其中有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和带着儿童的主妇。虽然人很少,但看来都是常乘坐这趟车的人。

辽子也加入了这默默等车的人群之中。

国道上不时地驶过卡车和轿车。蓝蓝的天空中,飘浮着几朵白云,一点儿没有要下雨的样子。但辽子却感到:一阵阵阴冷的气流,吹拂在她的脸上。仿佛时间突然停止了转动,死一般寂静。

“现在广播通知。”

随着风,飘来一阵高音喇叭的声音。又是那个女播音员,大概还是农协的有线广播吧。

“山口家的葬礼,于明天11点在正念寺举行。从11点半开始敬香,于1点左右安葬。拜托各位……”

用广播通知葬礼的时间,在这个山村小镇上,可是个趣闻。辽子感到十分有趣,但接下来,她感到了又有一股别的冲击,使她心中一震。

“……于1点左右安葬!……”

这位女播音员说的,的确是“安葬”,自己心中的一震,就是因为这个!如果在东京,或是自己住的唐津,也有有线广播,但一定是说“火化”。

一辆茶色的公共汽车,降低了车速,慢慢地停在了站牌前。从车上下来了四、五个人,候车的人开始上车了。站在辽子身后的是一位老太太,她看辽子站在那里不动,便绕过她的身边上了汽车。售票员大喊地问辽子上不上车,辽子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公共汽车开走了,辽子也终于挪动了脚步。她穿过国道。

她决定了下一步的行动。

她通过农协的大门,来到一栋水泥建筑的房子前,门旁边立着一块写有“民俗资料馆”的大宇的木牌。

因为大门是关着的,于是,辽子来到它旁边,一间木建的事务所,里面有一位二十五、六岁左右的男子,正在吸着大烟卷。

“你好,我是从松江来采风的……”

“要看资料馆吗?”那位职员立刻站了起来。

“啊哈,都有什么东西呀?”辽子问道。

“就是过去狩猎的工具和小山车,还有从古代就使用的防雪的用具等等。因为我们这一带,是下雪最大的地方。”

这位职员一边从墙上,取下一串钥匙,一边向外走去。装成参观的辽子,也索性随他去了。反正再等公共汽车,还要一个半小时呢!

这位职员走在前面,把辽子领进了资料馆里。辽子跟在他的身后,竭力做出平静的样子问道:“听说顿原还有土葬的习惯呀?”

这位职员回过头来,看了看辽子说:“喚,你是刚才听了那个广播吧?那叫‘安葬’……”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这一带还郝是土葬呢,没有火葬场。”

“没有火葬场?”辽子感到十分惊奇。

“10年前,镇上曾建了一座火葬场,但还没有用就坏了。城市渐渐地都推行了火葬了,可一到山区,大多还是实行土葬,反正土地有的是。”

“是这样的呀!……”

由于辽子过于惊奇,于是这位职员,便又热心地为她介绍起来。

“人们一般都把出云称做‘神都’,所以,这一带便形成了土葬的规矩。不仅仅是出云,在日本全国,大凡深山区和海边,都遗留着土葬的习惯呢。当然,这种做法,各地有各地的样式。这是先祖传下来的习惯,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改。”

“那么……各家都有各家的墓地吗?”辽子惊奇地问道。

“有自己家的墓地,没有条件的就都去寺院的墓地。”

舞坂永介是当地的有钱人,因此在他家的半山腰上,就修建了十分讲究的墓地。辽子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刚才看到在花丛中的石碑群。

在这个镇子上,几乎每家每户,都在房后建了星星点点的墓地。猛一看,以为这个城镇,就是一个大墓场呢!在这些墓地的下面,埋葬着无数未经火化的尸骨遗骸。

对啦!因此,舞坂永介就可以从顿原返回东京之后,拿出几块真正的人骨,伪造成从龙门寺家的佛间里找到的人骨吧?

听说龙门寺拓野失踪,而急急忙忙返回东京的舞坂永介,可以直接从机场,直奔万梨子等着的龙门寺的家。

这时,这位职员用钥匙,打开沉重的民俗馆大门,并点亮了里面的灯。

在这栋被冷风吹拂着的二层建筑中,这位职员耐心地,把陈列在馆中的狩猎工作和防雪用具——草编的蓑衣、雪鞋、雪棰等物品——一一向辽子进行了讲解。辽子则机械地点着头,仿佛十分用心一样。

他们出来时,辽子向他付了参观费,便和他分手道别。

于是,辽子又朝刚才等车的地方走去。她的脚步在自然地走着,但突然心中又萌发了想再看一看舞坂的家……不,是想看一看他家后面的那处墓地,不仅远远地看一看,而且要登上石阶,到石碑跟前去看一看。

虽然辽子一想起那个躲在门柱旁边,窥测自己的黑色人影,心中不免有一种恐怖的感觉,但正是这种神秘的恐怖,要使她一定要去看个究竞。

这个理由自己还吃不准。但心中有一半是明白的。但这时她的思路,一下子中断了。她本能地蜷缩起了身子,并停下了脚步。

从小学校的方向,传来了悠扬的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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