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马母亲再没来找过他,她也许应该相信,她死了矮马也不会回去为她送终。因为矮马不是她的希望,矮马是她以及她那个家庭的耻辱。矮马理解不了她的忧伤,她也理解不了矮马内心的忧伤。矮马曾经是一个多么快乐健康的孩子,可他在成长的途中变成了一个废人,他想做一个勇敢的男人,拥有事业,拥有女人,拥有家庭,拥有朋友,拥有这个社会上正常男人所拥有的一切,可他无法做到,他努力过,可没用。矮马经常会在梦中梦见一些人在他面前挥舞着拳头说,你是一个怯弱的人!

矮马承认,他是一个怯弱的人,他可以放弃一切,他只想平安地苟活着,像一条丧家之犬,他有他自己活着的乐趣。比如他坐在阳光电影院的台阶上,等待唐娜的出现,他的爱情十分简单,他没有必要表达,也没有必要让对方出现,他只要看见她就可以了,那种甜蜜就弥漫在他的生命里。

可惜唐娜在一年前死了,矮马在冥冥中感觉到唐娜还会出现,她会出现在阳光下,一路芬芳地走着,像一朵花儿掠过城市的街道,可他在暗夜中梦见了她破碎的脸和那只神秘的红色童鞋。矮马认为自己真的是一只丧家之犬,他钻进治安亭时,看到一辆警车停在不远处紫罗兰洗头店的门口,警灯的亮光十分的炫目。

矮马把治安亭的门关上了,躺在那张破席子上,似乎闻到了一种苹果的香味,是不是唐娜出现在外面的夜色中了?他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抚摸他的脸,他在黑暗中蜷缩起身体。任何一个黑夜对矮马而言都是漫长的和恐惧的,黑夜中不安宁的因素随时都会危及他的生命。

宋正文目送桃子上了一辆出租车后,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晚上的十一点多一点。他想自己还可以坐地铁回家,地铁十一点半才停运。地铁上人已经稀少,在凡人东路地铁站下车的只有他一个人。他走出凡人东路地铁站2号出口时,一股热浪朝他扑过来,热风中有种香味,他辨别不清这种香味是什么香味,又似曾相识。街上现在有稀疏的行人,他们是在赶着回家还是准备一直在夜色中游荡?

他出地铁口时,看到那个捡垃圾的矮马往治安亭那边走,他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晚上应该住在哪里。矮马是一个可怜的人,宋正文想。可矮马又是个可恶的人,矮马在一个又一个无人的黑夜里干了些什么?矮马干的是不是都是龌龊的事情?或者,矮马也在黑夜里杀过人,或者正在准备杀人?宋正文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受到强烈的挤压,他在往情韵小区走去的时候,看到对面街旁紫罗兰洗头店门口停着一辆警车。宋正文想,警察该不会又在扫黄了吧。他没管那么多,自顾自地走进了情韵小区。

经过门岗时,情韵小区的一个保安朝他打招呼,宋先生,才回来呀?

宋正文朝他很有礼貌地点了一下头。

保安又说,恭喜你喜得贵子呀!

宋正文皱了一下眉头,但他脸上还是保留着笑意,谢谢,谢谢。

说完,他就匆匆进了小区。

那保安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宋先生这样的好人有好报呀!

宋正文走进了情韵小区5号楼的楼门,他觉得身上在流汗。他来到电梯前,按了一下电梯的按键,电梯一点反应都没有。怎么回事?宋正文又使劲按了几下,电梯的按键亮都不亮。

宋正文嘀咕了一声什么。他突然记起来一件事,他在和桃子吃饭时,接到过一个电话,那是他妹妹宋雅文打给他的电话,妹妹告诉他电梯坏了,要明天一早才有人来维修。

宋正文说,瞎搞,好端端的电梯为什么会出现故障呢?他好不容易晚一点回来电梯就坏了,好像电梯是在故意和他作对,也好像是对他晚回来的一种惩罚。现在什么东西都那么的不可靠。

宋正文只好硬着头皮走楼梯上去。他的家住在十三楼,在这大热天里要爬上十三楼真是够戗。但没有办法,他不可能不回家。

楼道的灯是感应式的,宋正文每上一层楼都要跺一下脚,灯才会亮。宋正文跺脚时,整个楼道里有一种空旷的回响。

物业为了省电,楼道里的灯光是昏暗的,宋正文喜欢明亮的灯光,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中,他会有一种心理压力。他走到了四楼时,往后面看了看,后面楼道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宋正文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不会有人跟着我吧?这种想法在他夜晚行动时都会出现,特别是他独自一人的时候。

他在往五楼走时,觉得有一种香味在刺激着他的味蕾。那种香味的出现让他浑身颤抖了一下,额头的汗珠也冒了出来。是的,那种香味他曾是那么的熟悉。他相信自己的眼中在变幻着不同的色泽。有兴奋的红,有恐惧的黑,有快乐的粉绿,有痛苦的死灰……他到了五楼时,屏住了呼吸。他在拒绝这种香味的入侵。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房间号:501。

这个房间号曾经让他充满了一种不负责任的快感,现在对他而言是一种不堪回首的痛苦。宋正文呆立了一会儿。他正想拔腿往六楼走,灯突然暗了下来灭了。宋正文使劲地跺了一下脚,灯奇怪地不亮。

宋正文迟疑了一下,那种香味越来越浓郁,宋正文不管那灯亮不亮了,摸索着往六楼走。突然,宋正又听到一声叫声,他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叫唤,就觉得有种软乎乎的东西扑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刹那间,他的脖子被什么东西撕裂一样火辣辣地疼痛起来。他本能地伸起手,抓住那个软乎乎的东西,使劲地把它摔了出去。噗的一声,那团软东西撞在了墙上。

这时,灯突然亮了。宋正文看清了,那是一只猫,此时,它没有跑,而是蜷缩在那墙角,琥珀般的眼睛盯着宋正文。这是一只白猫,这只白猫让宋正文心里哀鸣着,怎么会呢?怎么会呢?白猫身上突然出现了鲜血,鲜血不一会儿就把它身上的白毛浸透了。

他的脸色变了,他浑身大汗,拔腿朝楼上狂奔而去。他听到猫叫了一声,那哀绵的一声猫叫在他心里是那么的凄厉和充满怨气。

停在紫罗兰洗头店门口的警车闪动着让人惊惧的警灯终于开走了。警察没有从紫罗兰洗头店里带走任何人。朱雀儿满脸通红,她坐在那个旧沙发上,在玩弄自己的长发。她把一绺长发放在自己的胸前,用手指头不停地绞动着。老板娘在数落她,朱雀儿,我们就这样一个三个人的小店,都被你弄得鸡飞狗跳的,我看吴肥婆要是死了,你肯定会被抓走的。

朱雀儿眼皮都没抬一下说,我又没杀她,我连她的一根指头都没动一下,警察抓我干什么!

老板娘咬牙切齿地说,朱雀儿,你他妈的还嘴硬,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知道那帮条子今天晚上为什么来检查我们洗头店吗?

朱雀儿怪怪地说,他们来检查关我什么屁事,我又没在店里做什么违法的事!

老板娘手指指着朱雀儿,她的手指在发抖,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你要是再给我惹出什么事来,看我不剁了你!

朱雀儿冷笑了一声说,老板娘,你不用这么横,说实话,我早就不想在你这里干了,我知道菜市场有人说我们洗头店的坏话,条子才来的,这种鬼地方我早待腻了!

老板娘不说话了,她的脸色十分难看。

朱雀儿把头发往背后一甩,站起来,恨恨地说,老板娘,你要是真这么讨厌我,我立马就走!

另外那个洗头妹马上走到朱雀儿身边,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姐姐,你不要走嘛,姐姐,你走了我怎么办?

朱雀儿对她说,你别拉我,我烦着呢,我走你也跟我走!

那洗头妹看了沉默的老板娘一眼说,我们要走了,老板娘怎么办?她平常对我们也是很不错的,你看她还帮你出头和菜市场的那个鸟人吵架,老板娘也不容易。

朱雀儿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

这时,老板娘坐在了那里,她的脸面对着外面的街道,一声不吭,朱雀儿和那个洗头妹看到她的肩膀在耸动着。

那个洗头妹又拉着朱雀儿的手摇了摇说,姐姐,你看老板娘也难过了,我看算了,我们都是捆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

老板娘突然抽泣起来,她的肩膀耸动得更厉害了。

朱雀儿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她从纸盒里抽出几张纸,走到了老板娘面前,把纸递给她说,老板娘,对不起,你也知道我的脾气,算了吧。老板娘用力地从她的手上扯过纸巾,擦了擦眼睛说,你们一来脾气可以一走了之,我算什么呀。

那洗头妹也走上前,她说,老板娘,算了,姐姐不会走的,你不用生气的。

洗头店的门被人推开了。朱雀儿看到进来的人就是星期五川菜馆的大厨阿扁。老板娘的眼还是红的,但她很快就换上了一副笑脸说,是阿扁师傅呢,快里面坐,里面坐!雀儿,你给阿扁师傅洗吧,翠翠,给阿扁师傅冲一杯茶。

阿扁满脸笑容,别客气,别客气。他坐在了椅子上,很舒服的样子。

朱雀儿笑着对阿扁说,阿扁师傅,晚上又喝酒了吧。

阿扁打了一个嗝说,怎么不喝,下班了就喝了几杯。对了,刚才我想过来的,看你们店门口停着一辆警车就没有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朱雀儿说,屁事都没有,条子没事找事呢!

阿扁说,朱雀儿,没事就好,我还担心你们店里出事呢,警察要把你们这个店封了,我可怎么办呀!

朱雀儿说,凡人东路的洗头店又不止我们这一家,封了你可以到别的地方去呀!

阿扁说,你可不能这么说,哪里也没紫罗兰好,离我们饭店又近,过马路就到了,况且,别的地方我还信不过呢,哪有你朱雀儿的手艺好呀!

阿扁的话把朱雀儿逗得心花怒放,她说,阿扁,你的嘴巴抹了蜜,就是甜!

阿扁趁机把手伸到后面,捏了朱雀儿的大腿一下,说,我的嘴巴甜不甜,你没亲过怎么知道。

朱雀儿说,老实点,你再乱动,我把洗发水弄到你的眼睛里去。

阿扁嘿嘿笑了一声,你把我的眼睛弄瞎了,你可得养我一辈子,我正想找一碗软饭吃呢。

朱雀儿笑了笑,你们男人怎么都那么没出息呀!

这时翠翠惊叫了一声。

老板娘说,翠翠,你怎么了?

翠翠说,我看见有一张脸贴在门的玻璃上,一会儿就不见了。

老板娘往门外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老板娘说,翠翠,你是看花了眼吧。

翠翠说,真的,我是看到一张脸。

老板娘说,这就奇怪了。

朱雀儿说,翠翠,你不要吓人呀,我什么人都不怕,最怕邪气的东西了。

阿扁说,你们不用怕,有我在这里呢,如果你们害怕,我晚上就睡在你们店里了。

翠翠说,阿扁师傅,你不用和我们开玩笑了,我真看到了一张脸,你们谁也不信。

那是谁的脸?老板娘问,是谁的脸?

翠翠说,是吴肥婆的脸。

朱雀儿的脸上十分的惊异,她放下了阿扁的头,推门走了出去,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一辆出租车滑过了寂静的大街,朱雀儿往菜市场那边望去,菜市场黑乎乎的一片。一阵风吹过来,把一个黑色的塑料方便袋扬了起来。然后又在不远处落了下去,在地上滚动着,朱雀儿感到一阵心悸。那个形容枯槁的老太婆难道真的会在这深夜出现?

朱雀儿心里说,吴肥婆我可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朱雀儿想起了阿三,这王八蛋又好几天没露头了。想起阿三,朱雀儿自然就会想起吴肥婆,吴肥婆会不会真的在这个晚上出现?她会把朱雀儿怎么样呢?她会不会伸出那双血淋淋的手,从朱雀儿的下身掏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朱雀儿越想越害怕。

她赶紧回到了店里。

街上好像传来了脚步声。

星期五川菜馆的老板王广大也听到了警车的声音。那时他还没有走,正和厅面经理在他的办公室里说着话,厅面经理是个漂亮的女人,看上去气质不错,也有些妖媚。王广大一听到警车的声音,他的神色有些变化。

厅面经理感觉到了些什么,她笑着问王广大,你怎么啦,紧张什么呀?

王广大也笑了笑,我紧张什么,有什么好让我紧张的!

厅面经理说,我还不了解你,嘿嘿!

王广大说,你了解我什么?

厅面经理说,你不要急嘛,我了解你什么,你自己还不清楚?

王广大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去看看,厨房的人走了没有,另外你要交代晚上在饭店值班的人,要求他一定要小心,不要睡得太死了!

厅面经理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她一出王广大办公室的门,王广大就把办公室的门反锁上了。

王广大听到外面警车的警笛还在

响着,他赶紧打开了一个锁着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手机,拨起号来。

他拨叫的号码已经关机了。

王广大皱了皱眉头,恶狠狠地骂了一声,然后把那个手机塞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过了一会儿,厅面经理敲起了门,王老板,你在里面干什么呀?我刚刚走一会儿你就锁上了门?

王广大赶紧开了门,我还能干什么,等你回来呀!

厅面经理怪怪地笑了笑说,你这个人让我捉摸不透!

王广大心里说,要是被你捉摸透了,我就不叫王广大了。

厅面经理媚笑着说,晚上到我那里去吧,你就不要回家了。

王广大想了想说,晚上恐怕不行,太累了,改天吧!

厅面经理嘟起了嘴巴,一副生气的样子。

王广大心里有事,但是他表面上还是很温和,明天吧,明天我们早点走,好不好?乖乖,不要生气嘛,我今天真的很累,这样吧,我送你回去。

厅面经理说,老是明天,明天没有个头了。你知道吗,你有多长时间没有和我在一起了,我看你一定有别人了!

王广大说,你不要乱说,我还能有谁呀!

王广大听不到警车的声音了,他有些兴奋,说,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气,走吧,我答应你,晚上去你那里!

厅面经理这才扑哧一声笑了。

他们走出星期五川菜馆大门时,王广大刚刚看到大厨阿扁进入紫罗兰洗头店。

王广大叹了口气说,这个阿扁,就是好这一口!

厅面经理说,你们男人都一个样!

王广大说,我可和他不一样!

厅面经理说,如果阿扁也是老板,他和你就一模一样了!

厅面经理说完就笑了起来。

王广大拍了她的屁股一下,能一个样吗!嘿嘿!

谁会在沉寂的夜里为矮马打开一扇门?难道是你,唐娜?那扇门在哪里?矮马推开那扇门后,他会看到什么?矮马又梦见唐娜了。他从梦中惊醒时,正是这个城市睡得正香的时候,他相信这个城市里除了通宵服务的便利店外,所有的门都关闭了。大街上或许还有游走的人,但在治安亭的周围已经没有人的踪迹。矮马在梦中看见了父亲,他站在远处看着矮马一言不发,父亲苍白的脸像一面镜子。矮马看着他,有种流泪的冲动,他是矮马的亲生父亲,是他,把矮马培养成了一个胆小鬼。他转身而去,矮马知道他去的地方是一条不归路,可矮马就这样看着他远去,他对矮马的爱和恨都将随风而去,也许他们还会在那条路上相逢,但矮马不能保证会再喊他一声父亲。父亲消失后,唐娜则从另一个方向朝矮马走来,她带来了那种让他难忘的香味,她浑身是血,站在矮马面前,手中捧着那只红鞋……矮马不愿意回忆梦境中的事情,可梦境中的人已经吸附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挥之不去。

父亲让矮马在这样闷热的夜里想起很遥远的一件事情。那件事改变了他的一生。那是他一直想遗忘的事情,但它还是坚强地在矮马脑海里重现,如果有什么方法可让记忆消失,他愿意去努力。那好像也是个夏天,空气中异常的潮润,矮马和几个小伙伴像鱼一样在潮湿的空气中游动。

天好像是阴沉的,矮马的记忆中没有阳光,如果那天有阳光,一切都有可能会改变。他们进入了这个城市中的一块空地,这块空地中长满了杂草。在进入这片杂草丛生的空地时,矮马对其他的孩子说,我们还是到别的地方玩吧。

有个孩子走到他的面前说,矮马,你是个胆小鬼吗?如果是现在,矮马会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但那时矮马还有一点原始的血性。

矮马对他说,我不是个胆小鬼!

尽管他还是和他们一起进入了那片荒芜的空地里,可矮马总觉得有一种阴郁在慢慢地将他的心灵侵蚀。他们在这里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他们四散开去。矮马鬼使神差地钻进了草丛中的一个洞穴,他知道,那是防空洞。防空洞里面很凉快。矮马进入防空洞后,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想,他们要找到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可他们来过,矮马听到他们在洞口说话。有一个小伙伴要进来找,另一个小伙伴说,我看矮马不会藏在这里面,黑咕隆咚的,说不定里面还有蛇。

说完他们就离开了洞口。矮马一听到“蛇”这个字眼,浑身就冰凉起来,他的心狂跳起来。洞穴深处有丝丝的凉风透出,他不敢往里面看,他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无数条蛇从洞穴深处游出。矮马趴在那里,大气不敢出一口,他就那样待了一会儿,就产生了逃离防空洞的念头。矮马想爬起来,但黑暗中有种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他的背上,他动弹不得。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种声音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矮马大声地喊叫着,可是没有人听见他的呼救。突然,矮马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他的心身就彻底陷入了黑暗的深渊……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父亲的怀里,父亲说,他醒了。

矮马看到了很多双惊讶的目光。

母亲泪眼汪汪地注视着他,她说,孩子,你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呀。

后来,矮马才明白,防空洞塌方把他困在了里面,要不是孩子们及时地找来了他父亲,把防空洞挖开,他就死了。

父亲救了矮马,但他又害了他,从那以后,他就不让矮马出去玩了,把他禁锢了起来。他只要看见矮马有点越轨,就对他说,你如果再出去玩,我就把你送到防空洞里去!

那个防空洞成了矮马一生的噩梦,矮马的父亲母亲怕他出问题,小心翼翼地看管着他,他和外界好像隔绝了一样,他自闭起来,从那以后就没有了朋友,并且散失了对这个世界认知的能力,矮马变得胆小如鼠。

想到这里,矮马流下了泪水。他如今躺在治安亭里和那个防空洞有关,他曾经也是个阳光灿烂的孩子,可因为那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使他变成了另外一个阴郁的胆小鬼。如果能够从头来过,矮马或许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唐娜,如果我是另外一种人,或许我会在阳光下的人行道上,朝款款而来的你迎上去,给你献上一束玫瑰花,亲口对你说,我爱你!或许我可以保护你,不会让你在那个夜晚献出你年轻的生命。可我是一个阴郁的人,心灵扭曲的人,或者说不是人,是这个世界里的一只懦弱的虫子。

这时,矮马突然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和那个晚上一模一样的婴儿的哭声,那哭声潮湿而又阴凉,在将他的身心覆盖。外面的空气还是那么沉闷,树叶也沙沙作响起来。好像还有脚步声。

矮马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一件事情,就在唐娜死前的头两天的一个深夜,他听到有一个男人在地铁站旁边的那块小绿地的香樟树下低嚎着,男人像是在朝谁发火,又像是在痛哭。他偷偷地走出了治安岗,他在隐蔽处,发现那个男人就是宋正文。他赶紧回到了治安岗,他怕被宋正文发现,大气也不敢出,他对宋正文这个让他琢磨不透的男人是又恨又怕。

矮马蜷缩起来,恐惧到了极点。他想,那脚步声会不会是宋正文的呢?宋正文会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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