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齐姆急匆匆地穿过巷子,皮鞋底在铺路石上发出笃笃声,又在泥地上砰砰作响。

每个急转弯处,他都变换身姿,降低重心,有时用力过猛,他就用手撑一把迎面而来的墙壁,再冲向下一条街。夜色让他的行动更增添了难度,在奔跑中,他分不清脚下是坑,是垃圾,还是障碍物,好几次差点儿摔倒。

来到发出信号的那幢楼房附近,阿齐姆放慢频率,他不可以再发出声响。他这个计划的优势同样包含着弱点。从下面是看不见信号的。

阿齐姆没有任何迅捷的方法可以知道守候的人是不是还举着信号灯,或者,他已经停手。

还有一个十字路口就到了。

小个子埃及人顺着墙跟走,一边走一边调整呼吸。

他得穿越的下一条街离他只有十米,在那儿张着黑沉沉的大嘴。

阿齐姆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汗水,手指尖抚摸了一下手枪。那种触感再没有任何魔力,再不是那么让他安心。

他追踪的是个蛊。

他钻进那条昏暗的巷子。楼房的外墙上间或横挂着些长方形的布块,保护房子不受太阳直射。可在这时候,布块把这个地方变得比没有月亮的夜晚还要漆黑。

阿齐姆扫了一眼楼顶,守候的人应该在上面。那么多布料挂在那儿,他是怎么看见鬼从下面走过?当然,这些布没有完全遮住通道,可是,它们毕竟妨碍了视线……

“可能,他没真的看见!”阿齐姆想道,“又是虚惊一场……”

他立刻记起信号灯惊慌地摇摆着的样子。发出信号的人真的是被吓坏了,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动作过大,从而削弱了火苗,反而得不偿失。

他看见了什么。

阿齐姆走着,每根神经都高度紧张。他一步一步地向前,在黑暗中搜寻,全神贯注,同时,越来越觉得惶恐不安。

他几乎看不清什么。

出于谨慎,他该就此打住,立刻回头;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如果他没猜错呢?如果杀害孩子的凶杀就近在咫尺。阿齐姆没有权力不继续跟踪下去。如果另外有个男孩被杀,他会有什么感受?

他慢慢地前进,正在这时,他捕捉到一个喘息声。

又慢又沉。

那玩意儿该是躲在一个角落里,就在右边稍远些的地方。

阿齐姆松开枪套,掏出手枪。他知道这没有用,可是有它在手里,他才有足够的勇气向前。那不是蛊……那是个人……

阿齐姆已经什么也说不准了。

再走一米。

他的心在衬衣下怦怦直响,劝他逃走。阿齐姆继续向前,又走了一米。

他的手枪已经没了分量。

阿齐姆发觉他的武器正在向下滑,就立刻握紧些,试图集中浑身的注意力,恐惧抓住了他。他就要到了。

喘息声更加粗了。

阿齐姆举起手枪。

角落就在眼前。

他向前微微倾斜。

阴暗的角落显出形状。

阿齐姆认出那是个长方形。

一扇百叶窗。

他明白了。

一个人在百叶窗后面睡觉,打着呼噜。

小个子侦探浑身的紧张一下子从头到脚,烟消云散。他两腿发软,简直支撑不住。

他不能放弃。

一只猫在一条偏远些的巷子里乱叫起来。接着是木箱子打翻的回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寂静又立刻回到埃尔-伽玛里亚区。

阿齐姆收起武器,判断他与那边的距离。

他贴着转角,只探出头去。

一切很安静,巷子里空无一人。

这时,猫出现了。

它在一个岔路口站住不动,耳朵竖起来。阿齐姆从他站的地方看去,那很可能是只野猫。猫不怕人,只是对人存有戒心。

阿齐姆离开藏身处,正想靠近这头有所戒备的猫。

野猫突然发出凄惨的叫声,就像是爪子踩在陷阱里,让它疼痛难忍,然后它飞也似的向夜幕的深处跑去。

阿齐姆不再动弹。

他完全暴露在巷子的中间。

在十字路口的一角,一条长长的影子站起来。

她的上身先隆起,头最后才抬起来。

她浑身包裹着布僧衣,身体完全被遮在里面,脸藏在宽大的风帽里。

阿齐姆连气都透不出来。

影子登上一只破木箱,蹲下身。

侦探好像看见她微微仰起头,似乎在……嗅着空气中的气味。

突然,她向前扑去,没有一点声音,动作却敏捷得惊人。

她在追那只猫。

阿齐姆被吓蒙了,他不敢跟上去。

他看见她了。

蛊。

她真的存在。

野猫又嘶叫起来。它狠狠地咳着。只过了一秒钟,粗野的叫声变成了痛苦的呻吟。

接着,没有一点声音。

阿齐姆得采取行动,如果他站着不动,蛊会逃走,或者回头发现他。

他吸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来到十字路口边,然后靠在鬼消失的那个角落。

他的背刚靠到墙上,就从左眼角发现有动静。

她又出来了。

阿齐姆赶快躲在黑影里。

鬼离他不到三米,站着不动。

她一手提着那只猫,可怜的猫软软地垂着,黑色的液体流到地面上。不一会儿,地上就积起足够的血,发出流动的潮湿声响。

蛊把猎物举到嘴边,阿齐姆听到她用鼻子嗅的声音,短促响亮的连连吸气声。侦探心想,好像她是在努力辨别气味。这情形让他既害怕又着魔。

魔鬼的脸藏在大风帽下,仍然看不清楚。

她没有放弃战利品,又起步走动起来。

她走进一条死胡同。

阿齐姆闭上眼睛片刻,他认出了这个地方。

这就是老烟鬼指给他看的那条死胡同。

阿齐姆盯着黑洞洞的前方,生怕跟丢了那条高大的影子。

他估计,她足足有一米九十。他欣慰地发现自己还没有丧失当警察的对体貌的直觉。

蛊在巷子顶头的一扇门前停了一下,然后推开门板,走进去消失了。

三十秒钟过后,阿齐姆来到门前。

从这所被废弃的房子里,传来有人推动重物顶住墙壁的声音。

阿齐姆又等了一分钟。再也没有一点儿动静。

于是,他也推开门,踏进虎口。

他没有遵守谨慎的原则,点亮汽油打火机。

火苗腼腆地向上窜,把一个堆满乱石的狭小底层房间染上了橘黄色,一架部分倾颓的楼梯通向楼上。

在门的对角处,一只烂了的大箱子装着死水。

水面波动着,好像有人刚往里扔了一件体积很大的东西。

或者说,好像是有人搬动过木箱。

阿齐姆上前,跪在地上,在边沿寻找一只把手。蛊不会上楼,楼梯几乎不能通行。

他紧张得简直要发疯。如果真该做些什么的话,那就是远远地跑开去,通知教长,让他来了结这桩可怕的案件。

可是,阿齐姆已经不能打退堂鼓,他想知道真相。他得牢牢地盯住魔鬼,直到找到她的老窝,挖出真相。

水槽没有把手。

阿齐姆用两手抓住木箱,用尽全身力气去拉。

水槽滑动起来,发出沙沙声。

一条通向地窖的阶梯出现在下面。

阿齐姆发现石阶上有一摊黏稠的污迹。猫血。

侦探在眼前举着打火机,在黑暗中找出一条琥珀色的缝。他走下阶梯,几乎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他来到一个狭小的室内,里边有股发霉的气味。两只在潮湿的空气中腐烂的木箱子是唯一的家具。

阿齐姆把火苗举得高过头顶。

一只巨大的眼睛盯着他。

黑漆漆的看不见底。

黑眼睛在侦探抖动的火光前流泪。

这是一个挖在墙壁上的洞,离地有一米高。

一条通道,宽度只容许一人跪着进去。几条树的根须从通道壁上伸出来。泥土湿湿的,在地窖里张着口子,就像是棕色的肌肤上面长满了疙瘩,白花花的经脉垂着,一股腐烂的气味,令人作呕。

阿齐姆原地转了一圈,确信没有其他出口。

如果他要追踪蛊,就得钻进这条让人恶心的肠子里。

阿齐姆蹲下身,把持打火机的手伸进洞里。

鬼给自己挖了这个窝,就像是蛇打了个洞,好在里面享用它的猎物。

侦探伏下身,钻进这所屋子的内脏里。

空气立刻变稀,光线也更加黯淡。

开始时,阿齐姆四肢着地爬行,他靠右肘一寸寸向前挪,唯恐松开手里唯一的光源。

只爬了几下,他已经浑身是土。

树的根须拨乱了他的头发,石子划破他的腿。

五十厘米之外,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远处等待着他的是只昏暗的圆。渐渐地,他在这片虚无中越钻越深,离开活人的世界,潜入魔鬼的老巢。

他呼吸困难。地道狭窄,让他感到压抑。

火苗开始摇晃。

前方的地道向他张开大口,放出黑暗的爪子伸向阿齐姆。

火苗一闪,灭了。

阿齐姆只来得及看见面前的黑洞张圆了嘴,就像是个贪婪的笑容。

洞穴的永恒之夜向他吐出舌头,要把他整个儿吞没。

第一时间更新《时间的血》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