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是从附近的菜地里传来的,它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终于,一个模糊的黑影从菜地中钻了出来,一到路面上,黑影便悄无声息,它像鬼魂般直接“飘”进了院子。在进院的那一刻,他离我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借助依稀可辨的模糊光亮,我看到了一张僵尸般苍白惨淡的脸……

黄昏时分,老毕和小陈来到东方伊甸园建筑工地,工人们还没有下班,只见高高的塔吊悬在半空,眼前还未封顶的楼房周遭缠满了防护网,不停有工人将一车车砖头推到入口,再由升降机输送到楼顶。

工地上,搅拌机的轰轰声和升降机的嗡嗡声混杂在一起,再加上砖头倾倒声和砌墙发出的混杂音,让人心烦意乱,躁动不安。

“喂,这是工地,没戴安全帽不能进去!”两人刚走到楼下,一个戴着红色安全帽的中年人便走过来大声呵斥。

“请问毛子是不是在这里上班?”小陈上前问道。

“是呀,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我们是他老乡,有点事情想问问他。”

“你们是他老乡?”中年人打量了一下小陈,有些怀疑地说,“毛子在这里干了大半年活了,从没听说他有老乡在城里。”

“请你帮叫一下吧,我们确实有事找他。”老毕摸出一支烟递了过去。

中年人接过烟,放在鼻底下嗅了嗅,转身向升降机方向走去。不一会儿,他便领着一个满身灰尘的年轻人回来了。

“毛子,你老乡找你。”中年人点着烟吸了一口,对年轻人说,“你们到工地外面去聊吧,反正也快收工了,算你小子占了便宜,今天就干到这里吧。”

毛子跟着老毕和小陈走出工地,他很快便停住脚步不再往前走了:“哎,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们呀!”

“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是公安局的,有一件事想请你去核实一下。”小陈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在他面前晃了晃。

毛子脸色一变,撒腿就想往回跑,但小陈眼疾手快,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早把他的双臂控制住了。

“我,我没干过什么坏事……”毛子挣扎了一下,很快便低下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既然没干过坏事,你哆嗦什么?”小陈厉声说,“走吧,到局里把事情老老实实告诉我们。”

西郊派出所会议室内,毛子惊魂未定,他睁着一双惶恐的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这间不大不小的房间。十天前,他和旺叔就是被抓到这里,折腾了差不多一个晚上。

“你肯定已经饿了,来,这里有一个盒饭,你将就填一下肚子吧。”老毕将一个饭盒轻轻推到了他面前的桌上。

毛子不相信地看着老毕,直到老毕点了点头,他才接过盒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除了上次找小姐外,我这段时间都待在工地上,哪儿都没去过。”吃饱喝足,毛子抹了抹嘴巴说,“不信,你们可以去工地问问。”

“嗯,我们相信你。”老毕点燃一支烟,语气平和地说,“你老家是哪里的?”

“洛川县仁义镇。”毛子愣了一下,不明白老毕问话的意思。

“你们工地上,洛川县的人好像挺多吧?”老毕漫不经心地说,“有一个叫苏丽丽的也是洛川人,你认识不?”

“认识啊。”毛子随口回答,“她是我们曹经理的老婆,现在肚子很大,看上去快要生小孩了。”

“你和苏丽丽有过接触吗?我是说,她有没有叫你帮干过活?”

“没,没有。”毛子似乎意识到什么,他把目光躲闪开来,“苏姐是公司里的白领,我是一般的打工人员,平时我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来往。”

“不对吧,四个多月前的一天夜里,你和苏丽丽一起到光明村去干啥?”小陈忍不住说了一句。

毛子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他用手抓着衣角,神情紧张不安。

“毛子,你是个年轻人,希望你老实交代,不要藏着掖着,那样对你没有什么好处。”老毕说完,静静地等待毛子的反应。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们,不过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只是打了那个女人一拳,其他事真的没干过。”毛子痛悔地说,“都是苏姐害我的呀,我本来不想出手的,她非要叫我打人家。”

接着,毛子便讲起了四个多月前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和工友们吃过晚饭后,正在板房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天南海北地吹牛,这时我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我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收到了一条短信,只见上面写着:“毛子,我是苏姐,你现在有空吗?请到外面来一下,我找你有事。”我知道苏姐就是苏丽丽,她是曹经理的老婆,我们虽然是老乡,但平时从没有什么来往,不知道她找我有什么事。我好奇地走到板房外面,果然见苏丽丽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毛子,苏姐今天想请你帮教训一个人,你敢不敢?”苏丽丽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这事啊,可我从没打过架。”我转头看了看板房方向说,“要不,我再去叫两个人来,人多力量大,这样保证能够打赢。”

“用不着那么多人。”苏丽丽摇了摇头,“我让你教训的是一个女人,你一个人就可以对付了——这件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你懂吗?”

“苏姐,我知道了。”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地说,“那个女的家里没人吗?万一她家里有人在,我可对付不过来呀。”

“她家里没人,就她一个人住。”苏丽丽咬牙切齿地说,“姓杜的,你勾引我男人,我今天非要让你尝尝姑奶奶的厉害不可。”

我和苏丽丽来到光明村,走进了一幢二层高的小楼里。她上前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出一个悦耳动听的女声:“谁呀?”

“我是楼下的邻居,想向你借样东西。”苏丽丽压抑着心里的怒火,轻言细语地说。

门嘎吱一声打开,里面的人伸出头来刚看了一眼,我和苏丽丽使劲把门一推,一下冲了进去。

“你,你们想干啥?”那女的摸着被门撞疼的额头,惊慌地说,“有什么事咱们好好商量。”

“商量个屁!”苏丽丽双手叉腰,脸涨得通红,“姓杜的,你勾引我老公,今天不教训教训你,姑奶奶我就不姓苏。”

说着,她像一只母豹般冲上去,对着那个女的又抓又打。

不过,苏丽丽很快便落了下风,那个女的人不但长得很好看,劲也不小。

“毛子,你小子还站着干啥?赶快上来打这个贱货啊!”苏丽丽低声对我吼道。

“我来了!”趁那个女的和苏丽丽纠缠在一起之机,我从后面狠狠给了她一拳。

那女的没有防备,这一拳正打在她的后脑勺上,她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毛子,打得好!”苏丽丽用脚踢了那女的几下,似乎觉得还不解气,又用手在她身上狠狠抓了几下。

那女的脸色青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完全失去了知觉。

“苏姐,她会不会被打死了?”我心里恐慌起来,如果出了人命,我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苏丽丽也有些惊慌,她把手放在那女的鼻孔边试了试,松了一口气说:“没事,她还在出气,可能是你刚才下手太重,把她打昏了。”

“她醒不过来咋办?”我心里仍有些担心,“如果她死了,我们可要坐牢的呀,说不定还会被枪毙哩。”

“这贱货没那么容易死。”苏丽丽有些生气地说,“你后悔打她了吧?告诉你毛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把你牵扯进来的。”

“可打她的人是我呀!”我着急地说,“咱们还是赶快跑吧,否则被人看到,再跑就来不及了。”

“好啊,那赶紧走吧。”一句话提醒了苏丽丽,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转身和我一起快速走出了屋门。

走出光明村,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苏丽丽从包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和两包烟,一并塞到我手里说:“毛子,今天这事你千万要保密,对谁也不能说,包括曹经理,你懂吗?姐会永远记得你的。”

“我肯定不会说出去,不过要是那女的死了咋办?”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女人的青白面孔,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即使死了,警察也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你就放心吧。”她把钱往我手上一塞,急匆匆地往前走了。

我把钱揣进兜里,又撕开一包烟,拿出一支点上,吸了几口,这才慢悠悠地往工地方向走去……

“那天晚上,你真的只打了她一拳?”小陈说。

“真的,这个我可以发誓。”毛子有些急,“我没想到她那么不经打,一拳就打晕过去了。”

“当天晚上,你还回过那间出租屋吗?”

“我怎么还敢回去呀?说真的,当时打了她一拳后,我心里一直都很害怕,逃跑都来不及呢。”

“你确定她被你打晕后,没有生命危险?”

“应该没有危险吧,苏姐试了她的鼻息,说还有呼吸,我,我当时没敢去摸她的鼻子。”毛子的目光有些躲闪。

“四个月后她的尸体在墙壁内被发现,你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是什么感受?”

“知道她死了后,我心里很害怕,每天晚上一闭眼她的面孔就出现在眼前。”毛子说,“虽然她不是我杀的,但一想起她的样子就感到害怕。”

“你是什么时候听到那个消息的?”

“就是十天前,我和旺叔找小姐被抓的那个晚上……”

毛子交代完毕,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宁静。

“当时苏丽丽给你的两包烟是什么牌子的,你还记得吗?”老毕吐出一个烟圈,问了一个大家意想不到的问题。

“是云烟,精包装那种。”毛子用手比画了一下说,“我回去后担心工友们追问烟的来历,一直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吸,只能每次上厕所时偷着吸,不过后来还是被旺叔知道了,我给了他半包烟,他也就没追究烟的来历了。”

“你平时吸烟吗?买的烟都是什么牌子的?”

“我吸烟只是搞着玩的,平时买的也都是三五元一包的,像这种精装云烟从没买过。”

“嗯。”老毕点点头说,“好了,今天咱们就先到这里吧,毛子,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先委屈你到市公安局招待所去住上两天,工地那边,我们自然会帮你请假。”

毛子被带下去后,小陈迫不及待地说:“毕老,看来这个毛子很符合你当初推断的凶手特征:第一,他的年龄只有二十出头,这种年纪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第二,他当时打过受害人一拳,不排除他去而复返,趁受害人昏迷时将其强奸并杀害的可能;第三,他在建筑工地打工,砌墙这一技术活应该不在话下,因此完全有可能将受害人尸体埋入墙内。”

“是呀,看来案情就要水落石出了。”赵所长脸上也绽开了笑容,“这个案子弄得我们西郊派出所灰头土脸,如果抓到凶手,我老赵脸上也能光彩一下了。”

“我看不会这么简单。”老毕摇摇头,“毛子作案最大的不可能之处,是他没有砌墙埋尸的时间,因为对毛子来说,一个人砌那么一堵墙至少得一天工夫,而且还得从工地把砖头、沙石和水泥运到出租屋——如此劳师动众的行为,如果没有人配合,我想毛子没有胆量那样干,他一个人也不会干得那么好。”

“可是烟灰又作何解释?你刚才已经问清楚了,毛子承认自己吸过苏丽丽送给他的云烟,这种烟与发现尸体的墙壁夹缝内的烟灰一致,我想这不可能是巧合,而极有可能是他在砌墙埋尸时不慎使烟灰掉入墙壁夹缝内所致……”小陈顺着自己的思路,一口气说了下去。

“我想咱们应该把视线放得更开阔一些。”老毕没有正面回答小陈的问题,他吸了口烟,眯缝着眼睛说,“既然云烟是来源于苏丽丽,那会不会是与苏丽丽有关的男人持有的呢?我猜这烟不是苏丽丽专门为了感谢毛子而买,她只不过从家里出来时,顺手拿了两包放在兜里而已。”

“这么说来,苏丽丽的老公曹飞天又有重大嫌疑了?”赵所长瞪大了眼睛,“我说老毕啊,你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把我脑袋都快搅成一摊糨糊了,到底谁是凶手呀?”

老毕没有说话,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起烟来。

“曹飞天好像并不吸烟。”小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心里一下豁然开朗,“难道除了曹飞天,还有人与苏丽丽关系比较亲密?”

“嗯。”老毕点点头说,“看来苏丽丽和曹飞天都对咱们隐瞒了什么,应该尽快从他们嘴里弄清楚这些东西。”

在老毕和小陈调查毛子的同时,李落泪一案也在紧锣密鼓中展开了调查,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刘海军亲自挂帅,他带着江

涛、小张、小王等办案人员,再一次对案发现场进行了细致勘察。

李落泪的尸体已经被运走,他居住过的房屋内基本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客厅空空荡荡,除了一张锈迹斑驳的铁皮翻板椅外空无一物;卧室里摆放着一张简易的铁架双人床,床上的被褥散发出一股霉味;另一间小屋内,并排摆放着一大一小、一黑一红两个皮箱,大而黑的箱子属于李落泪,小而红的箱子则是燕子的。

“这两个皮箱检查过了吗?”刘副局长盯着地上的箱子问道。

“检查过了,里面是死者李落泪和其同居女友燕子的衣物及一些日常用品。”江涛说着,将两个箱子一一打开。

李落泪的箱子里,多是一些灰黑色的衣物,而燕子的皮箱里,则是一些颜色鲜艳、形状怪异的服饰——从衣物来看,很难想象这两个人能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刘副局长戴上手套,顺手翻了翻,然后他关上箱子,走进了那间窄小的厨房里。

厨房里的一切已经恢复了原样,那个惹祸的煤气罐也被送回来,放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李落泪这一套做饭的家什,是过去就有呢,还是最近才添置的?”刘副局长拿起菜板上那把崭新的菜刀,一边打量一边问道。

“据燕子交代,这些家什是她和李落泪同居后购置的,因为他们住的地方附近没有饭馆,而两人晚上又要加餐,因此在燕子提议下,他们去购置了这一套做饭的家什。”江涛说着,打开了灶台下面的一个小门说,“刘局长你看,这里面还有他们做饭剩下的一些食品。”

小门里面放着半把面条和几个鸡蛋,角落里还有一小盆凝固的猪油。

“这个煤气罐是最近才灌装的吧?”刘副局长用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罐体说,“它来自何方,你们调查过吗?”

“根据我们调查,这个煤气罐是光明村口一家专门经营煤气灶具的小店灌装的,几天前李落泪到店里,买了一套灶具和一只煤气罐,据店主介绍,如果只是一般家庭做饭的话,一罐煤气可以连续使用半个月以上。”江涛说。

“煤气罐上只有店里小工和李落泪的指纹?”

“是的,检测的结果正是这样。”

“燕子既然是和李落泪一起吃住,上面为何没有她的指纹?”刘副局长皱着眉头说,“看来这个燕子确实有些问题,还有她的那一帮伙伴,也要彻底调查核实。”

“刘局,我也一直觉得燕子有问题。”小王说,“这个屋里,除了她和李落泪的指纹和足迹之外,可以说没有第三者在场,李落泪如果是他杀的话,那么燕子的嫌疑是最大的。”

“可是经过我们初步调查,李落泪死亡前后的那两天,燕子都没在现场。”江涛说,“这也是我们当初判断李落泪是自杀的主要依据。”

“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燕子对李落泪早就起了杀心,于是她精心策划并制造了李落泪的自杀假象。”小张说,“因为购置灶具和煤气罐都出自她的主意,而且在使用过程中,燕子都故意不碰煤气罐以避免留下指纹,更重要的是,李落泪死亡前后两天内她都没在现场,这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嫌疑。”

“是啊,这么一说燕子的嫌疑越来越大了。”小王频频点头,“虽然燕子的伙伴们证明那两天她都和他们在一起,但真实性有待进一步查证,而且不排除燕子偷偷溜出来作案后再回去与他们在一起的可能性。”

“你的意思是说,燕子偷偷回来打开煤气罐旋钮,之后再离开现场?”江涛摇了摇头说,“虽然她可以用戴手套方式避免留下指纹,但事实是否如此真的很难判断,因为我在讯问她的时候,她那种悲痛欲绝的表情让人难以相信她会是凶手。”

“表情很难说明问题,而且有些凶手的表演能力着实让人难辨真假。”小王说,“像燕子这种在社会上浪荡的女孩,本身就让人怀疑她内心是否存在真爱。”

“社会浪荡的女孩就没有真爱吗?”江涛反驳道,“每一个人都有爱人和被爱的需求,不管这个人贵为王子还是贱为乞丐,当他遇到自己真心喜欢的对象时,付出自己的真实感情完全可能。回过头来看,燕子愿意与四处漂泊、一穷二白的李落泪在一起,本身就表明她是真心喜欢他的,即使后来想分手,她也没有杀他的必要,只需离开就可以了。”

“江哥这番话有几分道理。”小张点头说,“燕子确实没有杀人的必要,不过,这个杀人者会不会是燕子的伙伴呢?我听说有一个叫欧阳军的男子曾经追求过燕子,而且前天晚上他和两个同伴曾经来过这里。”

“你们的分析都不错,看来老毕推断的他杀大有可能。”刘副局长沉吟了一会儿说,“周围的群众如何看待李落泪之死,你们调查过吗?”

“发现尸体当天,我们就在光明村作过广泛深入的调查,不过群众的看法都不足信。”江涛说,“有一大半的人认为李落泪之死十分诡异,而且与之前二楼出现的神秘哭声有密切关系,甚至有人说,李落泪就是被二楼的女鬼害死的。据一个妇女讲,发现李落泪的尸体前两天,她曾经看见过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在院子里跳舞,而卖菜的那对夫妇也讲述了一些极为诡异的事情,比如半夜听到院里传来哭声等等不可思议的现象。”

“院里又有哭声出现?”小张愣了一下说,“这个哭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墙里裸尸发现前它就出现过,现在它又出现在李落泪死亡之时,这真是太怪异了。”

“这次的哭声和上次的那个有本质区别。”江涛解释说,“经过毕老和陈冉调查核实,这次院里传出的哭声是遇害者杜芬芳父母发出的,他们夜里来祭奠女儿,结果忍不住痛哭起来。”

“听说陪杜老夫妇来光明村的,是他们老家一个姓周的会计,我觉得这人也有一定嫌疑,因为他一来李落泪就死了,你们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小王说。

“好,那咱们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把前面所说的这几个人都仔细调查一番。”刘副局长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屋子。

爆炸头家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坐着神情悲怆的燕子,任凭爆炸头和欧阳军及一帮姐妹如何劝说,燕子始终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燕子,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爆炸头语重心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你原来没心没肺我倒觉得你很可爱,现在你玩起深沉来,让爆哥我和众兄弟姊妹们情何以堪?”

“是呀,你没必要为了一个老男人这样消沉下去吧?”一个叫梅妹的女孩拉着燕子的手说,“节哀吧,我的小燕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的前途还大大的哩。”

“是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这还是一件大好事呢。”胖青年眨了眨眼睛,用手悄悄指了指欧阳军。

“你们把我当成啥人了?”燕子说完终于脱口爆了一句粗话,骂完之后,她便一头倒在梅妹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能哭出来说明还有药可救!”爆炸头转忧为喜,“为了庆祝燕子的归来,我提议今晚咱们去吃一顿高档火锅。”

“太好啦,爆哥,你请客吗?”胖青年喜气洋洋地说,“今晚又可以白吃一顿了。”

“当然是我请客,不过买单的事就委托给你了。”爆炸头阴阳怪气地说,“胖子,上个月打麻将你输了四百八十元一直没还我,今天正好把这窟窿填上。”

“爆哥,你还记得这事呀?”胖青年哭丧着脸叹了一口气,“我发现你的记忆力比读书时大有长进了!”

“哈哈哈哈。”大家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燕子哭着哭着,也突然一下笑了起来。

“爆哥,就不要为难胖子了,晚上的火锅我来买单吧。”欧阳军看了一眼燕子说,“难得大家今天这么开心,就不要把快乐建在胖子一个人的身上了。”

“好好,今晚你欧阳买单最合适不过了。”梅妹笑嘻嘻地说,“等会儿我就把燕子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照顾人家呀!”

欧阳军还未回答,这时门突然被敲响了,爆炸头走过去把门打开,门口赫然站着几个便衣警察。

“正好你们都在这里,那我们也就不浪费功夫了。”江涛看了大家一眼说,“还是李落泪那个案子的事,想请大家再配合调查一下。”

“警察叔叔,我敢保证那事绝对与我们无关。”爆炸头一脸无辜地说,“你看我们有吃有穿,整天快快乐乐,干吗去和一个穷唱歌的过不去?”

“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一边吧。”小王说,“我们一个一个来讯问——干脆,就先从你爆炸头开始。”

“好吧好吧,那我恭敬不如从命。”爆炸头打开书房的门说,“你们最好问快点,我老爹老妈七点要回来,如果让他们知道了警察上门的事,我又得吃不了兜着走。”

“上次已经问过的,咱们就不再啰唆了。”江涛打开笔记本说,“燕子现在的情绪如何?她和你们在一起时,有没有说过关于李落泪的事情?”

“没有,她就是一声不响,一直都很悲伤,刚才我和众兄弟姊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她逗开心,可是你们这一来,我们的努力又付诸东流了。”爆炸头苦笑着说,“我们这个小妹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竟然对一个穷唱歌的大叔那么痴情,真是搞不懂。”

“你们真的只在前天晚上去过光明村?”小王问道。

“是呀是呀,没事我们跑到那里干啥?”

“如果只是第一次去,你们怎么会一下便找到马老三的出租楼呢?”

“这个嘛,可能是我们比较聪明,再加上地理知识学得也比较好,所以一下便找着了。”爆炸头有些不屑地说。

“态度端正一点,我们可是在正经办案!”江涛严肃地说,“如果你觉得这里的氛围不够严肃,那只有请到公安局去走一趟了。”

“别别别别,我刚才是胡说八道,你们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这个小人一般见识。”爆炸头赶紧赔礼道歉,“我就实话实说吧,其实在前晚之前,我们就悄悄去过光明村,并到马老三的院子里去踩过点。”

“你们去踩什么点?为什么不能正大光明去?”

“我们一方面是好奇,想看看那个闹鬼的地方长啥样,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燕子和那个大叔居住的地方。”爆炸头叹了口气说,“读书的时候,燕子就是大家的开心果,我们也不想看着她陷入泥沼不管,可她不但不领情,还不准我们去光明村找她,所以我们只能悄悄去喽。”

“你们那次去是什么时间?有没有见到什么人?”

“那次去的时间,大概就是燕子和那个大叔同居的第二天吧,我和欧阳、胖子一起去的,当时是下午,我们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爆炸头说,“不过,回来的路上,我发现有个老太婆像防贼一样地盯着我们看,我们当时心里不高兴,还往她的菜上狠狠吐了几口浓痰。”

说到这里,爆炸头像个孩子似的嘿嘿笑了起来。

“这个老太婆长什么样?”江涛心里一动。

“就是一个老太婆样啊,头上有白发,脸上有皱纹,当时她蹲在菜地里一边摘菜,一边拿老眼偷偷瞧我们,我和欧阳都不乐意了,我们故意从她的菜地边走了过去,快要走过菜地时,我喊了一声‘吐’,于是我们三人‘呸呸呸’,每人狠狠吐了几口浓痰在菜上,然后一阵风似的跑了,哈哈哈哈。”爆炸头讲得眉飞色舞。

小王和埋头记录的小张禁不住想笑,不过他们看了看江涛的脸色,把心里的笑硬生生憋了回去。

“对了,欧阳军过去是不是追过燕子?”江涛又提出了一个疑问。

“追过呀,不过燕子跟了那个老男人,差点让欧阳去跳楼——现在好啦,燕子重新回归,欧阳那小子的机会又来了。”爆炸头说,“这不,今儿晚上欧阳一高兴,主动要请大家去吃火锅哩。”

“好吧,没你事了,去叫欧阳军进来吧。”江涛和小王、小张对视一眼,对爆炸头摆了摆手。

“我确实想过有一天要把那个老男人干掉,不过,还没等到我动手,他就不明不白地死了,这可能就是天意吧,连老天都在帮我的忙。”欧阳军的话令江涛他们大吃一惊。

“为了一个女人,你这样做值得吗?”小张抬起头问道。

“燕子是我的小师妹,她也是我妹妹的同学,我们还在中学时便经常在一起玩耍。我一直都充当着她的保护神角色,谁要是欺负她了,我一定会挺身而出;她遇到困难了,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帮她排除。我一直都幻想着能和她一起生活,一起生儿育女,一起白头到老。技校毕业后,我就动了追求她的念头,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她对我的暗示无动于衷,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前不久我们大家一起在夜总会聚会,她听了那个老男人的歌声后,竟然一下疯狂地爱上了人家。”欧阳军说到这里

,有些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你们不知道,在她和那个男人同居的日子里,我是多么痛苦,可当着爆哥他们的面,我又不能把这种痛苦表现出来,只能在心里默默忍受着。”

“那在这段痛苦的时间里,你有没有单独到光明村去过呢?”

“没有没有,这个绝对没有。”欧阳军赶紧摇头否认,“虽然那个老男人把我心爱的女人夺走了,我对他极其憎恨并动了干掉他的念头,但我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只会让燕子离我更远,到时我不但得不到她的人,搞不好还会把自己的命也送掉。”

“你真的没有单独去过马老三的出租楼?”江涛盯着他的眼睛。

“这个……”欧阳军迟疑了一下,表情显得有些犹豫。

“你一定要说老实话,否则到时我们把事实调查清楚,到时候你再说就晚了。”

“那我说实话吧,我……我在此之前确实去过一次,不过,那次我连院子都没进。”欧阳军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承认了。

“那次的具体日期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就是那次我和爆哥、胖子从光明村回来的当天晚上,我一个人又悄悄去了那里。”欧阳军脸上流露出几分惊恐的神色,“那天晚上,我,我在那里看到了一个黑影……”

“黑影?”

“是的,那个黑影飘忽不定,如鬼魂般无声无息,让我感到十分害怕,所以那天晚上我连院子也没进。”欧阳军咳嗽了一声,接着讲起了那天晚上的经历。

那天我和爆哥、胖子从光明村回来后,天已经快黑了,我们在市中心的一家餐馆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一斤装的老白干。爆哥和胖子一边吃菜,一边划拳喝酒,我则要了一碗米饭,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埋头苦吃。

“欧阳,你咋吃上饭了?快来划两拳!”爆哥伸手接过我的饭碗说,“瞧你这出息,好像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好吧,来就来!”我放下筷子,先是和爆哥划了两拳,输了,我一仰头喝了两杯,接着又和胖子划了两拳,也输了,我又把两杯酒倒进了喉咙……

饭局结束已经是十点多钟了,爆哥要开车送我回去,我浑身燥热,心里有些难受,坚持不让他送。他和胖子开车离去后,我一个人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我的眼前不时浮现出那幢破旧的出租楼,我不知道燕子住在那幢楼里会是什么感受,她真的幸福吗?那个老男人会不会欺负她呢?

走了不知多长时间,身边的路灯越来越少,光线越来越暗,城市的喧嚣也消失了,我站住仔细看了看周围,才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光明村的街口。

犹豫了几秒钟,我便义无反顾地向村里走去。街道上很安静,昏黄的路灯照耀着窄窄的路面,楼房与楼房之间是大片大片的黑影,在树木的掩映下,那些黑影显得狰狞可怕。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听说自从裸尸被发现后,很多租房的人都搬走了,整个光明村一到夜晚便死气沉沉。

越临近马老三的出租楼,我的心跳得越厉害。有一句话叫酒壮英雄胆,但也有一句俗语叫酒醉心明白,我不知道这两句话哪一句正确,反正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想那具没穿衣服的尸体,心里的恐惧感也在逐渐加深。

从街道的一个弯口拐出去,就进入了那条小巷。在黑暗中站立了十多秒钟,我的眼睛才逐渐适应了黑暗世界。借助街道上路灯散射的朦胧光线,我勉强可以分辨出几米开外的模糊物体。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小巷中走去,每走一步,心中的恐惧便放大一倍,我唯一能安慰自己的理由是:那幢楼里住着我心爱的女孩,她正在遭受水深火热的生活,只有我才能安慰她,拯救她!

终于走到了那幢小楼前,我的心里又矛盾起来了,我不停地问自己:你到这里来干啥?燕子明确说过,谁也不准到光明村来找她,如果谁来了,她就和谁断绝关系。很明显,她爱那个男人胜过了爱所有的朋友,而我如果深更半夜去敲他们的门,那可以说是自讨没趣自寻烦恼,再说了,今天晚上她有可能不在屋里,而是陪那个男人上夜班去了。

不过既然来了,就到窗户边去闻闻她的气息也不错。我暗暗下定决心,同时也把恐惧抛在了脑后。不过,就在我准备起身走进院子的时候,突然听到附近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我赶紧蹲下身子,把自己藏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声音是从附近的菜地里传来的,它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终于,一个模糊的黑影从菜地中钻了出来,一到路面上,黑影便悄无声息,它像鬼魂般直接“飘”进了院子。在进院的那一刻,他离我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借助依稀可辨的模糊光亮,我看到了一张僵尸般苍白惨淡的脸。

我死死咬住嘴唇,努力控制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个黑影又从院子里“飘”了出来,径直向菜地里“飘”去,沙沙声再次从那里响起,并越去越远,最后完全消失了。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那个黑影不再出现后,我才慢慢从藏身处钻出来,疯了一般向街上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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