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来啦。起床。”我刷一下拉开窗帘,猛烈的阳光泼进房间,洒满一床。

我出去时,安琪不知怎么翻的身,整个人横躺在床上。她已经踢掉腿上的被单,只剩一小角白色床单盖住臀部。她透过朦胧的眼睛抬头望我,头发披在脸上,像纠成一团的黑色海苔。

“你早上像罗密欧再世。”她说。

“来啦,”我说,“我们走。”我抓起我的运动袋,开始往里面塞衣服。

“让我猜猜看,”她说,“梳妆台上有钱。很高兴认识你,但出去时小心不要把门甩到我屁股。”

我跪下来吻她。“差不多。来啦。我们赶时间。”

她跪坐起来,被单滑落,手臂滑上我的肩膀,用她睡得软绵绵、热呼呼的胴体挤压我。

“我们十七年来第一次上床,你就这样叫醒我?”

“遗憾的,”我说,“是。”

“你最好有好理由。”

“何止好。来啦。我在去机场路上告诉你。”

“机场?”

“机场。”

“机场。”她打着哈欠,跌跌绊绊爬下床,走进浴室。

飞机升入云霄,向北飞去,丛林的苍翠和珊瑚的雪白、淡蓝和火黄越来越小,变成零落的方块补丁。

“再讲一次,”安琪说,“半裸的部分。”

“她穿了比基尼。”我说。

“在一间黑漆漆的房间。房间里有你。”她说。

“是。”

“你感觉如何?”

“紧张。”我说。

“呜,”她说,“错,答错了。”

“等等。”我说,但我知道我已经签下我的死亡证书。

“我们才做完六小时爱,你仍然被这个穿比基尼的小骚货诱惑?”她挺起身子,转头看我。

“我没说诱惑,”我说,“我说‘紧张’。”

“一样意思。”她微笑,摇头。“男人啊,我发誓。”

“没错,”我说,“男人。你不明白吗?”

“不明白,”她说。她举起拳头托着下巴,眯起眼睛,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请开示。”

“好吧。黛丝丽是狐狸精。她勾引男人。她有一种气味,一半天真无邪,一半纯粹肉欲。”

“气味。”

“没错。男人爱气味。”

“行。”

“任何男人靠近她,她就打开开关,放出那个气味。也许一直都开着,我不知道。但不管怎样,气味相当强。男人一看到她的脸、她的身体,一听到她的声音,闻到她的味道,就没救了。”

“所有男人?”

“大多数,我敢打赌。”

“你呢?”

“不,”我说,“不包括我。”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这句话让她愣住。微笑从她脸上消失,皮肤变得像蛋壳一样苍白,嘴巴张开,好像忘记怎样说话。

“你刚才说什么?”她终于勉强吐出一句。

“你听到了。”

“是的,但……”她在座位上转身,直视前方片刻。然后她转过去面对坐在她旁边的中年黑妇,这位妇人从我们上飞机起就毫不掩饰地听我们谈话。

“我听见了,姑娘。”妇人说,继续织一个看起来像小海狸的玩具,手上的针看样子能杀人。“一清二楚。我不懂什么气味的鬼话,但这部分我听懂了,谢谢。”

“哇,”安琪对她说,“你懂?”

“哼,他没那么帅。”妇人说。“在我看来,他也许列在‘哟’那一级,但还够不上‘哇’级。”

安琪转回来面对我。“哟。”她说。

“继续,”妇人对我说,“回头讲这个滥货帮你煮咖啡。”

“无论如何——”我对安琪说。

她眨眨眼,用手跟托住下巴,往上一推,把嘴巴关上。“对,对,对。回到那一段。”

“要不是我,你知道——”

“在恋爱。”妇人说。

我瞪她一眼。“——跟你在一起,安琪,我恐怕已经当场毙命。她是毒蛇。她钓男人——几乎任何男人——让他们替她办事,不管什么事。”

“我想认识这女孩,”妇人说,“看她能不能叫我的李洛伊剪草。”

“但这就是我不懂的地方,”安琪说,“男人真的那么蠢吗?”

“真的。”

“是他说的。”妇人说,继续织她的东西。

“男人和女人不同,”我说,“至少大部分人。尤其是他们对异性的反应。”我拿起她的手。“黛丝丽在街上经过一百个男人,至少五十个会思念她好几天。当她经过时,他们不只是惊叹:‘可爱的脸蛋,可爱的屁股,漂亮的微笑’。他们会极度渴望。他们想当场占有她,溶入她,吸进她。”

“吸进她?”她说。

“是。男人对美女的反应跟女人对俊男的反应完全不同。”

“所以再说一遍,黛丝丽是……?”她用指甲背面轻轻搔我的手臂内部。

“火焰,男人是飞蛾。”

“你其实不赖。”妇人说,弯过身来,隔着安琪仔细瞧我。“如果我的李洛伊能讲你讲的这种甜蜜鬼话,他过去二十年会少吃很多苦头。”

可怜的李洛伊,我心里想。

在宾州上空,安琪说:“老天。”

我的头移开她的肩膀。“什么?”

“想想这个可能性。”她说。

“什么可能性?”

“你看不出来吗?如果我们颠倒过来想每一件事,如果我们从黛丝丽不只有一点点错乱或有一点点堕落,而是一个黑寡妇,一个自私自利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冷血动物的角度来看——那么,我的天。”

我坐直。“说下去。”我说。

她点头。“好。我们知道她怂恿普莱斯偷钱。对吧?对。然后她让杰考虑从普莱斯那里拿回钱。她嘴巴说一套,像是,‘噢,杰,我们能不能不要那笔钱快乐地在一起?’但当然,心里想另一套,‘快上钩,快上钩,你这傻瓜。’杰果然上钩。但他找不到钱。然后她想出钱在哪里。她去了那里,但她并没有像她说的被逮到。她拿到钱。但现在她有一个问题。”

“杰。”

“完全正确。她知道如果她失踪了,杰永远不会停止找她。找人是他的专长。她也必须搬走普莱斯这块挡路的石头。她不能光是失踪而已。她必须死掉。所以……”

“她杀了伊莉安娜·里约。”我说。

我们对望,我相信我的眼睛睁得和她一样大。

“用散弹枪近距离射她脸部。”安琪说。

“她能吗?”我说。

“为何不能?”

我坐在那里思考这个可能性,让它沉淀。的确,为何不能?

“如果我们接受这个假设,”我说,“那我们就是同意她是——”

“完全没有良知或道德或同情心或任何人性。”她点头。

“如果她是这种人,”我说,“她不是一夕之间变成这样。她已经这样很久了。”

“有其父必有其女。”安琪说。

这句话如当头棒喝把我打醒了。像一栋大楼倒塌在我身上。瞬间一切变得骇人的清晰,使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哪一种谎言是世界上最好的谎言?”我问安琪。

“大部分是事实的那种。”

我点头。“为什么特雷弗这么急切要黛丝丽死?”

“你说。”

“因为他并没有设计杜宾桥上的谋杀案。”

“是她设计的。”安琪以几乎耳语的声音说。

“黛丝丽杀了她妈妈。”我说。

“而且企图杀她爸爸。”

“难怪他那么火大。”安琪旁边的妇人说。

“难怪。”我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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