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袭击鬼子据点的事,终于成熟了,选定了三个袭击点:日寇宪兵队司令部、日寇军火仓库和海潮路日寇驻军两个小队。

按李坚的要求,所有队员分别去三个袭击点周围观察了情况,熟悉环境,最后由李坚、刘世仪、金光日、朱维饰、毛广荣、李大海、梁升等人共同研究,制订了作战计划和撤退路线。

具体方案:由朱维饰、毛广荣率领十五名队员,袭击鬼子宪兵司令部;由李大海、梁升率十名队员,袭击鬼子军火库。此二据点均以迫击炮远距离一点多发,由李坚和金光日率十名队员袭击海潮寺日寇驻军;刘世仪率十名队员流动观察,随时增援各路小队。

袭击后由南阳桥迅速撤回租界。为此,李坚找来高兴华,要他当夜把好南阳桥“铁门槛”及时放他们进租界。

一切准备好了,队长们带领队员分头行动。

李坚和金光日带一队先行动。其它两队等运牛肉的车来到,将迫击炮和机枪装在卡车的车斗里,趁夜色掩护出了租界,进入华界。

约定子夜一点,三个点同时发起袭击,这样可使其它方面的鬼子慌了神,不知扑向哪里援救是好。

李坚和金光日带领队员进入华界后,让队员们散开,约定子夜零点四十分在海潮寺附近集结。

自从两名鬼子兵“失踪”,小南门、老西门连续发生“血案”,鬼子便派两个小队鬼子兵,驻扎在海潮寺内,起“弹压”作用。

李坚和金光日来到海潮寺,斜对面有一另小酒铺,他俩已来过多次,和老板也混熟了,所以他们再来,老板极表欢迎。

有一次他俩在小酒馆里坐着喝酒,竟碰上了前来买酒的王明之,即是那个在海潮路碰见的、做毛笔生意的徒弟,李坚曾在洗澡时,给他钱买布做衣服的孩子。

王明之也认出了李家爷叔。据他告诉李坚:自从鬼子驻进海潮寺,就抓他去庙里当差,也不过是打扫卫生,在厨房打杂而已。庙里有个中队长,天天要让他到小铺来买酒。

从王明之口中,他们得知:庙里房子翻建了,东西厢房盖成了两大间通房,每间有十六名鬼子兵住着。大殿翻建成两大间,一间住着中队长毛里太君;另一间住着两个小队长。靠边还有一间伙房,有两个也是抓来的中国人伙夫。

鬼子有两挺轻机枪,东西厢房各一挺。其它都是步枪。两小队长各有一支手枪。毛里太君有一支手枪、一把战刀。庙门外停着十辆挎斗摩托,是便于快速出动用的。有时鬼子也骑着摩托外出巡逻。

最重要的一个情况是,每星期六晚上,有卡车送来营妓。这天晚上鬼子要狂欢,饮酒作乐,通宵达旦。

李坚就选定这一天晚上动手。

小酒馆内地方不大,就能摆一张长桌,来这里喝酒的,不过是海潮路附近住的一些劳工,他们也不讲究,有座就坐,没座靠个旮旯,也能喝两杯。

这天傍晚,王明之来买走一坛酒,抱回去分给鬼子们喝,他和李坚打了个照面,也没说话。

十点来钟,酒铺打烊了。李坚和金光日只好出来,在附近黑暗处蹲着,观察着庙门前的动静。

庙门前有两个鬼子岗哨,在门前齐步走来回溜达。

约十一点钟,果然开来一辆卡车,从车上下来六个穿和服的营妓。庙内的鬼子们拥了出来,将营妓拉拉扯扯地拽了进去。

李坚和金光日看到这里,他们相视一笑,踏实了。于是两人沿着陆家浜路,向斜桥方向走去,他们在这条道上来回踱着,消磨时间。

零点四十分,众人会合,李坚和金光日各带五名队员,分别沿东西顺庙的围墙墙根悄悄靠近庙门。

距离庙门两三米,李坚捡起一块石子,擦地扔出,石子在地面骨碌到庙门前,惊动了哨兵。一鬼子哨兵诈唬一声,端着步枪猫着腰搜索过来。李坚等人在暗处,鬼子兵从灯火通明的大门前走来,到了近前也未看清。李坚一跃而起,一手夺枪,一手铁钳似的卡住鬼子脖子。鬼子兵一声未吭就倒下了。

那边金光日,也以同样办法消灭了另一个鬼子哨兵,于是闪电般进入庙内。

一进入大庙,各自散开。

按预定计划,金光日带俩队员奔东厢房,李坚带俩队员奔西厢房,其余队员奔大殿。

此时院内无人,一片漆黑,只有东西厢房的窗户透出强光。里面嬉笑喧闹之声十分杂乱,大殿的房间也是黑着灯的,正房里也传出嬉笑和女人的怪叫声。

李坚来到西厢房窗根下,用食指蘸唾沬,在窗户纸上捅了个窟窿,朝里看去。

一堆鬼子八名,赤身裸体围坐地毯上喝酒吃肉,鬼哭狼嚎般地叫喊着;另有两堆鬼子围在躺在地毯上的营妓周围。营妓始终躺着,任凭鬼子们发泄兽欲。

李坚看罢,怒喝一声:“打!”三捆集束手榴弹破窗而入。他们三人投弹后,就地打滚,下了台阶,远离窗下。

“轰!轰!轰!”爆炸声此起彼伏,房塌屋倒,所有鬼子炸不死也被活埋。

尘埃落定,李坚等人便集中在院内,拍打身上的尘土,忽听远处传来隆隆爆炸声,知道是另外两路战友也动手了,必然也旗开得胜,不禁雀跃欢呼起来。

李坚说:“我们快撤吧。”

从厨房里跑出来王明之和两个杂工,李坚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逃生。王明之要求跟李坚走。李坚知他无家可归,就同意带上他。回租界后,他将王明之安置在黄金大戏院。

他们出了庙门,看见门前停着的挎斗摩托,就点燃油箱,全都烧毁,一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李坚等人快步从老西门来到南阳桥,这里高兴华带人在把守,忙放他们进入,并告知其它两队人已乘车安全进入租界了。

李坚等人回到杀牛公司,见着了先回的同志们。行动无一人受伤,李坚十分欣慰。

刘世仪早已准备好了酒菜,大家就在地下室边吃喝边讲着各自的战斗过程,都很兴奋,纷纷要求再搞几次这样的行动!最后,几乎所有队员都喝醉了,各处都是躺倒的人。

李坚将刘世仪叫到小屋商量:“这次我们把鬼子打痛了,必然会疯狂报复。他们虽不能派军队进租界,但会派大量特务来报复,同时会向租界当局施加压力,对我们不利。

“这一次的胜利,完全是打了鬼子个措手不及,鬼子想不到竟然会遭到如此大的袭击。鬼子吃了亏,一定加强防范,所以近期不宜再出动了。而且要告诫所有队员,外出要小心,千万不要惹是生非,为敌人制造借口。

“你看刚取得点成绩,就闹成什么样子了!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甚至连卡车上的兵器都还没有卸下来,这怎么行呢?”

刘世仪也很懊恼:“到底是老百姓,无纪律可言。以后一定要教育,否则将来会闹出事来的。”

两人只好自己动手,从车上卸下兵器来,收藏在地下室里,把两人累得精疲力竭。

收拾好一切,时近中午,两人在办公室里休息,传达室老头来说:“有位吴先生,来找李先生,在大门口等着呢。”

李坚琢磨了一下,起身要走,刘世仪忙阻拦:“天锋,要当心……”

李坚笑道:“没事吧……”仍往外走。

刘世仪不放心,将手枪上了膛,揣在裤兜里,追着李坚而出。

李坚来到门前,只见吴雅男站在轿车旁,颇感蹊跷:“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吴雅男一见李坚,就招手欢呼:“天锋,请快过来,我们车上说吧。”拉开了车门。

李坚边走边想:“此处也不适宜招待吴小开。”于是过去上了车。

刘世仪还未走到车旁,轿车却已开动了,因他已看清了吴雅男,也就不在意了。

李坚坐在车上问道:“雅男兄这是要拉兄弟去哪里啊?”

吴雅男答道:“白小姐打电话给我,说你昨夜带人去华界袭击了日寇多个据点,松井闻报大怒,放回龟田,限期捕杀你。白小姐来不及通知你隐避,要我来赶紧帮你转移。”

“真有此事……”

“天锋兄,先避避风头也好嘛。退一步讲,稍事休息也应该。就此机会,观察敌人动静,再作下一步打算。”

李坚摇头说:“就算龟田回上海,又能奈何我?再者,白光有话可以自己来找我说,何必又惊动阿男兄呢?”

吴雅男笑道:“天锋兄休要错怪了白小姐,她说了理由。现在她也被敌人跟踪,如果她来找你,势必引来敌人得知你的下落,她还说知道小弟最崇拜天锋兄,当此危难之际,也唯有小弟是可以托付之人。”

李坚无话可说了。

吴雅男接着说:“白小姐最担心在我找到你之前,你会回她家。她叮咛暂且不要见面,忍耐一时,在情况好转后,她会来见你的。”

李坚问:“那么,阿男兄要把我藏在什么地方呢?”

吴雅男答道:“华山路华山医院附近有一幢房子,是小弟买给乳娘住的,她有一个与小弟同岁的女儿,叫范雅芳,在华山医院当外科医生;乳娘的丈夫范伟至今在小弟家里当总管,他们家就这样三口人,很清静的。小弟再雇一个女佣去侍候,天锋兄大可在那里长住。”

“太麻烦阿男兄了。兄弟军人出身,生活很简单,用不着别人照顾的。”

吴雅男笑道:“天锋兄,所谓‘客随主便’。再说小弟若不雇个女佣,势必乳娘、雅芳要操劳照顾,天锋兄更会感觉不安了。”

李坚听了感觉吴雅男想得很周到。

乳娘家是一幢小洋楼,楼前有一块空地种着花草,称不上花园。楼内上下几间房间,很紧凑。

吴雅男介绍乳娘,要李坚称为“范阿姨”,称范伟为“范叔”,称范雅芳“阿妹”,要范雅芳称李坚为“阿哥”。

范雅芳是位有张娃娃脸的姑娘,一副聪明伶俐相,一见面就对李坚表示出极大热情。

显然吴雅男在接来李坚之前,已有吩咐,所以范家的人已经给李坚在楼上准备好两个房间,李坚要求只在楼下随便安排一间即可。

吴雅男说:“小弟也常来和姆妈亲热的,有时也住下,多留一间小弟来了也方便些。”又对乳娘说,“姆妈,李先生是山东人,爱吃面食的;你看他块头这么大,自然吃得也多,每天多备一些馒头、大饼之类的面食。”又向李坚说,“这里是小弟的第二个家,天锋兄千万不要客气。”

李坚说:“兄弟一向随遇而安,千万不要为兄弟准备什么,否则兄弟就不能安心住了。”

范伟说:“李先生,阿囡向我介绍了李先生的情况,我们全家都很敬仰的,希望李先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有什么需要,千万不要客气,告诉我女人就是了。”

李坚说:“范叔,我与阿男兄亲如兄弟,请视我为子侄,不要再称什么‘李先生’,直接叫我天锋好了。”

吴雅男说:“很对,彼此不要客气才好相处。范叔,雇一个能干点的娘姨来,帮着姆妈做点事,也好照顾天锋起居。”

范伟答应了。

在吴雅男和范伟说话时,李坚偶然发现范雅芳在盯着他看,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范雅芳倒很大方,与李坚对了一下目光,笑了笑。范家的人退出。

吴雅男掏出一支雪茄来点着。李坚看了说:“雅男兄,我看你经常一支雪茄在手,点燃后并不见你吸,既如此又何必点燃呢?”

吴雅男被说得脸一红。“啊……天锋兄观察得好细啊……其实小弟并无此嗜好,但是,烟酒是男人的象征啊。”

李坚不以为然:“雅男兄此论兄弟不敢领教。兄弟不烟不酒就不是男人了吗?关键还在于烟酒有害健康,属于不良嗜好,仅仅为点缀男子汉气概,实在可以休矣。”

吴雅男忙弃了雪茄:“承教了,小弟以天锋兄为榜样,今后亦不烟不酒。”

李坚摇摇头:“千万不要以兄弟为榜样,我这个人缺点很多很多的。”

吴雅男说:“天锋兄不必过谦,小弟纵然想学,也不及万一呢……啊,好了,好了,这个话题多说无聊……天锋兄暂且委屈在此住些日子,等情况缓解再商量吧。”

李坚摇头道:“躲不是办法。我所以随阿男兄来了,不是为个人安全,是为了怕影响那些弟兄们——免得敌人找我,发现了他们。

“现在我脱离了他们,就无所谓了。

“敌人不是要找我吗?明天我就上大街去,把我公开交给敌人!”

吴雅男惊得站了起来:“啊,不可!不可!据白小姐在电话里说,敌人几乎倾巢出动,天锋兄如果暴露,岂非置身于敌人火力之下!”

“不!”李坚仍然摇着头说,“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是的,我有可能死于乱枪之下,但是,我也能还击。他们杀了我,一了百了。我也能杀他们。倒

省得我去寻找他们了。

“再者,白光不敢露面了,说明她的处境很困难,我若躲着不出现,敌人会以为是她把我藏起来了,对她更为不利。

“雅男兄,请不要再劝我。如果你能帮助我,请你设法寻点武器来——我现在身边只有两支勃郎宁小手枪,射程有限、威力不大,最好给我弄两支二十响快慢机来;有可能再给我弄几枚铁饼手榴弹来。

“请你相信我,敌人不可能就那么容易杀死我的。”

吴雅男愣了半晌:“……天锋兄……”

“不!”李坚很坚决地说,“请你尊重我的选择——一个杀手的选择!”

“好!”吴雅男说,“小弟无不从命,但天锋兄想怎么做?”

李坚答道:“今晚我先在此住一宿,明天晚上,我趁夜幕掩护离开,目的是不让敌人发现我曾在此住过。以免日后给范府带来麻烦,受敌人骚扰。”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要在外面逗留多长时间?你总不能二十四小时在马路上逛吧?去哪里休息?一日三餐如何解决?还有……”

李坚笑了:“先生!我从孤军营出来时,如果要考虑今后的吃喝拉撒睡,就不可能出来了。出来后我在外面逗留了十多天,身上只有很少一点钱,根本就没想过生活方面的事。”

“那怎么行……”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下面要说什么。阿男兄,租界上也有几十万人吧?不信你晚上出去转转,看露宿街头的人有多少,你怜悯得过来吗?请你放心,我这么大个人,会善待自己的。”

“我是想:你总该有个落脚处,我——或者白小姐也好找你呀。”

李坚笑了:“先生!敌人满大街追杀我,还怕找不到我的踪迹吗?不过听我劝告,还是不要接近我为好,那些汉奸特务枪法没准,子弹也不长眼睛,他们打不着我,没准就找上你了……”

吴雅男愤慨地说:“天锋兄!别拿子弹吓唬我,小弟虽没当过军人,可也是一条汉子!”

李坚猛省失言,抱拳连连作揖:“啊,啊,兄弟失言了!失言了!”

吴雅男又扑哧一笑。

李坚看了十分惊讶:“哎呀,阿男兄这一笑,儿女情态十足……”

吴雅男一惊!又故作恼怒地说:“天锋兄!你说什么呢!”

李坚又猛省失言:“啊,兄弟又失言了!”又连连作揖。

吴雅男捂着嘴,背过身去。

晚餐后吴雅男走了。

李坚独自在房间里考虑今后的事。

躲在这里,绝非长久之计,也不符合他离开孤军营的初衷。不躲就只能与鬼子汉奸拼了!别无选择。既然白光说敌人倾巢出动,那是急了眼必杀他而后快。死他不怕,从离开孤军营那一刻,他就抱定了必死决心。几个月来,他杀鬼子、汉奸无数,是当初“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的好些倍了,真的是“赚足了”!现在出去把自己交给敌人,还可以再杀一些,就是被敌人所杀,也无遗憾。

他也想到找个帮手,谁能帮自己呢?自己出去凶多吉少,找谁帮忙,都是极危险的。刘世仪几个过去的战友,都是有了家室的人,岂忍让有家室的战友陪着自己牺牲呢?金光日是条血性汉子,甚至比自己还愣,打起来不管不顾,在大街上与敌人遭遇,他不够灵活,很难应对,危险性太大了,再者,他的出现会暴露“铁血队”组织,杀牛公司就会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

他也想到是不是约张振东商量,然而。张振东决不会同意他去与敌人拼命的,顶多建意他暂时隐避起来,或者转移出去,离开上海,这都是他不能接受的。除此之外,他还能求助于谁呢?

他又想到了白光。她多次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救他,这一次显然她受到了某种制约,不能亲自出面,可还是在危机到来前的第一时间,设法通知他隐避,他更感觉她对他的真情。于是想到自已暴尸街头,她会如何伤心!

他不禁叹:“噢,从和她见面第一天,我就告诉她,我是没有明天的人。以后又一再重复,总不算辜负她吧。”

他猛然意识到这种“想法”太危险了,长此以往会涣散斗志!赶紧放弃,并告诫自己:“此后再不能去想她!”

范雅芳推门而入,她还转身把房门带上,转身朝李坚嫣然一笑:“阿哥,还没休息啊?”

李坚忙起身:“啊,还早呢……”

范雅芳去倒了一杯开水,放在茶几上。“阿哥,吃点开水吧。”她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阿哥坐啊。”

“啊……”李坚坐下后,有点局促不安。

范雅芳倒大大方方的:“阿哥,上次你们的几个伤员,送到我们医院,阿男要我给医治的。他们和我说了你许多事,让我佩服得不得了!我以为阿哥会来看望伤员的,就有机会一睹英雄风采了,不料望穿秋水,阿哥始终没有来,太使我失望了。”

李坚渐渐稳住了不安的心情:“是别人的谬奖,我哪称得上什么英雄。”

“阿哥过谦了。今天听说阿哥要来,我真是又惊又喜,终于可以见到了!”

“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过如此。”

“不,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能闻名!”

李坚摇头说:“范小姐,我真的愧不敢当啊!”

范雅芳俏皮地白了李坚一眼:“阿男让我称你阿哥,让你称我阿妹,你偏要称我范小姐,是嫌弃我不配当你阿妹吧?”

李坚竟急得站了起来分辩:“不,不……”但他又不知怎么解释,只尴尬地摊着双手。

范雅芳扑哧一笑:“罢了,跟阿哥开玩笑的。阿哥这么个英雄,还如此腼腆呢。快请坐吧。”

李坚坐了下来,不禁仔细端详范雅芳,觉得这个姑娘一副天真活泼的样子,蛮可爱的,“啊,刚才说起我那几个受伤的弟兄,还没有谢谢范——啊——谢谢精心治疗呢。”

范雅芳一笑:“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分内之事,不值一谢的。倒是阿哥杀了那么多鬼子、汉奸,大快人心,令人钦佩!”

李坚说:“我的情况,范——也清楚的,我是军人,杀敌也是分内之事,不值一提。”

范雅芳问:“阿哥,据说你以前一直住在歌舞皇后白光家里?”

“啊——是——的……”李坚又有些不安了。

“为什么?”

“唔——啊——离开孤军营,在上海我无亲无友,上无片瓦,下无寸土……”

“这不是理由。”

李坚只好将与白光相识、相处的情况说了一遍。

“噢?她对你蛮多情的嘛,歌舞皇后倾心于你,是不是感到很荣幸、很骄傲啊?”范雅芳狡黯地笑着。

李坚脸红,暗想:“好刁蛮的姑娘!”故作不悦地答道,“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聊吧。”

范雅芳不依不饶:“你是否无聊、下作,这是别人无法了解的,但有个事实你不能否认:你在她家住了好几个月,谁劝你也不肯离开。不是你这次闯了祸,不得不离开,至今你还乐在其中呢。”

李坚张口结舌了。

范雅芳咯咯咯地笑了一阵,“好了,好了,看你这样子,的确还不是无聊、下作的人,因为你脸红了,还知道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阿哥,儿女情长,必然英雄气短啊。”

李坚有些激动了:“请拭目以待,我会让你看到事实的!”

范雅芳看看李坚,收敛了笑容,起身去李坚坐的沙发扶手上坐下,推搡了他一下,似撒娇地说:“阿哥,小妹跟你闹着玩的,千万别认真啊。阿妈常说小妹孩子气,也确实挺淘气的。时间长了阿哥就会看出来的,阿哥可不兴跟阿妹认真的啊。”

李坚真有点啼笑皆非了。

范雅芳又和李坚聊了一阵,起身去将床铺好:“阿哥,不跟你捣乱了,早点休息吧。”她出门转身带上房门,又推开门缝,探进头来,调皮地笑道,“阿妹说的是今晚不跟你捣乱了,可没说明天——以后不跟阿哥捣乱啊。”她咯咯咯地笑着带上房门,走了。

那张娃娃脸消失后,李坚愣了半晌,心里颇不是滋味。

“我会英雄气短吗?”他不禁要问自己。

一个新的问题,在他脑子里闪现:为什么所有知情人都反对他和白光在一起呢?仅仅因为白光是个歌女吗?

歌女就为人所不齿吗?

他找不到答案。

他只能这样想:“众人都反对就不是好事!”又想,“或者这次分离是一个最好的契机,从此断了吧!”他终于下了决心。

走到床前,看看铺好的被子,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有张娃娃脸的姑娘:“倒也天真得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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