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济在战前只不过是老西门一带的白相人,纠合三个无赖,干欺行霸市的勾当,并没有加入什么帮会。鬼子占领了上海,他主动去投靠,当上了汉奸。更重要的是他巴结上了鬼子宪兵中队长大赖中佐,当上了特务队长,更是狗仗人势。

他原住在老西门邮局旁一条弄堂里。弄堂里是一排老式楼房,他占据其中一个楼门中的一个亭子间。当上汉奸特务后,他伙同过去的三个白相人——如今也随他当上了汉奸特务的,将这一楼门中的七户人家赶走,由他们霸占,他从亭子间搬到楼上,占了两大间正房。

郑济的老婆高君,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淫妇,净干招蜂引蝶之事,郑济也管不了,由着她去胡闹。

一日,郑济将大赖请到家里喝酒,高君故意卖弄风情,惹得大赖馋涎欲滴。郑济一看正中下怀,便对大赖说:“太君,我出去买眼物事(买些东西)。侬勿要客气,随便好了。”

大赖忙挥手说:“唔,好的,好的。你的——快快地——慢慢地……”

郑济心领神会,忙鞠躬说:“我的明白,太君的慢慢享用,我的慢慢地回来。”

郑济一出房门,大赖就将高君搂在怀里。这个女人毫不做作,只是浪笑。大赖一阵亲吻、摸索,就扒衣服。高君却说:“太君,侬脱侬的,我自己来吧。”于是两人忙忙扒光衣服。高君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大赖饿狗扑食般地扑了上去……

一番大战后,大赖仰躺在床上,猪狗般哮喘,浑身大汗淋漓。郑济不失时机地进来,忙打盆热水,替大赖擦身,又端茶伺候大赖喝。大赖缓过劲来,挑起大拇指对郑济说:“你的良心大大的好!我的提拔你当特务队长!花姑娘的大大的好,我的开心开心的。”

郑济大喜过望,忙说:“啊,是的,是的……”

大赖哈哈大笑:“好的,好的……”

事后大赖拿出一沓钞票赏给高君:“你的,大大的好。我的金票大大地有。明天,我的还来。你的还要大大的好!”

高君喜出望外,忙说:“太君放心吧,有空只管来,包管太君大大的适意!”

大赖果不食言,让郑济当上了特务队长。

郑济当了特务队长,便更加肆无忌惮地作恶,敲诈勒索商家,任意抓人进宪兵队拷打,勒索赎金,大发横财。

高君也使出浑身解数,使大赖天天狂呼:“大大的好!大大的好!”也就“金票大大地给”。

夫妻俩各有所得,更要巴结大赖了。有时大赖太忙,一两天不去找高君,郑济就会对大赖说:“太君,我女人说她太想太君了。”大赖大悦:“哈,你的女人大大的好。我的忙——忙……”郑济说:“太君再忙这一眼眼辰光还是有的。我陪太君开摩托车去,十多分钟就到,统统不过一个钟头,有啥事体来勿及办啊。”大赖被“说服”了。

这天郑济买了许多菜回来,对高君说:“太君讲好夜快当(晚上)要来白相,还要带几个太君来。侬准备准备吧。”

晚上,大赖果然带着三个全副武装的鬼子兵来到。郑济和高君忙去欢迎,摆上酒菜。大赖指着楼下:“统统叫上来!”郑济忙去把住在楼下的三个特务叫上来。大赖却吼道:“花姑娘的!花姑娘的!”郑济这才明白是要叫他们的女人上楼来,忙照办。

三个女人上楼来。大赖翻了脸,抽出战刀冲着特务们大喝:“你们的良心大大的坏了!”吓得四个汉奸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三个鬼子兵将四个汉奸扔进旁边的房间,命令跪下,把房门锁上。

三个女人连同高君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四个鬼子这才嘻嘻哈哈,各搂住一个女人。女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她们毫无反抗地被鬼子剥光……

当鬼子们正要作乐的时候,通向凉台的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

李坚悄悄潜入。

此时鬼子们正在兴头上,虽然室内灯火通明,他们都在很专注地干着自己的事,没有一个有闲心想到看看周围的情况。

李坚镇定地先观察房间,见鬼子那三支上了刺刀的步枪靠墙放着,枪下是每个鬼子的四枚木柄手榴弹和收缴的四个汉奸的手枪,都堆放在一起。地上到处都是鬼子和女人的衣物。大赖的日本战刀扔在床前地板上。

他走过去,从地板上拾起战刀,高高举起准备砍下去,这时大赖正骑在一个女人身上,全然没有发现有个人举刀站在床前。当他昂头“换气”时,李坚举着的战刀狠狠砍下!

日本战刀非常锋利。李坚仇恨鬼子,不免使足了劲。一刀砍下,不仅大赖的脑袋滚落床下,连压在大赖身下的女人的脑袋,也被砍掉了!

李坚转身踹翻了桌子,桌上的炭盆滚落在地,叮当乱响。那地板上还在向女人奋力冲击的鬼子惊起。李坚挥刀一阵横扫,几个鬼子毫无抵抗,就砍瓜切菜般地身首异处了。

李坚对那些还躺在地板上的女人也一阵乱砍,然后,捉着刀转身去踹开那间锁着的房门。

几个汉奸被勒令跪在地板上,已经两三个小时了。他们还是不敢起身。倒是偷奸耍滑,变跪为坐——四个人围成一圈,坐在地板上,玩着扑克牌,还自以为得计,窃笑不已。当房门猛地被踹开,汉奸们还以为是鬼子来要惩罚他们了,吓得慌乱地收起扑克牌。

李坚也不问话,抡刀横七竖八一阵乱砍,汉奸们至死也没闹明白死在了谁手下。

枪对李坚无用,但也不能留下让鬼子拿去再屠杀中国人。他将四支手枪的机件拆散,卸下步枪的枪栓,一并装入一只枕套。再用另一只枕套,装上十二枚手榴弹,最后用鬼子的血,在墙上写下两行字,才从房门下楼。

他走到大街上,边走边将拆卸下的手枪机件四下扔掷,还剩下十二枚手榴弹,他唯恐被人捡去弄不好爆炸了,会死伤很多人。必须有很妥当的地方收藏或弃置这些具有极大杀伤力的东西,所以他只好提着这只枕套。

现在剩下一个问题:今夜何处安身?

白天因为挨了郑济一记耳光,他决心要杀掉这个汉奸。他想到自己要去杀汉奸,沙志超等人必然劝阻,再者今后自己还要行动,留在他家会给他家带来麻烦,所以等沙志超一家人都睡着了,他才悄悄离开。现在杀了十多个人,明天必然引起轰动,他更不能再回海潮路沙志超家了。

不辞而别,不免要受沙志超等人的埋怨。但是,他想如果老西门血案消息传开,他们听了,也会知道他干了什么,为什么不再回来,也就谅解他了。

不回海潮路,又能去哪里呢?

离开孤军营数日,他基本是露宿街头的。找个门洞,就能在门洞里“忍”一夜,白天就在马路上游荡着。

白天他随沙志超、陆阿根踏三轮车在南市区街道上转了一天,凭军人对地理特有的记忆力,在他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张“地图”,稍一思索,即浮现出附近一座文庙的图像。

文庙有宽敞的门洞,正适合去门洞里忍一宿。好在已是下半夜,去门洞找个旮旯闭闭眼,也就天亮了。

他朝文庙走去。

天亮之后又当如何?还能像前几日那样在大街上游荡吗?连续几天的血案,会不会引起鬼子大搜查?假如这种情况出现,他又如何藏身?

他只想今夜如何度过,根本不去思考明天该如何?

其实他离开孤军营前,并没有成熟地思考。他只有杀鬼子、汉奸的愿望,离开孤军营后,如何在社会上生存这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却连想都没想过。

他孤身一个人,从军校毕业分配到部队,先当少尉见习官,后升中尉排长、上尉连长。当时部队待遇尚好,中尉有六十元薪饷,上尉有八十元薪饷。他是个很节俭的人,又无父母、兄妹需供养,应该有些积蓄,但他离开孤军营时,几乎两手空空。

在济南老家,他有位年迈的外祖母。他的幼年,是外祖母辛勤带大的。直到他上小学后,外祖母才回乡下老家。但每到假期,父母都要将他送到乡下外祖母家。所以他对外祖母有深厚的感情。从领第一笔薪饷起,他就将薪饷寄回去孝敬外祖母。

孤军营被软禁在胶州公园,政府在一个时期内,也没法发给薪饷,但这段时期内,个人生活用品都要自给自足。所以几乎没有节余。

离开孤军营,在偌大的上海他却举目无亲。无亲友可投靠,又没有钱,生存是个大问题,以他的身份,要想找个谋生的职业都很困难!

如此等等问题,他都没有去想过。或者在他脑子里,也曾闪现过种种问题,但他都不屑一顾。

他只想:“出去了杀汉奸、鬼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汉奸、鬼子所杀呢。想这么多干什么?俩肩膀扛一脑袋,怎么不能活下去!”

出来这几天,他就是这样度过的。成天在街上转悠,饿了用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到大饼铺去买块大饼,就站在大饼铺门前吃完,向老板讨口水喝。遇到好心的老板,给他一碗面汤喝。有的老板,只给他一碗自来水,他也就喝了下去。不管给面汤还是自来水,他都要再三说“谢谢”,他也真的由衷感激。夜深人静了,他就找个门洞一靠,蜷缩着度过一夜。

即使是这样,他也不去想明天怎么办?尤其是仅有的一点钱用完了,拿什么去买吃的?

人言过一天算一天。他是过一时算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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