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外国小说的时候,我们经常会看到,由于过度心痛或者是恐惧,致使一夜白头的情节,这倒也未必全是小说家的胡编乱造。本案中的糟谷六助,就是最好的例证。

第二天,来到位于京桥后街的三角大厦的糟谷六助,的确如此,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全都变成了灰色。直到昨天还容光焕发的脸,也像瘪掉了的气球一样急剧消瘦,额头上还深深地刻上了两、三条凄惨的皱纹。

糟谷六助来的这座三角大厦,当然也有着响亮的名字,不过,由于地形的关系,整座建筑物呈三角形,因此便俗称三角大厦。战前,这座三角大厦十分寒碜,甚至还被人取了一个“鬼宅”的别名。它之所以被称为“鬼宅”,是因为进入这座大厦的,没有一个是正经人。他们大多干着那种以新闻广告来骗人的营生,比起某某街某某号来,还是某某大厦内更能唬人,所以他们就都在这座大厦里安营扎寨。这些家伙根本就不可信,不过名字倒是一本正经地,自诩为某某商会、某某商事株式会社等。

令人奇怪的是,就连这些骗人的公司,在进入这座大厦以后,也往往好景不长。不是坏事即刻暴露被逮捕,就是商业诈骗不成,运气背到极点,只好半夜卷铺盖逃跑。当然,既然臭名远扬,那些正经的商人,是不可能会入驻的,因此,这座大厦就被黑白两道,奉为“鬼门”,由此得了个“鬼宅”的绰号。

可是到了战后,连这样一座破落的大厦,竟然也身价倍增。倒不是说它比以前变豪华了——它不但没有变豪华,反倒在风化作用的敲骨吸髓下,变得就像爱伦·坡小说中的厄舍古厦一样破败不堪,它的最强大之处,便是在战火中存留了下来。

战后速筑不足,住宅就不用说了,连写字楼也严重匮乏。尽管三角大厦也濒临倒坏,可墙壁与天花板毕竟还有,因此它便摇身一变,成了东京一流的大厦。即使是厄舍古厦,如果搬到战后的东京,也照样会变成一座一流速筑。

就在这座破落不堪的一流大厦中,尤为破败的五楼,即顶楼,最近新开了一家奇怪的事务所。

房门的纸上——由于没有玻璃,门上便糊了纸——用电影标题般的文字写着“金田一耕助侦探事务所”。

糟谷六助来到的,就是这家侦探事务所的门前。六助本想若无其事地敲一下门,又怕一不小心把纸捅破了,可是又没有门铃。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大概是里面听到了脚步声吧,门居然打开了。

“啊,欢……欢……欢迎光临!……”

一面结结巴巴,一面面露微笑的,是一个年纪有三十四、五岁、头发蓬乱、长相寒酸的小个子男人。此人身着与这幢大厦极不协调的,皱巴巴的和服和裙裤,糟谷六助便贸然以为,对方一定是寄宿学生。不过,他仍然向主人公表达了敬意,尽可能用客气的措辞问道:“金田一先生在吗?”

结果,眼前这个头发蓬乱、长得像编蝠一样的寒酸男人,却微笑着说道:“哎?找金、金田一先生,他在啊。”

“是吗?……”糟谷六助高兴地嘘了一声,“那就烦请转告一声,就说刚才打电话的那个人来了。”

“既然这样,那就不需要转告了。”对方胡乱地挠着蓬乱的头发,若无其事地说。

“哎?为什么?……金田一先生不在吗?”

“不,他在啊,所以才不用转告。”

面对乱发男人的奇怪话语,连六助都不由得怒形于色,但对方立刻微笑着说道:“因为站在你面前的,就是那个金田一先生啊。哈哈,快请进吧。”

糟谷六助顿时失望地蔫了下来。这个男人就是金田一耕助?果然,作为三角大厦最顶楼的业主,这绝对是最理想的人选了,可是,对于自己接下来,要委托的案件来说,却无论如何都不合适。

糟谷六助恨不得转身就逃。

可是,头发蓬乱的侦探金田一耕助,却毫不在意地笑着说:“快,请到里边坐。乱七八糟的,请不用客气。”

房间的脏乱差,就无须屋主人介绍了。由于这房间位于最边角的地方,倒真是屋如其名地,展示出三角大厦的特点。

整个房间呈三角形,天花板也向外渐次走低,犹如表现主义的戏剧舞台,不呈三角形的椅子和写字台,倒显得有些不协调了。说到这椅子和写字台——对了,房间里就只有两把椅子和一张写字台,外加一个书架,仅此而已。如果再多放一些家具,恐怕就要挤到房间外了。

“啊,请不要客气,请坐那边的椅子。”

尽管金田一耕助频频说着“不要客气”,客人却真想客气一些,脚底迟迟不肯动。

“这房间还真……真具有艺术性啊。”糟谷六助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很漂亮的房间吧。这房间最、最合适我沉思默想了。”

金田一耕助一时兴起,竟拼命地挠起头来。一瞬间,白色的头皮屑,像雪片一样四面八方乱飞舞,让糟谷六助左右为难。

对方用这样一副脑子,究竞在沉思什么呢?一想到这些,糟谷六助便觉得心里没有底,同时也埋怨起介绍自己来这儿的人。

可是,金田一耕助却满怀自信。

“呃,你就是糟谷先生吧。糟谷六助先生是惠比寿屋再货公司的……然后,你要委托的案子,就是昨天的那件盗窃杀人案……”

听金田一耕助的语气,他无论如何,也要让对方把案子交给自己了。

“呃,我是抱着这个想法来的。”糟谷六助一脸苦相地说,“虽然报纸上还没有登出来,但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一件杀人案。”

金田一耕助忽然瞪大了眼睛。

“又发生了一件杀人案?杀人了?……”说着,他立刻从写字台对面抬起屁股。

如此一来,六助便再也无法退缩了。于是,他尽管并不情愿,还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如此一来,我就再也无法隐瞒‘黑兰姬’——也就是那个偷窃的女人——的来历了。我便搭乘着等等力警官的车,把警察领到了她的住处。”

说到这里,糟谷六助面色沉痛地,咽了一口唾沫。

金田一耕助则默默地盯着对方。从认真倾听的样子来看,这个人倒也未必不中用,且不说面貌如何,他的眼睛中,还是透着一股睿智的。

“可是……”过了一会儿,六助继续说道,“到了那边一看,那个女人却没有在家……于是,我们就见了她的父亲,一打听,对方却说,她下午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再加上她外出穿戴的,正是黑外套和黑面纱……如此一来,事情就更糟糕了,等等力警官越来越怀疑她。于是,我们就在会客室待了一阵子,等那女人回来……结果,就在这时……”

“就在这时候……那个女人就回来了,是吗?”

糟谷六助的脸上,露出痛苦的铅色表情,仿佛连骨头都碎了一般。他一面机械无力地点头,一面说道:“没错,这时,那位小姐就回来了。小姐若无其事地打开会客室的门,等等力警官立刻忽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如此一来,小姐大概也发现情形不对,虽然有深色面纱遮挡,看不到她的脸色,可她还是‘啊!’的一声低呼,打了个踉跄,手中的小提包,几乎同时掉到了地板上。可是……”

“可是?……”

“可是手提包一瞬间开了,里面掉出来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把染满鲜血的匕首……”

说到这里,糟谷六助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他双手抱头,无力地低下了头。

金田一耕助的眉毛,一下子竖了起来,但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注视着对方。然后,他又点上一支烟,慢慢地抽了几口。

“是这样啊。”过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才咕哝了一句,“因此,等等力警官就把小姐逮捕了?”

“没有,没有能够逮捕。因为小姐直接昏了过去……也许是精神错乱吧,当然只是暂时的……因此,眼下还未逮捕。”

“噢,那么你希望我,帮你做些什么呢?既然她都带着那沾满鲜血的匕首了……”

“不,不,一定是出差错了。这里面一定是出了差错。”

“差错?什么意思……”

“从小姐当时的样子来看,她肯定已经知道,百货公司发生了杀人案。否则在看到等等力警官的身影后,她就不会受到那样沉重的打击。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不在途中,就把那把匕首……假如她就是凶手……不把匕首扔了呢?并且……她的那些东西,又是怎么回事呢?”

“盗窃的东西?怎么,还没有找到?”

“没错,虽然等等力警官说,也可能是中途处理掉了,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带血的匕首,也应该同时处理了才对。所以……所以,这里面一定出了很大的岔子……说不定是真凶,设下的一个圈套呢。”

金田一耕助忽然站了起来,从三角大厦的三角房间里,呆呆地望了一会儿下面的马路,又忽然朝糟谷六助扭过头。

“那些赃物,会不会是让在咖啡厅被杀的那个姓宫武的男人拿走了呢?”

“没有,宫武的携带物品,我们也认真地调查了,并未发现那些赃物。”

金田一耕助再次望了外面一会儿,然后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问道:“对可,你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已经拜托过你了,所有相关人员的资料都写好了吗?”

糟谷六助摸了摸兜,无精打采地取出一张纸,递给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一面看着,一面说道:“对了,糟谷先生,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就清你把小姐的来历,也顺便说一说吧。因为这儿只写着她是‘黑兰姬’,若只是这样,我也有点……”

“非说不可吗?”糟谷六助无楮打采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啊,不,她的父亲其实就是惠比寿屋百货公司的社长。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有一个人叫新野恭平,是惠比寿屋百货公司的大股东……更准确地说,整个百货公司,几乎就是他一个人的企业,而那个深受瞩目的女人,便是这位恭平先生的千金小姐,名叫新野珠树。”

“什么,是惠比寿屋百货公司社长的小姐……”金田一耕助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接着他又高兴地挠着乱蓬蓬的头发说道,“也……也……也就是说,那……那……那位小姐是在盗窃自家店里的东西了?可……可……可是,你跟那……那……那个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单单是社长的千金跟经理之间的关系吗?……哈哈,你想瞒也瞒不下去了。原来如此啊,一切都明白了。怪不得……”

也不知道金田一耕助,到底明白了什么,反正他一面看着相关人员的资料,一面连发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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