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前的最后几分钟,三条小艇从斯特罗姆堡号出发了。

他们身后的大船很快就看不见了。大船上没开导航灯,甲板上和舱房的灯也已关闭,连水线以下的灯亮都没有,以确保没有一丝亮光会使阔帕列里号警觉。

入夜后天气益发糟糕了。斯特罗姆堡号的船长说还没有遭到称作暴风雨的地步,可是雨下得瓢泼一般,狂风刮得一个钢质吊桶在甲板上咔咔乱响。巨浪迫使狄克斯坦只好紧紧抓住摩托艇里的板凳座位。

有一段时间,他们处于地狱的边缘,前后都一无所见。狄克斯坦连跟他同船的四个人的面孔都看不见。费因伯格打破了沉寂:“我依然要说我们应该把这次下网捉鱼的行动推迟到明天。”

口哨声掠过了墓地。

狄克斯坦和其余的人一样迷信:在他的防水衣和救生衣里面,他穿着他父亲的一件旧的条纹背心,胸兜里装着一只碎裂的怀表。那只怀表曾经为他挡住过一颗德国人的子弹。

狄克斯坦有条不紊地思考着,但他多少有些想入非非。他和苏莎的恋情还有她的背叛已经使他思绪混乱了,他的旧有的价值观和动力已被颠覆,而他从她那里获得的新观念又在他手中化作尘埃。他依旧在乎一些事情:他想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他想让以色列拥有铀,他还想除掉亚斯夫·哈桑,他唯一不在乎的是他自己。刹那间,他对子弹、痛苦和死亡都不畏惧了。苏莎已经背叛了他,他已经没有了带着往事长寿的热切欲望了。只要以色列有了自己的核弹,以斯帖就会平静地死去,摩蒂就会结束《金银岛》,而伊格尔就会寻找葡萄。

他握紧防水衣下面的冲锋枪的枪管。

他们爬过一道海浪,在接下来的一处浪底,猛然看见了阔帕列里号。

经过前前后后、接二连三的几次快速调头,列维·阿巴斯的摩托艇靠近了阔帕列里号的船头。他们头上的白光使他们看东西清清楚楚,而外轮廓呈弧线的阔帕列里号船体则遮住了甲板或舰桥上任何人的视线,无法看到他的小艇。在小艇紧靠舷梯时,阿巴斯取出一根绳索,捆在防水服里面的腰间。他迟疑片刻,便脱去防水服,打开枪支的包层,把枪挂到脖子上。他一只脚在艇里,另一只跨上艇舷的上缘,等待时机一跃而上。

他的双手和双脚触到舷梯。他解下腰间的绳索,拴牢在舷梯的一根横撑上。他沿着舷梯几乎爬到了顶端,就停了下来。他的人要尽可能一个接一个地跨越栏杆。

他回头向下看。夏瑞特和撒皮尔已经紧随着他爬上了舷梯。就在他看的时候,波鲁什向前一跳,笨拙地落下脚,手却没有抓住,阿巴斯的呼吸一时提到了嗓子眼,不过波鲁什只滑下了一根横撑,便用一条胳膊挽住舷梯的一侧,止住了下落。

阿巴斯等候着波鲁什紧接着到了撒皮尔的身后,随即翻过栏杆。他轻轻地手脚着地,紧挨船舷的上缘用低姿匍匐。其余的人迅速跟上:一个、两个、三个。白光就在他们头顶,他们暴露无疑。

阿巴斯向四下观察。夏瑞特个子最小,而且能像蛇一样的蜿蜒前进。阿巴斯触了一下他的肩头,指点着甲板的对面:“在左舷隐蔽起来。”

夏瑞特匍匐过两英尺的空旷甲板,将身体部分地隐藏在前舱口的高出的边缘旁。他一步步地向前移动。

阿巴斯来回观察着甲板。他们随时都可能被发现,他们会懵懵懂懂地被子弹击中。快,赶快!在船尾上面竖着绞动船锚的轮盘,松松地缠着一大堆锚链。“撒皮尔。”阿巴斯指点着,撒皮尔当即向那里爬去。

“我喜欢那吊车。”波鲁什说。

阿巴斯看了一下头顶上的起重机摇臂,那家伙俯控着整个前甲板。操作室大约高出甲板十英尺。那是个危险的位置,可也是个良好的制高点。“上。”阿巴斯说。

波鲁什沿着夏瑞特的路线匍匐向前。阿巴斯边观察边思考:小组里有一个大屁股——我妹妹把他喂得太好了。波鲁什到达了起重机的底部,开始爬梯子。阿巴斯屏住了呼吸,波鲁什正在爬梯子的当口,万一有个敌人刚好朝这个方向看呢?随后他接近了操作室。

在阿巴斯的身后的船首上,是一个升降口,有短短的几级阶梯往下通往一座小门。那地方狭小,称不上艏楼,而且里面几乎可以肯定没有合适的生活区舱室,仅仅是个载货的前舱。他朝那里爬去,蹲伏在小井口里的阶梯脚下,轻轻砸开门。里面黑洞洞的。他关上门,转过身,把枪放在阶梯顶上,为独处在那地方很是满意。

船尾只有微弱的光亮,狄克斯坦那条艇只好紧靠阔帕列里号的右舷舷梯。担任小组长的吉卜力发现难以将船保持在位。狄克斯坦看到汽艇舱内有一个挂船钩,就用来将船稳稳固定下来,在海浪要把小艇从大船分开或者撞向大船时,能够拉着小艇靠住阔帕列里号。

吉卜力原先当过兵,坚持要按以色列军队的传统,由军官冲锋在前,而不是为队伍殿后:他要第一个上。他总是戴着一顶帽子,遮住他那退去的发线,此时他头上戴的是贝雷帽。他在小艇随浪下滑时,蹲在艇边,然后,趁着小艇和大船在水槽中靠近时,他奋身一跃,便在舷梯上平稳落脚,向上爬去。

费因伯格在船边等待时机,他说:“现在,听我数到三,就打开我的降落伞,对吧?”接着他就一跃而起。

卡赞接着越过,然后是拉乌尔·德沃拉特。狄克斯坦卸下船钩,随在他们身后到了舷梯上。他在舷梯上向后靠着,透过雨水的雾气向上望去,只见吉卜力爬到舷梯的上缘,然后摆开一条腿,越过栏杆。

狄克斯坦回头眺望,看到远处的天际泛出一条淡淡的浅灰,那是黎明的第一个迹象。

这时,突然响起冲锋枪的开火声和叫喊声。

狄克斯坦再次向上看的时候,只见吉卜力从舷梯的顶上头朝后慢慢地落了下来。他的贝雷帽掉下,被风吹跑,消失在黑暗中。吉卜力跌落下来,经过狄克斯坦的身边,掉进了大海。

狄克斯坦高呼:“冲啊,冲啊,冲啊!”

费因伯格飞越过栏杆。他触到甲板时,就势一滚,狄克斯坦知道,随后——的确,紧接着他的枪就响了,那火力掩护着其余的人——

卡赞翻了过去,然后是四支、五支,许多支枪都嗒嗒地开了火,狄克斯坦一跃而过脚下的舷梯,用牙齿拽开一颗手榴弹的撞针,越过栏杆,掷向前方三十码的地方,造成对方注意力的转移,而不致伤及已在甲板上的自己人。紧接着,德沃拉特越过栏杆,狄克斯坦看到他着甲板后一滚便站稳脚跟,又跃身船尾上层建筑的后面隐蔽起来,狄克斯坦叫了声“我来了”,便用滚式跳高的身姿,用双手双膝着地,在一排掩护火力下,躬身跑向船尾。

“敌人在哪儿?”

费因伯格停止了射击,回答他。“在厨房。”他说着,朝着他们身边的舱壁伸出一根大拇指,“在救生艇里,还有的在船中央的门洞里。”

“好的。”狄克斯坦站起身,“我们守住这处阵地,等待贝达的小组登上甲板。你听到他们开火后,再转移。德沃拉特和卡赞,朝厨房门开枪,然后下去。费因伯格掩护他们,然后沿甲板边缘夺路前进。我来收拾救生艇。与此同时,要设法把他们的注意力从左舷船尾的舷梯和贝达那儿转移开。随意开火吧。”

哈桑和马赫莫德在射击开始时,他们正在舰桥后部的海图室内盘问那名水手。那名水手只肯说德语,好在哈桑会讲德语。他说的故事是:阔帕列里号开不动了,船员都被接走了,留下他在船上等待送来的备用部件。他对铀、劫持和狄克斯坦都一无所知。哈桑并不相信他,因为——正如他对马赫莫德指出的——既然狄克斯坦能够安排船只出事,就一定会安排他的一个人留在船上。那名水手被绑在一把椅子上,此时马赫莫德要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地砍下,以便让他说出真情。

他们听到了一声突发的枪声,然后是一阵沉寂,接着是第二声枪响和随之而来的一排掩护射击。马赫莫德把刀子入鞘,走下由海图室通往官员生活区的阶梯。

哈桑竭力要弄清局面。突击队分成小组,待在三个地方——救生艇、厨房和船中央的主要上层建筑里。哈桑从他所在的地方能够看到甲板的左右两舷,要是他从海图室前往舰桥,就可以看到前甲板。大多数以色列人好像是从船尾上来的。突击队员,无论是在哈桑正下方的,还是在船两侧的救生艇里的,都在朝船尾开火。厨房没有战斗声,那就意味着,以色列人已经占领了那里。他们应该已经下去了,但是他们仍把两个人留在了甲板上,一边一个守护着他们的后方。

如此看来,马赫莫德的伏击计划失败了。原想把以色列人在他们越过栏杆时统统射杀。事实上他们成功地到达了有掩护的地点,现在,战斗相持不下。

甲板上的战斗僵持着,因为双方都利用良好的掩蔽物互相对射。哈桑揣摩,这正是以色列人的意图:保持对方在甲板上招架,他们则趁机在下面取得进展。他们在通过两层甲板间的甬道后,会从下面攻击突击队员的堡垒,也就是船中央的上层建筑。

最佳位置在哪里呢?哈桑认定,就是他所在的地方。以色列人要想接近他,就得一路打通甲板间的甬道,然后向上穿过官员区,再上到舰桥和海图室。这里是个难以攻取的地方。

舰桥上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隔开舰桥和海图室的厚门炸碎了,垂在合页上,慢慢地倒向里边。哈桑向外面看去。

原来是一颗手榴弹落在了舰桥上。三个突击队员的尸体瘫在舱壁对面。舰桥上所有的玻璃全都震碎了。手榴弹应该来自前甲板,说明船首另有一伙以色列人,仿佛要证明他的假设,这时,一阵枪声从前甲板的起重机处传来。

哈桑从地板上捡起一支冲锋枪,架在窗台上,开始向后边射击。

列维·阿巴斯眼看着波鲁什的手榴弹飞过空中,落进舰桥,然后又看见炸碎后剩下的玻璃。那个区域的枪声沉寂了片刻,然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射击。阿巴斯一时之间判断不出这轮新射击的目标是哪里,因为没有一颗子弹落在他身旁。他朝两个方向望去。撒皮尔和夏瑞特都在向舰桥开火,可看来他俩谁也没暴露在火力之下。阿巴斯抬头看着起重机。波鲁什——是他受到了火力的压制,在波鲁什还击的时候起重机的操作室里传来了枪声。

舰桥上的射击很外行,是漫无目标的瞎射一气,那人只是在喷射子弹。但是他占据了有利地形:他居高临下,而且有高高的舰桥壁做掩体。他迟早会射中什么的。阿巴斯拿出一颗手榴弹,甩了出去,但中途落了下来。只有波鲁什的位置接近,可以把手榴弹掷上舰桥,可惜他已经用光了手榴弹——只有第四颗命中了目标。

阿巴斯重新开火,随后抬头望向起重机的操作室。他看到波鲁什从操作室外背朝下落下,在空中转了一个身,便像死物一样的落在了甲板上。

阿巴斯心想:我要怎么告诉我妹妹呢?

舰桥上的射手停止了射击,随后又朝着夏瑞特的方向重新猛烈开火。夏瑞特跟阿巴斯及撒皮尔不同,他被挤在一台绞盘和船舷上缘之间,没有什么掩护。阿巴斯和撒皮尔都向舰桥射击。那个看不见的枪手有了进步:子弹穿过甲板上的一道缝隙,射向夏瑞特的绞盘,之后,夏瑞特尖叫一声,向旁边一跳,像触电一般猛地倒下,这时更多的子弹射进他的身体,直到最后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停止了叫喊。

形势不妙。阿巴斯的小组本应该控制前甲板,可是如今却被舰桥上的那个人做到了。阿巴斯得除掉他。

他又掷出了一颗手榴弹。在不到舰桥的地方落地爆炸了,火光可能会使那枪手眼睛花上一两秒钟。于是,爆炸响起时,阿巴斯站起了身,向起重机跑去,撒皮尔的掩护枪声在他的耳畔响着。他来到梯脚,赶在舰桥上那枪手发现他之前开了火。随后,子弹在他周围的钢梁上打得劈啪作响。似乎他每爬一步,都要用上一辈子的时间。他脑海中的怪念头开始数着步子:七—八—九—十……

他被一颗跳弹击中了。子弹射进了紧靠臀部的大腿。他没有死,但那一枪似乎使他下半身的肌肉麻痹了。他的双脚从梯撑上滑下。在他发现双腿不能动弹的瞬间,有一些混乱的惊慌。他本能地伸出双手去抓梯子,但是没有抓住,就掉了下来。他侧转过身,样子难看地落在甲板上,摔断了脖子,死去了。

前舱的门轻轻打开,一张惊慌失措的苏联人的面孔,大睁着眼睛朝外窥视,不过没人看见他,他缩了回去,关上了门。

在卡赞和多夫拉特突袭厨房时,狄克斯坦利用菲伯格的火力掩护向前运动。他弯腰跑过他们登船的地点和厨房门口,卧倒在已经被手榴弹炸过的第一条救生艇的背后。在黯淡却渐明的光线中,他从那里能够看清船中央上层建筑的轮廓,如同一段三级阶梯似的在前方耸立着。在主甲板的层面上是官

员的食堂、官员的活动室、病号间和用作干货舱的客房。上面一层是官员的房间、卫生间和船长生活区。在顶层甲板上是连着海图室和无线电室的舰桥。

大部分敌人现在应该在甲板层的食堂和活动室内。他可以爬过靠近通风口的梯子,向前绕着二层甲板通道,来避开他们,但是到舰桥去的唯一路线是二层甲板。他得独自消灭掉房间里的任何敌人。

他回头望去,菲伯格已经退到了厨房的后边,大概是重新装子弹。他等到菲伯格再次开火时就立起身。他朝身后一阵狂射,从救生艇的后面冲出来,穿过后甲板来到梯子跟前。他不住脚地一步跳上第四个横撑,向上攀爬,心中明智地想到,自己很快就会成为易射的靶子,此刻耳边响着子弹噼噼啪啪打在他身旁的通风口上的响声,直到他到达上层甲板,纵身跃过通道才停下身来。这时他躺倒在官员生活区的门口,喘着粗气,因吃力而周身颤抖着。

“打死这些该死的乌鸦。”他咕哝着。

他给枪重新装好子弹。他把后背贴紧房门,慢慢地滑身向上,站到齐眼高的门孔处,他大着胆子朝里窥视,看到一条通道,两侧各有三座门,尽头有梯子向下通向食堂,向上通向海图室。他知道有两架露天梯子向上通往舰桥:一条从主甲板上去,一条经过海图室到达。幸好,阿巴斯小组依旧控制着那段甲板,可以用火力控制那两架露天的梯子,因此,这里便成了通往舰桥的唯一途径了。

他打开门,迈步进去。他爬行经过第一座舱室的门,把门打开,往里边扔了一颗手榴弹。他看到其中一个敌人正要转身,就关上了门。他听到手榴弹在那狭小的空间里爆炸了,便跑到同一侧的另一扇门,打开门,扔进了另一颗手榴弹。爆炸的是空屋。

这一侧还有一扇门,可是他已经没有手榴弹了。

他冲向那扇门,猛地把门打开,扫射着进去。室内只有一个人。那人一直从舷窗向外射击,现在他刚把枪从舷窗口取下,转过身来。狄克斯坦的扫射把他打成两截。

狄克斯坦转身面对着门口,守候着。对面舱室的门一下子敞开,狄克斯坦把门后的人射倒了。

狄克斯坦跨进通道,盲目地射击着。还有两间舱室要对付。较近的一间的门开了,狄克斯坦扫射过去,一个人尸体应声而倒。

还剩一间了。狄克斯坦等待着。那扇门开了一道缝,又赶紧关上。狄克斯坦跑过通道,一脚把门踹开,向舱室里扫射。没有还击。他进入室内:里面的人中了跳弹,倒在铺位上流着血。

狄克斯坦被一种发疯的狂喜攫住,他靠自己一人之力夺取了整条甲板。

下一步就是舰桥了。他沿通道向前跑去。顶端是个升降口,向上通海图室,向下通官员的食堂。他跨上梯子,向上看,一个枪口伸下来朝他开火,他纵身跳下,躲开了那里。

他的手榴弹用光了。可是用枪是打不到海图室里的那个人的。而那人却可以躲在通道顶部的边上,对梯下乱开枪。狄克斯坦要想上去,就非得上梯子不可。

他进了前面的一间舱室,扫视了一下甲板,尽量估量着形势。他看到前甲板上的局面大吃一惊:阿巴斯小组的四个人里只剩下一个人还在射击,而狄克斯坦只能看到三具尸体。舰桥上似乎有两三支枪在向活着的那个以色列人开火,把他逼在一堆锚链后边动弹不得。

狄克斯坦向一侧望过去。菲伯格仍好好地待在后面——他并没有试图前进,而下去的人依然不见踪影。

突击队员们隐蔽在他下面的食堂里。他们以优势地位,能够把甲板上的人和他们下面二层甲板里的人困住。夺取食堂的唯一手段是从四下里——也包括从顶上同时进攻,但那就意味着先要占领舰桥。可是舰桥不可及啊。

狄克斯坦沿通道向回跑,出了后面的门。雨还在下,但天上有一抹暗淡的冷光。他能够看清菲伯格和多弗拉特各在一边。他呼叫着他们的名字,直到引起他们的注意,这时他就指点着厨房。他从通道跃上后甲板,快速通过后就扎进了厨房。

他们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后就跟了进来。狄克斯坦说:“我们得占领食堂。”

“我想不出怎么干。”菲伯格说。

“闭嘴,听我告诉你们。我们从各个方向——左舷、右舷、下面和上面同时进攻。我们得先占领舰桥。这由我去做。我到达之后就拉响雾号。那就是信号。我想让你们俩下去,告诉那里的人。”

“你怎么到舰桥上去呢?”菲伯格问。

狄克斯坦说:“从顶上过去。”

在舰桥上,马赫莫德和另外两名突击队员来到了亚斯夫·哈桑的身旁。那两个人找好了射击的位置,而两位领导人则坐在地板上商议起来。

“他们胜不了,”马赫莫德说,“我们从这里控制了好大一片甲板。他们无法从下面进攻食堂,因为甬道很容易从上方封锁。他们也不能从左右两侧或前面进行攻击,因为我们能够从这里向下把他们打倒。他们更不能从上面进攻,因为我们控制着下层甬道。我们只消一直射击下去,直到他们投降。”

哈桑说:“他们有一个人几分钟之前想夺取这条甬道,被我打退了。”

“你刚才就一个人在这里吗?”

“是啊。”

他把双手放到哈桑的肩头。“现在你是一名突击队员了。”他说。

哈桑说出了他们两人的想法:“在这之后呢?”

马赫莫德点着头:“平起平坐的伙伴。””

马赫莫德又说:“现在,我认为他们会竭力再次攻占那条甬道——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我来从海图室控制那里。”哈桑说。

他们俩站起了身,这时,一排子弹从前甲板穿过没了玻璃的窗口射了进来,打中了马赫莫德的脑袋,他当场就死了。

哈桑成了突击队的领导人。

狄克斯坦卧倒在顶棚上,顶棚呈弧形,而且无处可抓,加之下雨打滑,他只能摊开四肢,吃力地一英寸一英寸地向前爬行。随着阔帕列里号在风浪中摇摆,顶棚也乱晃起来。狄克斯坦只能紧紧贴在钢板上,尽量减缓他的下滑。

在顶棚的前端是一盏导航灯。他爬到那里就安全了,因为他可以抓住它。他向那里的爬行进程,痛苦而缓慢。在他离那儿只有一英尺的时候,船向左侧倾斜,把他滑到了一边。他滚动了好长的距离,一直到了顶棚的边缘。一时间,他仅靠一只手臂和一条腿挂在离甲板三十英尺的高处。船又晃动了一下,他的那条腿也给甩了出去,他用力用挂着的那只右手的指甲死死抠进金属顶棚的油漆里。

接着是一段折磨人的停顿。

阔帕列里号摇回了原位。

狄克斯坦借着这次摇动回到了顶棚,越来越快地向着导航灯滑去。

可是船这时向上翘起,顶棚后仰,他滑了长长的一条弧线,差一码没有抓住导航灯。他又一次把四肢紧贴在金属顶上,尽量减慢下滑的速度;他又被甩到边缘;又吊在那里,眼看就要掉到甲板上;不过,这一次甩出去的是他的右臂,他的冲锋枪从右肩上溜下,落进了救生艇。

船后退又前冲。狄克斯坦发现自己以加速度滑向导航灯。这一次他总算够到了。他用两只手紧紧抓住。导航灯离顶棚的前缘大约一英尺。正下方就是舰桥的前窗,窗玻璃早已粉碎,从窗口探出两支枪管。

狄克斯坦虽然抓着导航灯,仍止不住滑动。他的头部对着边缘,身体转了一大圈。他看到顶棚的前缘与两侧不同,有一个狭窄的滴水管,用来泄掉下面玻璃上的雨水。就在他的身体甩过那里时,他松开了握灯的手,随着船身的下沉,用指尖抠住了滴水管,摆动双腿,进了室内。他从破窗飞进去,双脚在舰桥的中间落了地。他先弯曲双膝,以减轻着地的震动,马上就站直了。他的冲锋枪已经掉下,又来不及抽出手枪或匕首。舰桥上有两个阿拉伯人,位于他的两侧,都握着冲锋枪在向甲板上开火。狄克斯坦站直身体时,他们转过身来,满脸惊惧地面对着他。

狄克斯坦距离左舷的那人稍微近一些。他踢出一脚——靠运气而不是靠判断——正中那人的臂肘的凸点,把他的持枪手臂踢麻了。狄克斯坦马上飞身扑向另一个人。他准备向狄克斯坦扫射的冲锋枪开火稍迟刹那,狄克斯坦已经逼到他跟前。他举起右手,击出他自己所知的最狠毒的两招:掌跟打在那个阿拉伯人的下巴上,将他的头部后仰,接着的第二掌用上了空手道的招数,紧紧地掐进对手暴露出来的软喉。

狄克斯坦没等那人倒下,就抓住他的上衣,抡起他来挡在自己和另一个阿拉伯人中间。那人正在抓起枪。狄克斯坦赶在他开火之前,举起死人,抛过舰桥。尸体挡住了子弹,撞到那人的身上,他立脚不稳,向后倒去,摔出敞着的门洞,落到了下面的甲板上。

海图室还有第三个人,守卫着通向下面的甬道。在狄克斯坦落脚在舰桥上的三秒钟时间里,那个人站起来,转过了身,这时狄克斯坦认出了原来他是亚斯夫·哈桑。

狄克斯坦蹲下去,对着地面上倒在他俩中间的破门板踢出了一脚。门板滑过甲板,砸在了哈桑的脚上。这一砸只让他站立不稳,就在他伸出双臂寻求平衡时,狄克斯坦已经启动了。

到此时为止,狄克斯坦一直像一台机器,灵活地对他身临的局面作出反应,不假思索地听凭他的神经系统自主地应对一切,可是眼下却不仅如此了。此刻,面对着敌视他所热爱过的一切的这个人,他周身都被盲目的仇恨和疯狂的愤怒所攫住。

这给他增加了额外的速度和力量。

他抓住了哈桑握抢的那条手臂的手腕和肩头,向下一拽,就在他的膝头折断了那条胳膊。哈桑尖叫一声,枪便从断掉的手臂中掉落下来。狄克斯坦稍稍转身,用肘部刚好击中哈桑的耳下。哈桑调转身,向下倒去。狄克斯坦从后面抓住他的头发,拽得他头部后仰,在哈桑从他身边瘫倒下去时,他高高地抬起脚踢着。就在他猛拉哈桑的头部时,他的脚跟踢中了哈桑的后颈。这一下使得哈桑全身肌肉松弛下来,脑袋毫无支撑地垂到了肩上。

狄克斯坦松开手,哈桑的尸体便倒在了地上。

他瞪着那具再也不能为害的尸体,耳中响起狂喜的轰鸣。

这时他看到了科什。

这位工程师被捆在椅子上,衣服上印着血迹。他精神萎靡,脸色像死人一样煞白,不过还有知觉。狄克斯坦抽出匕首,割断了捆绑科什的绳子。这时他看到了那人的双手。

他说了声:“天啊。”

“我会活下去的。”科什低声说。他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

狄克斯坦捡起哈桑的冲锋枪,查看了一下弹夹,几乎是满的。他走到外面的舰桥上,找到了雾号。

“科什。”他说,“你能从椅子里起来吗?”

科什站了起来,不稳地摇晃着,狄克斯坦赶过来扶住他,搀着他走向舰桥。“看到这个按钮了吗?我想要你慢慢地数到十,然后按住。”

科什晃了下头,让自己清醒清醒。“我觉得我能成。”

“现在就开始数吧。”

“一,”科什数着,“二。”

狄克斯坦下到甬道,来至他独自扫清敌人的二层甲板。那里依旧空荡荡的。他继续往下走,在朝下通往食堂的阶梯前站住脚。他判断,全部残余的突击队员应该都在里面,贴墙站着,从舷窗和门洞向外射击,有一两个可能在监视着甬道。要想夺取这个牢固的防御阵地,是没有安全和小心的途径的。

加油啊,科什!

狄克斯坦原想在甬道里待上一两秒钟。某个阿拉伯人随时都可能抬头向上看,检查这里。万一科什垮倒,他就只好回到那上边去,并且——

雾号响起来了。

狄克斯坦跃身而起,不等落地就开了火。靠近梯脚的地方有两个人。他先把他们射倒。从外面射进来的火力在加强。狄克斯坦急速地转了半圈,跪下一条腿,以减小目标,接着便向靠墙的突击队员扫射。伊西从下面上来时,一下子就多了一支枪;这时,那名突击队员靠近门洞射击着;已经受伤的德沃拉特从另一个门洞进来了。之后,好像是遵照着信号,他们都停止了射击,沉寂倒像是惊雷一般。

全部突击队员都已死光。

狄克斯坦依旧保持着跪姿,头无力地垂着。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巡视着他的人。“别的人呢?”他问道。

费因伯格给他做了一个怪相。“前甲板上大概还有人吧,我琢磨是撒皮尔。”

“余下的呢?”

“就这些了。”费因伯格说,“其余的全死了。”

狄克斯坦狠狠捶了一下舱壁。“多大的代价啊。”他悄声说。

他朝粉碎的舷窗外面望去,天已经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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