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从跌打伤恢复的松下研三,在恭介他们回去的三天后,打着绷带回了东京。

说好听点是活跃的、说得不好听是轻浮的研三,似乎身体已经可以活动,没有就那样赖在家里。他拖着疼痛的身体立刻造访了恭介的家,恭介阴沉的脸上浮起一丝喜色,迎接了这个受伤的朋友。

“很好,真的很好。总算捡回一条命……你要是有个万一,我就追悔莫及了。”

本来讨厌酒的恭介,取出不知从哪里讨来的白兰地的酒瓶,打算无论如何也要举杯庆祝一下。虽然肯定是因为高兴,一向贪杯的研三却反而按住了酒杯。

“神津先生,举杯庆祝不是该在事件结束、犯人伏法之后吗?说起来,我除了在战争中受伤被俘后归来庆祝过,其它情况还没庆祝过。”

“那么,想喝就喝吧。”恭介说了非常罕见的不在意的话。研三不禁举起酒杯胸有郁积似地一饮而尽。

“实际上,我来这里的途中去了青柳先生家,听他说了好些事。托你的福,在我睡觉期间,事件怎样进行着我只知道个大概。青柳先生口风很紧,从你认为谁是犯人的问题开始,他什么也不说,说是与你有约定,以上的问题直接问神津先生……因为是男人间的约定,我也就二话不说了。”

恭介同时浮起微微的苦笑:“在回来的电车上,我向青柳先生说了心里话,在那之中,最难的事情有两个……在将棋中,一局里必然有两三个胜负点,立于有利局势,如果能抓住机会一举击败敌人就好了;立于不利局势,就要有使出强硬杀招一举挽回局势的机会——犯罪搜查也是一样。这次的事件,我放跑了这个胜负点,对你完全正确的意见,我也没有任何回答。”

恭介轻声叹气,垂下视线,以郑重的语气继续说明。

“还有一个忠告——还是以将棋为例,看到一步杀招的时候,外行立刻会下出这一手,内行却下出其它一手,而把这一手包含其内。比如看到王手飞车,外行也不多考虑就出棋,吃掉对方的飞车却被对方吃掉大王;内行正相反,这不是敌人给我的机会吗?无论如何不能被敌人利用,反而让机会逃掉……这么说起来我比什么都痛苦。比如这次的杉浦先生……他深刻地知道这个事件的秘密,真该花几个小时把重点放在他身上。可是我改变了主意,很可惜……他被杀了,我也无法深入调查了。放跑了这个杀招,我就陷入了混战中……无法理解其行动。所以,此后的工作,不管是委托高川先生还是委托其它人,我将推出不再插手。就像从敦克尔刻捡了条命逃回英国的陆军司令一般暗淡的心情……暂且将战争留给空军、海军,自己稳坐钓鱼台,就是这样的心情。”

“对不起,恕我冒昧……要是犯人找上门来,你这样可不成。”

“那也没办法。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只要不是拳击伙摔跤选手,就算暗地偷袭也胜不了我。”

“两人一起上,这就麻烦了吧。再怎么强悍的人物,也会有三击不中的时候,神津先生也有无精打采的时候……对了,犯人到底是谁?至少,神津先生你当作目标的这个凶恶的杀人狂是谁?”

“我这次还不能清楚地确定。从各种各样的情况推查,应该是水谷良平,还有其它满足所有条件的人物。”

对研三来说,这不是个意外的名字,或者说,是他心中抱有疑惑的名字。

但是,研三从恭介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感到一种发冷的战栗袭来。被黄金城郭守护的非常可怕的大魔术师——的确,他挥舞精心打造的复仇利剑,以神津恭介之力也无法轻易打破其城墙,并非不可思议。

黄金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恶能胜天的比喻,研三也很同意。最初与他相遇时令人毛骨悚然的第一印象,拳击手崩溃般精悍无比的的脸,留起恶魔之角的恐怖幻影,浮现在研三眼前。

“的确,这家伙并非不可能杀人。怀疑他是犯人,又没有确证,也无法下手。高川先生是什么意见呢?”

“高川先生与我的意见一致。只是没有确实的杀招,而且影响太大,也只能暂且放任他逍遥,静观其变。”

“这就是所谓搜查的常道吧。当然,他是犯人的见解我也有同感。杀人的动机、机会和方法大概也能理解……你能再详细地解释一下吗?”

恭介取出从笔记本里摘录的内容放在桌上。

“这第三幕的杀人明显是犯人最初计划之外的额外节目……犯人害怕从杉浦先生口中泄漏自己的秘密才杀了他吧。那样的花,杉浦就知道犯人的身份和他隐藏的秘密。其表现是这个笔记的记录……”

恭介指着“Ferson?夹缝?金色夜叉——是犯人吗?”这两行文字。

“这份记录简直像象征诗一样全是至极难解的谜样文字,这里是最好理解的地方。金色夜叉不用说是尾崎红叶的不朽名著,其原作是名文,现在的读者可能不太熟悉,不过,恐怕没人不知道贯一、阿宫的名字。未婚妻被钻石的威力夺走,变成复仇鬼的间贯一,成为迷惑于黄金的恶魔而发放高利贷。将这个故事现代化,不正是那个组织福德经济会吗?”

“确实,Ferson正是MarieAntoie的恋人啊……盗首一幕发生之时,杉浦先生四处散布要找出Ferson。这两行的意思明了,后面的句子呢?”

“首先是暗示了第一幕真相的这五行

“盗首——表为里,还是里为表?

“太像了,真像。

“非进无出。

“她实在是伶俐之人。

“命运的金发。

“你怎么解释这些句子?”

“要我读梵语的佛经原文也太过分了。这个暗号也一样不知所云,一句也不懂。”

“日语不像梵语那样难……首先试着解释最初的一行,透露了什么信息。里指后台,也就是舞台里,表就是客人能看到的舞台。”

“的确,是戏剧的用语。然后呢?”

“这与我最初的第六感完全一致。魔术师的目的和愿望就是要使人上当受骗。然而,挤在观众席上的外行客人跑到后台,去见虽说是业余者却也算内行的朋友,谁欺骗谁更困难,又是谁成功了更愉快?”

“那当然是……”

“知道了吧。那两人一开始就没有上台表演那个断头台女王魔术的意志。搭起森严的断头台,还特意定制了服装,是有别的目的。我想到未上演的大魔术不用花这么多工夫,真正的大魔术却是在后台上演……其主角正是百合子,被斩首的角色非用老手不可。”

“原来如促,里面的后台才是表面——真正的大舞台。当时,看到那小子胡乱喊叫,百合子一脸担心呜咽,全是在演戏——我们都被他们的演技骗了?”

“是的。从那个箱子偷走人偶头的方法,是真正的魔术。至少在那个魔术会场,断头台没有任何意义……这个魔术把在场的会员都骗过了,只有一个人例外——杉浦,他对女王精彩演技的赞词‘她实在是伶俐之人’一句不正是要表达这个吗?”

“那么,偷走人偶头的方法呢?”

“人偶头从一开始就没被带进后台。根本不存在的人偶头不正是怎么也找不到吗?”

与听到恭介断言犯人是水谷良平的时候相比,这次听到的话让研三大吃一惊。他瞪大双眼激烈地喘气:“是那样……是那样,我当时明明看见人偶头了……”

“看到了,是看到了吧。不只是你,还有其它人,都是透过玻璃板看到的……没有使者用手触摸,怎么能说那是人偶头呢?”

恭介提高声调,像凿岩机般注入激烈的气势:“我最初听到盗首事件的时候,说过为何犯人偷了假发还不满足吧。为什么不怕麻烦地注意把人偶头偷走呢?非进无出。这一行是解决一切的关键。不把假发放到箱子中去,就没法取走人偶头。”

“我还是不明白……”

“放到箱子里的不是断头台魔术使用的有重量的小道具人偶头。是用纸、橡胶或者乙烯树脂一样的薄的东西,做成人脸的模样,一开始就先在上面盖上假发。百合子小姐在大家的面前展示,手伸进箱子,握住人脸的部分,要是压缩成手掌般大小,藏到哪里很容易吧。想取探查人偶的头、人头那样体积的东西到底到哪里去了,是绝对找不到的。只是,人脸的部分能蒙混过去,假发的部分无论如何也无法握住。所以反过来利用假发……如果不把假发放进箱子,人偶头就无法取出来。这就是非进无出。”

“实在漂亮,实在是绝佳的大魔术。问题是金发的假发,假发盖在人偶上做成跟真货一模一样,就会认为下面的人偶头也是真货吧……所谓‘命运的金发’就是指这个吧。”

“是的。百合子小姐把人偶头藏在裙子下带走,随着向下的断头台利刃落下的人偶头,也没必要做得完全一样。然而看到人偶头的人们,赞扬她做得很像,杉浦先生‘太像了,真像’的表现,正是在后台要达到的效果……”

虽说自认是败军之将,恭介的推理还是像平时一样锋利。

“但是水谷良平却被复仇一念缠住。总是乘着时代潮流赤手空拳创立了这个组织,聚集资金运营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在这点上,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和头脑之敏锐,恐怕他的头脑被复仇一句所捕获,才会变得完全不正常吧,就是所谓偏执狂的性格……先代的绫小路子爵去世的今日,水谷良平被一个一个杀掉他的子孙的妄念所纠缠……继承绫小路家血缘的人们,谁也不想被人从这个世间抹杀吧。”

“这家伙是个杀人狂。就算抓住了他,他什么样的理由都能编出来,完全拿他没办法。”

“他掌握着百合子小姐的生杀予夺大权,一时把百合子的身体藏在某处,然后注射了麻醉剂还是什么别的后运到那个工作室,砍下脑袋,演出没在舞台上演的一幕。一副之前让出了主角,这次不会再让的意气……疯了,大家都疯了。”

“确实,怪物一般的他可以自由使用车辆,把百合子小姐麻醉后运到那所房屋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觉得车是从哪里运输的呢?第一幕的杀人应该有说明吧。这样的斩首,一是利用了明治维新时代绫小路家流传的传说,打算让事件完全被奇异的氛围所笼罩吧……百合子小姐也许会被斩首,为什么那么害怕呢?拿着按照普通常识无法想象的高额薪水,为什么还要买那些保险?”

“百合子小姐对那种魔术有兴趣,也许想先睹为快。不久也许就有了自己将遭遇非业的死期的预感。这是无法形容的事情……但是五六千元的保险金也许出乎那个女推销员的预料,不是什么大钱。我要与你同父异母的妹妹结婚,我跟你只是兄妹关系——所以,除了薪水以外,也许水谷还支付着相当金额的零花钱。所以六千元的期缴金,如我们所想的那样。并不是什么难事……”

“的确,世间不是单调的。有各种各样的大道,也有小道。我这样的老实人理解不了。月薪再加上若干,如果若干是月薪的几倍,多少保险金也不是问题。是跟那所房屋的买卖同样的高等数学呢……但是,人头到底被藏到哪里去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听到人头不见了的时候,就开始在想,这不是‘无脸女人’诡计的暗示吗?找不到一个死了的女人,还有,杀死百合子小姐不可能是狂热的复仇以外的理由。在第二个杀人中,犯人不辞辛劳将人偶和人以同样的方式杀死,与之前女王处刑的一幕相符的目的是什么呢?”

“神津先生,这个暗号的最初五行已经明白了,之后的部分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还没能很好地解释后面的部分。但是,早晚会解决,早晚……”恭介眉宇间升起必杀的气魄。

“如果我现在说过的推理没有错误,这个事件现在还不会宣告结束。绫小路先生还活着,典子还活着……犯人家下来将会狙击这两人,乘胜一举达到目的。我不许他这么做,事情没那么容易。从第一幕到第三幕,获胜的的确是敌人,不过这次该轮到对方自掘坟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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