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忍住胸中的疙瘩,警部一边在烟灰缸里按灭吸了半截的烟,一边问:“神津先生,下面的客人呢?”

“水谷良平——不过,与他本人的会见要推后,先会见他的秘书布施哲夫。”

“神津先生的调查就要进入中心环节了。”警部心情不错,脸上红光满面,马上吩咐站在屋外的警官把布施哲夫带来。

高川警部在第一幕发生之后见过他一两次,只想起他不相称的年纪,狡猾巧妙地避开要点的答辩,要是当作那个怪物的秘书的话,怎么看也不像读过大学的知识分子。这样的印象在头脑中至今也抹不去。比身体比例更大的头顶,薄地快要秃顶地与年龄不相称,简直给人河童一样的印象。

“布施先生,真没想到变成这样啊。水谷先生也很失望吧。”介绍结束后恭介单刀直入地提出,直率得过分的态度。

“啊,不仅仅是专务先生,连我也很失望……怎么也估计不到事件的始末啊。”

“真可怜啊,不过,净是叹息的话,死了的佳子小姐也不会复活。虽然是孽缘,自古以来发生这种事都是自己动手报仇,但是现在的法律不认可。如果掌握着犯人身份的什么线索还请提供,通过间接的意义来报仇。不是这样吗?”

“我也想尽量帮上忙。只是,说哪些事情才有用呢?你们愿意一个个地询问吗?我就对此一个个逐次回答吧。”

恭介见到他官僚性的、嘴里不说一句废话、没被抓住尾巴的态度,以完全不在意的口吻说:“你和水谷先生以前一直就认识吗?”

“不是的……大概三年前,我在名叫三福商会的小公司工作,那个公司倒闭后经人介绍认识的。”

“三福商会——大概是百合子小姐工作的公司吧。百合子小姐和那位社长有着婚约,社长却因为汽车事故死了……”

“是的,你知道的很清楚。他是个很好的人,真是可惜了。百合子小姐这个人,有古代的贞女风范,她那时对自身和世间都不同程度地感到悲哀……她经常说,自己也想跟在后面死去,可是自杀自己怎么也做不来,请谁杀了我吧……”

“原来如此,有这样的事吗?真是殉教者般的信念呐,是具有圣女一般宗教精神的人。也许因此才会出演谁都讨厌的断头台女王的角色。”

“的确有那个原因吧。所以,后来尸体解剖后得知她是处女的时候才回想起来。”

“此后你就进入了福德经济会?”

“做了一年之后,被专务先生提拔为秘书,然后一直……”

“对了,关于贵公司的专务先生有各种各样的传闻,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是怎样的人,一句话是说不清楚的。不过,关于私生活,也不会一点是非都没有吧。滴酒不沾,抽烟绝对只认‘新生’,作为爱好每月叫一次青柳八段作将棋练习,出席那个魔术会——还有,乘坐高级轿车,修建宏伟的宅邸,被指责为奢侈也没有办法,这些都因为工作的关系而烦恼,简直像修道院的和尚一样的生活。”

“那么,男女关系呢?”

“战争结束之际,夫人和孩子因爆炸而去,他失望至极,断言此生不再结婚,这就叫心境的变化吧。和佳子小姐缔结婚约是在今夏,预定于明年一月正式结婚。”

“这些作为正式的关系,除此以外呢?”

“他有些朋友宣传着不负责任的事,除此以外绝对……世间的人们散布着闹着玩的、多余的传言,他自己也相当麻烦。比如来到这里的小月玛丽小姐,对他动用各种宣传关系,无根的花也快开了……恐怕是因为嫉妒吧。”

警部也觉得他的话是勉强的遁词。当然恭介想深入了解些什么,沉默地放过了。

“你以前也来过这个别墅吧。”

“是的,来过几次……”

“魔术协会的人们是怎么想到要到这里来旅行的?”

“这也是佳子小姐想出的。她连老师的地方都准备好了。大概两周前,她和专务先生商量,决定邀请魔术协会的主要会员到这里来。”

“两周前——反过来说,就是百合子小姐被杀两周后?”恭介把手放在宽阔的额头上思考着什么。

“那么,决定这次邀请的时候,水谷先生和你都没觉得可疑?”

“这次发生的事件做梦也想不到……”

“你知道那个地道?”

“只是听说过。但是……怎样才能进去,从哪里开始通向哪里,我都没有听到。可以穿过的洞穴、秘密的道路之类的侦探小说的东西,我全然不感兴趣。”

“怎么样啊?”恭介尖锐地讽刺,“你不和大家一起吃晚饭,大家到达的时候还在的人偶晚饭后却丢失了……你有最大的嫌疑,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你不知道地道入口的证据在哪里?”

“神津先生,旧时的歌舞伎也说这样的台词哦。不分青红皂白的老爷抓住干着不义之事的家臣和侍女,也这样责备他们:‘这不是不义之举的话,有什么确实的证据吗?’这样愚蠢的台词,在当世中是不通用的。说是干了不义之举,却没看到清楚的证据,世间的人谁也担当不起——不会这样说吧。”

“你的话的确不错,不过如果有目击到你当时离开的证人的话又怎样?”

“我不记得我离开过,要是有撒这么显而易见的谎的人,把他考虑成犯人就好了。”

他完全没有掉进神津恭介引诱的圈套。

“对了,布施先生,话说回来,执行第一次杀人是在成城的房中。你在事前知道那处房屋吗?”

“怎么说我们公司也有严密的组织……动用几十亿资金投资的产业,不是主管人员的话是不会一个一个去记忆的。当然,事件发生后听说是我们公司的产业我也大吃一惊。”

“当时,魔术会使用的道具,比如断头台、人偶头、衣裳等,都是你订做的?”

“那是因为专务先生日理万机没有空闲。”

“那么,断头台是你当天运到会场的了?”

“是的。那玩意太大了,我把它分解了运过去,再组装起来。”

“那为何当时不把衣裳和装头的箱子一起运去?”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衣裳、假发和人偶头都是在大会两天前才做好,百合子小姐拿回家去练习,听专务先生说的确是这样。是我送到新宿支店的。”

“人偶的脸当时是特意模仿百合子小姐的脸制作的吗?”

布施哲夫的脸上闪过微微的疑惑的影子。

“没那回事……说起来,人偶头脸朝下方,观众的视线从与刀刃落下的上方成直角的方向过来,是看不清人偶的脸部的……所以没有必要模仿谁的面孔。”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高川警部感到恭介薄薄的唇角附近浮起凝固的浅浅微笑。警部当时想,这个名侦探触摸到了事件深处隐藏的什么大秘密的关键了吗?

“布施先生,我最后要问的是,你和杉浦雅男先生的关系如何。那位先生最近公然宣称攀附上了强有力的众所周知的后台,这个后台莫非就是贵公司?”

警部第一次从对方的脸上清楚地看到了不安的神色。

“这个……听任你想象。”

“我最近想象力非常匮乏。请稍微清楚地说明,我会感激不尽。解释一下物质上存在的援助关系,好吧?”

“这……”

“有什么理由吗?老实说,你动不动就是几十亿,反正都是别人的钱。当然,投资人每月得到两分分红,此外获得的利益是怎么使用的,总不会落入第三者的口袋吧。你出于道德上的责任,徒劳的费用哪怕花了一分也有操心的必要。关于这点,水谷先生的生活信条很多——成为广播广告主,姑且不论撒出几亿作为政治资金,像杉浦这样的人为何有手握重金的必要?”

布施哲夫一边擦去额头上的汗一边说:“神津先生,纯粹从理论的立场来说,你的话没错,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比如世间有被称为总会屋的奇妙生意人。一旦成为股份公司,哪家公司都得按照商法的规定,一年不开几次股东大会不成。当然这种情况下投票权与持股数成比例……即使一点股份也没有的股东也能在股东大会上发言。有人把这个当成买卖,包上一笔钱不让他发言……这是哪家公司都有的现象,正所谓公开的秘密。”

“这个说明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吗?诚然股份公司有股东大会,然而像贵公司那样的匿名组合没听说召开过投资者大会。我没听说杉浦先生对贵公司的经营有什么发言权,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你有封他口的必要?”

“……”

“你恐怕被他拿住什么把柄了吧,是被他发现什么不能泄漏的秘密才要封他的口吧。说起来,水谷先生对他总是很强硬,相对于水谷先生你却经常庇护他,这是因为你个人的原因吗?你自己有什么秘密才非得封他的口不可?”

“我自己没有什么被人知道了会困窘的事,只是……想到公司……不管怎么说,这样的组织在日本历史还很浅,基础也不是十分牢固,不想让人知道这种小事……没有根据的事情就不过分宣扬,我就是这个想法。”

“原来如此,真是用心良苦啊。”恭介轻轻点了点头,终止了这个问题:“我没有别的问题了,你回去的话,请马上让水谷先生过来。”

“我知道了。”

布施哲夫一边用手帕擦拭发烧的额头一边走了出去。警部看着恭介说:“神津先生,有什么收获?”

“Dukas有首叫‘魔法师的弟子’的曲子,初习魔法的魔法师弟子想试试法术而不得其法。他趁老师不在家,念咒语让扫帚打来水倒进浴缸,然而水是打来了,却不知道停止倒水的方法。水不停地流出来,没办法,他把扫帚劈成两半,结果水量变成原来的两倍……束手无策之际,魔法师老师回来一声大喝,终于不再出水了。就是这样的音乐。”

“音乐评论的问题以后有机会再讨教。这个故事的中心是?”

“主人是主人,家臣是家臣——所以,对方对类似歌舞伎的责难也是一样。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吃人的男人——狡猾到不能完全把握,那就是他成为怪物水谷良平秘书的原因吧。只是弟子到底比不上师父,这就是他和诗人的关系。”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水谷一点也不怕杉浦老师,才表现出从魔术协会除名的强硬态度,杉浦非常软弱,好了,这就控制住局面了。虽然出钱的事情可以确定了,如果那不是正式的费用,会变成怎样?”

“后来,水谷个人的什么秘密被诗人掌握了,就拿公司的钱去堵嘴吗?”

“我不那么认为——通过绫小路先生注入了巨额政治资金,秘书把个人的封口费散布出去,公司的经理也相当混乱。且不说这个杀人事件,这也要变成大事了……”

门无声静静地打开。站在入口的水谷良平一边浮起嘲笑似的笑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恭介和警部,一边给皱巴巴的‘新生’点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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