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津先生,事情越变越让人不愉快了。我完全估计不到犯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一回到原来的房间,警部就忧郁地开口。

“这是第三幕的前奏吗?跟这件事重叠在一起,桑田小姐这么激动也就好理解了——狮子被杀,作为文学的表现是明白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什么被杀。只是用短刀刺入……”

“石头做成的东西是刺不进去的。就算刀刃突出来,也不会有效果的。”

“但是,为何要做那疯狂的模仿?这次的对象不是人偶了。”

“在某种意义上,与人偶同样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也许具有强于人偶的效果……在原始民族的信仰中有图腾这种东西。众所周知,美洲印第安人有以特定的动物作为种族守护神的习俗。这些动物根据种族的不同而不同,比如有崇拜山猫的种族,有崇拜豹子的种族,有崇拜牛的种族,这些动物象征化的雕刻装饰在部落入口的柱子上……这就是图腾柱。”

“法国革命史结束后,这次是模特人偶,第三幕是美洲印第安人吗……”警部以无情的声音说。“神津先生,我终究没有将这个犯人处以绞刑的自信。我在想着将那家伙带上手铐逮捕的时候,那家伙哈哈笑起来,‘Ophelia小姐,好歹出来到了尼姑庵,不去医院吗?’”

“在此之前,我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就连那我对这次的事件也第一次有了这种想法。”

“遗憾的是对方的神经哪里有异常,我不得不这么认为。模仿他那异常神经的想法,从犯人的立场追查这件事,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异常者——快进东大神经科了。但是,永远搞民族学研究也没法满足的,要会见第二个人吗?接下来要会见的是杉浦雅男吧。”

警部打开门,对站在走廊上的警官发出信号。不久,诗人带着‘嘻嘻嘻嘻嘻’的奇怪笑声进来。

虽说是在笑,不过确实也不是衷心的笑吧。他的脸无法形容地丑陋地歪着,好像马上就要大声哭起来。两颗硕大的眼珠转动着,先看看警部,接着又看看恭介,然后孤零零地在椅子上坐下。警部此时抱着奇怪的想法,这个男人哭的时候发出嘻嘻嘻嘻嘻的声音,却并不是在哭。

“杉浦先生,我们请你到这里来,并不是对你抱有怀疑。”似乎是体谅对方的心情,恭介和善地开口。“但是,我们还是想从你这里了解情况,作为解决事件的参考,没别的意思。”

“找我谈话也没什么关系。”诗人像孩子一样乖戾地把脸转向一旁。

这是恭介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态度。从研三那里听说,这个诗人应该是个毒舌家。恭介以为,他自己没有罪,却对存在残疾这样的严酷人生现实感到所谓的劣等情结,歪着眼看世界,胸中涌动的难言的郁愤不管何时何地以恶毒的言词说出。

“诗人的工作也很辛苦。我有朋友写诗向杂志投稿,有朋友是出版社的社长。读某些投稿人的履历,常有这样的对话——神津先生,这里写着奇怪的事情吧。昭和某年,立志成为诗人;昭和某年,成为诗人。这位先生全然没有诗的感觉嘛。其它国家、其它时代我不知道,至少现在的日本,诗人不是立下志愿就当得了的。姑且不说立志当议员就当上了议员,姑且不说大师,现在的杂志一首诗才支付五百元。诗人就是天生的诗人,不是立志就行的。我们说着这些事情。”

“你是在讽刺我吗?”杉浦雅男回头看了一眼。他眼中闪着恐怖的影子,带着电光般愤怒的眼光。“就像你说的那样,诗人,不,被称为诗人的人有各种各样的类型。嘻嘻嘻嘻嘻,实际上我知道有这样的男人,当着五六个女人的恋人,从女人那里拿零花钱过活。说服女人的时候,用美妙的声音朗读诗歌,女人也够愚蠢,就这么迷恋上他。不过,我没有那么奇特的女性知己。嘻嘻嘻嘻嘻……”

恭介也是一副看起来可怜的表情,那也不是无理的事情。很明显,他对这个诗人的质问一开始就不是本意,更有必要的是担心伤害到对方的心情。但是,扔出了给对方一个冲击般的质问的情况下,对方领受一二,甚至全部领受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件事情我不想过分询问……那首奇怪的原谱换词的歌,也是你作的吗?”

杉浦雅男想到什么似地突然两眼放光,暗影笼罩的脸上拨云见日,发出明亮的棺材。

“是的,那首歌是我作的。”

“为什么……不,从何而来?是受到什么暗示?”

“什么缘故……要我明白地说吗?那是杀人预告。”

“什么!”

“嘻嘻嘻嘻嘻,杀死那两个人的是我。因此才先唱了那首歌,给被害者以警告。”

恭介和警部呆板着脸对视。虽然知道这个诗人是伪恶者的性格,却也没料到他这么直接地说出自己是犯人。

“警部先生,我的确是犯人!请逮捕我。马上,从这里,从此处……”

杉浦雅男离开椅子在地板上跪下,看着警部的脸哀求。警部偷偷转过脸:“我不相信。这种事根本不可能……”

“你不相信吗?为什么?本人这样坦白了,不是确确实实的事吗?”

“杉浦先生,别闹了。不是这样的,这太马虎,也太可笑了。”警部咬牙切齿地怒吼,“根据新宪法,除非嫌疑犯坦白,是不能作出有罪判决的。没有直接的决定性证据,你怎么也不会被捕。那会成为笑柄的。”

“为什么?为什么?”

“你打算到那里去说吗?来得好。虽然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从这里点燃导火索才要说吗?比如,第一个事件,犯人再怎么身材矮小,至少也有普通男人的身高,这是确认过的。你到底有多高呢?几尺,你的身高?”

“当然是用了助手。求求某些人,我租了房子,放下了断头台的铡刀。”

“你说有共犯,好。那么共犯是谁?”

“是在某个地方——不,准确地说是在‘玻璃之塔’遇到的男人。他的姓名和住址我不知道,是个混混……我花钱拜托那家伙的。”

“很好的理由,遇到了合适的人。素不相识的人相会,实行强盗、杀人什么的,实际问题有时会发生。你真敢乱弹琴……”警部越发不愉快,完全是嘲讽的语调,“那么,关于第一个事件你这样说,我暂且认可。这次的事情又怎样呢?昨夜那个男人是怎么来到别墅的?”

“他从后山过来……吹口哨叫我出去,说是偷走了人偶。然后,半夜又叫我出去,说是人偶已经粉碎了,这次该轮到人了……”

“住嘴!”警部握拳砸在桌子上。“我不想听你的胡闹了。即使认定了那个男人,也认定了你,到底有什么非得杀人的动机?”

“警部先生,你看过‘毒药与老妇’这部电影吗?那一家都是杀人狂吧?也没多大的理由,以恩惠为名无差别杀人。表面上看是两个连虫也不忍心杀死的老妇人,还有其自以为是先代罗斯福总统的兄弟,说是挖掘巴拿马运河,在地下室挖坑埋葬尸体。捉住了杀人狂,动机到底是什么却毫无道理。我也是杀人狂,那男人也是杀人狂,两个杀人狂偶然相会……”

警部已经是一副想怒也怒不起来的模样:“神津先生,这位怎么也不是要找的人。正好,让精神病专家泽村老师跟他见见面。就拜托那位先生了……”

这时,默然听着杉浦雅男在耳边倾诉妄言的恭介高声说:“杉浦先生,你为何要做那么愚蠢的模仿呢?”

“……”

“我也是个江湖郎中,虽然对精神病不专业,但是对方是真正的精神异常者还是装的,也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

“……”

“为什么你开始了那么显而易见的模仿?为什么要那么虐待自己呢?”

“……”

“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事实——横亘在这个事件底部的什么秘密,你至少知道一些,掌握着能够立刻解决这个奇怪事件的关键。平时不清楚地说出来,只是故弄玄虚间接地表现给我们看。最后被我们问到的时候,又担心不坦白不成。因此才抢占先机,装疯卖傻……没错吧?”

杉浦雅男什么都没回答,只是两眼都快要飞出来似地眦眼看着恭介。那令人不快的笑声又翻着波浪从他的喉咙出来。

“伪恶着也好,装疯卖傻也好,只是那出戏是骗不了我们的。你到底隐瞒了什么,请亮出你的牌。”

“因此……因此我说我是犯人。”

恭介起身打开门:“今天就说这些吧。你再考虑一晚怎样?如果你的心情再稍微安定一些……明天早上再慢慢请教。”

“为什么不逮捕我?那么再想想,今晚用别的方法来逮捕我吧。”

留下奇怪的即兴台词,杉浦雅男出去了。走廊照例又传来奇怪的笑声,然后渐渐消失。恭介回到座位,一边用手帕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大大地叹了两三口气。

“真讨厌。这个人就是这副德性吗……神津先生,我在听他的话的时候,真想逮捕那家伙,把他扔到拘留所去。要是知道些什么,就该考虑逼他彻底坦白,只是坐在对面催促,还让他重新考虑。”

“那可不是聪明的办法。对待那样的人,要反其道而行之才有效。他绝对不是这个事件的犯人——那是因为肉体上不可能。你知道,那男人当时想到了什么才说出那些愚蠢的事。他一定知道,你把他当犯人逮、我把他认作精神病患者都是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呢?”

恭介理解不了的疑问,高川警部当然也无法解释。

“暂且认为,所有事情的全部要点都不正常。我简直像身处精神病院中一样。”

“我也有同感。”恭介长吐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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