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橘林的巴却如市长,五十余岁,大下巴,厚嘴唇,冷冷的灰眼,说话很快,有如机关枪开火。

哈古柏,短短肥肥,不爱开口。他看看我转过头去。又看看我,又转过头去。

柯白莎给我们负责介绍,两个男人和我握手。巴市长直责发言。

“很不幸的宣传,非常不幸!谣言是从这个办公室发源的。赖先生,我不知道你们消息从何而来,不过我也毫不关心你们来源。我关心的是你们污辱了柑橘林的市政府,好像他们把土地用途改变的事搁置在那里睡觉,影响了地方的发展。”

他停了一下,深深吸口气,继续机关枪似的吐出子弹:“我不喜欢这样。这不是正当的作战方式。假如你对柑橘林有什么冤情,柑橘林对不起你,你可以到市政府来告诉我。我现在根本不知道你为的是什么。我只知道你和狄家案子有牵连。我现在不想要控告你……还不到时候,但是我知道,你这样做绝对和狄家案子脱不了关系。”

“你说我得到的消息是假的。”我问。

“当然是假的。”

“劳贝力的竞选捐献怎么回事?”我问。

“这确是一件不幸的事。我和劳先生是好朋友。我了解他,也崇拜他。他是非常正直的人。他有原则。我敢用身家担保,他不是近来外传那种人。这件事我很不高兴。”

“我想劳贝力也很不高兴。”我说。

“因为他工作有信誉,他是有权接受民众竞选捐献的。”

“没错。”

“那为什么拚命要提这件事?”

“他辞职了,是吗?”

“他辞职了。”

“为什么?”

“因为,我告诉你过,他是最正直的人,他不容批评。”

“其它的人呢?”

“什么其它人?”

“其它收到二千元捐献的人。”

“你知道还有什么其它人吗?”

“我知道有一个已经自己承认收到二千元捐献了。”

“那又有什么错呢?”

“没有呀。”

“那为什么提起呢?”

“我没有呀。”

“是你问的问题。”

“我只是让我自己对这情况不要忘记。”

哈古柏移动一下坐姿,抬头看着我说:“你要知道,说不定你现在这样做是有罪的,赖。”

“那一方面?”

“很多方面。”

“举几个例看。”

“我没有必要。”

“那举一个例看看。”

“我只是告诉你一下。”

“没错,你告诉我了,现在证明给我看。”

巴市长说:“我们今天不是来作战的。”

“那是来作什么的呢?”

“我们来请求贵公司合作。”

“哪一方面?”

“你已经和记者说了不少话。”

“有反对的吗?”

“我们认为有一部份向记者的谈话,未负责任。”

“你不会希望圣安纳从柑橘林把一个大工厂抢过去吧?”

“当然不希望。而且告诉你们也抢不走。”

“打个赌。”

“我不喜欢赌博,不过我是个生意人。”

“你是个政治家?”

“我已经从政。”

“你也希望在政界发展?”

“也许。”

我说:“有个工厂想到柑橘林来。地点也选定了。他希望市政府能给与合理合作。我当然目前不知道报纸会怎样写。我知道有一位记者心里有个怀疑。”

“什么?”

“一位有政治利益,又在柑橘林有不少土地的政客,想请工厂换个地点,故意延误土地用途改变,迫使工厂改向他去交易,使自己土地卖出去。”

“这完全荒唐,荒唐透顶。这是污蔑。这是胡说。”哈古柏说。

“我只是把一位记者个人的想法说给你听。”我说。

“假如你告诉我是谁,看我打扁他鼻子。”

“为什么?”我问。

“因为这完全无稽。”

“那你为什么要打扁他鼻子,和你又有什么‘稽’?”

哈古柏不开口。

巴市长说:“哈先生的意思,发表这样一篇含沙射影的文章在报纸上,会引起很多不良后果,甚而影响他自己。”

“你说哈先生在柑橘林有不少土地?”

“我对柑橘林的发展潜力一向看好。”哈古柏假殷勤地说:“我一连几年房地产生意做得不错。使我对那地区更有信心。我个人为柑橘林繁荣所做的牺牲也很大。”

“要有这种精神。”我说。

“这倒是真的。”市长说。

“好了,”白莎说:“你们这样会谈到什么时候去。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聂先生是狄科尔谋杀案的一个证人。”巴市长说。

我不说话。

“哈先生也是。”巴市长继续。

我不开口。

“而你对狄科尔谋杀案兴趣浓厚。”巴市长说。

“我们在办这件案。”我告诉他。

“安迪睦不可能有机会脱罪。一丁点机会也不会有。这件案子就那末简单。”

“毫无疑问,这是地方检察官的想法。”我说:“但是,安迪睦的律师……桂先生,他的想法正好相反。”

“这是一件使当地群情激愤的案子。”巴市长说:“将来开庭的时候,你会看到居民的看法的。陪审团里会有不少陪审员,也许是附近居民。地方检察官会破例请求死刑的宣告,我认为安迪睦除了走进煤气室外,没有别的选择。”

我什么也不说。

“我们今天来,”巴市长继续:“是准备合作来的。据我看来,这些流言背后真正的动机,是想把大家的注意力从狄科尔这件案子移开,同时使大家对那位证人的信誉大打折扣。我看起来这种战略是对的,战术可能用错了。你和我们合作,可能会有真正的进展,一味捣蛋不会有结果的。”

“如何合作法?”

“地方检察官是个讲理的人。再说我和他私交极好。我想我可以修正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如何修正法。”

“假如安迪睦自己认罪了。地方检察官会认为安迪睦的行为节省了地方很多人力物力,他可能不必请庭上硬判死刑。事实上检察官可能建议判他个终身监禁。我虽然不便现在说明。我也不代表地方检察官,我只是说明可能性。”

“原来如此。”

“再说安迪睦不必承认预谋杀人,他可以承认临时忍不住或失手致死。”

我说:“我认为桂大律师对这种交易不会太感兴趣的。桂律师认为安迪睦是完全无辜的。”

“是一个完全自骗骗人的想法。完全没有顾到冷酷的事实和证据。”

“我对这案子的事实还不太清楚,”我说:“我们才开始在办这件案子。”

“当你对这事实弄清楚后,”巴市长说:“你可以找到我。我没事都在柑橘林的办公室里。任何对安迪睦有益处的事,我都会努力以赴的。”

“我还是认为你最好快把土地改变用途的事办好。”

“你什么意思。”

“假如有五个议员,每个人接受了二千元的捐献,就太明显了。无怪有人要注意了。”

我不让他开口,又接下去说:“我自己,也有个推理。我认为好几个有权的人,每人收到了二千元的竞选捐献,不过目的不是为赞成土地更改用途。相反的,是为了故意使本案延搁,这样那家大工厂只好向聂缺土另外一位有土地的朋友去购地了。

“这些人的名字我现在还不能给你。我想明天这个时候一切就大大明白了。”

“你在为这件事工作?”巴市长问。

“我当然在为这件事工作。”

“有人请你工作?”

“当然不会是吃了饭没有事做。”

“你会给自己招来麻烦,你知道吗?”

“当然,我知道。但是垫背的人可多啦。我还想查查劳先生有没有把那二千元钱报在所得税单子上。”

“捐献款项不必报所得税的。”巴市长说。

我向他笑笑。

“至少我认为不必报的。”

我继续向他笑着。

哈先生说:“我们要说的都说了,市长兄。我们也提供了合作计划。地方检察官也是我朋友。我也愿意出力,只是不喜欢热脸去贴别人冷屁股。别人也当迁就点。”

市长点点头。“好吧,”他说:“我们只是来大家认识一下。我想你会同意我们的地位,只能帮你到这样的忙了。”

“我想你们也会同意我们立场的。”我告诉他。

“我们再联络。”他说。两人走出办公室,没有握手。

办公室门关闭后,白莎的眼像她手上钻戒一样发光。

“唐诺,”她说:“你小子想干什么?你凌辱了这两个人。你直接的在指控他们‘玩鬼’。”

“你有这种感觉吗?”我问。

“事实如此。”

“那末他们一定也会听得出来。”

“你真的自己知道在说些什么吗?”

“当然,聂缺土从一位叫高黛丽的那里弄了一万五千元钱。她希望土地用途更改,因为她有块土地要卖给一个公司建工厂。

“聂缺土知道这件事。哈古柏知道这件事。哈古柏有些土地想出卖给工厂。他希望高黛丽能离开这件事。

“所以哈古柏决定贿赂议员坐着不动,不要改变土地用途。哈先生个性不愿意先拿出钱来,以免偷鸡不着蚀把米。所以他和聂缺土想出了一个太好的计划。他们劝服高黛丽拿出钱来,送给议员们。高黛丽认为是可以快快使土地使用改变,事实上,聂缺土告诉议员的是尽可能延搁。

“有一天,柑橘林的居民知道了这样大的工厂,本来要建在当地,只为了几个腐败的政客在玩花样。那就有得许多好戏可以看……”

白莎插嘴说:“我只希望你小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也是,”我告诉她:“公共舆论是一件大事,只要一旦被引发起来。”

“我看你引发得不错。他们说整个柑橘林都可以见到三五成群,什么都不管……只在讨论谋杀案和大工厂。”

下午三点半,柑橘林市议会召开临时特别会议,讨论土地变更使用。高黛丽的土地被表决改为工厂用地。

下午的柑橘林之声大大的赞扬了当地有先见的官员。说是过去几周他们一直默默努力地方繁荣的第一步,已收到初步效果。

聂缺土仍被检方保护,任何人都见不到。

高黛丽在我不在的时候,打了两次电话来。她留了话给卜爱茜。卜爱茜把它速记下来,我回来时可以转告我。大致意思是高黛丽小姐一定要见我,她真正感激,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一定要见面才行。

我没有理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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