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办公室门,接待室总机小姐说:“白莎拚命在找你。”

我看看手表,把眉毛抬一下说:“我马上进去看她。”

我走过接待室,在女郎来得及用电话通知白莎前,打开白莎私人办公室的门,一脚跨了进去。

柯白莎眼皮向我扇呀扇的,脸色比平时阴暗了二度。

“你死到那里去了?”她问。

我向安迪睦的方向偏一下头说:“替我们客户跑腿呀!怎么着?”

“我不知你去那里,找你不到。”

“我在外面跑呀。”

“看来也是如此,你应该给安先生报告了。”

“是的,我都准备好了。”

安先生抬起他深色的眼眉毛:“真的吗。”他低声说。

我走过去和他礼貌一下地握握手。把屁股滑到白莎办公桌一角坐定。“你要的每件事我都查到了。”

“那好极了。”他说:“你知道他在那里了。”

“我知道他姓什么。”我说:“你要找的人叫狄科尔。他住在柑橘林。他在六年前和方丽芍小姐结婚。”

我停止说话。

他向前坐,坐到椅子的边缘上,等候我继续说下去。

我点起一支纸烟。

每一秒钟的静寂都使场面更为严肃。沉重的压力更为加强。白莎准备开口,突然了解我的静默是故意造成的,立即把嘴唇变成一条直线,把嘴闭住。安迪睦又变换了一个坐的位置,抬头看向我,低头看向地毯,又抬头看我。

我继续吸我的纸烟。

“还有呢?”安先生忍不住问道。

“就这些呀。”我伪装很奇怪:“这是你要的消息呀。那个人的姓名是狄科尔。住家地址是柑橘林,不是在镇上,而是在镇外一个别墅里,房子叫夜莺别墅。”

“夜莺别墅。”安迪睦低低地自语着。

我微笑道:“是的,夜莺别墅。”

我继续吸烟。安迪睦烦乱地坐在椅上,不停移动。

“好了,”我对白莎说:“我要出去了。我要去办罗家的案子了,我……”

“我的事怎么办?”安问。

我诧异地转头看向他。

“你的什么事?”

“我的案子呀。”

“你的案子结案了。已经解决了。你要查你在巴黎见到的科尔姓什么。你要知道他住那里,我都告诉你了。”

“哪,他现在在那里?”他问。

“老天!”我说:“你没有要我们找出这件事呀。我不知道他现在在那里。”

他用舌头把嘴唇润湿了一下:“我非常希望能查出来。”

“那可能是相当困难的一件工作。”我说。

“天哪,这是什么话?”白莎不加思索地冲出口来:“这样一个人不会说搬就搬,不留下搬往地址的。”

“这要看他搬到那里去,才能决定。”我示意并告诉她。

白莎看到了我的眼神,保持静默。

“嗯……我当然非常想知道。”安说:“我可以……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只查到他姓什么。”

“你只要我查他姓什么呀。”

“也许我没有把我想要知道的,对你说清楚。”他说。

“也许你没有。”

“好了,好了。”白莎不耐烦地说:“你已经知道了他的姓名,地址。你还在这里和私家侦探泡什么磨菇。找个电话亭,打个电话给他。写封信给他。给他个电报。寄个明信片给他!”

“安先生,白莎说得对。”我说:“你想和你在巴黎见过的老朋友科尔再见面,方便得很。快去吧。他还有一个情节很好的故事在等你,不要忘记了。”

他用手梳理着头发,说道:“当然你在查他名字的时候,也查到某些和他有关的事,是吗?”

“喔,当然。”我告诉他:“但这些都是和本案无关的。你要我们找的只是他姓什么。你要什么,我们提供什么。”

“我再说一句。”安说:“也许我自己没说清楚。”

“你是没有说清楚。”我告诉他:“假如你对那件谋杀案有兴趣的话,你更是太没有说清楚了。”

“我对那件谋杀案没有兴趣。”他说:“我只要……”他的声音突然因为惊慌而停住了。

我向他笑笑:“你怎么知道有件谋杀案。安先生?”

他想回答这个问题,但他没有办法回答。他的嘴巴想说什么,但是动起来十分困难。

我听到白莎的椅子因为白莎突然把上身向前倾,发出叽嘎的声音。她像只猎犬发现了兽迹,嗅到了钱味。

“假如你的兴趣是在那件谋杀案,安先生,”我说:“你大大的做错了几件事。其中最错的,你忘了告诉我,主要嫌犯被形容为高而较瘦的男人,有深色头发,深色眼珠和长而有艺术性的手指。有位出租车司机至今仍说能指认这个男人。

“你又错在没有警告我,在调查的时候会遇到什么情况,所以我根本没有掩饰自己行藏。事实上,我大模大样走进空旷的地方,现在,警方已经知道洛城的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对狄家的谋杀案发生兴趣。由于警方的想法是单纯的,直接的。我想他们不会相信什么巴黎老朋友和什么有情节的故事。他们自然会想到我们有命案某一角度的兴趣。过不多久,警察就会来问我们,为什么我们对这案子发生兴趣。

“你犯的第三个错误,是不肯告诉我们你的地址。所以当我发现了我们面对的情况后,没有办法通知你,叫你不要到我们办公室来。

“但是,由于这些错误已经造成,你只好自食其果。下次你要请侦探帮你忙的时候可以做个借镜。目前,你该付我们五十元。”

“但是……但是……”安迪睦急急杂乱得有如发动一个冷的机车马达:“你不能匆忙下结论呀。”

“侦探有的时候会的。”我告诉他。

他在椅中蠕动着。“我抱歉。”终于他说。

“好了,”我说:“我们的工作完了。你说你要的消息,我们都告诉你了,我们不是通灵的人,你脑中的事我们不知道。现在请你给我的合伙人五十元。这是你欠我们的。”

我开始向门口走。

“嗨,等一下!”白莎说:“你哪里去?”

“出去。”我告诉她。

安迪睦非常狼狈地坐在那里。

我走出办公室,走进停车场,坐进公司车,发动引擎,等着。

足足等了十五分钟,安迪睦才出来。他焦虑地向肩后看了二三次,看到没有人对他发生兴趣,显然已很放心。

果然,他的车也停在我们大楼的停车场里。他开车出去时,我对他车仔细看了一下。是辆不太注目的雪佛兰,车况良好,四年前出厂,牌照,牌照AWY四二一。

我跟了他一段路。他半聪明地玩了一手。到了车辆不多的地方,他绕了方块大兜圈子,从后望镜看有没有车辆对他发生兴趣。

我停止跟踪。沿了主要道路开下去半哩左右,停在一条侧街上等着。

他一定又疑神疑鬼玩了不少虚功的花样,因为我足足又等了二十分钟,才见到他的车自主要道路直开而下。

这时候,他已深信没有车在跟他了。现在跟踪他真是简单容易。

我跟他来到贝德街一幢平房。

他停车,我也在半条街外把车泊妥。

我看他进入平房。等了三十分钟,他也没出来。我就开车回办公室。

所有小姐都回家了。白莎一个人坐在里面等候。

“你搞什么鬼去了?”

“出去了。”

“什么意思把客户抛在这里,自己站起来就走?”

“他要的我们都依约告诉他了。”

“那又如何?”白莎说:“你假如真有你自认的一半聪明,你应该懂得,给客户做完一件工作,并不表示他不会再另外给你一件呀。”

“我早就料到他一定会另外再给我们一件工作的。”

“你什么意思?”她问。

“他要我们查明,他现在回来是否安全。”我说。

“什么叫做……‘现在回来是否安全?’”

我说:“案子里有一个姓聂的出租车司机,在谋杀案发生之夜,带过一个客人去狄家。司机形容乘客是个高瘦男人,有深色眼珠,未到三十,带了只手提箱。在快到狄家时,他从手提箱拿出一支手枪,放到后裤袋去。姓聂的想是抢劫,所以特别自后望镜注意。结果不是抢劫。乘客一直指挥开到狄家的别墅,付了车费,又给了一元小费,走向前门。出租车开回自顾营业,第二天知道案发才把情况告诉警察。”

“姓聂?”白莎说。

我点点头。

“是唯一的一个证人?”白莎问。

“警察说过的唯一一个证人。另外在起居室还有一个姓哈的银行家。他和狄先生有个业务上的约会。”

“案子怎样发生的?”白莎问。

“是一个佣人都不在的夜晚。狄科尔和他太太早先发生了一次大大的争吵,他太太拿了一只箱子,开了车离开了。这位太太做了件事后想来非常幸运的事。她说在柑橘林一个加油站,把她车加满了油。那加油站她有常期帐卡可以记帐,她要他们把油箱加满,机油检查。加油站的人记得时间,因为她进来时,他正准备打烊回家。

“哈先生说他们听到门铃响。狄科尔说声抱歉亲自去应门。哈先生听到有人和狄科尔在说话,听到走道中有人走路,也再听到说话声,过了一分钟左右,听到楼上一声枪响。

“哈先生急急跑上楼,稍化点时间才发现狄先生在楼上卧室里。狄先生倒卧在地上一堆血中。已经死亡。一颗点三八的子弹打入了他后脑。”

白莎小而贪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意着。

“计程司机怎么样?”她问。

“计程司机知道这位仁兄到达房子的时间是九点不到一分或两分钟,因为本来他空车时间是九点钟。他后来交车还是迟了七分钟。证人哈先生说枪响是九点正。柑橘林镇里加油站的人说狄太太开车进站,加完油离开时正好九点正。他正好打烊。

“狄太太开车直下圣地亚哥。没人知道她去那里。后来她告诉警车,她在第二天听到收音机广播前,对丈夫被谋杀事,一无所知。她回来办理丧事。狄先生没有留下遗嘱。他太太接收一切遗产。他没有其它亲戚。

“几个月之后,狄太太定居夜莺别墅,也就是本来的狄家。她很少外出,公认她过的是隐居生活。

“哈先生曾和他自己的好友谈起,被谋杀前不久,狄先生告诉他,狄太太已决定离去不再回来。狄先生精神紧张,相当不正常。

“警方的理论是狄先生可能在付勒索者金钱,而杀死他的人正是那个勒索者。”

“凭什么?”白莎问。

“狄先生在那天早上自银行提出现款二万元。这是三个月之内的第三次他自银行中提出大量现钞了。上两次都是一万元。他也曾告诉哈先生,他在等一位只须化几分钟时间的访客。”

“奶奶的!”白莎说:“一万元一个月,真是好生意。”

“真是好勒索。”我同意。

白莎又研究整个我告诉她的话。

我问:“他有没有使你昏了头?我们有没有混进去?”

“什么叫做他有没有使我昏了头?”白莎问。

我说:“他的外形和出租车司机形容当晚去找狄先生的一模一样。警方认为这个人是勒索者。狄先生给了他最后通牒,不再付款,他就把狄先生杀了。”

“又如何?”白莎问。

我说:“白莎,假如你是那个勒索者,你会怎样?对一个每月付你一万元的受害者,你会杀掉他吗?”

“我疯啦?”白莎说:“我会给他保寿险,我会雇两个保镖二十四小时保护他不生意外。”

“正该如此。”我告诉她。

白莎又思索了不少时候说:“如此说来,没有计程司机,警方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大致言来是如此。”我说:“但是也不能这样低估警方。他们还是非常有经验,而且精明的。”

“那当然。”白莎同意:“你知道那计程司机叫什么名吗?”

“很奇怪的名字。”

“叫什么?”

我拿出记事本,我说:“聂缺土。大概命中土多了。”

白莎嘴角浮起了笑容。“总有一天,唐诺,”她说:“你会承认,虽然你有脑子为我们破案,但是只有白莎才有脑子为我们赚进现钞来。”

“什么意思?”我问。

白莎打开她办公桌的一只抽屉,拿出五张全新,没有折迭过的,一百元钞票

“这是什么?”我问。

“定金。”她说。

“什么东西的定金?”

“我们已经知道了的消息的定金。”

“怎么说?”

“你是从那里得来的谋杀案消息?”

我说:“当我知道我们被人摆了一记之后,我就去报馆把我们要的资料先收集到。”

“那就好,我们一切消息都有了。”白莎说:“你看这个。”

她递过一份,显然是报上剪下来的讣闻一栏的剪报。

我念道:“聂缺土,聂玛丽的爱夫,因车祸死于加州苏三镇。家祭于苏三镇公立殡仪馆举行。花圈恳辞。”

“妙极了。”我说:“这和我们的五百元定金有什么关系?”

“我们要去找出来,这个聂缺土,是不是凶案那夜开车去夜莺别墅的姓聂的。侦查有结论时我们还可以拿五百元。所有合理的开支都可以报销。唐诺,你快去。”

“这种钞票拿了有问题,白莎。”我说。

“什么叫做拿了有问题?”白莎喊道:“这是五百元合法生意赚来的真钞票。我们用来付所得税,国税局还是会收的。不要告诉我,我们不需要它。”

“这钱和炸药差不多。”我说。

“就算它和炸药差不多。”白莎说:“又如何?那人要的只是一个简单的答案:这个聂缺土是不是那个计程司机。”

我看看我的表。“好吧!”我说:“但愿时间还够。”

“够什么?”白莎问。

“够我们调查一下导演上官泰的谋杀案。”我说:“你应该还记得,那是一九二一年。也是好莱坞所有未破凶案中最著名的一案。”

又一次我把白莎真正弄昏了头。

“我们两个人当中,总有一个是昏了头。”白莎怒叫着。我把门打开。

“回来!”白莎用最大声音叫道:“回进来,你这小杂种,你……”

白莎私人办公室和接待室的两重门,把她叫声关住。我赶到公立图书馆,开始挖掘一切有关上官泰电影导演被谋杀的旧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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