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智子的关系还在继续。

我将复习和升学考试搁置一旁,撒谎称在餐厅学习,实际上在智子的房间里度过每一天。和以前藏身地板下一样,我的心里充满了罪恶感。而罪恶感也果然同那个恶习一样,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自己。

“你不觉得雪很神奇吗?”

说这句话时,智子的眼睛仿佛在看远处的景色。她在微笑,可那笑容深处却藏着冰冷而透明的心。她的视线停留在我手上直径约五厘米的水晶球音乐盒上。

“看到雪,没有人会什么都不想吧。或是怀念,或是忧伤,或是兴奋……除了雪,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人有这样丰富的情感吗?”

智子一直这样盯着水晶球音乐盒,以致我觉得手中的水晶球音乐盒变得越来越冰冷。那种冰冷沿着手腕延伸至肩膀和胸口,我甚至产生错觉,以为自己被吸进了玻璃球中的雪世界。

“……你不喜欢?”

见我没回应,智子猛地抬起头。我反射性地摇了摇头,努力地回了句:“太美了,我看入迷了。”

“它还能变成八音盒呢。”

智子从我手上拿过音乐盒,将它翻转过来。球体内飘起了细雪。拧上底座里侧的发条,轻轻将音乐盒放到桌子上,清澈短促的音乐便轻轻响起,缓慢地奏起((闪亮的圣诞》来。白色的雪花和着旋律缓慢落下,抚摩着挂着金色星星的冷杉、西式房屋的屋顶和雪人的高筒礼帽。房间里还留有两个人吃过的圣诞蛋糕的香味。

那天,我们走了二十分钟去商店街买蛋糕。

“好几年没在圣诞节吃蛋糕了……”智子把装着蛋糕的盒子放在桌上,去厨房烧水。

“你感冒痊愈真是太好了。”

智子把水壶放在火上,微微点了点头。那几天,智子感冒,卧床不起,我自然也无法去她那里。我隔一天探望她一次,可也只是在玄关前简单地说几句,说完她就马上把门关上。我用打工的收入给她买了白兰瓜、冰激凌,她倒是没拒绝,可看上去并不高兴。智子或许不喜欢别人探病吧,我识趣地走开,在挂满圣诞灯饰的大街上闲逛消磨时间。

我们并排坐在毛毯上吃蛋糕,和以往一样依偎在沙发上小睡。智子转身时,我闻到了她脖颈处飘来的气息,每当此时,我就会被梦唤醒或被引入更深的梦境中。冬季天短,当外面开始变暗时,智子突然站起来,从衣柜的抽屉中拿出一个小箱子。红色的包装纸上缠着鲜艳的绿色蝴蝶结,里面放的就是这个音乐盒。

“我一直很喜欢水晶音乐盒。妈妈带我来这儿的时候,我马上就用攒的钱买了这个。”

智子仔细地听轻轻流淌着的《闪亮的圣诞》。

“在盛夏的时候,一边听着蝉叫一边还能看见雪,你不觉得很棒吗?”

“可那又不是真的雪。”我不由得冷冷地说道。

水晶球音乐盒。在纱代去世的医院里,也有一片被弄得粉碎的雪世界。撤了一地的干雪。半边脸沾满黑土的雪人。阵雨中悄无声息摇晃着的纱代的影子。

即使我的视线停留在智子作为礼物送我的音乐盒上,眼球的背面依然在凝视那个场景。我怎么也无法挪开视线。不能看、不想看。我咬着牙,要将这些影像抖落,只看眼前这个新的音乐盒。玻璃球里,在飘落的雪花中,雪人面向我的脸。在又圆又黑的眼睛中,还有另外两只眼睛一直向这边看。

“我要和纱代结婚哦。”

那两只眼睛便是那个时候一言不发一直盯着我的纱代的眼睛。没有温度的眼睛。面对用最锋利的刀剑伤害自己内心的少年时,直视的眼睛。

智子用头碰了碰我的肩膀,悄悄摇了摇头。

“我就觉得这样挺好的。既不会融化,也不会变脏。就一直这样保存着,让它永远这么美……偶尔拿出来像这样看看就行了。”

后来,我试着理解那时智子说这句话的含意。对她来说,音乐盒里的雪世界或许和回忆一样的。不会变脏,也不会融化、消失的回忆。像庭院式的盆景那样,只取漂亮的部分保存。曾经幸福过的记忆。

“要是能进入那里面,或许就能得到幸福。”

清澈的音乐流淌得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在曲子的中间部分结束了。那时,智子纤细的指尖抚摩着音乐盒的玻璃,嘟囔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

“那样的话,就可以一直只看美丽的景色了。”

这样看来,关于音乐盒,纱代和智子说的话截然相反。对纱代来说,音乐盒是能够将自己关在里面,让别人看不见自己的玻璃球;而对智子而言,音乐盒是能将美丽的景色永远保存起来的东西。

不,或许她们说的是同样的东西。她们都把这个玻璃球当成明显区别于世界的东西来眺望,也许区别只是当事人在外面还是在里面。智子在外面无比怀念、无比憧憬地望着玻璃球里的雪世界;纱代在玻璃球里面一直盯着外面的世界,而在那个夏末,她选择粉碎音乐盒的玻璃球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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