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经验里,关于小孩子的回忆不尽然都是愉快的。

高中时期,有一次到百货公司看电影。那是一个非假日的傍晚,戏院里的座椅算很宽敞,不管何时来都有很多空位,想来应该可以悠哉地欣赏电影。

不料,开场后不久,一个年轻妈妈带着一个小孩进来,是个小女生,看起来像是国小一、二年级,还没坐下就大声说话。母女俩坐在我这一排的尾端。接着,椅子开始晃动,那个小女生一边走一边把竖起的椅子一一放下又掀起。整排椅子在构造上似乎连成一体,因此那股力道直接冲击到我。

过了一会儿,小女生终于回到座位,看着银幕不断地喊出“怕怕”或“那是什么”之类的叫声。做母亲的,只是偶尔碍于面子说声“安静一点”。

接着,小女生沿路放下椅子,终于走到我身旁,我小声对她说“别人也在看电影,妳要保持安静喔”。结果,那女孩在黑暗中瞪了我一会儿,倏然靠近。我以为她想道歉,任谁都会这么想吧,没想到我错了,她居然二话不说用力踹了我一脚。霎时,我简直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脑中一片空白大概就是用来形容这种状况吧。

小女生踹过人便转身回去找妈妈了。我目送她的背影,浑身无力,陷入一种类似疲劳的奇妙心境。

我当然不可能知道那个小女生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但愿那只是她一时冲动。不过,也有人一辈子都是那副德性。

于是,我想起津田她们阻止“霸凌”的那起事件。学妹说“弄得她们灰头土脸”,最后用“总算解决了”做结语。然而,事实不可能单用这句话道尽一切,想必也经历了一段呕心沥血的过程吧。

幸好,我待过的班级没有那种恶质的霸凌。不过,在小孩子的世界里,一旦出现欺负者与被欺负者,这种事态必然会确实且阴湿地发展吧。在封闭的世界中,明知丑恶仍勇于迎战,远比第三者轻松想象的更困难。置身于那种局面等于在考验自己,因此才可怕。可怕的是懦弱,能够超越懦弱的唯有意志。

即便在思考这种现实问题时,最后我还是会想到书本,这大概就是我的弱点吧。这么一想不禁有点心虚。不过,我看书就像喝水,无法想象没有水的人生,所以也无可奈何。

所以,这天晚上,我从书架上抽出的,是我起初在图书馆借阅、后来还是自掏腰包买回家的《阿努伊名作集》。这是不惜违背国法、赌上自己生命的少女,替愚劣兄长的尸体盖上泥土的《安蒂冈妮》。在深秋的夜里反复阅读,开头那种紧绷的美感甚至令人想大声朗读。如果把琴弦的震动化成语言,想必就是这样吧。

还有《云雀》,读到被制裁的少女贞德那一段时,我打从心底羡慕法国人。

“——那是人类的智慧难以衡量的”、“那是在士兵们头顶上,在法国天空高歌的可爱云雀”。接触到日本的美丽语言时,总会让我感受到生于这个国家的喜悦。同样的,阿努伊的“换言之,那是法国拥有的至宝——”这一段,如果能像母语一样品尝到原文的韵味,光是如此也值得在法国出生了。

然而,少女安蒂冈妮和贞德,都在成年之前结束了一生。不,唯有如此,才能完结此生。(《云雀》的最后,贞德并没有接受火刑,彷佛是作者再也无法忍受让她受苦而予以的祝福。然而,作者以影像重迭手法在另一个舞台呈现了“真实”状况,使得此剧的结局让人更感残酷。)

那么,若是得以长命百岁,少女的纯真又会变成怎样。毕竟,纯真只不过是现实的缥缈幻影吧。

说到“时光”,津田学妹在十岁的年纪说出了“等我们长大了再回头看,这种事想必不值得一提,所以现在好好加油吧”这种话,岂不是语出惊人吗?故作老成的孩子并不罕见。

但是,那样的孩子到头来也不过是活在“当下”。一般孩子能够睁大眼睛在成长后的未来好好审视此刻幼小的自己吗?而且,当她展望未来时,还能用“一定”叙述,不就等于在时间洪流中自在地旅行吗?

我阖起书本,熄掉台灯,一边沉入黑暗中,一边浮想连翩。

(所以,少女才会触怒“时间”,而“时间”不就被斩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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