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又看了一次指南针,然后继续赶路,州立公园里的这一带比她们先前走过的地方,就是蒙戴克湖那一片,要好走一些,灌木没那么密了,植被也稀一些。有不少开阔地——草地和草甸。而且,壮观的岩体越来越多,这都是几百万年前被冰川运动推起来的。

两人默默地走着。

上次看了指南针之后,她们已经走了有四分之一英里的路了。布琳本想问一下蜜雪儿的脚怎么样了。临了却说道,“我的丈夫也一样。”

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话真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吗?她心想。我的上帝啊,真是我说出来的吗?

蜜雪儿看着她,皱了皱眉头。“你的丈夫?”

“跟你的情况一样,”布琳吸了一口冷冷、香香的空气,“格雷厄姆也有外遇。”

“哦,上帝啊。对不起。你们分手了吗?离婚了?”

她停了一下,然后说,“没有。他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了。”

马上她就后悔说这些话了。这也太荒谬了点,布琳想。还是闭嘴赶路吧。可是她又想倾诉。非常想。也真奇怪,她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既没有对妈妈说,也没有对凯迪和吉姆说。凯迪在消防队工作,是她最好的朋友。吉姆是家校联谊会的。

实际上,她觉得意味深长的是,也就是在这儿,在这个极端的情况下,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才会把折磨了她好几个月的事情说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讲,她只是希望蜜雪儿能有所反应,说几句表示同情的话;然后就逐渐淡化这个话题,继续走完要走的路。没想到,那青年女子的反应却非常真诚,很想听她接着往下说:“跟我说说吧。拜托。是怎么回事呀?”

布琳整理了一下思绪。终于她开口了,“我的前夫是州警。叫凯斯·马歇尔。”她看了一眼蜜雪儿,看她对这个名字是否有反应。

似乎没有。布琳接着说,“我们是在麦迪逊的州警训练班里认识的。”她还记得她所看见的那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正站在一张桌子前,那就是他们的办公桌了。

凯斯朝她这边望过来的时候,多看了她几眼,这说明,他肯定是喜欢她的模样了。只是到了后来在轮到她做模拟人质谈判时,她才真正引起了他的兴趣。负责这个科目的心理学家对她的评价是完美。但,真正引起他的注意的似乎还是她在靶场上接受格洛克枪械拆装测试的时候。她装上滑机上好弹匣的时候,她的竞争对手才吃力地把定位销插回到枪身上。

“还挺浪漫的嘛!”蜜雪儿说。

布琳也是这么想的。

训练班结束后,他们在一起喝了一次咖啡,聊了聊小城的治安,还有小城的约会。当时他皱了下眉头,她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说,他刚出院不久。他在一次真刀真枪的解救人质的行动中受了伤,好在结局还算皆大欢喜,除了那几个劫持人质的罪犯。

“那几个劫持人质的人都死了。”

哦,是那件事吗?她回想起了那个银行抢劫案,后来搞得很糟糕,两个瘾君子——是贩冰毒的头儿——在松林储蓄所里,劫持了一群顾客和职员。窗玻璃太厚,狙击手无法保证射击安全,于是凯斯就绕过路障,径直进了前门,枪握在身体的一侧。也不猫着腰,缩小一点目标,他一枪打中了一个人的脑袋,另一个人一枪打中了他的侧面,一枪打在他的防弹背心上,随后他把那人也击毙了,那个家伙想躲在一个报刊架的后面,凯斯那一枪是穿过报刊架打中的。

那几个劫持人质的人都死了。

凯斯受的是轻伤,很快就好了。他受了批评——这事就得是这样——连那个什么布鲁斯·威利斯和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也躲不过去。其实也没有谁真对他的胆大妄为有什么不满,而媒体则像是小猫见了奶,咬住不放了,这是当然。

布琳让他把那事原原本本地又对她说了一遍。她着迷了。太着迷了。不久,她就觉得,自己已完全被这位少言寡语的硬汉所征服了。

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去看了场恐怖片,吃了顿墨西哥餐,谈了很多不同口径的枪的事,还有防弹衣、高速追车等等。

十一个月后他们结婚了。

“这么说,你嫁了个牛仔?”

布琳点点头。

蜜雪儿做了个鬼脸,“我倒是嫁给了我爸爸,这是我的医生说的……不说这个,后来呢?”

“啊,后来?”布琳陷入了沉思。

她竭力不去摸有点变形的下巴,但还是忍不住回想起那躲也躲不掉的往事:凯斯,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就从暴怒变成了惊愕,在子弹的打击下,踉跄着向后面倒去,双手紧紧地抓着胸口,厨房里灯火通明,一股刺鼻的枪烟从她那把格洛克佩枪管里冒出来。

“布琳?”蜜雪儿轻声追问,“后来呢?”

终于她又开口了,她低声说,“后来的事情挺不顺……于是,我又,成了单身。我有了约伊,还有我的工作——我母亲后来跟我们一起住了,这样家里就有了一个住家保姆了。我爱工作。没有再婚的计划。可过了几年,我遇到了格雷厄姆。我在他的园艺公司买了一些花草:长得不好,于是我回去又买了些。他说我的做法不对,后来就请我出去。我说好吧。他很好玩,人挺好。他想要孩子,可他的前妻没生。我们约会了一阵子。我觉得挺舒服的。他向我求婚。我就答应了。”

“舒服就好。”

“哦,真的很好。从不吵架。每天晚上都回家。”

“但是……”

这时她又在摸下巴。她放下了手。

布琳做了个鬼脸。“好景不长,突然之间,我的工作负担加重了,工作时间加长了,难度也加大了。很多家庭问题要处理。没工作的时候,我就和约伊在一起……他在学校碰到了点问题。那还真是个问题,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执法人员的子女问题?”

蜜雪儿摇摇头。

“从统计数据上看,他们会有更多的行为问题和心理问题。约伊老是在学校里受伤。他可能是有点鲁莽……我跟你说他的事的时候,完全没有先入为主的意思。他有时会惹点事。我是说,闯祸。”她把今天滑板的事告诉了蜜雪儿,还有他在学校里几次受伤的事。那个女人饶有兴趣地听着——显得很是同情。布琳继续说着她的往事。“我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约伊和工作上,可接下来我就发现格雷厄姆开始有规律地出去玩牌了。”

“可那并不是真的玩牌。”

“有的时候是。但有的时候他只玩了一会儿。有的时候他压根儿就没去玩。”

有件事她没有告诉蜜雪儿,汤姆·戴尔先前要她开车去蒙戴克湖的时候,她马上想到的是:我走了,格雷厄姆就走不了了,就没法去看那个她了。

她还想到:早先她在车里给他电话的时候,他没接;难道他还是去了?

“你能肯定吗?”蜜雪儿问。

“哦,有一个目击证人呢。看到他们在一起。”

“那你信吗?”

“非常信。那目击证人就是我。”布琳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幕。在洪堡城外。她开着一个警探的车去听有关冰毒制毒窝点情况的一个通报。她看见格雷厄姆站在一个金发高个的女子身边,就在阿尔伯马尔汽车旅馆的外面。她在点着头,笑着。布琳还记得她笑得挺好看。他在跟她说着什么,低着头,就在那个汽车旅馆外面,而他先前告诉布琳的是,他要去二十英里外的兰卡斯特办事。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看着布琳的眼睛,说他去了那个有着田园风光的度假城,事情也办了——说了太多的细节,给她来了个谎言饱和轰炸。布琳对这一套太熟悉了;她都做过那么多的路检了。

见他们在汽车旅馆那里,她在想:他们是从房间里刚出来,还是正要进去呢?

“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说。”

“没说?”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为了约伊,不想再翻船了。跟凯斯分手了,然后再离一次婚,不能再这样对他了。他是个大好人,我是说格雷厄姆。”

“除了不忠,”蜜雪儿阴沉地说。

布琳惨淡地一笑,又重复了一遍早先说过的话,“这并不都是他的错。真的……我是个很称职的警官。但处理家务事就很不称职了。”

“我想人们在结婚之前仅仅验个血还是很不够的。得要考两天试才行。就像是考律师。”

布琳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一个电影里,一个喜剧电影,说的是两个很小就分开的姐妹后来又重逢的故事:她们原来一个去了城里,过上了高贵的生活,另一个则去了农村。然后在旅途中两人相遇了,这才发现两人在心底里是共通的。

蜜雪儿停下了脚步。接着指了指前面,又指了指左边。“留神。那边是个陡坡。”

她们挑了个比较安全的路线。布琳意识到,今晚第一次,蜜雪儿走在了前头……她也乐意由着她。

“她们在那儿。”

坎普顿·刘易斯碰了碰哈特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指着树林中的一个豁口。

两个人,三百码开外。他们只能借着月色辨别出两个人的背影,都穿着深色衣服。其中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手里拄着一根像球杆一样的东西当拐棍。

哈特点点头。他的心跳扑通扑通地加速了,终于清楚地看见了他们的猎物,虽然射程还不怎么够,但已经是很近了。而且丝毫没有引起她们的注意。

两人开始朝目标靠过去。

捣蛋鬼先前又做了一次小动作。

当时他们站在那个悬崖的顶上,下面就是那个带血的石坎,哈特心里在激辩:两个女人真的想爬下那个岩壁去护林站吗?

还是继续走若利埃小道?

最后他断定,布琳此举有诈。如果她们两人中间有人真的摔了下去,并且受了伤,她会想尽一切办法用土或泥掩盖血迹。把血迹留在那里就是为了迷惑他们,引他们去护林站。

但哈特要将计就计。他要让布琳以为她得逞了,真的把他们糊弄得爬下了悬崖,放松了警惕。他不能肯定她们看不看得见这边的岩壁,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牺牲一个手电筒。他用刘易斯从汗衫上撕下的布条当绳子,捆住一个手电筒,另一头绑在一根树枝上放下去。风一吹,电筒就在那个石坎附近来回晃悠,让人觉得他们是在找路,准备爬到谷底的树林,继续追踪。

这位工匠仔细看了看他的这件手工活,感觉很得意。

接着他就和刘易斯赶紧沿着小道继续赶路了。

至于两个女人究竟去了哪里——则只能靠推测了。很有可能她们会继续沿着小道走,根据GPS显示,小道会一直朝东北方向去——穿过一片有十五英里长的树林。她们不会这么走。在这儿北边的一个什么地方,她们就必须要做出选择了:她们可能会离开小道,朝左边去,往西走,绕过护林站,找到最终通往郡级公路的那条路。或者她们也可能往北走,直奔蛇河,顺着河,或者往西,去州际公路,要么往东,去石头尖镇。

多亏了那声尖叫——几分钟前的那声嚎啕,让他知道了她们正在朝那条河的方向走。那么早些时候的那声大叫——就是休息站旁的那个岔路口上的那声大叫——就是假的了,这是当然,就像引他们朝那个独木舟射击的那声尖叫一样。但刚才发出的第二声狂叫才是真的,哈特听得出来,两个女人以为他们已经爬下了那个悬崖,离她们还有好几英里的路呢。

哈特和刘易斯也离开了小道,朝声音发出的大致方向靠过去。他们缓缓地择路而行,避免踩着树叶碰着树枝弄出声响,避开如刀一样锐利的荆棘和陡峭的斜坡。

在小道北边的这片密林之中,两个女人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们还无法判断——只有等他们找到线索再说了。刘易斯停下脚步,指了指地上的一个白色的东西。很小,但在一片黑色的海洋中,却显得非常的亮。

他们慢慢地走上前去。哈特觉得这不是个套儿——也想象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但现在凡是与布琳有关的事,他都不会轻信了。

捣蛋鬼……

“掩护我。我过去看看。别开枪,除非有人要朝我开枪,或者袭击我。我不想暴露目标。”

刘易斯点点头。

哈特猫着腰摸了过去,一直走到距那个东西三英尺左右的地方。原来是个白色的管状物,大约有18英寸长,三英寸宽,一端鼓起。他用树枝捅了捅那个东西。没动静。他看了一眼四周。刘易斯也在看着周围的一切。他朝哈特竖起了大拇指。

哈特俯下身子,拾起那个东西。刘易斯也凑了过来。

“袜子里面套了个台球。”

“是她们的吗?”

“一定是。干净的,又没受潮。”

“妈的。她们中的谁想用

这个东西来打我们。伙计,这东西连骨头都砸得断。”

布琳,哈特在想。

“什么?”刘易斯问。

哈特望着他,扬了扬眉毛。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没说什么。”哈特在想,刚才是不是叫出了布琳的名字。不可能吧。

他们继续直行,方向大致朝北,他们的猎物刚才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他们现在就在那两个女人的后面,所走的路相对比较平坦,这一片树林大多是橡树、枫树和桦树,尽头似乎是一片开阔地,大约有四分之一英里远。右边是下坡,地势很陡,通向一个小石沟——沟里有水,源源不断地流向一个像是小湖的地方,周围是一片浓密的松林。左边是上坡,通往几处山脊,有的地方树木葱郁,有的地方灌木与岩石杂陈,有的地方则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哈特猫着腰,示意刘易斯过来。刘易斯立即就过来了。

“我们在这儿兵分两路。你从左边包抄过去。那个山脊,看见吗?”

刘易斯点点头。

“你在草丛里,所以你的动作可以快一些。然后靠上去,在左侧接近她们。我就直接过去了,在背后顶上去。等她们到那个地方的时候——看见那片可爱的小开阔地了吗?”

“噢,看见了。”

“我一挥那个袜子,”他拍拍口袋,里面装着那个台球流星锤。“你就开枪。压住她们。我从后面上去,结果她们。”

“尸体怎么办?”刘易斯问,“我们不能把她们扔在这儿。野兽会把她们扯得满公园都是。搞得到处都是证据。”

“对,我们把她们埋了。”

“今年四月这么冷。地都冻硬了,我们拿什么挖呀?”刘易斯回头看了看。他指着右边的一个小湖说,“那儿。我们在她们身上绑上石头,沉到水里去。可能谁也不会去那个地方。那只是一个很小的湖,又他妈的不好看。”

哈特看了看那地方。“行。”

“现在,我要把缩口调大。如果我第一枪没把她们俩都干掉,另外一个就会躲起来。我们一定要把她找出来。我该先打谁呢?蜜雪儿还是那个警察?”

哈特看到那两个女人正朝树林走去,显得很悠闲,就像是在旅游一样。“我对付蜜雪儿。你搞定布琳。”

“乐意效劳。”刘易斯点点头。这正对他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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