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菲尔德曼家附近的岸边,哈特看了一下他黑莓手机上的GPS功能。然后,他又看了看他们带来的这个地区的地图。

“若利埃小道,”他喃喃地说。

“那是什么?”

“她们奔那儿去了。”

“啊,”刘易斯说,“你想的吧。”

“没错。”他拿起地图,“我们在这儿。”他敲了敲上面的一个点,接着手指向北移去。“这条棕色的线就是那条小道。走这条道,她们可直接去那儿的那个护林站。”

刘易斯有点心不在焉。他在眺望着湖面。“真的很聪明,不得不承认。瞧她们那活做的。”

哈特也无法否认。他们刚才往湖里划了没多远,就发现两个女人原来是把救生圈竖起来假扮成人俯身坐在独木舟里,然后把船推到水里。那声尖叫——混在枪声之中——更是别出心裁。那一声是布琳叫的,还是蜜雪儿叫的?是布琳,他敢打赌。

哈特得想着要如何智胜对手了,这让他很不习惯。他比较喜欢挑战,但更喜欢控制。他所喜欢的竞争是:他有一个好点子,最后结果证明他是对的。就像是用乌木做家具:木头是有个性的——又硬又脆——弄不好就会裂开,那样就会白白浪费掉好几百块钱。但如果你不慌不忙,小心谨慎,你就会发现潜在的问题,那结果就会是美妙的。

布琳·麦肯齐发出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挑战呢?

仿佛闻到了氨水味。

从她枪里打出的那一声声啪、啪、啪的枪响犹在耳边回荡。

当然,还是乌木好拿捏些。

手臂很痛,也刺激着他不断地思考:蜜雪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还得看看才知道。

“这么说,你还是想去追她们?”刘易斯问。他张开嘴,吐了一口白气。

“没错。”

“我得说,哈特。原来说好的可不是这样。”

得婉言相劝。

刘易斯接着说,“什么事都不一样了。那婊子打了你一枪,还差点把我也打了。那个警察……你,或者我,在那个浴室里,还中了人家用氨水下的套儿。假如我们中招了,我们俩中有一个眼睛就瞎了。还有在房间里的那一枪,那警察?差点打中我,就差那么几英寸。”

我会躲子弹……

哈特没吭声。他不像刘易斯那样易怒。两个女人只是出于本能。就像他先前看到的那个畜生一样。她们当然会反抗。

“我想的是,”刘易斯说,“我得离开这个鬼地方。她是个警察,哈特。就住在这一带。她熟悉这个地方。她现在去那个护林站还是什么的,都走了一半的路了。公园里还有电话……所以我们现在得离开这里。回密尔沃基去。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蜜雪儿,她肯定不会去告发咱们的。她才不傻呢。”他拍了拍装着蜜雪儿钱包的衣袋,里面有她的姓名、地址及所有的一切。“那警察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看清我们长什么样。所以,还是回到计划A吧。去公路,拦车。你说怎么样?”

哈特皱了皱眉。“我说,刘易斯,我还真有点心动。是啊,没错。但我们不能那么干。”

“嗯。那好吧,我再想想。”刘易斯说话的声音现在温和了一点,显得更理性了,没那么冲了。

“我们必须得干掉她们。”

“还‘必须’?为什么呀?哪本书里写着的?我说,你以为我被吓着了。哼,我才没有呢。就今晚,就对付两个女人?这算什么呀。我告诉过你没有,我在麦迪逊抢过银行?去年?”

“银行?从来不抢银行。”

“我们搞到了五万。”

“不错嘛。”抢银行,就全国范围来看,平均数是每次3,800元。哈特还知道另一个统计数字:97%的劫匪在一周内被抓。

“没错,说过。对。那个保安想充英雄。脚上还插着把备用枪。”

“他当过警察。”

“我给你说说。准确一点的。我冲出去射击,掩护其他几个家伙。就在开阔的地上。我用枪压住他。我连腰都没弯。”他大笑着摇了摇头。“我的一个伙计,是个司机,吓得把钥匙掉在了雪地里,花了好几分钟才找到。我就那么一直用枪压着那保安,压得他连头都不敢伸。我连换子弹都是站得直直的。后来听到远处有警笛的声音。但我们早溜了。”他停了一下没说话,好让哈特消化消化他的故事。过了一会儿后又说,“我说的这些都是有意义的事……该坚持的时候要坚持。该放弃的时候就要放弃,见鬼。还是以后再收拾她们吧。”说罢他又拍了拍蜜雪儿的钱包。“这么下去没好处。”他又加了句,“什么事都不一样了。”

潮湿的空气中又传来一声悲鸣,是个什么鸟儿发出的,哈特心想。水鸟,或者猫头鹰,或者老鹰,他区分不出来。他蹲下来,撩开额头上的头发。“刘易斯,依我看,什么事都还是老样子,真的。”

“才不是呢。从她想抓你的那一刻起,那儿的一切都他妈的不对味了。”他朝那间度假屋点点头,目光中充满了怀疑。

“是他妈的不对味,因为我们没有想到。我们应该想到的。我说,当你做出了选择,决定干这单活,这是个比方——那就要准备接受所有可能的后果。事情的发展有时向左,有时向右。或者说,像今天晚上,事情有时会掉过头来咬你一口……”

或者说一枪打在你的手臂上。

“没人强迫我过这种生活。也没有人强迫你。但我们既然选择了它,那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就得把什么事都想得周全一点,要想到什么事可能会发生,然后针对它准备好对策。我每次干活的时候,都会把什么事都计划好,我是说每个细节。所以我会处事不惊。做计划是很乏味的。我常常都是在脑子里完成的。”

尺量二次,板裁一回。

“今晚?我只把可能发生的事情想到了百分之九十五,然后是根据这做的计划。但我没有费心去想的是这剩下的百分之五——就是蜜雪儿拿我当射击练习的靶子。我本该想到的。”

瘦子刘易斯晃了晃身子说,“捣蛋鬼。”

“捣什么?”哈特问。

“我奶奶说,什么事情一旦不对劲了,什么事你没想到但却发生了,那就是捣蛋鬼使的坏。她是从一本小人书还是什么上面看到的。我不记得了。捣蛋鬼总是到处溜达,一有机会就会出来捣蛋使坏。就像是命运或者上帝什么的。只是命运还能为你做点好事。像是抽彩让你中奖啦。或者,在能冲黄灯的时候,让你停了车,要不然说不定就被一辆垃圾车给撞扁了。上帝只做正确的事情,所以你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可捣蛋鬼呢?他就是来跟你作对的。”他又冲那间屋子点了点头。“我们在那儿就遇见捣蛋鬼了。”

“捣蛋鬼。”哈特觉得有意思。

“可这就是生活啊,是吗,哈特?你漏了那百分之五。可那又怎样呢?没准好事还在后头呢,见鬼,别再想这些了。”

哈特站起身。无意中伸出受伤的胳臂支撑了一下身体,痛得一咧嘴。他的目光投向了湖面。“跟你说个故事,刘易斯。我的兄弟……比我小。”

“你还有个兄弟?”刘易斯的视线从度假屋那儿收了回来。“我有两个。”

“我父母是一块儿死的。当时我已经二十五岁,我弟弟二十二岁。我有点像父亲。其实,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入了这一行,知道吧。我弟弟有一回接了单活,很简单的一件事,只是彩票赌博而已。他多数时候就是一个跑腿的。他必须提取一笔钱,再送走。再常见不过的事了。我是说,每天都有上千人在干他妈的这种事,是吧?世界各地哪儿都有。”

“是啊。”刘易斯在听着。

“我当时没什么事,就去帮他。我们拿上了钱——”

“那是在密尔沃基吗?”

“不,我们是在波士顿长大的。我们拿上钱,准备去送。可后来发现,那是一个套儿。那个搞彩票赌博的家伙想把我们干掉,然后让警察发现我们的尸体,还有一部分账本和一部分钱。那些警探们看到这些,以为就可以结案了。”

“你们两个中招了。”

“对。我感觉事情不妙。我们就绕到了接头地点的后面,看见有打手埋伏在那里。于是,我弟弟和我,就溜了。几天以后,我找到了那帮被雇来对付我们的家伙,把他们都给收拾了。但是有个主谋却不见了。后来听说是跑到了墨西哥。”

刘易斯咧嘴一笑。“被你狗日的吓坏了。”

“过了六个多月后,我停止了对他的查找。可后来才知道,他根本没去墨西哥。而且他一直在追踪我们。有一天他找到我弟弟,把他的头打爆了。”

“哦,妈的。”

哈特半天没有说话。“看出来了吧,刘易斯。不是他杀了我弟弟,而是我。是我偷懒,害死了我弟弟。”

“你偷懒?”

“是啊。因为我没有继续找那狗娘养的。”

“可你都找了六个月了,哈特。那时间也不短了。”

“就是六年又怎么样。要么你在各个方面,都做到百分之一百一十。要么就干脆什么事也别做。”哈特摇了摇头。“见鬼,刘易斯,不说这事了。这是我的问题。拿人钱财的人是我。这不是你的事。现在,如果你跟我走,我会感觉很荣幸。但如果你要回密尔沃基,你可以走你的。我一点也不会见怪的。”

刘易斯晃着身子。一前一后,一前一后的。“问你个问题?”

“说吧。”

“那个杀了你弟弟的鸡巴东西后来怎么样了?”

“让他多活了三天。”

刘易斯思想斗争了好半天。最后他又发出了那操蛋的一笑。“你就叫我疯子吧,哈特。我跟你走。”

“想好了?”

“不信打赌。”

“谢了,伙计。帮我大忙了。”他们握了握手。然后哈特又看了看黑莓手机,把上面的十字星移到离若利埃小道最近的地方,然后点击开始导航键。导航指示几乎马上就显示了出来。

“走,打猎去啰。”

一个精瘦的男人,三十多岁,此人名叫詹姆斯·杰森斯,正开着一辆凌志车,灰色的车身上有一些轻微的划痕,车龄大概有几年了。他把汽车停在密尔沃基码头的大湖集装箱转运服务公司的停车场。杰森斯望着吊车把集装箱从船上卸下。不可思议。操作工们就像是在玩玩具似的,把那些巨大的金属箱子从船上拎起来,晃晃悠悠地转个圈,再放到卡车的载货平板上,每次都那么准确无误。集装箱的重量肯定有二十吨,说不定更重。

杰森斯总是很欣赏技艺高超的人,无论他是干哪一行的。

隆隆的机器声在夜色中喧嚣。一声汽笛响起,一列“加拿大太平洋”货运列车缓缓驶过。

那座旧砖楼的门开了。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下身穿着一条皱巴巴的灰色休闲裤,上身穿着一件运动外套,里面是一件蓝色的衬衫,没系领带,他从楼梯上下来,穿过停车场。杰森斯已经了解到,此人是这家公司法律部的头儿,名叫保罗·摩根,通常工作到很晚。

摩根在停车场上走到他的奔驰车前。杰森斯下了车。他的车就停在两个停车位以外的地方。他朝那个男人走过去,枪别在身体的一侧。

“摩根先生?”

那人转过身来,打量了一下杰森斯。杰森斯比这位律师矮了差不多有一英尺,体重也轻了有一百磅。

“什么事啊?”

“我们没见过,先生。我是斯坦利·曼克维茨的同事。我叫詹姆斯·杰森斯。”他递过去一张名片,摩根瞥了一眼,塞进了口袋,放在那地方,等见到垃圾桶时,随手就可以拿出去扔掉。“我知道已经很晚了。我想耽搁你一分钟的时间。”

摩根的眼睛扫了一下停车场。意思是说,在这儿,就现在?还是星期五的晚上?他摁了一下车钥匙,咔哒一声,奔驰车的车锁开了。

“斯坦利·曼克维茨怎么没胆子自己来呀?我也不觉得意外。”摩根坐进了车前座,汽车往下陷了陷,他没有关车门。他上下打量着杰森斯,从他穿的那双精致的鞋,看到他的那件36码的外套,再看到他那根条纹领带上打的石头一样的硬结。“你是律师?”

“我在法律部工作。”

“啊。这对你来说是不一样的,”摩根说,“你读的是法学院?”

“是的。”

“在哪儿?”

“耶鲁。”

摩根做了个鬼脸。他小拇指上戴着一枚戒指,那上面没准是个德保罗的校徽。得,杰森斯倒没有显摆他母校的什么玩意儿了。“跟我说说,你们那位高尚的领袖想干什么,说完滚蛋。”

“行,”杰森斯和颜悦色地说,“我们知道,在目前这个困难的时期,你的公司不是特别支持曼克维茨先生

和工会。”

“这可是联邦调查啊,看在基督的分上。我干吗要支持他呀,操?”

“你们的雇员可都是他的工会的会员哪。”

“那是他们的选择。”

“关于这个调查——你知道,现在还没有什么指控,”杰森斯的脸上笑容可掬。“还有几个官员正在对一些事实陈述进行调查。”

“官员?操,那是FBI吧。我说,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我们做的是合法生意。瞧那儿。”他挥了挥手,指着那边灯火通明的吊车说,“我们的客户都知道,我们是一家工会公司,而这个工会的头儿斯坦利·曼克维茨,正在接受调查。他们是担心,我们卷入了什么非法的勾当。”

“你可以跟他们说实话。告诉他们,曼克维茨先生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受到任何指控。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每个工会都受到过调查。”

“就工会而言,这也说明了一些问题,”摩根咕哝了一句。

“或者说,这也说明了某些人的一些问题,这些人不喜欢看到普通工人为维护自己的权利而站起来,他们付出了艰苦的劳动,有权获得公平的报酬。”杰森斯不紧不慢地说着,始终与摩根保持着一个很近的距离,尽管摩根呼出的气息中有着一股大蒜的味道。“再说,即使曼克维茨先生被判有罪,其实那是非常不可能的,我也可以肯定你们的客户是能够把个人和组织区分开来的。就拿安然公司来说吧,毕竟,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努力工作的,烂苹果只是少数。”

“又来了,‘努力工作’。杰森……还是杰森斯先生?有个‘斯’吗?杰森斯先生,你不明白。你听说过国土安全法吗?……我们是做集装箱转运生意的。与我们有联系的人稍有不对,所有的人都会冲到我们的仓库来查什么炭疽啦、原子弹啦什么的。客户也就都去找别人了。你那些什么努力工作的普通工人的工作就丢啦,操。我再重复一下我的问题。见鬼,你到底要干什么?”

“只是一些信息而已。不是非法的,不是保密的,也不是敏感的。只是几个技术上的事。我把它们都写下了。”一张纸条出现在杰斯森戴着手套的手上,他把纸条递给了摩根。

“既然不是保密的或是敏感的,那你就自己查去吧。”摩根没接纸条,任其飘落在潮湿的柏油地上。

“啊。”

摩根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那张精瘦的、堆满笑容的脸。他大笑了起来,一只手插进自己稀疏的黑发里。“哈,这算什么,就像《黑道家族》?曼克维茨怎么不派保里或者克里斯来敲诈我呀,挑了你这么个小狗日的东西,像根麻秆似的。下面想怎么样啊?对着我大哭一场,一直哭到我心软?”他身体前倾,大笑着说,“收拾你这样的货色,老子只要一只手就行了,操。我才懒得动你呢。免得你回去见老板的时候,还挂着个断了鼻梁的鼻子。”

杰森斯做了个鬼脸,还是赔着笑脸。“看你这样你是能做得到,摩根先生。我可能有二十年没打过架了。以前还是在学校的时候。在操场挨过鞭子,被打得很惨。”

“为你出身汗,不值,”摩根没好气地说,“那么下面怎么着?再派帮拎着铁棍的大男孩过来?你以为我怕呀?”

“不会,不会,不会再有别人来了。此时此地只有我一个,而且只此一回。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帮我们。就这一次。没有人会再来打扰你。”

“那好,我不想帮你们。现在你就给我滚出我的地盘,操。”

“谢谢你,耽误你时间了,摩根先生。”杰森斯说着便走开了。这时他皱了皱眉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竖起食指,摩根正要关车门。“哦,还有件事。算是帮你个忙吧。你听说了明天早上的事了吗?”

保罗·摩根夸张地做了个鬼脸说,“明早什么事呀?”

“市政工程在汉诺威街要修个什么东西。在星期六喔,你想不到吧?而且是在八点三十的时候。你可能要改个道儿才行了,如果你十点要到学校的话。”

“什么?”摩根的手扶在半开的车门上,人仿佛凝固住了,他盯着杰森斯。说话的声音近乎耳语。

“你不是要参加那个音乐会嘛。”精瘦的男人神情愉快地点点头。“我想父母对孩子们的活动感兴趣是件挺好的事。也有很多人就不感兴趣。但我肯定小保罗和艾丽西亚是喜欢这类活动的。我知道他们的积极性很高。尤其是艾丽西亚。每天放学后,都去排练室,三点到四点半……真乖。我只是想到你可能还不知道修路的事。行了,晚安,摩根先生。”

杰森斯转身朝自己的凌志车走去,心里在想着挨揍的几率大概只有百分之十了。他坐进了车里,发动了汽车。

他看了看后视镜,摩根的奔驰车已经不见踪影。

那张纸条也不见了。

今晚的第一个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得去完成第二个任务了。他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可他还是决定赶紧上路。指令上说,要两个多小时才能赶到蒙戴克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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