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嘉栋牙医生住在一幢装饰良好的小楼房里,门前有一块整洁的院子,事实上,所有这一区的居民,都住在装饰很好的小楼房里,门前都有个整洁的院子。

住在这一带的人都有两部汽车,他们重视社交活动,甚至肯牺牲部分家庭生活,主妇们宁可请临时保姆,但绝不肯错过舞会或聚会,男人们保持细腰及日晒的肤色,以便在高尔夫球场上炫耀,这是警察们很少光临的一个区域。

善楼把车子停在韦医生的楼房前,我们步上阶梯,善楼用大姆指按在门铃上,门里面响起音乐铃声,善楼一次一次的按,所以里面音乐声就不断地响着。

灯光自楼上房间亮起,一扇窗向上一推,一个男人声音问:“谁呀?”

“警察。”善楼说。

“什么事?”

“有话问你。”

“什么问题呀?”

“要我这样大声问你吗?”善楼问。

窗户放下,楼梯上灯光自门厅透过前门的玻璃气窗,脚步声自楼上下来,门打开二吋,被门链拉住,门里一个受惊的声音说:“能给我看一下证件吗?”

善楼自裤后袋拿出一个皮夹,打开了给他看警徽,又给他看服务证。

过了一下门链松下。

韦医生是个窄肩、容易受惊的斯文人,看起来有胃溃疡的样子,他穿的是睡衣拖鞋。但是外面套的是浴袍。

“什么事?”他问。

“你有个亲戚,叫韦君来?”

“他是我哥哥。”

“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

善楼把门一推,自顾走进去,我跟在他后面。

“开几个灯吧。”善楼说。

韦医生打开几个灯,我们进他客厅。

“你们……”韦医生清清喉咙:“要不要来点酒?”

“我在工作。”善楼说:“你哥哥在哪里?”

“我告诉过你我不知道,我会不时知道他在哪里,但是目前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最后听到他的消息是什么时候?”

“大概一礼拜之前。”

“那时他在哪里?”

“他没有说……要知道他有点家庭纠纷,他现在……希望避不见面。”

“知道怎样能和他联络吗?”

“他过一段时间就会打电话给我。”

“过多少时间?”

“有的时候一个月不知他消息,但有的时候每隔二三天,警官,他是我哥哥没有错,但是我们之间没有亲情,我觉得他对妻子及子女太卑鄙,他只在绝对需要的情况下,才供给他们一点生活费,他认为他太太不肯离婚是无理取闹,不可理喻,我对这一点不同意他。”

“你找他的时候有办法吗?”善楼问。

“警官,我告诉过你,没有办法,他是因为……遗弃罪在通缉吗?”

“谋杀罪在通缉。”善楼说。

“什么!”

“我说过了,谋杀罪。”

“那不可能。”

善楼拿出一支雪茄,推进嘴里。“随便你。”他说:“你若想藏匿一个谋杀通缉犯,可能对你很糟……而我是可以使你更糟的人,你懂吗?”

韦医生点点头。

“我再问你一次,他在哪里?”

韦医生摇摇他的头。

我突然站起来。

善楼自肩部后望说:“小不点,有什么不舒服吗?”

“我有个想法。”我告诉他。

“等一下再说。”他告诉我。

“我要出去一下。”我说:“我认为有了个线索。”

善楼狠狠地瞪我一下,转头又面对韦医生,但嘴里说道:“赖,你给我乖乖留在里面,不要乱动。”

“我告诉你,我有了一个线索。”我走出客厅。

一个穿长睡衣,罩了睡袍的女人,站在楼梯的中央,正在听客厅中的动静,我走上门厅时,她短短喊了一声,一溜烟,尽快的跑回楼上。

我走向前门,把门打开,人没出去,但又重重把门碰上,自己轻声踮足退向放衣帽的壁柜前,开门,把雨衣大衣推向一侧,把雨伞靴子踢到更里面,自己站进去,勉强把门拉回,但是留了一吋的缝,给自己呼吸,听得到外面声音。

我听到善楼说:“我只要韦君来,我不喜欢兜圈子。”

“我没有和你兜圈子,警官。”

“好,”善楼告诉他:“我现在回总局去,我认为你知情不报,协助通缉犯脱逃,我现在给你十五分钟,希望你改变你的主意,十五分钟后希望你打电话到警局,找凶杀组,就说你要找宓警官说话。”

我听到宓警官把椅子推后的声音,然后把他的大脚大声走过客厅,走过门厅,经过我躲着的衣帽壁柜,出门。我听到他下阶梯,发动车子,离开。

一个受惊的女人声音说:“嘉栋,你一定要告诉他们。”

客厅里没有声音,女的走下楼梯,我听到拨电话声,女人进了客厅。

“嘉栋,这件事不能开玩笑,我们担不起的,再说这种事我们有责任……”

听起来韦医生电话打通了,我听到他说:“君来,这次你是干了什么了?”

静了一阵子,又是他声音说:“警察刚来这里找过你……不是,他们说不是为这事……是凶杀,他们说是谋杀罪……”又是一阵静寂,之后韦医生说:“我怕不能再保护你了,君来,我只给你二十四小时,最多了。”

他把电话挂上,我听到他和他太太简短地交换着意见,然后他们把楼下灯都关了,上楼。

我等了五分钟,踮足走入黑暗的门厅,找到门上的防盗门链,把它放下,开门,溜出门去,把门拉上,快走走下阶梯,经过草坪到人行道,快快走向街角,心中在想着这一带要找出租车可是难事。

一辆车的车灯自另一街角照向我,车子很快沿着路边过来,我回头看这辆车,见到它正向我这方靠近,在我面前停车,车门一开,善楼的声音说:“进来,小不点儿。”

我爬进开着的车门。

“他做了点什么?”善楼问。

“你早就知道我想做什么?”惊讶的是我。

“是我让你去做的,记得吗?我不让你走,你走得了?”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打了电话吗?”善楼问。

“他打了电话了。”我说。

善楼一带煞车,在路中央回转,又开回韦医生的楼房。

他又按门铃。

韦医生生气的走下来。

“你们在知法玩法。”他说:“这……”

善楼跨上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浴袍,把他向墙上一撞。

“告诉我,”善楼说:“我一走你就打的电话,是什么号码?”

“我没有打什么电话。”

善楼把这人拉离墙壁,把抓住他胸部的手紧一紧,又一下把他撞到墙上,整栋房子好像都在摇动。

“去穿点衣服。”他说:“你被逮捕了。”

“什么罪名?”

“涉及杀人重案,谋杀案的事后共犯,去总局的路上,我还会想点罪名套你头上,我先把你关起来。”

“我向你发誓,我没有打电话,我……”

善楼向我看看。

“你说谎。”

他说:“没有!我没有,我……”

“你上楼的时候,把防盗门链挂上了,是吗?”我问。

他用奇怪的表情向我看着说:“是的。”

楼上什么地方一个小孩在哭。

“你这次下来开门的时候,门链不是拉开了的吗?”我问他:“你想想就懂了。”

善楼用头向楼上的方向示意:“你太太和你小孩看到明天报上你的照片,会有什么感觉?你和你亲哥哥因谋杀案被补,你的朋友怎么想?你的病人,你的高尔夫球友,他们会怎样想?”

浴袍中的韦医生似乎缩小了一号。

“把衣服穿上。”善楼说。

“警官,我……我告诉,我……”

“把衣服穿上。”善楼说。

“我告诉你,你,我……”

“好,”善楼说:“就这样跟我走。”开始把他向门口拖。

“不要,不要这样,我穿。”

善楼跟他上楼,我听到一个女人在啜泣,一个小孩在哭,然后善楼和韦医生下楼。

“没有逮捕状,你怎么可以这样?”韦医生说。

“我已经这样了,是不是?”善楼说。

“你也逃不了的。”

“走着瞧!”善楼说,把他带到人行道,丢进车里。

警车开动,善楼经过坐在中间的韦医生对我说:“唐诺,他是不是给哥哥打电话了?”

“是的,他打电话给他哥哥。”我说:“告诉君来他罩不住了,二十四小时后就不管了。”

“这样就够了。”善楼说:“有你这句话,我们可以送他去见陪审团了。”

我们又开了两分钟车,韦医生垮了,给了我们一个地址。

善楼说:“也该是你学乖的时候了。”

善楼一脚把警用闪光灯开关踢上,我们在争取时间,但是没有使用警笛。

善楼是个沙场老将,这个领域之内的事,他没有不知道的,在我们距离那地址一条街前,他关掉了闪光红灯,甚至连汽车引擎也熄了火,我们把车靠近路边滑行前进,善楼停车前没有用脚煞车,而用手煞车把车停住,把车钥匙取出,放入口袋,对韦医生说:“这一类事情我从不大意,我也不喜欢使用枪械,我们一起去敲门,假如你哥哥问是什么人,由你回答,只准告诉他是你,其它的不可以乱说,懂不懂?”

韦医生点点头。

“去吧。”善楼说。

我们进入公寓房子,爬二层楼梯,走下走道,停在一个房间门口,从门缝下面可以看到有灯光亮着。

有人在里面快速地做事,我们可以听到忙乱的脚步声,门缝下的光线也看得到人跑来跑去的阴影。

善楼向韦医生点点头,韦医生胆怯地敲门。

门内的一切行动立即停止。

善楼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他说:“君来,是嘉栋。”

脚步声走向门口。

“什么人?”里面男人声音问。

“我是嘉栋,君来,快开门。”

门锁自里面打开,一个门闩也被拉开,门开始打开。善楼把肩头靠向门上,用力向里一撞。进门的时候,手枪已经在他手中了。

韦君来向善楼看了一眼,看了我一眼,又看到他弟弟脸上的表情。一句话不说,转身面向墙壁,举起双手,轻按在墙上,把体重移一部分到双手,两腿分开,各向后退了一步,显然他对警察搜身常规很有经验。

善楼对我说:“小不点儿,清他一下。”

我从他左胁枪套里拿出一支点三八左轮,又从他裤袋拿出一把弹簧刀。

“再清一下。”善楼说。

我又仔细地搜了一次。“没有了。”我说:“什么也没了。”

“转过来。”善楼对姓韦的说。韦君来转过来。“你私闯民宅。你们迫害我……”他向我怒目而视,大声道:“完全要由你负责!我明天就叫我律师提出控诉,我会另外要求十万元赔偿。”

“闭嘴!”善楼告诉他:“你明天是要见到你律师,不过他要在谋杀案里代表你,你会因为谋杀同居人被起诉。”

韦君来大笑着。“原来如此,原来你也信了姓赖的这一套!”他说:“这个侦探流氓不过是想叫我撤销告诉,如此而已。你自己见过我太太,而且……”

“没错,”善楼说:“我见过她了。”

“那不就结了?你怎么能说我谋杀她了呢?”

“因为,”善楼说:“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是死透死透了的。她是在她舅舅遗赠那块地的井底里,她已经在里面两个星期了。”

“我们也找到冷芬达了,她已经供出你打电话给介绍所,请她立即来扮你太太。现在随便你,你想招供,还是继续虚张声势?”

韦君来在突然变大的衣服里发抖,脸上布满惊慌的神色。

“冷血,蓄意,第一级谋杀。”善楼继续:“没有丝毫可以原谅的余地,你用棒子把她头骨打得凹了进去,你把她拖出去埋掉,找个人来冒充她,这样你可以开溜。你搬到一个新地方,照样再来一次,怕的是也许会有邻居把这事说出来。你要造成假象,每次你和太太一吵架,你就抱条毯子出去睡在露天冷一冷。你甚至连在外面睡多久都算得差不多,你知道林太太会仔细观察你。她的一切描述,加上赖的自动送上门来,给你一个

机会,知道你只要一告柯和赖,大家会知道你那吵架后露天睡的习惯,以前的邻居鲍家也会看报。他们庆幸自己没有乱说,更相信你没有杀人,更何况还可以敲赖先生一点竹杠。”

“走吧,不知你要不要戴帽子,我们要上车了,我想我要把你们亲兄弟铐在一起。”

韦嘉栋说:“君来,告诉他,看上帝份上,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君来问。

“他说的是不是事实?”

韦君来吞了好几下口水,说道:“不是,整个事件是个意外。嘉栋,我发誓。”

善楼正在把手铐拿出来,听到他说是意外,把手在半空中停住。向我有意地看一眼,说道:“你说是意外?”

“她跌倒下去,头碰到浴缸边上。我真不相信这样就会死,但是是个意外。”

“她怎么会跌倒的呢?”善楼问。

韦君来舔舔嘴唇,还是说了:“我揍了她。”

“这才象话。”善楼说。

“有纸和笔吗?”我问。

韦君来看看我,对我更是不高兴。

“好主意,”善楼对他说:“先把一切写下来再走。免得在路上你想起了什么谎话,最后弄巧成拙。这样对你会有很多好处。”

善楼用手抓住他衣领,把他转过身来,塞在写字桌子前的椅子里。

“我不必写什么东西给你。”韦君来说:“我有我的权利,我知道我的权利是什么。”

“当然,你有你的权利。”善楼说:“你有很多权利,你不必作对自己不利的证词,你可以请律师帮你处理全部法律程序。你有权诘问所有证人,在没有判定你有罪之前,谁也不能说你是有罪的。不过等你一切过程都经过之后,你就在囚犯的名单里了。你最后还有一个权利,走进毒气室之前,你尚有权必须有人给你念死刑执行令状,当然不要忘记执行的前夜你有权要求吃任何爱吃的东西。你……”

“闭嘴!”韦君来叫喊道。

“你要和我谈权利,我在告诉你权利,所有权利我都知道。”

君来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迭纸,开始在上面写。他写完后,善楼拿起那张纸,看一下,说道:“加上日期。”韦君来加上日期。

“你签字作证人。”善楼告诉韦医生。

韦医生念过内容,坐下来签字做证人。他的手抖得厉害,签出来的字变成很难认了。

“你也签个字,小不点。”善楼对我说。

我签字做个证人。

“好了,”善楼说:“我们走吧!韦医生,你自己叫出租车回家,去看你太太孩子吧。回到家里你应该自己喝一杯,你两个孩子真不坏。”

善楼转向我说:“他妈的我……总认为白莎老说你有脑筋是言过其实,不过今天晚上你真的帮了我不少忙。”

“不必客气。”我告诉他。

他满足地笑一笑,把雪茄从嘴里换到另外一个方向。

“我当然不会客气。”他说:“是我一个人侦破的凶杀案。你可以叫辆出租车回去,我当然是单枪匹马押解犯人回去,才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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