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常年所受之苦啊,那不得宽恕的罪人;这七条污秽的灵魂,永世也出不得村子

但肉体总归会腐朽,魂魄有天自要远离;若因此就使其自由,岂不就是纵罪姑息

荒原巫师拒绝赦免,他愿为此枉费法力;允许罪人更换身体,借此维持囚魂容器

每季过往之旅人啊,你们来到这荒芜地;并非打算缩短路途,也非向往山村寄宿

乃是因为荆棘迷香,如同猪笼草的恶臭;将迷途无靠可怜人,引诱到骇人的死穴

他们拥有那句巫言,只需等待合适躯体;倒霉鬼过来说句话,罪人便默念那句子

前后念诵满了三遍,魂灵就由口中溢出;旅人还没回过神来,便被恶魔夺了身子

抢来的躯体颤动着,皮肤上起了堆血泡;头发颜色不停转变,骨头竟也吱嘎作响

性别年纪发质肤色,瘸腿驼背瞎眼曲腰;皮囊只需足够年轻,其它一切毫不重要

祖先们的外貌灵魂,凭借此法永存不灭;纵使换过千副皮囊,他们也都保持原样

此即巫法所设惩戒,以使恶徒罪孽累积;凡人对死总存畏惧,纵历千年亦难摆脱

一旦觉察肢体衰老,就靠掠夺维持延续;这也正是巫师恶意,支配七人累世杀戮

弃绝死之哀痛安详,人间炼狱永不得赎;天可怜见过往旅人,觅香未果反成生祭

一息尚存衰老离村,行尸走肉践踏行程;唯望远逃获救返家,再寻巫师镶寿续命

怎料祭品命数早定,独凭巫力迈步苟延;一脚踏出魔村边界,肉崩身裂尘灰卷血

巫法不留替身全尸,掐毁残烛后患杜绝;此刻移魂刚算完成,荆棘却又厉声尖啸

新魂屈冤招引旧鬼,混叠堆积荆棘墙内;魔音传彻七人耳脑,折磨胜似炼火煎熬;

嗥叫凄惨魂魄不散,经岁流逝积怨徒增;妖香渐浓飘传愈远,沟通冥界累煞死神

远涉福斯河的旅者,接连受惑断绝念想;改道朝拜必死之地,再找不到路可归乡

“虽然仍有矛盾之处,但无伤大雅。”,杜拉斯审视着自己的记录——便函纸的一面已经快写满了,“例如,守门人也即过去的族长,他如果完全不能行动,又怎样夺取新的肉体呢?另外,如果村民互相夺取身体,结果将会怎样?如果有失踪旅人的朋友生了疑心,或者这里的秘密传了出去,引来不少人复仇;又或者荆棘迷香招惹来了一群恶人,还没等到村民念完咒语,就将他们的脑袋给砍了下来……虽然我大致也能猜到,童谣中应该会再给出一些限制:因为它直到目前为止都表现出了令人意外的精密,并没有犯一般童谣崇尚简单生动的毛病——当然,这是由我们所讨论主题的角度给出的评价。”

“聪明人的对话里没有愚蠢的问题。”,图普暂时停下了嘴部的另一功能,让它在说话时不至于太累,“这些限制存在,理所当然:我马上将它们补充完整。”

他放下手里的勺子,用一只手托住下巴,继续他的讲述。咖啡馆的人似乎慢慢多了起来,推门的铃铛声响个不停;那节奏大概也配合了童谣的节拍,混杂出的和声多少带来了些催眠的效果。已经两天没睡的杜拉斯,精神开始有些恍惚——他认为图普抽过叶子后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守门人是具空躯壳,他是象征多过实在;但并非不能去思考,也正因此才更痛苦

巫师要他倍受折磨,惩罚比他人重得多;想动却又移步不得,想说舌头却已僵硬

饥饿咬噬族长的胃,干渴撕裂他的嘴唇;每晚空乏至极之时,荆棘便爬入他的口

用带刺枝叶填饱他,使他腹胀直至恶心;扎破咽喉流出的血,拿来滋润喉头舌根

隔天排泄出的木渣,再由刺叶清扫干净;高窗每天从不关闭,风雨使他皮肤龟裂

他的生活就是酷刑,那座小屋便是刑具;移魂时间不由他选,身体滥用陈旧不堪

必在躯体将毁灭时,饱受衰老疾病鞭笞;魔镜时刻注视着他,直到奄奄一息那日

以巫术引来替换者,那人如在梦游一般;梦中人会攀上高窗,将守门人推下椅子

跌落必是额头着地,颅骨碎裂眼珠爆裂;此刻魂魄飘离旧体,梦游人则刚好坐定

荆棘将会吃掉尸体,于是开始新的轮回;他的痛苦永世不断,魔镜记住了他的脸

“至于外来的干扰,童谣里是这样应对的。”

念诵到这里,图普顿了顿,加了句补充,主动给长诗做了分节。

魔镜也注视其他人,知道他们各怀鬼胎;最开始时六人想逃,却受不了溃烂诅咒

移魂延寿等同巫杀,又使众人不能安眠;常年如此教人崩溃,终致有人想要自杀

魔镜令人无法自伤,村民之间互杀不死;曾有恶人入村抢劫,六人反去故意激怒

强盗挥刀杀死一人,灵魂却竟移入他身;地上死尸荆棘卷走,其余盗贼四下散逃

众人指望逃者告密,怎料魔镜再施妖法;外人逃离遗忘一切,终生不得再度返村

数百年后人心坦然,忘却痛苦安心生活;常人岂可洞知生死,巫师本意早被遗忘

“这已是另外的一套社会体系了——据说长生之人容易遗忘旧事。”,杜拉斯评价道,“比常人多活几辈子的时间会造就怎样的‘新人’,这算是一种可能的方式。”

“不可能逃出,不可能自杀,不可能杀死‘同类’,因为移魂巫术的保护作用,也不可能被外人杀死。”,图普总结道,“魔镜施放的遗忘法术,又让那些可能来自外界的破坏成为了不可能——这五重‘不可能’很好地造就了童谣中的封闭系统、也就是你口中那‘重订规则之模型’。”

“我已经很期待这里将要发生的案子了。”,杜拉斯点头,“除了这五重‘不可能’,再考虑到几项道具的属性设置,已经有大量的绝妙设计暗藏其中了——不合常理,但合逻辑。推理小说一旦舍弃掉熟视无睹的规则,反而更接近它的本质,因为直觉判断的数量被迫大幅减少了。”

“案子马上就来。”,图普笑道,“不过,我们首先需要一张登场人物表——这点童谣也考虑到了……嘿嘿,我总是无法抗拒严整的结构:无论是食物还是文字,全都一样。你看看,童谣里不仅有漂亮工整的句子,还有递进式的、一丝不苟的模块式结构——你所期待的它全具有,并且还生就了最独特的构造:‘诗化的推理小说’,它曾在你的构思中出现过么?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反结构主义叙事学的产物,可惜我也不喜欢后现代叙事理论……”

杜拉斯听着,知道这里有些不对,话语中有些问题。在倾听童谣的某几个时刻里,以及专注于铅笔记载及图普的论述之时,他感觉环境中的一些特征正在被放大,并且变得缓慢。这可能是缺乏睡眠导致:譬如看到一张变形的脸,听到一些扭曲过的声音,和背后那越来越多的、藉由直觉感到的不怀好意之目光……“这没什么的。”——杜拉斯用自我暗示来宽慰自己——关键是话语中有些问题:图普说了他本不该说的话,就连这童谣的来历都显得古怪离奇。其中有些事实是明显不确的,谈话的发展,从进入咖啡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具体是什么他说不上,但他现在却开始怀疑,单凭一位抽叶子朋友的记忆力,应该不可能会将一首如此之长的诗歌记得如此准确;况且,他现在反而更清楚地想起,图普那据称是来自爱丁堡的疯癫婶婶根本从未在苏格兰待过——她压根就不懂哪怕一丁点儿盖尔语,只是号称拥有异族血统而已。

且暂不提这首神秘童谣的出处——最关键的疑点应是,眼前这位身材魁梧的老友的交谈逻辑,从未表现得如此之好过。图普能严谨地议论和评价一个故事,而非插科打诨,并且还如此明显地表现出对之前一向毫无兴趣的文类的关心:就算这是他精心准备的一出恶作剧,或许是以此来抱怨雇主所付的佣金太低……反正,未免也有些太不寻常了。

好吧——第六重不可能,应该是‘话语的不可能’。

想到这点时,他同时为自己的‘毫不惊奇’感到惊奇:他甚至甘愿忽略掉一切怪异且不合常理的细节,只为将这首并不能担保会对讲义系列写作有任何参考价值的童谣奇案听个完整——即使到现在都还不得而知,这首长诗究竟在何处与橙色主题密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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