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睡不着。

快睡、快睡。我不断这样对自己说,但是头脑却很清醒。我好不甘心。剪贴簿被看到这件事的冲击太大。

一般人会做这种事吗?那样做违反规则吧。

全部都违反规则。

学校也是这样。隔壁县市学校的少年A把女朋友找出去杀掉的同时,我们学校很和平,正天真无邪地进行着别人的恋爱谘询会。同样是国中二年级,这就是我面对的现实。世界很和平、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温馨又平凡地转动着。

我本来想就这么算了,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大家的品味太差了。品味那么糟糕,却想要擅自干涉我的人生。

清晨五点,我离开家门。

在妈妈起床之前出门,我想让她看到空房间。这是没有勇气自杀、让妈妈看到尸体后反省的我,所能做出的最大抵抗。可是,妈妈对于这种程度的小事一定不会感到惊讶。搞不好她其实早就醒来,甚至还看着我出门。那个人虽然单纯,却在奇怪的地方特别刚强又罗唆。还喜欢擅自换掉浴巾。

我快速洗好脸、刷完牙,穿着一如往常的俗气运动服,骑上脚踏车。抽屉的钥匙已经从信插袋里拿出来收在口袋里,带出家门。

早晨的街道空气清新。

一片宁静,偶尔能听到麻雀的啾啾叫声。没有半个人影。微亮的天空看起来好美。

遇上讨厌的事,觉得自己很不幸的时候,这个世界看起来愈漂亮,这是为什么呢?我并不讨厌这样。讨厌的事固然讨厌,不过我喜欢像这样进入一个人独处的世界,我喜欢想像自己站在当中。

肌肤有点冷。微微吐出的气息是白色。清晨五点的世界原来是长这样,我似乎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我甚至觉得没有半个人在的这里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我拉长运动服袖子,用手指抓着末端,手藏在袖子里握住脚踏车的把手。

来到河岸边的堤防,看到昨天我跪在地上找东西的位置附近有人影时,我的心脏哆地摇晃一阵。一股热气包裹背部。那个驼背加上往前弯的站姿,像稻穗或芦苇般的身影。

我冲了出去。

骑着脚踏车移动到堤防的草坪上,我放倒脚踏车,改用双脚跑过去。如果被发现,对方可能会跑掉。

前天背对着昏暗夕阳而站的德川胜利身影,今天因为混杂着朝阳而变得明亮。可以看见他的脸,轮廓也很清晰,连眼睛不好的我都能看见。我没有要突袭他。当时他突然从背后叫住我,今天是我自己跑向他。

“德川!”

我吸饱了早晨的空气,所以毫不犹豫地大喊出声。上次也站在同样地点,但纹风不动的德川很惊讶地看向我,表情很是意外。我第一次看到这家伙焦急的样子。心情真好。

“小林。”德川的嘴巴像在咀嚼空气一样动了动。

他手上拿着白色塑胶袋。确认这点的下一秒,我注意到德川的脚边,然后吸了很大一口,真的很大的一口气,无法再发出声音。我来回看看德川的脚边和他的脸。

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流眼泪。

泪腺从昨天就变得很松弛,大概是弹性疲乏吧。眼睛边缘变得好痛。啪答。一滴泪水落在脸颊上,滑了下来。德川没有保持冷酷。昨天的他看来很冷漠,但其实不是。此刻的他仓皇失措。

德川的脚边躺着一只老鼠。

四周有些昏暗,但我看得出来。虽然不晓得老鼠是因为什么原因死掉,不过形状跟活着的时候一样,身上没有割伤,但是感觉有些拉长。没有动静。眼睛虽然睁开,但已经死了。老鼠的身体像冷冻过一样硬梆梆,不用摸也看得出来。袋子的内容物。我的想像是像炸鸡的鸡肉一样柔软,但尸体却是僵硬的。而且很硬。

老鼠已经死了。

“虽然晚了一天。”

德川以狼狈的声音辩解似的说。听起来与前天的声音完全不同。我的视线从他的脚边转向他,凝视德川的脸。明明没在催他,他却结结巴巴地继续说。

“昨天没有老鼠——

“……谢谢你。”

或许是为了让我能够立刻找到,所以他把尸体从袋子里拿出来。

是怎么死的呢?看来也没有流血。看着经过冷冻保存的尸体,也不会涌起半点厌恶感。

不过老鼠的确不可爱。我知道这不是米老鼠或哈姆太郎。或许品种原本就不一样,但是听到它们是害虫,我也认同。紫灰色的尾巴、莫名写实的肤色手脚,都让人觉得恶心。我的胸口和脖子四周像有人搔痒一样骚动不已。我想看到更多。我想一直看着。这只老鼠是真的。

比想像中更大。

我希望天快点亮起来。

德川的丑脸、浏海后侧的眼睛、老鼠的尸体,我全都想看见。在没有半个人来打扰的这个时间的河岸边,我觉得很自由,没有半点胆怯。

我伸手摸摸脸颊,昨天哭得太厉害而几乎要裂开的眼角很痛,还渗出了点泪水。我没睡,脑袋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一点也不想睡,也不觉得累。我问:

“这是和前天袋子里一样的老鼠?”

“不一样。”

“新的?”

德川沉默点头。我理解地动动脖子,蹲下来靠近观察老鼠。

“袋子里的是?”

“太臭了所以要丢掉的。”

“啊。”

理所当然我闻到了尸体的臭味。

真是不可思议。原本都是一样的成分,只是活着和死掉的差别,就能够造就出腐烂和没腐烂两种境界。

朝阳在很短的时间内慢慢露出脸来。德川身体的左半边轮廓逐渐包围在蛋黄色光芒之中。在他眼里,我也是这样吧。河边上游闪闪发亮。我突然觉得水流的声音很靠近。

呆立的德川今天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如果想要继续留在这里说话,我觉得我也必须拿出些什么才行,必须说话才行。我要用自己的东西,与他交换老鼠的尸体。

“德川,你喜欢自己的名字吗?”

胜利这个名字听来坚强,又很像JUMP少年周刊的宣传标语。还有小将军这个绰号。

因为姓德川,所以称为将军。一手拿着银色指示棒、表情严肃的德川老师的儿子,所以大家称呼他小将军。

德川的脸又恢复以往的面无表情。他低头看向我,脸上的表情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我这种问题”。

老鼠尸体表面如降霜一样的肌肉在毛中闪闪发亮。

我低下头,看着老鼠。原本等得不耐烦的朝阳降临,已经这个时间,差不多该结束了。我必须回教室去,回到有佐方那样愚蠢的老师、没神经的芹香、被认为是温柔男朋友的河濑所在的我的世界。

能够和昆虫男德川说话,只有现在。进了教室后就不行了。

“我的名字真有那么好笑吗?”

我以这辈子最自虐的声音说。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过这些话,甚至是女性朋友和男朋友。

“你坐在我隔壁的座位上,听着每次出席点名叫到我的名字,我注意到你有时会笑。不只是点名的时候,偶尔还会啧啧作声或窃笑。”

德川双手插在制服口袋里站着不动。

“你在嘲笑我的名字,对吧?”

他的回答很缓慢,他以十分冷静的声音回答。

“安这名字,来自安·博林(AnneBoleyn)吗?”

他偏着头,晨光懒洋洋地落在他的肩膀上。那肩膀显得单薄无力。从浏海间能够窥见德川的眼睛,他的眼睛充血泛红,左眼更是近乎鲜红色。我感觉到一支箭射穿我的胸口。

“安·博林?”

《清秀佳人》是安·雪莉。妈妈像要烙印在我脑海里一样强迫我聆听,即使我没有读过那本书也知道。我站起身,看着德川。

“你不认识吗?”德川以干燥的声音问。“英国女王伊莉莎白一世的母亲。柏林家姐妹中最坏的那一个。遭到国王丈夫处以斩首之刑。罪名是魔鬼。好像还有叛国、通奸、近亲相奸、使用法术等。反正罪名很多。她是魔女哦,魔女。”

德川还打算继续说,我的眼前啪地出现一个影像。

伊莉莎白一世。

穿着衣襟和下摆都很厚重蓬松的礼服。那股美丽。骄傲与强势的印象。

安·博林是她的母亲。魔女。

如果没有咬住嘴唇,我大概会把自己的心情全部化为声音喊出来。身体的深处、胸部底下、肚子稍微上方的位置用力,满脸通红。能够接触到空气真的好舒服。

安·博林。

我的名字,安。

“德川。”

我继续说没品味。

所有人都缺乏品味。都不了解我。每个人、每个人、每个人都这样。没有人能够对我说出这么有品味的话。

我咬牙,吐气般发出声音,说:“你能不能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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