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道在午夜间是凄清的,那座号称“文化公司”的大厦,峨然屹立,幽静如死。

骆驼为探究夏落红的下落,又逼孙阿七冒险施展绝技,由有黯影处搭绳索越上屋顶,越过屋背,向后院有窗的地方坠下去,越窗而下。

虽然,他明晓得“文化公司”即算果真的绑架了夏落红,也不一定会把夏落红囚禁在这座屋子之内,但是希望能在屋子内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吴策老也协同帮忙,他进入“文化公司”邻屋的人像艺术摄影室内,窃听“文化公司”会议室内的动静,但是他听到的,只是强烈的鼾声。

骆驼却亲自把守在大马路上,替他们把风。

孙阿七对爬墙越屋乃是老手,他很快的已搭好钩绳,由屋背上揉降下去。这地方正是于芄从前所住的房间,他对这房间已算是熟门径,轻轻的执紧了麻绳,荡至窗槛上,三两个动作,已进入屋子之内,全未带出一点声息。

那房间内有人居住,幸而孙阿七手脚俐落,并没有把那人惊醒。

他的行动,真如魅影一般,闪闪缩缩的在房间内走动,并未带出声息,那匪徒仍是熟睡如死,一忽儿,他竟壮起了胆子偷窥一下,床上睡着的究竟是那一个匪徒。同时,还燃着了闷药香,给那匪徒吹了一口闷烟。这原是下九流的江湖玩意,但孙阿七为了自己的退路着想,就不管它下流不下流。

原来那匪徒竟是俄文翻译孙可夫呢,自从于芄出事后,他即占有了这个房间。

孙阿七知道孙可夫乃是走国际派路线的,可能和“三三一”有特别的勾结,为“文化公司”所忧心的人物。所以特别的将他的房间搜索了一番。

但他一点收获也没有,在后,他溜出走廊,李统和马白风的房间他都没敢进去,主要的他还是找寻夏落红被绑架的迹象,楼上楼下全走遍了,甚至于连会议室和档案室都设法进去过,竟然一点收获也没有。

孙阿七抱定贼不空行的宗旨,又溜进经理室去试开保险柜,因为这保险柜已过易主人了,他希望能和上次对付潘文甲一样,可以弄到一些外快。

当他的手触到号码盘上旋转之时,蓦的铃声大响,原来马自风目睹潘文甲吃过一次大苦头后,早在保险箱上装了警铃,假如没有把枢钮打开,号码盘一经旋转,警铃即会大响。

孙阿七大惊失色,他自拜师出山后,这还是生平头一次吃蹩,幸而他在每个房间内都吹过闷药,那些匪徒即算被铃声雷醒了,也是迷迷糊糊爬不起床来。只有没被吹闷烟的匪徒纷纷抢出房来,高呼拿贼啦!

孙阿七既坍了台,不管有没有人追,还是要及时逃走,这是“蜘蛛贼”的规矩。

孙阿七由原路狼狈退出屋子,骆驼和彭虎在屋外接应。屋内的铃声,骆驼早已听到,他看见孙阿七由屋内出来,并没有被人追赶,便猜想到是怎么回事。

“猴子,你又用了闷烟啦?”骆驼说。

孙阿七无法否认,只有胀红了脸孔。

“唉!下流兼低能!”骆驼申斥说。“我们坍台实不能一坍再坍了!”

“呸!假如不下流的话,我岂不是和夏落红作了伴么?”孙阿七发急说。

次日,香港的海面上,骆驼和潘文甲又在一艘渔船上会面谈判。

“新狼子!你如还想隐瞒我的话,那你可有大苦头吃了!”骆驼说。

“唉!”潘文甲恨不得举手发誓。“关于夏落红的事情我确实一点也不知道……即算你把我杀死我还是不知道!”

骆驼正正神色:“你究竟想翻身不想?”

“别管我想不想翻身,总而言之我是不知道你义子的下落!”潘文甲咬紧了牙关说。

骆驼便不断的点头,仍带着恫吓的语气说:“你已到了生死关头,到时候你想求我,可就难了!”

潘文甲不懂骆驼所指的生死关头是关于何事,以为骆驼又将以公开他的信函作为要胁,便哭丧着脸孔说:“你公开我的秘密,把我弄死也没有用处,你的义子还是找不回来!”

骆驼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用,搔头皮,以欲擒故纵的方式说:“那末我们走着瞧就是了!”一面他吩咐船夫拢岸,向潘文甲告别。

“……谁叫你每次都不守信用,答应交还我的全部文件,却每次都是一封一封的零碎交付呢?”

潘文甲说时,骆驼已跳上了岸,大摇大摆的,头也不回,一溜烟便走了。

“唉!这是天绝我也。”潘文甲仰天叹息。

夏落红失踪已三天了,骆驼仍是一筹莫展。

他们几个人之中,最忧伤的还是于芄,似乎夏落红之所以失踪是因她而起的,她忽然扯着骆驼说:

“夏落红被匪党绑去,相信还是因为我投附了你们,所以我认为我只要回到‘文化公司’去,他们是一定会放还夏落红的……。”

骆驼以强笑阻止她再说下去。“我这不肖之子,失踪乃是家常便饭,你只管放心,一切都没有问题,你万万回去不得。共匪的手段狠辣,你在他们之中混了这样久,不会不晓得的,你可看见张翠小姐无缘无故的被他们绑架,我也留她在这里暂避风头,就可想而知了!以后,你在家中多照顾张翠小姐就行了!”

骆驼还是希望在张翠身上套出线索,故意请张翠尽情思索,夏落红平日在舞厅中,除了她本身以外,还有什么女人比较接触得多?

张翠默想了一阵子说:“除了那退休的舞女丹茱蒂以外,可以说再没有一个人,不过……”她忽然兴奋地跳了起来:“有两个打扮如同贵妇的女人,经常请丹茱蒂坐台子,似乎是故意和夏落红为难的,可能有着什么用意呢!”

骆驼认为这条线索非常重要,吩咐张翠述明这两个贵妇的形状,一一纪录下来,作为侦查资料。

事实上张翠正奉组织命令,调查两个贵妇的来龙去脉,及她们的秘密香巢,张翠趁机假借骆驼之手行事。

吴策老忽然自外回来,他很兴奋地说:“骆老弟!看!地下室的蓝图到手了!”

原来,骆驼和孙阿七夜探鬼屋回来,已得到地下室的大概形状,把图形画出来,请吴策老按照图形至张乔治的档案中找寻,互相核对之下,果然得到手。

那蓝图既没有注明名称,也没有特别记号标明是鬼屋的地下层,就是和凭印象所绘的地图相似,有一条深长的通道,似乎就是骆驼所说,直通出屋外的秘道。

吴策老说:“我差不多费了十个钟点的时间,最后还是在柜橱里找到了它。”

骆驼将蓝图加以细细研究,又将鬼屋一二层楼的蓝图取出来互相对照,凭他的想像,和屋子构造的形状加以推测。

“对了,一点也不错,正就是地下层的秘道。”骆驼指着地图当中一行楼梯,向孙阿七说。“那天晚上,我们就是由这儿进去的!”

“不过我们所走的地方很少,”孙阿七说。“相信其他的地方也是有机关暗门相通的!”

“所以今天晚上,我们还得走一遭!”

吴策老在旁加以劝阻说:“夏落红的下落还没有消息,何需要去查鬼屋呢?”

骆驼说:“这是一个最有价值的情报,只要把它弄清楚,随便那一方面都需要,还怕夏落红找不回来吗?”

吴策老不懂骆驼的用心,再三持图研究,总觉得鬼屋没有什么多大的用处。

“我有一个疑问!”孙阿七忽然说:“‘三三一’的匪徒们有没有蓝图?要不然他们怎会利用上鬼屋?又怎么会知道里面有机关秘道?”

“他们当然有的——要知道这蓝图是晒出来的,当然不止一份。……”骆驼说。

“按照图上所绘,那天晚上我们还有许多未走过的地方,那些相隔开的地方定然是秘室,那末他们何不把人囚禁在秘室内,而偏要放置在地道的通道上?”孙阿七指的是张翠。

骆驼并不以孙阿七的疑窦为然,说:“也许共匪还没有能力找出机关,如何把秘密打开,要知道他们没有鬼锁匠呀!”但是他们的对话却使在门外偷听的张翠汗毛凛凛的。

下午,骆驼还要为夏落红的踪迹奔跑,临行时和孙阿七、彭虎相约好,晚间要再度去侦查鬼屋。

于芄却追至楼梯口间偷偷的说:

“骆先生,我看夏落红定然是被匪徒绑去了,他既负了伤,身体最要紧,我看你倒不如把我拿去和他们交换算了。”

骆驼叱责说:“我生平还没有失败过,这次倒要领教共匪究竟高明到什么程度?”

吴策、彭虎、孙阿七也分头严密监视“文化公司”和“三三一”的动静,屋子内就剩下张翠、于芄、查大妈三个女流。

傍晚时分,骆驼正要动程往鬼屋去,忽然电话响了。

首先执起话筒的是张翠,她还没说话,骆驼已把她的话筒接了过去。

“喂!这里是钱公馆,你要找谁!”

“你是义父吗?……”是夏落红的声音。

“小子!你在什么地方?”骆驼兴奋地问。

听到夏落红的消息,他们一家人都涌过来,挤在骆驼背后偷听。

“小子!你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快说给义父听,我马上来看你……”骆驼非常急切地问。

“义父!不必来看我了,为儿不孝,请你原谅,我在这里很好,我已找到我的亲人了。”

“小子!你别胡说八道,什么亲人不亲人的?”骆驼的焦急,无可形容,倏然他听到一声女人的叱喝,电话便“格啷”一声挂上了。“喂!喂……”他再叫喊时,电话已回复了嗡嗡之声。

这很糟糕呢,连地址也没问下来,夏落红究竟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打电话回来,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这一切都使人扑朔迷离,无法解释。

骆驼默默地放下了电话筒,这是他生平从未遇到过的困惑。

“怎么样了?”吴策急问。

“我也弄不清楚,可能是敌人故弄的玄虚,夏落红总不至于这样的没有出息。”

“怎么?他不肯回来么?”孙阿七也露出焦急。

“现在,问题是这个女人是谁?”骆驼搔着头皮说,“为什么她能够控制夏落红?”

大家请骆驼重新把夏落红所说的话说了一遍,以及那女人如何叱喝?电话如何挂断?大家帮同研究。但是他们没有得到丝毫结论。

对夏落红的问题,骆驼仍是一筹莫展,但是他对鬼屋的侦查仍是不肯放松。

晚间,骆驼动程了,他又带了孙阿七和彭虎两人,再次的来到西营盘新西街,他们用原来的方式进入鬼屋。

骆驼需要侦查的还是地下层的一面,他和蓝图对比,利用孙阿七鬼锁匠的才智,果然的就给他找到许多秘密门道,连那些暗墙的开关法也一一研究出来。

他们离开鬼屋的时间很早,因为怕被匪徒发现。

为夏落红失踪之事,骆驼似有急不择食之趋势。“文化公司”的电话又响了,骆驼指明要李统听电话。

“喂!老僵尸,上次我们所说的情报,你有什么决定没有?”

“老怪物,据我所知,你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呢,以往的一切全是摆噱头罢了。”

骆驼一听话头不对,便担忧可能是夏落红泄漏了他们的机密,但假如能在李统的话中套出头绪,当可证明夏落红是落在“文化公司”手中。

“我向来不究既往,不问过去如何,只问现在的情报你需不需要?”骆驼再说。

“假如是有关梁洪量的事件,我没有胃口!”李统答。

“不!这是关于‘三三一’的,你可曾记得你们在‘凯璇’舞厅,有一个做侍役的外围人员,死在西营盘新西街的鬼屋内?”

这点已提起李统的注意,因为骆驼已查出他们在“凯璇”舞厅布置有外围人员,距离宋丹丽和梅玲的布局已经不远。

“你且说出一点头绪看看!”李统等于承认了。

“我且先问你,那个人是谁杀的?”骆驼再问。

“这小子不务正业,狂赌滥嫖,什么都来,结的仇家很多,是给仇人干掉了!”李统说。

“哈哈——”骆驼一笑。“那你就非得要买我的情报不可了!告诉你也无妨。是‘三三一’杀的。而且你们被出卖了!”

“呸!你别挑拨离间!你的鬼域技俩,我已看穿,请放心,我不会受你的蛊惑而内哄的。”

“何必瞒人?‘三三一’的外围是‘凯璇’的经理,那侍役欲在他身上挖取情报,所以招致杀身之祸。同时,现在香港政府正对你们赤色渗透机构严密注意,你们的上级,命令你们转移阵地潜伏地下,所以‘三三一’已把重要部属机构转移鬼屋,而单单把你们‘文化公司’丢下,虽然你们‘文化公司’已开始疏散,但那没有用处,迟早还是被‘三三一’连根带枝全盘卖出。

这就是我今天要卖的情报!”

“我既不相信,也不感到兴趣!”李统淡然说。

“但是我这里有鬼屋的蓝图,尤其地下室的一层,机关重重……”

“呀!假如你一定要卖的话,那是你求我而不是我求你呀!且看你如何求法吧!”李统说完,毫不在意的把电话挂上。

骆驼遭遇了一次最大的买卖失败。

十分钟后,李统打电话给“三三一”颜主委询问鬼屋事件,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颜主委答:“哈!别听他的!这是我的计谋,情报贩子已到穷途末路,距离全军覆没不远,你等着瞧吧!”

这天深夜间,“文化公司”的狙击手薛阿根、石保富、打手汤胖全体出动,由行动组正副组长谭天、毕热率领,一行人怒冲冲的涌至石板街,找着一家名叫“广元记”的旧货店,趁打烊之际,夺门而入,找着那已近风烛残年的老板,不由分说,拳脚交加,先来个下马威,同时又把旧货店内的一家人完全控制住。

原来,这间号称“广元记”的旧货店,正就是骆驼第一次售卖给“文化公司”的情报所得到的地方。

“文化公司”由宋丹丽处得到消息,特别派出行动队来调查真相,看“广元记”究竟是个什么机构,和骆驼勾结的情形如何?

实在说来,这是非常冤枉的事情,“广元记”的老板不过曾得过骆驼的好处,他逃难到香港来,这间旧货店就是骆驼赠资给他开的,除此以外,什么勾结也没有。

当旧货店开张的那天,骆驼前来道贺,恰巧旧货店便收购到那只奇怪的皮箱。骆驼灵机一动,认为有机可乘,便把皮箱取去,干下了破天荒的骗案,便给这老者带来了无穷祸患。实际上他只知道骆驼是个乐善好施的慈善家,干的是什么行业,根本一概不知道。

“文化公司”的打手们主要的便是拷问口供,但他们却毫无收获,在后伪装械劫一番,便呼啸而去。

那老者受尽了皮肉之苦,第二天便报告骆驼,骆驼长叹一声,无可奈何。

吴策老却说:“这准是夏落红泄漏了秘密。……”

同在一天晚上,九龙钻石山陈七水塘附近,出了一桩离奇的艳尸案,死者是个妙龄女郎,被人用绳子勒毙,弃尸在竹林间。

警署对这件案子,感到非常棘手,因为凶手绝无痕迹留下,没有线索可查,他们最后把谋杀的主凶转移到外国人头上去。

因为这女郎在法国领事馆做打字员,年纪尚轻,当不致和什么人结下深仇大恨,而调查她的私生活,平日和外国人往来比较多,所以怀疑为情杀案。

当骆驼知道了这椿凶杀案时,却大为悔恨不迭,也只有他一个人才清楚这个女人是因他而死。

因为骆驼在法国领事馆所得来的秘密文件,正是由这女郎身上挖出来的。女郎是打字员,任何秘密文件多打上一份副本是毫无问题的,骆驼以廉价收买下她一份,却取去了她的性命。

这自然又是“文化公司”的匪徒在宋丹丽处得到线索,绑架女郎逼问口供,没得到结果,而把女郎杀害了。

吴策气急败坏,直跺脚说:“这准又是夏落红泄漏的!”

这时候夏落红还是心安理得的在他的亲人家中养伤呢。从未有过亲人的孤儿,一旦有了亲眷,又是那末豪华富贵的一个家庭,又有那末娇媚的情人相伴,他当然乐不思蜀了。

闲着无事便向宋丹丽和梅玲述说骆驼过往的英雄事迹。更要解释家中有着一个妙龄美貌少女——于芄的原因,藉以获得表妹梅玲的谅解。

夏落红的本意,原是想使宋丹丽和梅玲多知道一点骆驼的侠义行为,识实骆驼是个好人,使宋丹丽和梅玲改变她们对一个骗子的观感,但他没想到竟因此而害了许多人呢。

宋丹丽是“圈”、“锁”、“套”三项功夫一齐下手,连外界的消息也不许夏落红接触,甚至于报纸也要检查,遇有他们之间的阴谋行动的新闻时,便要扣留下,让夏落红完全隔阂。所以“广元记”旧货店的“劫案”,法国领事馆女打字员的血案,夏落红完全被蒙在鼓里。

上次夏落红曾偷偷的打了一个电话给骆驼,因为他知道骆驼为找寻他的下落,一定焦急非凡,用意是给骆驼一点安慰,知道他安然无事。倒底还是抚养之恩,使他无法忘情,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宋丹丽所拦阻,而加以申斥。

宋丹丽的意思,要夏落红好好的养伤,等他的伤痕痊愈,便和梅玲举行订婚,而至结婚,慢慢和骆驼疏远,甚至于脱离关系。

宋丹丽说:“骆驼曾经抚养你成人。这也等于有恩于我们宋家,我当不会忘怀他的。但我们宋家总不会希望你成为一个骗子呀!所以你必需要和他们脱离关系,好好从头做人,走上正路,要不然怎么对得起你的先人!”

梅玲也从旁帮腔说:“凡是做坏事的人,到后来总不会得到善终,你又何必惦念着他们呢?”

她俩一搭一挡,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夏落红的神志也纷乱了,虽然他仍念念不忘骆驼待他的好处,但究竟女人的力量要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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