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午夜间,平静已久的圣十字街,又显得有点不平凡了。

自从那一次发生奇异的案子以后,警署的确为这地段花费了不少精神去探究原因,但是久而久之,并没有再度发生事故,渐渐便冲淡了。圣十字街又恢复了常态,每在夜后,冷清清的如死巷一样。

这一夜,忽然人影幢幢,原来是“统战部”展开他们单独的行动向情报贩子的夹层住宅夜袭。

人影由四面八方而来,集中在“梁幸记”老寡妇的杂货店,亲自出马作总指挥的是颜主委,常老么担任了他们的狗头军师。

当颜主委把行动任务分配完毕后,各处的暗哨,明桩也布置停当,却忽然出了奇迹,原来有眼哨发现“文化公司”的经理潘文甲单人匹马向圣十字街情报贩子的住宅走去。

颜主委接得报告后,看看手表,已经是凌晨四时差十分,潘文甲在这时候到圣十字街来干什么呢?他猜想其中必有内情。

本来,他们决定在四时展开行动,因为“统战部”和“政治局”有门户之见,明争暗斗,了无已时,颜主委还希望在潘文甲身上找到“文化公司”的把柄,用以压制他们,使之屈居下风。

马上新的命令就传了下来,他们把行动时间临时更改。

不一会,果然看见潘文甲鬼鬼祟祟地走到圣十字街一○六号的门前,他临上楼梯之时,还踌躇了片刻,不住东张西望,似乎是恐怕被人跟踪,或者被过路人看见。

“统战部”的人员,每一个哨位都布置得很好,全在黑暗处,不容易被人发现。潘文甲查探过四周无人,便大胆踏上楼梯。

“说不定潘胖子和情报贩子他们有勾结哩!”王功德说。

“不可能的!”颜主委说。“据我的看法,是战斗失败,要求妥协,我们要设法抓他们的把柄!”

在同一时间,情报贩子屋子里的空气也非常紧张,一家人全聚集在客厅里,看着那迟慢的时钟一秒一分地移动,等候着一位在四时以前抵达的客人。

他们五个人的心情都非常的焦灼,担忧的是夏落红的安全。情报贩子外表虽然非常镇静,不时说一两句笑话,以打破这沉闷的空气,但他内心的忧戚是还是掩饰不住的。

“唉,已经差五分就是四点了,我看潘文甲可能是爽约不来了……”吴策忽然说。

“不然,我看他是非来不可!”情报贩子安慰他们四个人说。“难道说,有什么比他的文件还要重要吗?”

“你别打肿了脸充胖子!你有把握吗?要知道,夏落红的性命捏在他的手里,你既不肯就范,他还会来牵就你吗?骆老弟,受过这次教训之后,我看你得好好的管教你的儿子了,你把他惯坏了,放纵成性,不知天高地厚,要如何便如何……我活了这把年纪,看也看得多了,一般收螟蛉子的人,都是这个脾气,养而不教,过于溺爱,到后来弄得不可收拾,败家荡产,辱没了祖宗而后已……”

“嘘——不要说话!”查大妈一直站在客厅与露台的门口间,注视着街面的动静,眼巴巴地指望着潘文甲来赴约,这会儿她发现了一个人影。

情报贩子等人一窝蜂赶出露台观看,果然是潘文甲那肥大的身形,摇摇摆摆向圣十字街走来。但是只是一个人,并没有夏落红的影子。

“还不止一个人呢!”查大妈又说。“似乎还有人闪闪缩缩跟在他的后面!”

果然,在那朦胧模糊的灯光下,隐约可见遥远处有人影追踪于潘文甲之后,借着屋影掩蔽身形,忽隐忽现的。查大妈咬牙切齿说:

“潘文甲不守信用,他带来不少的人马,对我们有不轨的企图。”

“嗯,他可能以夏落红为人质向我们恣情要胁……”吴策老黯然说。

“拼了——”孙阿七气忿填膺地说:“我们和他干,人是一条命,虎是一层皮,用着拼命的事我是什么也不含糊……”

“你们别冲动!”情报贩子以沉着的态度说,他聚精会神地注意着潘文甲的动态。“潘文甲和背后跟踪的人好像并不是同一帮头呢!”

仔细观察潘文甲的举动,只见他惶惶不安,不时东张西望,或者竚足察看背后的动静,疑神疑鬼,草木皆兵。背后跟踪的人和他捉迷藏似地,只要潘文甲止步,便全部潜伏不动,而且预早还有其他的人影布置在街口间,他们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在潘文甲的身上,好像摆下陷阱,要潘文甲踏入圈套似地。

“那是潘文甲的敌人!”情报贩子说。“我们要小心,不要露出痕迹……”

“我看你天真得可以返老还童了!”吴策老对情报贩子的见解加以驳斥。“难道说有天兵神将下凡帮你的忙不成?”

“不,那是潘文甲的敌人,也是我们的敌人,于我们有利也有害,我们要应付双重的敌人呢!你们站在露台上的不要败露身形……这一场战斗要全力应付了……”

忽然对街凸出屋背的楼阁窗户上露出灯光,他们全知道这间楼阁是为一个神秘的人物所租用,借着这间屋子以侦查他们一家人的动静,每天只有几小时留在屋子里,晚间绝少在屋子里歇宿。

现在忽然灯光亮了,显然是屋子内有人留守,显示着敌人的行动已快要展开,灯光可能是敌人的信号。

那电灯亮得很怪,虽然只有一盏灯,但当中却用什么遮住,分成两道光露此来。忽然又起了一阵闪动,像在联络地面上的人马。

情报贩子脸露笑容,他说:“是‘统战部’的人马来了,怪不得他们要同时对付潘文甲吧!”

“啊,神台上的腊烛亮了!”孙阿七忽然说。

安置在正厅的门檐上,有一座关圣帝君的神龛,在神像的两旁有腊烛形状的电炬两支,只要腊烛一亮,就是成安街屋宇的电话响了。

常老么的判断一点也不错,情报贩子的住宅的确是和成安街一○六号是相通的,夏落红、孙阿七、彭虎、查大妈,都住在圣十字街这边的屋子里,只有情报贩子和吴策老两人的寝室是设在成安街。

由于成安街装有电话,所以孙阿七每次在舞厅里能以最迅速的方法和情报贩子取得连络,就只是“文化公司”的人没有发觉罢了。

由于情报贩子知道“文化公司”会利用电话公司的浸透人员侦查出他们的地址,所以经常和“文化公司”接触的电话,还是尽量在外面借用,这样更把“文化公司”的人弄得扑朔迷离莫测高深。

成安街的屋子经常是空着的,电话装在那边,情报贩子另有用意,他利用了不同的身份,进行另一局骗案,电话上装有特别的枢钮,圣十字街这边神龛上的烛台就会自动发亮,他们就可以赶过去接电话。

“好哇!有种就都来吧!”情报贩子怪叫了一声,匆匆走进了厨房,那厨房的布置,有砌造好的炉灶,但是他们的烧饭却另用小型的炭炉,原有的炉灶便荒废了,堆叠了些木盆,碗具等零星器皿。

情报贩子伸手进炉灶的风窗,里面有一道关闸,用手扳开,向后一拉,炉灶便脱墙而开,露出一个五尺高的门洞,刚好容及一人欠身而过。

钻过去,那便是成安街屋子的厨房了。掩着门洞的地方,是一个六尺高装碗碟用具的橱柜,可以像门一样的活动推拉。

情报贩子进入厨房,复将柜橱掩好,由厨房出去,经过厕所浴室的走廊,便可直通屋内。屋子这边的布置,和圣十字街的大有差别,竟如阔人巨贾的公馆一样,家具都是崭新的,而且华丽无比。

电话在桌上响着,情报贩子拈起话筒。

“喂,这是钱公馆……”

奇怪的是对方并没有说话,就把电话挂断了。

情报贩子默默了一阵,眨着眼睛,独自出神,类似这种奇怪的事情,最近连接发生,他知道这不是好现象。

“难道说,我要败在他们手里?”他自言自语说。

电话是颜主委在“梁幸记”附近的一家杂货店打来的。这时他看着手表,挂下了电话,颔首微笑说:

“一点也不错,是那老怪物的嗓子,等了差不多二分钟!他们可能都守候在圣十字街的屋子里等候潘文甲光顾,所以成安街的屋子是空的,电话响了,由圣十字街的秘道赶到成安街的屋子,需要一两分钟的时间!”

常老么露出得意的微笑,说:“这就是知己知彼百胜百胜!”

负责监视潘文甲行动的王功德已赶了过来,说:

“潘文甲已上楼了,我们再等五分钟就采取行动吧!”

“吩咐大家准备!”

颜主委的命令传出去,刹时布置在圣十字街成安街前前后后所有的行动员全集中到了圣十字街。总共约有四十余人,分为三队,第一队由行动组长胡伟带队,循着“文化公司”上次的行动路线,由一○○号上楼,先占领了黄姓人家的住宅,然后越过两间屋子,进入情报贩子住宅的露台,见一个捉一个,务将把情报贩子的一家人一网打尽。

第二队由王功德带队,同样由一○○号先进黄宅,直上三楼,由天台上屋顶,屋顶互相连接,可以直走到成安街一○六号的房屋上,翻下天台,便是三层楼楼阁的天台,只要进入楼阁,整个屋子就可以控制得住。情报贩子假如发现圣十字街已陷入险境,想退却至成安街的屋宇时,他在进退失据之时,马上可以把他擒获,擒到手以后就可以任由他们摆布了。

第三队留在街面上把风,由颜主委亲自带队指挥,四面八方布置得如铁桶般的严密,任何方面发现有风吹草动,都要马上报告。一面不断地和占领一○○号住宅的第一、二队连络,预备随时增援。

这种布置,共匪叫做铁环战术,不但情报贩子一家人难得逃走,而且还可以把“文化公司”的潘文甲同时拿住严加审讯,假如审出破绽,便可以趁机把“文化公司”改组,收进“国际派”的掌握。

潘文甲跨上楼梯后,颜主委便下令展开行动了,号令一出,所有的行动员均以最迅速的动作,按照计划进行。

“吩咐大家留意成安街那边的电话,进屋之后,要先控制电话,别给他们得有透露消息的机会。”颜主委最后说。

这时,潘文甲已踏上一○六号的楼梯,行未及半,门口间的电灯已经亮了,接着大门和铁栅闸也拉开了,首先探出头来的是孙阿七和情报贩子,他们已等候了许久。

情报贩子还是以往的作风,以玩世的态度,先发出一阵狂妄的哈哈大笑。

“新娘子,候驾已经很久了。娘家住得日子长了,照例也应该来探望探望我这位望门郎君哩!”

潘文甲心情恶劣,那有兴致和他开玩笑,挺硬了头皮:“我没有闲情和你斗嘴,要办的正经事正多着呢。我们乾干脆脆把事情顺利解决,大家不伤感情,仍是好朋友!”

“姓潘的,你答应一手交人,一手交文件,为什么竟一个人来呢。还耍什么阴谋不成?”孙阿七怒气冲冲劈头就骂。

“猴子!潘胖子既然来了,他自然有交待,你又何必性急呢?”情报贩子说着,便礼貌地延请潘文甲进屋。

潘文甲由于心虚,又领略过情报贩子的手段厉害,虽然极力保持着自己的镇定,装出“来者不惧”的神气,但是他的心绪却凌乱得一团糟,混身的细胞都紧张得近于麻痹。

情报贩子还是按照他预定的布置,应付四面八方的敌人,首先和潘文甲展开谈判。

彭虎、查大妈、孙阿七、吴策都一一避开了,分头去守他们的岗位,大客厅内就只剩下情报贩子和潘文甲两人。

屋子内的窗户,全部严密地关闭着,连百页窗布幔也放下来,把灯光全掩盖住了,不让有丝毫光线透出屋外。

空气是沉寂的;情报贩子力持镇静,潘文甲也装着镇静,互相注视着,大有一语不合即将动武的气概。

“这次是你失约了,夏落红并没有带来!”情报贩子先开口说话。

“是你先失信,你贩卖假情报,我为了避免再上当,所以要请你先交出我的全部文件,我才会放你的义子!”潘文甲说时,两眼不断四下扫射,探着四周的环境,恐防情报贩子手下人潜伏在左右,对他不利。

“假如我交还你的文件之后,你不放人,我岂不是要上当了?”情报贩子反驳说。

“我向来说话言而有信!”潘文甲正色说。

情报贩子报以一声冷笑。“那末我把文件还你之后,你用什么方式释放夏落红呢?”

“现在是四点钟,四点半我回去,夏落红可以安然无事回来;假如五点钟我还不能出你们的屋子,那末夏落红就有苦头吃了!”潘文甲以战胜者的姿态说话。“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拖延时间!”

情报贩子又是一声冷笑。“假如我不通过你的办法你又将如何呢?”

“那你就是自讨苦吃!”

“有你的文件在我的手里,又有你本人到了此地,

我相信夏落红不会吃苦!”情报贩子狡狯地说:“假如我一定要把你留在这里做人质,根本就可以不把文件还给你……那就要用你本人交换夏落红了。”

“但是李主委可以到警署里去控告你绑票!”潘文甲渐露不安。“我再郑重请你不要拖延时间!”

“我知道你不希望李统参与此事,同时李统也不知道此事!对吗?要不然,文件落在李统手里,你的官也丢了,命也没了!”

楼阁上下来一阵脚步声,是孙阿七,他探头向情报贩子示意,大概是“统战部”的人马在开始向他们的屋宇进袭了。

“现在,我希望你不要拖延时间了!”情报贩子说。“因为你的危机比我们更大呢!”一面,他挥手命孙阿七重新上楼去。

“我有什么危机呢?笑话!”潘文甲不知就里,强硬地反问。

情报贩子赫然大笑。“相信你还蒙在鼓里——但是不瞒你说,你的顶头上司李统已经快要到这里来了!”

“呸!什么话!”潘文甲额露青筋,大肆咆哮。“你想恐吓我吗?你这骗子……”

“不必骂人,你设法立即释放夏落红还来得及,上帝有好生之德,如来有济世之心,你如听话,我还可以救你的性命!”情报贩子笑嘻嘻地说。

关圣帝君神龛上的腊炬灯又亮了,那是成安街的电话信号,但情报贩子不予理会。

“叫我怎样释放夏落红呢?你不把文件交还给我,我怎样会释放他呢?……”潘文甲气急败坏地说。

“自然会有你的办法,马路上有许多店铺,你随便借个电话,夏落红马上可以释放出来。”情报贩子仍慢条斯理地说。“要不然,李统来了,大家都难为情!现在时间迫促,一分一秒都不要放过……”

“骗子,你以为我会相信李统会来吗?”

“是我请他来的,他怎会不来?而且还有你在这里!”

“啊!”潘文甲唬得目瞪口呆,面无人色。“你……你出卖我……那末我就杀你的儿子……”

“干儿子死了没关系,死了一个再收一个,但是你呢?性命只有一条呀!况且你们潘家又会绝后……”

“哇!”潘文甲怪叫。“我和你拼了!……”他有拔枪的意思。

“不要拼命!你知道我是从来不带武器的。”情报贩子竖起右食指,高高举起,俏皮地摇了一摇。“我请李统来,原是解救你的危困!”

“这话怎么说?”潘文甲越弄越糊涂。

“你带来了一批冤家,他们已断绝了你的出路,要把你当奸细拿下呢!”

“我没有冤家!”

“你的冤家就是‘统战部’!深夜跟你到我这里来。”

“……‘统战部’的人怎会跟我来呢?你胡扯!”

“你被统战部的人跟踪,把他们引到这里来了!”情报贩子故意大声地说。“颜主委正在街上等着你呢!不相信你现在探出头向街上看看!”

潘文甲情急,果然就拉开了窗幔,推窗下望。

“小心被他们发觉了!”情报贩子说。

潘文甲不看犹可,一看即时魂出躯壳,果然街面上人影幢幢,来意不明。

“现在想怎么办,一切听随尊便!”情报贩子说着,便在客厅中央的桌子底下抽出一大叠信件,捏在手中,向潘文甲扬了一扬。“这些全是比你的性命更为重要的东西——如你肯马上把夏落红释放,我便把它交还给你!”

“全在这里么?”潘文甲惊中带喜。

“当然!内中有你作弊的证据,还有李统夫人的情书呢!”

潘文甲刹时面露杀机,咆哮一声霍然拔出手枪。

“你想用武力解决么?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我向来是非暴力主义的!”情报贩子耸着肩,不慌不忙地说。

“把文件递过来!”潘文甲再次咆哮,他的狰狞面貌,像一只野兽。

“还给你也没有用!没有我的帮助,你无法逃得出现场,即算出了屋子,也逃不出颜主委的包围!”情报贩子说时,愤愤地将一叠文件扔到桌子上。

潘文甲慌忙抢起,他浑身抖索,实在这叠文件关系着他的前途和生命的安危。

“我劝你还是听我的话!”情报贩子说。“还有几分钟,‘统战部’的人马就要开始进攻了,假如被他们攻进了屋子,你我都成了瓮中之鼈……”

潘文甲没理会情报贩子的话,心情激动,手足战索地掏出打火机,匆匆忙忙燃着了火,把所有的文件就着痰筒,一封一封焚烧。

“我看你来不及烧光,他们已经攻上来了!”情报贩子温和地一句又一句的讲,像在故意挖苦他似的。

蓦然,砰地一声巨响,如晴天霹雳,由屋顶上透下来,不像枪声,也不像炮响。

潘文甲一意在燃烧文件,忽被这意外的声响所惊吓,如野马般跳起来,脸如纸白,手中捏着的打火机,脱手坠地,他以为情报贩子开枪向他暗算,急忙准备还枪。

抬头一看,只见情报贩子平和地站着,笑嘻嘻的说:

“不要慌!开火了,孙猴子在放鞭炮退敌——不怕说丢人的话,我们家里根本一支枪也没有呢!”

果然,劈劈拍拍如连珠炮般响起来了。那是放炮竹,是孙阿七在平台上放的。三更半夜,像做大寿,像举行婚礼,又像迎神驱鬼。

“要知道,在香港三更半夜放炮竹是违法的,当然会有人替我们报警,警察十来分钟就到了,在这十来分钟之中,你我的命运如何,就要看‘统战部’的人马有没有种继续进攻了!”情报贩子捻着稀疏的八字胡笑嘻嘻地说。

潘文甲更觉慌乱,在地上找寻他的打火机,要继续燃火销毁他的赃证。

站在三楼天台燃炮竹的是孙阿七,他兴高采烈地燃完一串又一串。

眼看着统战部的人影,一个一个由一○○号屋子跨越邻屋的短墙,爬过栅杆扑了过来。

原来,“统战部”早已部署好局势准备对付情报贩子,因为圣十字街第一○○号是袭击情报贩子巢穴最好的进击路线,所以他们必需要预先在那儿布下线索。

自从上次“文化公司”夜袭失败后,“统战部”就一直计划如何利用这个路线来对付情报贩子。这家人家的人口简单,没什么好利用的,只有在那女佣身上打主意,他们用阴谋把黄宅原有的女佣逼走,然后派出一名干练的女匪,冒充女佣,渗透在这家人家内做女工,布下了内线暗桩。

约好了行动时间后,女佣准时出来开门接应,“统战部”的人马便顺利地进入,占领这间屋子,作为进袭情报贩子的据点。

带队的是胡伟和王功德,他们进入屋子后,先把黄姓夫妇禁闭一隅,分头派人把守进出路口,然后带队上三楼楼阁,穿出露台。第二队人马由王功德带领,攀上屋顶,跨越至成安街,占领了“钱金元”的屋子。第一队,由胡伟率领,由露台越过邻屋的短墙,向一○六号扑过去。

胡伟亲自带着他的爪牙展开最迅速的动作,刚跨过一间屋宇,那还是一○二号,在一○六号的露台上却起了一声爆炸声音,把所有的行动员全呆住了。他们摸不清那是什么玩意,也猜不出是什么影响。

“也许是发生了意外吧!”胡伟心中想,把正在前进的喽罗暂时停下,潜伏墙角细观动静,呆了一会并没有什么声息,便再次挥手,指挥喽罗们前进。当他们欲跨过一○二号短墙的铁栅栏时,情形又有了变化。

蓦地一阵“劈劈拍拍”的连珠炮响,分明是有人在放鞭炮,香港这地方,燃放长过一尺的鞭炮,是要预备案警署的(这是戒严法令),何况时在午夜,不消说一定会惊醒四邻,任何人可都以报警,假如有人打电话给警署,警察在十五分钟内就会赶到。

胡伟的一队人马,和在屋顶上的王功德的徒众,都弄得进退失据,他们知道是情报贩子已经发觉了他们的偷袭,故意燃放鞭炮以惊动邻人。这种借刀杀人的手段,确够厉害,使他们的处境十分狼狈,十五分钟是一个非常短暂的时间,他们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果然附近的屋宇纷纷亮了电灯,有的还打开窗户探出头来查看,有些人家的婴儿被惊醒了,叫啼之声,达于户外。

鞭炮还没有放完,劈劈拍拍的响着,露台上闪起一片火光,有时一声炮响,火光射到街上,如探照灯般,把隐伏在街道上黑暗处的匪徒一一照出了原形。

颜主委在街面上指挥疏散撤退了。局面非常凌乱,一面却有人以最快的速度由一○○号上楼给行动队传递颜主委的命令:

“限在十分钟内,攻占两间屋子,屋子内的人一律擒拿禁闭,加以控制!”

颜主委的战略是对的,可是情报贩子施逞狡计,午夜燃放鞭炮,扰乱公共安宁,搅得四邻不安,必然会有人自动报警。警署接获报告后,最多在十五分钟内,警探就会赶到,颜主委看看事急,命令把风接应的匪徒们,先行分头撤退,以免警探赶到时,被发现形迹,把他们一网打尽。

已经攻上屋顶的第一二队人马,假如撤退下来,也得十来分钟的时间,正好和警探抵达的时间相等,万一碰个正着,被误为盗匪夤夜打劫,反而不可收拾。

以实力来说,十分钟内攻占两座屋宇,乃是轻而易举之事。擒拿屋内的人,以性命要胁,让他们掩护,即算警探来到,也可以化险为夷。

颜主委原是个武夫出身,就有这种铤而走险的胆量,他指挥部属,分道撤退之后,自己却不肯临阵退缩,匆匆赶上一○○号黄宅,视察过监禁着的黄家三口,指点人马重新部署应变。

据他的推想,午夜燃放鞭炮,不过是违犯警章的小事件,警探赶到之后,顶多只调查情报贩子一家,询问原委,绝不会调查到一○○号来,所以这间住宅已变成他们的临时避难所。

同时,违犯警章在香港也不过罚款了事,他们假如将情报贩子一家人控制住,等到警探光临,派出人去冒名顶替上警署付过罚款,还是可以安然无事,情报贩子一家,仍将落在他的掌握之中。

颜主委打好主意,便亲自上楼阁,出露台,会同胡伟王功德两人,指挥他的喽罗们,以闪电行动向接进情报贩子的两间屋子扑去。

这时,潘文甲已焚烧完他所有的信件,心中放下一块重压,以为赃证已灭,即算落在“统战部”的手中,也可以借辞搪塞,说他是向情报贩子商谈购买情报而来,而且还可以趁此机会将情报贩子先行擒拿捆绑,领个头功。

情报贩子眼睁睁地看着潘文甲将信件烧完,脸上并没有怒容,四面楚歌的环境似乎于他无关。

“你的赃证既已烧完,我的义子该请你设法释放了吧!”他仍保持着温和的态度说话。“我和任何人交易,都讲究信用,对于言而无信的人,我有一套严峻对付他的办法,希望你不要尝试才好!”

潘文甲烧掉了信件,神经上轻松多了,胆量也壮起来,手枪仍紧紧捏着,对准了情报贩子的胸膛,放声大笑。说:“老妖怪,上你的当上够了,这一次轮到你上我的当的时候了。”

情报贩子刚要回话时,屋顶上的炮竹声响已经停息,蓦地楼梯上起了一阵快速的脚步声,跑下来的竟是孙阿七呢,他的形色却有点慌张,气急败坏地说:“骆大哥,炮竹打他们不退,他们还是照样翻墙越屋爬了过来……”

潘文甲马上高声咆哮。“猴子,你也别想跑了!把两只手举起来,替我好好站着!”

孙阿七这才发现潘文甲已改变了态度,持着手枪,凶神恶煞地站在那里。他目瞪口呆,向情报贩子窥觑,呐呐地说:“骆大哥,怎么回事?……”他诧异情报贩子为什么会被他制住。

情报贩子微笑着说:“我的新娘子言而无信,想出卖亲夫!”

孙阿七两眼灼灼,在体味情报贩子话中的意味。忽然,他赫赫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情报贩子也同时放声大笑,两个人竟笑成一团,不把潘文甲放在眼内。

“有什么事值得你们这样高兴?……”潘文甲吼叫着。

这话说过,两人还是在格格发笑。

“你说屋顶上的四脚爬虫怎么了?”情报贩子忍住了笑声问。

“放过了鞭炮之后,他们照样爬过来,好像拼上死命,并不管警探来不来呢?”孙阿七说。

“露台上的铁闸关了没有?”

“非但关了,而且还锁上了呢!他们想撬开,起码要花五分钟的时间!”

“你的工作做得不坏!”情报贩子翘起了大姆指。

“是你指挥得当!”孙阿七也翘起了大拇指。

“要不要和他们火拼?”

“我发过誓不动杀人武器,现在还不值得我开杀戒!”

他们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竟像聊天似地交谈起来,完全没有把站在旁边持着手枪的潘文甲当一回事。

忽然通厨房的走廊上又跑出了查大妈,她高声怪叫说:

“那些匪徒竟真地不要命了,他们从屋顶上爬过成安街去啦!”

“这批亡命之徒,我早料到他们会蛮干的!”情报贩子说。

潘文甲看见查大妈出来,再次高声咆哮:“丑婆娘!你也不许乱跑,好好给我站着!把两手举起来,要不然,我的枪弹是不留情的!”

“胖子!我只有一只手!”查大妈以风趣的姿态回答。“你说老娘丑,老娘不妨撒泡尿让你自己照照,看看你丑还是我丑?”

“好泼辣的家伙!”潘文甲冷笑。“我虽然丑,但是四肢齐全,不像你这个缺脚蟹!”

“别和他斗嘴!事情搅砸了,他四肢齐全,也同样是废人一个!”情报贩子向查大妈说。

屋顶露台上的铁栅闸已经起了格格的声响,大概是“统战部”的匪徒们在企图破闸进屋。

情报贩子大声向潘文甲吼嚷说:“潘胖子!现在已经是你最后考虑的时间了,最多还有两分钟,你究竟是否依约马上释放夏落红?”

潘文甲以为情报贩子不过是虚声恫吓,面临失败,不肯示弱而已,因此他的态度更是狂妄。冷笑说:“我早告诉你了,你已经上了我的大当!”

“我并没有上当,恐怕上当的还是你!”情报贩子说。

“老实告诉你也无妨!”潘文甲得意洋洋说:“我并没有绑架你的义子夏落红呀!”

“你的话当真吗?”情报贩子怒目圆睁,孙阿七和查大妈也面面相觑。

“当然是真的?”

“那末为什么要冒险到这里来谈交易呢?”

“是你邀我来的,我要取回我的文件,为何不来?”他赫然大笑。

“那末是谁绑架了夏落红?”情报贩子板下了脸孔,厉声地问。

“谁知道,反正不是我,也不是‘文化公司’!”

“是‘统战部’不成?”

“等‘统战部’的人进了屋子,你可以向他们问个明白!”

“好的!潘文甲,算你交运!”情报贩子倏地又换上笑脸。“我可以告诉你,你也上了我的大当!”

“我又如何上你的当呢?”

“你的文件——”他指着散满在地的纸张灰烬。

“我已经全部烧光了!哈!”

“但那全是白纸!”这句话如晴天霹雳。

“什么?……”潘文甲全身颤悚。

“信封是真的,但里面全是白纸,你烧的时候为什么不看一看呢?猪猡!”

“我杀死你……”潘文甲的手又开始极度的抖索。伸出左手拼命捡拾散在地上的灰烬,冀图检验出所焚烧的到底是信件还是白纸。但到这时候,还能验出什么呢?“你又骗我……你又骗我……你这无耻的骗子……”一面哭丧着脸孔叫骂;一面扣扳枪机,想把情报贩子、孙阿七、查大妈三人射杀。但他的指头却不听指挥,痉挛似的扣不下去。

“你不敢杀我!”情报贩子说。“丑事证据还在我的手里,假如我死了,便没有人和你谈判交易了!你说对吗?”

“我要你把文件拿出来……”潘文甲怪叫。

蓦地,屋顶露台上嘎然一声,铁闸门被撬开了,接着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好了!你的冤家全到了!我们要走啦!”情报贩子说。“希望你自己好自为之。”

“不!你们三个人都不许走!”潘文甲扬着手枪如狂人般吼叫着。

“我们和‘统战部’没有友谊,非走不可!”情报贩子说。“你可以和他们攀攀交情,看他们如何替你取回赃证……”

“呸!”潘文甲的话声未绝,楼梯上起了隆隆的下楼梯脚步声,是突袭的人马赶下楼来。

“再见,潘胖子!”情报贩子不慌不忙地挥着手。他的手一挥,真像变魔术一般,整间屋子内的电灯完全熄灭,由于屋内的窗帘深垂,外面的光线丝毫漏不进来,屋子内便形或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老妖怪,你弄什么玄虚?……”潘文甲慌乱着问。

情报贩子三人的脚步是向走廊内进去的,潘文甲不敢放枪,怕“统战部”的人误会,惹起火拼。他更不希望在这地方落于“统战部”的手里,慌忙摸索着想追进走廊,和情报贩子一起逃走。

“老妖怪,我跟你走算了……”他低声喊着,却被沙发椅子绊了一交,四仰八叉滚在地上。情报贩子三人的脚步声却在厨房门口间消失了。

“统战部”的人马已落在客厅间了。同时街面上也起了一阵急促的摩托警车声响。

有人亮了电筒,正好照到潘文甲的脸上,他正从地上爬起来,满脸尴尬,狼狈不堪。

“啊!颜主委!‘保卫局’的潘主任在这里呢!”是行动组长胡伟的声音。

“快!那骗子逃进厨房去了,你们快追!”潘文甲随机应变说。

胡伟果真的指挥一部份人马向厨房追去搜索,但颜主委却说:

“潘同志在午夜间单独到这里来干什么?你有重大的通敌嫌疑,我们不得不先拘捕你!”

“我是购买情报来的……”潘文甲狡辩着。

“你购买的情报在那里呢?”颜主委问。

“还没有交易成功,情报贩子已经被你们吓跑了!”潘文甲说。

“他们跑了?跑到那里去了?”

“进了厨房……”

进厨房搜索的人员已经出来报告,厨房、厕所、浴室全是空的。

一面,他们手中的电筒齐亮,大家都在帮忙找寻电掣的所在,希望能把屋子内的电灯打开。

街上摩托警车的声响已经停止,大概警探已找到打电话报警的人家开始问话。在这段时间内,“统战部”的匪徒们情绪都非常紧张,他们找不到电灯总开关的所在,假如警署人员进屋来调查,他们连电灯都无法打亮,马脚便掩盖不住了。

屋子内每一盏电灯都有单独的开关,但这会儿却失去灵验,电表已经找到了,“菲丝”并没有断,电灯为什么不亮呢?

颜主委恍然大悟,定然另有枢钮操纵着屋子内的电流,电流切断了,找不出操纵的枢钮所在,根本就无法使电灯复明。

颜主委已分出一部人在厨房内侦查找寻通成安街的暗道,一面选出一个精干的行动员,冒充屋子内的佣人,假装酗酒,随处胡闹,午夜燃放炮竹,准备警探到来时,挺身认罪,跟至警署受处分。这种酒后违警,处分非常轻微,顶多不过拘禁一夜,缴上罚款就可以释放。

“我们只好假装屋子内电流坏啦!”行动组长胡伟说。

这时留守在露台上的眼哨进来报告说:报警的人家已经指示两名警探向这间屋子走来了。

颜主委马上关照所有的行动员停止在屋子内活动,一律匿藏起来。躲进房间,厨房间,进厨房的进厨房,浴室、厕所、全匿藏了人,为的是避免屋子内有过多的人而被警探看出破绽。

屋子内仅留颜主委和胡伟二人冒充屋子的主人,酗酒的匪徒,冒充胡闹的佣人,连潘文甲也幽禁在房间内。

“没有命令,任何人不许出来!假如有人开门,大家要躲藏到床底下或其他可以匿身的地方!”颜主委最后吩附。“假如谁坏了事,一律要受到严重处分!”

布置就绪,屋子内鸦雀无声,有人上楼了,那自然是前来查案的警探了。屋子内还是黑黝黝的,颜主委已燃点了一支蜡烛。

蓦地屋子内的电灯大放光明,情报贩子、孙阿七、彭虎、查大妈在走廊上现身出来,同时警探已经在外拍门了。

孙阿七和彭虎以最迅速的动作,把寝室、厕所、浴室的大门一一锁上。那些匪徒便被锁在里面了假如想突出来的话,便非得要破门不可。

颜主委、胡伟本想和情报贩子展开格斗,但又担忧难以应付正在拍门的警探。

情报贩子马上问:“是你们去开门,还是我去开门?”

颜主委不知所措,眼看着站在情报贩子背后的铁汉彭虎,个子高大,形状魁伟,即算动起手来,他们三个人也不是彭虎一个人的敌手。

而且查大妈已把住了大门,随时可以开门请警探进内。假如呼啸被锁在房间内的匪徒破门出来格斗,必然会使情势更趋恶化。

虽然警探只来了两个人,“统战部”的人马比他们多出五六倍,但到底邪不胜正,颜主委还害怕他们的地下组织暴露了行藏。只好屈服在情报贩子的狡计之下了。

“你有什么办法对付警探?”颜主委妥协了。

“假如你们不愿意和警探拼斗,不妨先放下武器。你们总共来了十二个人,不妨把十二支手枪全交出来!我说话向来言而有信,绝不把你们交给警探就是了!”

电铃继续响着,而且加上劈劈拍拍的敲门声音。

“时间无多,来不及给你多考虑了,到底这地方是香港,你们还没有能力公然和政府的警探拼斗!”情报贩子接着说。“假如你们肯到警署去打一场国际官司,那就又当别论。”

颜主委为环境所逼向胡伟以目示意,首先把自己的手枪缴了出来。随着胡伟命令被锁在房间的匪徒,也把手枪从门缝投出,由孙阿七点明,总共十二支。

“恐怕有人身上是两管家伙的呢!”孙阿七说。

“没关系,中国人讲究‘马马虎虎’,我们只是一种手续,办完了算是要了个受降的面子。”

于是孙阿七把这些枪支用包袱包起,一溜烟跑进厨房去了,大门上拍得更响,警探在外面喊叫了。

“喂!你们假如再不开门,我们便要破门进来啦!”

情报贩子便向颜主委说:“劳烦你们到楼阁上去躲避一下;同时,还希望你关照你那批躲在房间内的饭桶们,假如警探一定要进房查看,叫他们躲起来。床底下,衣柜里,任何地方都行,但不要偷东西!我少掉一只袜子,也会找你们算账的!”

颜主委已是无可如何,笑骂由他笑骂,等情报贩子打发警探走后,再和他算账。

颜主委胡伟等三个人躲上楼阁后,情报贩子便亲自去开门。

来者是一名武装警察和一个便衣警探。门甫打开,那武装警察便大肆咆哮:

“混账!我拍门拍了这样久,难道说你是个聋子么?”一面跨进了屋子四下打量。

情报贩子不慌不忙,一面装着在整理衣裳,一只手揪住了查大妈说:“对不起,两位官差,我正在穿衣裳,准备把这个女佣人送到警署去!”

“为什么送她上警署?”警察问。

“她午夜放鞭炮,把我从梦中惊醒……”

两个警探看见这一家三个人形状俱生得古怪,心中就已经不乐,这会儿发现情报贩子手中揪着的查大妈又只有一条胳膊,更是疑窦丛生。

“为什么三更半夜放炮竹?”警察质询。

查大妈马上装得土头土脑,颤声地说:“我,我……我赶鬼!……”

“赶鬼?”警察有点忿怒,“赶什么鬼?”

“呀!大老爷……”查大妈指手划脚地说。“这间屋子每天晚上都闹鬼……什么鬼都有,大头鬼、小头鬼、短命鬼、糊涂鬼……啊,吓坏人啦……今天晚上,先来了个肥鬼,后来又来了十二个要命鬼……”她的话是说给潘文甲和那些匪徒们听的。“我每逢要睡觉时,它们就来了,我放鞭炮想把它们吓走……”

“她是做梦看见鬼!”孙阿七插嘴说。

午夜放炮竹,不过是搅乱大众的安宁,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罪名,两个警员看见查大妈一脸乡下土婆子长相,自然也就相信了。

“你知道三更半夜放炮竹是犯法的吗?”警察打官腔了。

“你们都很可爱,鬼可吓死人哪!我宁可到警署去坐牢,也不愿意看见鬼!”查大妈说。

这句话博得警探同情,认为她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人。

“你们有户口没有?”便衣警探问。

“没有报户口!”情报贩子答。

“为什么房门全锁着?”

“我准备送这个胡闹的女佣到警署去投案,所以把房门先锁起来!”情报贩子说。“这里窃贼很多呢!要不要我把房门打开让你检查!”

“不必了!”警探挥手,“我们上警署去吧!”

“既然两位来到,我自己就不必去了!假如要罚款,请通知我一声就行了,反正我可以扣她的薪水!”情报贩子说时,掏出纸币五十元送给警探,算是送给他们的香烟费。

香港的警探,最乐意遇见这种事主,自动的行贿,不待罗嗦,何况这种轻微案件,能够弄得到外快,那真使他们喜出望外了。刹时,铁青的脸孔恢复了笑容,平和地说:

“没有关系,这个女佣大概由乡下上来不久吧!乡下人迷信鬼神,无知无识,

我们把她带回去,等到罚款单下来再通知你吧!”

于是,两个警探把查大妈带走了。临行时,还向情报贩子敬了个军礼,这就是五十块钱的魔力。

“你们警署里闹过鬼吗?”查大妈在落下楼梯时说。

“闭着你的嘴,跟我们走!”警探又是一副严厉的面孔。

花了五十元,送走了一个查大妈,情报贩子又把这幕惊险剧打发过去,他笑迷迷地关上大门,得意洋洋,大摇大摆,由走廊溜进了客厅。

但是警探一走,那些匪徒又猖獗起来了。颜主委、胡伟等三个匪徒面目狰狞,由楼阁上匆匆赶下来,胡伟的手中还捏着一支手枪,这算是被孙阿七说中了,那些匪徒不一定每个人身上只有一支手枪,没收了一支,身上还有一支。

那些被禁闭在房间、厕所、浴室、厨房的匪徒们,也气势汹汹地开始擂门,大有破门而出的趋势。

“你们这批混账东西想造反吗?”情报贩子忽然跺脚咆哮。“别以为猫子走了老鼠就可以作怪!我随时随地还可以把猫子召回来呢!”

颜主委楞了一楞,强硬地说:“我假如是怕猫子的也不到这里来了……”

情报贩子豁然大笑说:“要知道我的好助手查大妈已经到警署去了呢!我和她已经约好,假如在半个小时以内,我不能到警署去给她办保释,那就是出了岔子,请她自动报警,马上扫荡你们‘三三一’的秘密巢穴,所以我希望你们在半个小时内把事情解决,大家落个完满结局,可以继续在香港混口饭吃;要不然,拆穿了西洋镜大家坍台。我倒无所谓,换个码头,还可以找到人购买我的情报,但是你们几位的政治生命,可就‘解放’了吧!”

这一席话把颜主委说得目瞪口呆,同时,房间内擂门的声音也沉寂下来。

“你们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快说!”情报贩子开始耀武扬威了。

颜主委矜持着,两眼灼灼地,在考虑刚才情报贩子所说的一席话。查大妈到警署去了,是否会于他们不利。

“我限你们在天亮以前释放我的义子夏落红!”情报贩子再说。

“你的义子夏落红,为什么要我释放?”颜主委说。

“你想撒赖,我却有对证,潘文甲还在房间里!”情报贩子说着,挥手命令孙阿七将寝室的锁打开。“我的义子被绑架,除了‘文化公司’以外,就是你们‘统战部’的嫌疑最大!”

寝室内禁闭着的人,连潘文甲一共五个人,他们虎儿出押,大有吃人的神气。

颜主委马上抬手将他们压制着,向潘文甲说:“是怎么回事?谁绑架了他的义子?”

潘文甲担忧的还是落在情报贩子手中的文件,他唯恐惹翻了揭出秘密,一方面又害怕颜主委究根诘底,深夜到情报贩子的住宅来,为的是什么。弄得左右为难,张口结舌,忸怩了好大工夫还是说不出话来。

“说话!”颜主委叱喝着。

“我们‘文化公司’并没有绑架任何人!……”潘文甲说。

“那末谁说是我们‘统战部’干的?”胡伟狐假虎威,趁机向潘文甲申斥。

“我也没说是你们干的……不相信可以问他!”潘文甲已如丧家之犬,指着情报贩子,要求加以证实。

“哈——”情报贩子仰起了脖子冷笑一声。“你们全是撒赖专家,你也没有干;他也没有干;那末我的干儿子上了天不成?”

“我倒怀疑潘主任到这里来的真实目的,假如他并没有绑架夏落红的话!”行动组长胡伟插嘴说。

“……我告诉你我是接洽收买情报来的……”潘文甲咆哮,一面以垂怜的眼光向情报贩子投射,要求他一语证明。

“好啦!是时候啦,还有五分钟便满半个钟点,我应该到警署去保释我的老伙伴查大妈,你们狗咬狗一嘴毛,就继续地咬吧!”情报贩子说时,还装模作样做成要动身的样子。

“我们有一个人留在警署,大家办事都有保障!”孙阿七在旁建议说。

当孙阿七装做要走去开大门时,忽然大门的电铃响了。从洞口望了一望,孙阿七喜出望外,匆匆把大门打开,原来按铃的正是那不知死活的色鬼夏落红呢。

他的头发蓬乱,醉眼惺忪,嘴上还染有唇印,歪歪斜斜非常轻松地踏进屋子来,张大了嘴巴说:

“啊,多美丽的一夜呀!……”

“胚!小王八羔子,你捣的什么鬼?溜到那儿去了?”孙阿七一见这小鬼头回来大喜过望,劈面就骂。

“探险——”夏落红说。“我不是告诉你探险去了么?啊,好美丽的险境啊!”他好像满不当一回事。

“呸,简直是活见鬼!”孙阿七咒骂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情报贩子也在怪叫。

“啊,怎么来了许多客人?”夏落红醉态蹒跚,歪歪斜斜走进了客厅,当他发现潘文甲也在场时,竟高呼起来。“哟,原来潘胖子也在这里,看你脸无人色,出了什么事情吗?”

“姓骆的!究竟是谁绑架了你的义子啦?”潘文甲卖交情说。

到这时候,情报贩子搔着头皮,自己也摸不透是怎么回事,看夏落红的形色,嘴上还留着鲜红的唇印,准是又去寻花问柳,而致惹出一场虚惊。

“既然我的义子安然无事,那我放你们走就是了!”他只得这样说。“你所需的情报,我们改天再谈!”说时拍拍潘文甲的肩膀,这句话算是给潘文甲留了余地。

潘文甲如闻纶音,顿时放下了一颗吊悬的心,在“统战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再提及信函事件,也就只有缄默不再说话了。

“好的,现在已经证实,我们并没有绑架你的义子,那末你多少得有一句话向我们交代!”行动组长胡伟以撒赖的态度说话。

“我要交代什么呢?”情报贩子慢吞吞地问。

“你为何诬赖我们绑架你的义子?”胡伟进一步质询。

“那末我要先请问你们,你们为什么夤夜闯入我的住宅?”情报贩子严词反问。

“……”胡伟哑了嘴巴。

“我们的目的是看潘文甲和你们交易的是什么情报?”颜主委找出了一点理由搪塞。

“那是你们的事,现在潘文甲在这里,你们自己去质问他吧,但请勿在我的屋子内展开你们的赤色斗争!”

忽然大门的电铃又响了,孙阿七拉开洞口一看,说:

“哈,潘胖子,你的顶头上司来了!”

他启开门,来的正是李统和他的秘书林琳。情报贩子便拍着潘文甲的肩头说:“对不对?我请他俩来的目的,就是保释你呢!还不向我道谢么?”

同时,楼阁上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竟是负责袭击成安街的行动副组长郑庆祥。他是从背上爬过来的,神色仓惶,向颜主委附耳说话:

“颜主委,不好了,王功德失踪啦!”

“怎么回事?”颜主委急问。

“我们冲进成安街的屋子,很顺利的占领了所有的据点,屋子内一个人也没有,后来在浴室里发现一个白发银须的老头子在洗澡,他说他的名字叫做公冶长,我们便把他架走了……”

“是否送回‘三三一’?”

“是的,但是后来我们分头搜索屋子时,王功德失踪了……我们找了约有半个多钟点,也找不出痕迹。”郑庆祥露出尴尬的形色说。

颜主委搔着头皮,感到困惑,由此他可以推想情报贩子的住宅非但和成安街的房子互相沟通,而且还布满了机关暗道,随时随地都可以使人坠入网罗。

“一比一,我们还不至于吃亏!”他只有这样自我安慰,而且当着李统的面前,又不肯说坍台话。马上要求情报贩子谈判互相交换俘虏。好在有了一个人留在手里,相信情报贩子还不敢把王功德怎样。

颜主委肚子里正如此地盘算着,一面吩附郑庆祥加紧搜索,尽量寻找把柄,然后领队撤退。

情报贩子忽然怪叫起来。“喂,你们两大地下组织的主持人全到这里来了,是否要把我的屋子给搞得‘翻身’?说老实话我在大陆上已经被你们‘解放’了一次,来个‘扫地出门’,弄得‘油尽灯枯’再也榨不出一滴油水了,你们别再枉费心机了,什么‘地主’、‘恶霸’的名堂,再也按不到我土老儿的头上,我要上警署去保释我的老伙伴啦!”他在下逐客令了,两只手像赶鸡般向前挥着。

在这种形势之下,颜主委和李统该怎样下台呢?

颜主委拍着李统的肩膀说:“我们发现了你们的潘主任三更半夜到这里来……特意派队来保护的!”

“我是来接洽购买情报的!”潘文甲抢着说。“不相信,你可以问骆驼……”

“假如我的部下有什么不轨的行动由我亲自处决!”李统明了颜主委的话意,拍着胸脯回答。

于是,大家都算是要回了一面软面子,由孙阿七打开大门,同时也把厨、厕、浴各室的锁打开,让禁闭着的匪徒溜出来,颜主委挥手,他们便鱼贯出了屋子。

李统、林琳、潘文甲随后也出去了。

颜主委临走时,偷偷向情报贩子说:“还有十二支手枪,你不能当作战利品,要知道,我们绑走了你一个人,我们明天办交易……”

情报贩子淡笑回答:“我是秀才不出门,遍知天下事,你们也有一个人,被我们的人绑走了,明天交易请多准备钞票吧!”

听情报贩子的语气,似乎吴策老的被架走,乃是出于他的布置一样。

这是什么道理呢?颜主委体味刚才郑庆祥向他报告的话,吴策老被发现时是在浴室里洗澡,以情报贩子放鞭炮的一着来说,他当不会不知道他的住宅已陷在重重包围之下,正在紧急关头,那边有闲情沐浴呢?这内中必有蹊跷。

“别看我这个老头子土里土气,我们一家人,全有能耐以一当百,我唯一警告你不要虐待俘虏,假如你虐待我的人,按照一与百的比例,你们将有一百个人吃不消!”情报贩子说。

因为李统等在楼梯口间,颜主委不愿和情报贩子扰缠不休。

“我们明天再谈!”说着便匆匆走了。

常老么和一名匪徒一直守在“梁幸记”大本营之中,为颜主委等人把风,他已经知道,绑架了情报贩子一个人,也知道王功德陷入情报贩子之手。便说:“照这样看,骆驼的屋子非但和成安街的两边相通,而且还有许多机关布置,我们抓到了他一个人,总算不虚此行了,我们回去好好的向他问口供,再计划第二个步骤吧!”

颜主委说:“我们不能用刑,否则王功德就要吃亏……”

“管他的,牺牲一个人有什么关系!”常老么说。

原来,情报贩子的住宅,非但和成安街一○六号相通,而且和圣十字街一○四号也有暗门装设,可以暗来暗往,这就是所谓的“狡兔三窟”了。

一○四号的屋子,“文化公司”“统战部”都曾经有人调查过,那二楼的住户,是一对年纪很大的穷苦老夫妇,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孩子,这自然不会是情报贩子的秘密机构了。因为小孩子最容易泄漏机密,情报贩子何等机智,他的窠穴内那会安置许多孩子在内呢?所以那些负责调查的人员,便轻轻放过这条线索。

实际这种想法也是一个极大的错误,情报贩子就是利用了那些孩子做掩护,一切重要的财物、文件,全放置在这间屋子内。甚至于操纵两间屋子电流的总开关,也设在这间屋子里面。相通的暗门,有三道,一道是在三楼楼阁上,另一道即在通厨房的走廊,第三道直接通成安街的厨房。

而这些孩子呢,却是情报贩子闯荡江湖所收养的孤儿,他以行骗为生,却也做了一些慈善功德,这就是他所以得人心的原因。

王功德是在电灯熄灭时搜索厨房,被彭虎从暗中击昏,拖进了一○四号的屋子内的。

共党匪徒走后,一切恢复了平静,在通厨房的走廊上,有一扇活页的墙壁,刚好崁在两条梁柱当中,平常看不出丝毫痕迹,可以旋转推开,这会儿,铁汉彭虎正挟着王功德由活页门里钻身出来。

王功德的神智尚未完全清醒,昏昏沉沉的被一条大麻绳把他胳膊紧紧缚住,眼睛也用黑布扎起。彭虎将他拥至沙发椅前,按他坐下,说:

“朋友,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只要你不存非份之想,我们待人向有规矩,谁把我们当友人,我们就把谁当友人,谁把我们当仇敌,我们就把谁当仇敌!”说着,替他把扎着眼睛的黑布解下。

王功德患着深度的近视,被击昏的时候,不知道眼镜掉到那儿去了,黑布解开也没有用处,加上头脑还是昏昏沉沉的,他看不清楚眼前情况,更不知道处身何地?只知道双手失去自由,自己是被俘了。

情报贩子没有闲情去问他的口供,他觉得只有夏落红的事情耐

人寻味,到底是怎么回事,全摸不清楚,几方面的人马闹得天翻地覆,起因还是因为夏落红失踪,但他竟安然无事回来了。

情报贩子想问出个究竟,相信共党匪徒知道了他们的弱点就在夏落红身上,显然是不会放弃这弱点的,最低限度“文化公司”和“统战部”都会有一条线索布置在夏落红身上。而夏落红偏偏在风声鹤唳时和一个陌生的女人溜开,又偏偏安然无事地回来,这内情定有蹊跷。

但是夏落红酒醉未醒,语无伦次,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他喃喃地说:“你们都在活见鬼,张翠是一个好人家的女孩子,假如不是赤祸蔓延,她的父亲也不会被杀,也不会逃离到香港来做舞女。要知道,她一家四口人全靠她一个人养活呢!一个老妈妈,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啊!那两个孩子长得很可爱,长相和他的姐姐一模一样,将来长大了真不知道要迷惑住多少青年人。她们的家呀!真苦得来……一个小小的亭子间,小得像鸽子笼。幸而还有一个小小的露台,摆了藤椅,可以聊天,喝酒,没有人打扰,还可以接吻……嗄!真教人流连,虽是面对着穷街陋巷,却充满了诗情画意……罗曼蒂……”

“骆大哥,假如你不介意,我想请你允许我打他两个耳光!”孙阿七忍不住在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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