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孙阿七懂得夏落红的个性,只要是女人的邀约,任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不在乎的。

准是趁着混乱和张翠两人偷偷的溜走了。

他这一走却苦了孙阿七,当前的环境,危机重重,而且张翠的身份形迹俱有可疑,万一出了差错,如何向骆大哥交待呢?

孙阿七绕着场子找了两遍,证实她们两人的的确确是失踪了,恐怖之余,便请侍役召舞女大班来说话。

“大班,我请问你,那个叫张翠的舞女住在什么地方?”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不希望把这事情张扬出去。”

“张翠——”舞女大班对这个名字好像感到陌生,仰起脖子默想。

“别装孙子,张翠就是你介绍给我家大少爷的那个舞女!”孙阿七直截了当骂了一句。

“啊——阿翠,”舞女大班若有所悟,柔和地笑了笑:“汤团舞女,谁会知道她的住址呢?”她非常郑重地说:“您想找舞女的地址还不容易吗?只要和她攀上一点交情就行了!”说时,笑口盈盈地。

“呸!谁要向她们攀什么交情?张翠把我家的大少爷拐走了!”

“拐走了?”舞女大班露出惊诧的神色。“你家的大少爷有多大岁数了?”

“刚二十岁……不管年纪多大反正张翠把他拐走了是事实!”孙阿七气忿地说。

“别说笑话了,二十岁人,还会被人拐走吗?你在开玩笑吧……”她狡狯地说,一面哈哈大笑,站了起来想离去。

“别忙!”孙阿七一把将她拖住。“你是介绍人,张翠是你介绍给我家大少爷的,现在他失踪了,有什么意外发生,我唯你是问!”

“哼!”舞女大班忿然挣脱他的手,恼羞成怒说。“我介绍你们跳舞,并没有叫你们跟舞女跑,假如闹出什么欺诈盗骗案,你只管去警署报案就是了,于我何干?”她耍出了流氓腔。“你世面都没有见过,根本就够不上逛舞厅!”大有瞧不起孙阿七之意。

“我要问舞女的地址!你是舞女大班,当然应当知道!”孙阿七也怒不可遏。

“我没有告诉你的义务,也没有告诉你的必要!”她怒冲冲地走开了。

孙阿七气得七窍生烟,一方面是为着夏落红的安全焦急,本拟冲上去给舞女大班两记耳光。但碍在人单势孤,又怕在舞厅里把事情闹大,反而不好收拾,正在焦虑间,忽然舞厅里走进了吴策老、彭虎、查大妈三人,就单单没看见情报贩子来到。

“骆大哥呢?”孙阿七赶忙迎上去问。

“他有事情上湾仔去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吴策老东张西望已发觉夏落红不在场。

“糟糕!夏落红不见了……”孙阿七气急败坏地说,一面把他们带到舞厅外的一隅。

“怎么回事呢?”查大妈平日最为疼爱夏落红,刹时惊骇不宁。

“他新认识了一个舞女,舞女邀他到家去玩……他趁我不注意之时,就偷偷和那舞女溜走了。”孙阿七说。

“唉——”吴策老跺脚咒骂:“我一接到消息,就猜想到是这么回事——这小子,我看他迟早要葬送在女人手上,……唉!该死!”

“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了!我们该想想办法呀!”查大妈焦急地说。

“这舞女叫什么名字呢?”吴策老说。

“叫张翠——”孙阿七说。“但别想动舞女大班的脑筋,这家伙刁蛮无理,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张翠的地址,我看她们可能是串同好的……”

“揍她!”彭虎一直没有开过口,这会儿挤出两个字,因为他和夏落红的交情甚笃,跃跃欲试,大有闹事之意。

“不行!”吴策老制止说。“骆大哥不在家,我们别轻举妄动……”

这时,舞厅内不时有人探出头来查看他们四个人的动静,大概舞女大班已经发现孙阿七搬来人马,正在严密防范他们有不轨的企图。

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们更不敢莽撞,在他们的心目中,已判断这个舞女张翠是匪党方面的间谍,而那个舞女大班却是被匪党用金钱收买,为匪党利用。

这时候,舞厅已经快打烊了,他们三人经过再三商讨之后,决定在打烊后对付舞女大班,从她的身上找线索。

孙阿七返回舞厅之内,结付过台账,便匆匆离去。

舞女大班眼看着孙阿七搬来三个人来,气势汹汹,有意动武,现在又匆匆离去,摸不透他们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因之,更不敢稍为疏忽。

舞厅打烊后,照例舞女大班是要替所有的舞女结算清楚舞票,方才能够离去。尤其生意好的时候,账务更是繁琐,那个舞女转了多少台子?那个舞女和客人外游?(因常有舞客将舞女带到另外的舞厅去),那个舞女早退,都要一一计算清楚。

但是今天舞女大班却提早告退,因为她的“拖车”已经来了。另外还带来一个人,给舞女大班保镳。

两个人一左一右,拥着舞女大班,随着人潮自厅内出来。他们预先叫好了一辆出租汽车,停放在舞厅门口,正准备上车之际,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婆闯了上来,因为她只有一条手臂,形状容易辨认,舞女大班便知道她正是刚才孙阿七所邀来的人马。

因为来者是个独臂的老太婆,她的两个“保镳”都不便于采取任何行动,仅仅严密地防范着再有其他的人冲上来。

“老板娘,借个光!”查大妈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后,便开口说话。耍出一套江湖术语:“光棍怕打,丝棉怕拉,人有脸,树有皮,别看老太婆衣衫褴褛,却是和老板娘攀交情来的呢!”

“你是什么人?罗罗嗦嗦说些什么?我不懂!”舞女大班娇嗔着。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出来跑码头的,都是姊妹,相见何必曾相识?”查大妈笑嘻嘻地说:“跑码头各有各的门路,河水是河水,井水是井水,界限分明,互不侵犯,你是靠山吃饭的,何必汲了井水向河里倒?”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一点也不懂!”舞女大班心惊胆战,不住地抖索。尤其她身旁的两个“保镳”,听得查大妈满口江湖,更知道她的来意不善。本来,他们大可以报警制止。但是对付这种江湖人,又觉后患堪虞。

“宁与千人好,莫与一人仇!”查大妈已看出他们的心事,便直截了当地说:“我是要张翠的地址来的!”

舞女大班弄得进退维谷,她看看身旁的两个“保镳”,均呆若木鸡,连动也不敢动。其实这也难怪,这两个油头粉脸的小伙子,俱是靠女人吃饭的“拖车”之流,本来就缺乏男人的骨气,现在听来人的语气,竟是江湖上的人物,江湖人物从来就是不好惹,惹翻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是家常便饭。得罪了舞女大班,顶多散伙,另外再找户头,当“拖车”,“抱茶壶”并不困难。

舞女大班想硬闯过去,但查大妈伸张铁爪,一把将她抓住。仍是笑口盈盈地说:“老板娘!念经只限一次,下次我就超渡啦!”

到这时,两个“保镳”才开口说:

“老太太,你有着什么事情?大家有话好说!”

“男女授受不亲,请两位少管我们女人的闲事,假如扯破了衣裳,你们在旁边帮着喊非礼就是了!”

舞女大班被她这样纠缠着几乎要哭出声来。同时舞厅内打扫场子的侍役,也赶出来看热闹,因为舞女大班平日的人缘不太好,竟没有一个人肯挺身而出。马路上过路行人也驻足围观,但对于女人间的纠纷,却没有谁能说进话去。

“你到底想怎样呢?我要叫警察了……”舞女大班狼狈不堪地说。

“我要张翠的地址!”查大妈说。“叫警察,大家都吃不完兜着走!”

舞女大班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说:“好吧!算你狠——在鹅颈桥,宝灵顿道十号三楼,你自己去找吧!”

“你的话当真吗?”查大妈松下了手。

“既然告诉你!又怕我骗你!”舞女大班怒不可遏。

“那末这样就功德无量了!”查大妈独臂当胸施礼后,便告离去。

舞女大班和她的“拖车”如获大赦,一溜烟钻进了汽车,飞窜而去。

吴策老、孙阿七、彭虎三人,静静守候在附近街口处。窥觑着查大妈玩弄江湖把戏,这会儿见她匆匆走过来,便知道已经得手。

“在鹅颈桥宝灵顿街十号三楼!”查大妈急切地说。

他们雇了一辆街车,上车后向司机报过地址,便风驰电掣,赶往鹅颈桥而去。

宝灵顿街是一条不怎样繁华的街道,屋宇的建筑,水泥钢骨门面,背面仍是旧式砖墙,中下阶层的居民较多,所以舞女大班说出这个地点,查大妈并不疑有诈,想不到她竟上了大当。

他们匆匆赶到十号三楼,岂料这层楼竟是一家时装公司包租下的工场,住的全是男裁缝,那有甚么姓张的舞女踪影?查大妈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经过逐层楼查问过后,根本就没有一家人是姓张的。于是他们才知道中计,舞女大班根本就是用的调虎离山计,把查大妈支开了事。

他们四个人扑了一个空,怒冲冲又赶回舞场去,舞女大班早离去了,舞厅的大铁栅也上了锁。

查大妈怎肯甘休,拼命拍门,终于唤起来一个懵懵懂的侍役,她想查问舞女大班的住址去兴师问罪,但舞厅里的下人怎会知道舞女大班的住址呢?再查问张翠的住址,因张翠是新下海的舞女,更问不出所以然来。

查大妈气愤得五脏生烟,咬牙切齿说:“我下次再碰见这个骚婆娘时,我一定不饶她……”

“没想到老江湖也会上当!”彭虎一着急,蹩出了这句话。

“看!”查大妈忽然自腰间掏出了一大把东西,有唇膏、脂粉盒、钞票、钥匙包、草纸……“我早就防备这骚婆娘使用诈术,所以才扣她一点东西在手里,好作计较。”

原来,查大妈在拦路和舞女大班搭话之际,已经在舞女大班的身上施了手脚,舞女大班外衣的口袋全被搜过,手提包被刀片划开,内中的东西全到了查大妈手里。这就是所谓贼不空手,但可惜在这许多东西里面,竟找不到一点可以寻找舞女大班居住地点的线索。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查大妈急得六神无主说。

“我们只有找骆大哥商量了!”吴策老说。

于是他们乘汽车赶返圣十字街。

情报贩子在湾仔办妥了事情回来,跨进门就觉得情形有异,彭虎、吴策老、查大妈、孙阿七四个人排列整齐,端端正正坐在客厅里。照说平常在这个时候瞌睡虫孙阿七早该睡了,他还守候在客厅干什么呢?

情报贩子的眼睛向屋子里一扫,发现夏落红并不在客厅里,分明这天晚上是孙阿七伴陪他逛舞场去的,现在孙阿七呆在客厅里不去睡觉,而夏落红又不在屋子里,他便猜出夏落红是出事了。

“夏落红呢?”他急切地问。

“他失踪了!”查大妈抢着说。“我们正等待着你回来商量对策!”

“落红这孩子就是好色要不得!”吴策老捻着胡须老气横秋地说。“骆大哥,落红是个好孩子,他本是天真无邪的,就怪你平日把他娇惯坏了,养成一种放荡不羁的性格,任何事情,都是任性得很,要如何便如何……照说在这种风声鹤唳,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就不应该让他上舞厅去,我早就料想到迟早要出事的……我们每天提心吊胆,已经有几个星期了……”

“好啦,好啦……”查大妈嚷着说。“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了,我们要想个对策才是呀——”

情报贩子便教孙阿七把经过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依你们看这个舞女是属于那一方面的呢?”情报贩子说。

“当然是属于共党方面的——要不然她不会拐去我们的人。”孙阿七说。

“不!我的意思是属‘文化公司’或是‘统战部’?”

“吓!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我老早就告诉过你要展开侦查,你又告诉我,不必打草惊蛇,你要放开引线,给她们一个反间战,到现在又来问我?……”孙阿七表示不服气。

情报贩子开始踌躇思索,尽情运用他灵敏的脑筋,在渺茫中找寻对策。

忽然,他说:“据我的推想,可能是‘文化公司’的成份较多,因为孙阿七在潘文甲的保险箱上施弄了手脚,所以潘文甲便出此下策加以报复!”

“假如依照你的推想,夏落红的安全便可以无虞了!”吴策老说。“不过我认为你太过乐观了!”

十分钟后“文化公司”经理室中的电话响了。

在午夜间,所有的员工全在宿舍里睡觉,值班看档的是薛阿根,用一张帆布床睡在门市部里。

电话将他惊醒,他拈起话筒,一听便知道是情报贩子的声音。

“我要找潘文甲!”情报贩子说。

“是否有情报出售?”薛阿根多嘴问了一句。

“这次我要他的脑袋!”情报贩子怒气冲冲地说。

薛阿根听得情形不对,匆匆赶到三楼宿舍唤醒了潘文甲。

潘文甲睡得蒙蒙懂懂,被薛阿根突然唤醒,听说是情报贩子打来电话,不知道他又要耍什么花样,匆匆赶了下来拈起话筒,就听得情报贩子说:

“吓!新娘子,我和你自从开始结交以来,总是明来明往,毫不见外,进行了几次交易,也没有什么对你不住的地方。即算是你们‘文化公司’破费了几个钱,但你们所得的实惠也不算小。朋友之间,本就有通财之谊,何况我被你们的组织扫地出门,今天在你们的公司里捞回几个,也是理所当然,你们何苦要暗箭伤人,干下不光明不磊落的事情?要知道我情报贩子也同样会用暗箭,你潘文甲有许多把柄落在我的手里,假如你一定要暗箭伤人,那末别说我情报贩子不近人情,我也会耍一两套手辣心黑的玩意给你瞧瞧!”

潘文甲弄得莫明其妙,不知道情报贩子指的是什么事情。“喂!老妖怪,你要把话说清楚!什么暗箭不暗箭的?谁用暗箭伤了你而发牢骚发到我的头上!要知道你出卖假情报惹得我们的主任委员极为震怒,这应该说是你用暗箭伤害了我们……”

“呸!别装孙子,你们在‘凯璇’舞厅玩的好花样!假如我的义子少了一根汗毛,我全找你说话。要知道,你的许多足以砍脑袋的把柄全捏在我的手里,信不信由你!……”

“什么砍脑袋的把柄?……”潘文甲想起了他失窃的保险箱,不由心惊胆悸。

“你总不会忘记你那只保险箱里面的东西吧?”

“啊……我早想到是你……”潘文甲又惊又喜。喜的是物件已有下落,惊的是不知道情报贩子又将如何的勒索。

“既然想到是我,何必打我义子的主意?”他厉声说。

“……我如何打你义子的主意呢?”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糊涂?夏落红失踪了!我限你在两小时内把他交出来,要不然,我就立刻开始利用你的矛攻你的盾,你自己斟酌一下吧!”

潘文甲吓得胆裂魂飞,不知道如何是好,本来夏落红和舞女张翠的事情,他浑然不知,“文化公司”对付夏落红的布置,是女骗子宋云珠与梅玲两人主持,但是今夜她们两人并没有消息递过来,如何夏落红会失踪呢?这内情也许另有蹊跷,说不定又是马白风控制消息,冀图邀功。潘文甲为自己着想,忽然情急智生。打算先吓唬情报贩子一顿再说。

他说:“好的!老妖怪,别吓唬人!你的义子失踪了,便来和我攀交情,本来,以你我数月来的交结,攀交情也并非孟浪之举,但我姓潘的也是个有心肝的人,我还不大相信你所说的捏住了我的把柄……”

情报贩子报以一阵豪放的笑声。“我看你一肚子的民脂民膏,已经把心窍堵塞住了。保险箱出了毛病还想瞒人吗?你瞒得住姓李的那饭桶,也瞒得住‘文化公司’上上下下的蛆虫,但是可别想瞒得住我!现在,你是否要我拿一点凭据给你看看呢?可以,不妨请你走向你的办公桌的座位上坐下,伸手向抽屉底下摸,那下面,有一块狗皮膏药,你拉出狗皮膏药,就有你的一封信,不!这也应该说是李统夫人给你的一封信……”

潘文甲刹时魂不附体,马上放下话筒,匆匆跑到自己的座位上,慌乱无章地伸手在抽屉底下摸索。真的有一贴狗皮膏药,牢牢贴着,潘文甲额上出了汗迹,慌忙躜到桌子底下,揭起膏药,在那黑漆一团,油不像油,胶不像胶的膏药当中,有一个信封,摺卷成一个小小的“人”字形,拔出来急忙展开来看,果然就是李统夫人写给他的情书。

原来,潘文甲所以能够在“政治局”爬得这样高,全仗李统夫人的暗中提携。

李夫人的原名是曾芳魂,也是“政治局”著名的女特务,和潘文甲是同一个“特种训练班”出身的,算是同班同学,一见钟情,早有暧昧行为,但“组织”却把曾芳魂许配给李统,称为“亲身训练”学习李统的技能,所以就变成了李统夫人。

曾芳魂和潘文甲的情丝未断,明来暗往,以同学为名,以学习为藉口,就瞒住了李统一个人。

在共党的婚姻制度下,女人是无所谓贞操的,不过共党份子是专共人家的妻,轮到他们自己,也是不甘心戴绿帽子,这并非廉耻使然,而是他们的占有欲特别强烈。

潘文甲冒着危险和曾芳魂暗渡陈仓,其目的是希望曾芳魂能在李统面前多加美言。

但曾芳魂却是死心塌地看中了潘文甲,她预备等李统失势倒下,就和潘文甲双宿双飞,所以她的一切体己,全交给潘文甲收藏,预备将来长久之计。表面上,她替李统做秘书,掌理秘密文件,暗地里却与潘文甲传书递柬。

她的情书,潘文甲一件一件收起,蕴坛而藏,万没有想到竟会失窃,而且如果落入李统之手,就难免要遭杀身之祸。

潘文甲看过狗皮膏药中的那封信后,惶惶不安,手足无措地在经理室中来回踱着,一时想不出要怎样安排自己才好。

忽然他发现薛阿根呆在门市部听候差遣,不断地探头进来,窥看他的动静。便咆哮说:

“没你的事了,快去睡觉吧!”一面把大门上了锁。

因为这一夜李统和林琳俱留在“文化公司”里歇宿,他生怕机密泄漏,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电话机不时传出微细的铃声,大概是情报贩子敲动机盘催促他回话。

潘文甲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到这时他只有硬着头皮,将计就计,向情报贩子承认绑架了夏落红,冀图对方交还全部信函文件。于是,他拈起了话筒。

“嗨!潘胖子,我看你已经魂不附体了,何必这样委决不下呢?我向来做事,是要钱不要命的,只希望你拿钱来就是了……”

潘文甲马上以强硬的语气回报:“老妖怪,我不想和你斗嘴,你不要命那是你的事,我却是要命的!你知道我绑架你的义子的原因吗?这就是要报复你偷窃我的保险箱的阴谋……”

“我请问你,李统知道这件事吗?”

“他当然不会知道的……”潘文甲说。

“那末很好,我可以把你的文件送给李统,交换夏落红!”情报贩子柔和地说。“这内中有你的情书,有你在‘文化公司’的贪污证据,你是否乐意把它一齐公开呢?”

潘文甲额上汗珠淋漓,用手指头不断揩抹。“我们互相交换如何?依照你以往的规例,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物。”

“那就太便宜你了,潘胖子。”情报贩子说。“我限你在两小时内,把夏落红送回我家里来,顺便取回你的文件!”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喂,喂……我们何不在外面找个地方交换?……”潘文甲想追问时,电话已回复嗡嗡之声。他凝呆了,既不知道情报贩子在什么地方打电话,想再谈判已不可能。同时,夏落红到底被谁绑架?下落何处?又是茫然不知,他更加困惑了。

潘文甲越想越难,复又在经理室中来回踱着方步,他在追想保险箱失窃的时间与情形,可能是那夜与情报贩子谈交易时,夏落红与林琳斗殴的一段时间,孙阿七一个人留在经理室中施了手脚。不过论当时的情形,孙阿七个人留在经理室中不过十来分钟,他开了保险箱,偷窃了信件钱钞,断然不会把信件一一细看,那末这贴狗皮膏药当然是事后另外有人进来,把它贴在桌子底下的了。这人又是谁呢?

他不断地思索,他的这间经理室,平日出出进进的人,除了他自己和李统、林琳、于芄以外,其他的人,未经许可是不得进内的,那末这贴狗皮膏药,又会是谁来贴上的?

李统、林琳自然是不可能的,唯一嫌疑重大的就只有于芄一人,李统也曾经指出过,泄漏“文化公司”机密的人,于芄嫌疑最大,一个初入情网的女孩子,是不顾一切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在这双重疑云下,潘文甲再不能给于芄以同情,他也渐渐觉得于芄太危险了。

时间一分一秒溜了过去,潘文甲在两小时内必需向情报贩子索回所有的文件。

他拨了电话给独立小组的马白风,询问有没有绑架夏落红的事情?马白风的回答是没有,他复又拨电话至“统战部”问王功德,王功德同样回答是“没有!”

“他妈的,准是‘统战部’独断独行,蒙蔽着我们,采取不合作主义……”他一面咀咒着,一面打开抽屉,取出他的两支自卫手枪,有牌照的别在腰间,黑牌的用纱布绑在腿上。

由于时间迫促,他要挽救自己的危机,逼得他决定单刀赴会,冀图用武力夺回所有的文件。

赶上宿舍去,怕惊醒李统林琳等人,轻手轻脚换过衣服,步出走廊时,还特注意一下于芄住的房间。岂料房间内正传出阵阵哭泣的声音。

潘文甲暗自诧异,轻扣房门,低声问:“于芄你在哭什么?……”

“没有……”她否认说。

潘文甲要推门,但门却内栓着,同时,还起了一阵摺叠纸片的悉索声音。

“潘经理,现在还只有三点多钟,你就起床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这句话提醒了潘文甲,他已无暇去理会于芄在午夜里哭泣的原因,他必需在两个小个内赶到圣十字街去。

还未行出走廊,李统已经推门出来,拦在楼梯口间,他是被潘文甲和于芄说话的声音惊醒的。

“这样早,上那儿去?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问。

“情报贩子的义子夏落红失踪了,据说是被绑架,我特意出去调查……”潘文甲随机应变说。“据我的猜想,可能是‘统战部’干的……”

“你的消息从何而来?”李统面带诧异。

“是情报贩子打电话来说的,他怀疑是我们的行动……”潘文甲说。

“那一定是统战部弄的玄虚!”李统也同样怀疑。

“所以我急切要去调查!”

潘文甲别了李统,走出“文化公司”,四下黑黝黝的笼罩着一层薄雾,夜凉如水,寒气侵人,他为了避免公司的员工发觉他的行踪,所以不在公司里召唤汽车,但是夜深人静,马路上那里有出租汽车可搭?

他翻高了衣领,耸起肩膀,神色匆匆沿着马路疾走,皮鞋的声响划破了寂静的长空。

当潘文甲单人匹马赴圣十字街准备拼命之时,“三三一”总机构正在研究圣十字街情报贩子住宅的地形。

这是情报贩子的冤家对头常老么所提供的资料,他画出了整条圣十字街的屋宇建筑格式,并加以解释说:

“圣十字街背邻的一条街叫做成安街,屋宇建筑和圣十字街的格式相同,两条街屋宇的背面,互相接连,并没有小巷隔开。据我所知,凡是干骗业的,都不会仅只有一个安身的处所,和一个出进口,以情报贩子的住宅来说,只有一行楼梯直通上二楼,既没有后门,又没有其他的进出道路,通上三楼平台,就要跨越人家屋子,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以行骗为生,万一事发,大门的楼梯被人封锁,岂不要束手待缚,所以我不相信他没有另外的布置。因为圣十字街的建筑物和成安街的屋宇互相接连,我便断定情报贩子的住宅一○六号和成安街一○六号屋子是相通的,他们把两座屋子同时租下,开辟暗门沟通,甚有可能。我因为没有进去过,无从知道其详细的情形,但这推断大约不会有错,我曾花费了很多时间,侦查两间屋子内的动静,当然,情报贩子一家六个人平常出出进进,都是经由圣十字街一○六号,但在晚间情报贩子和吴策两人,却常常会在圣十字街的屋子里消失,我便断定他两个人的寝室定然是设在成安街一○六号里。我也花了很多的时间研究成安街的屋子,我用‘文化公司’的报告做线索:一、情报贩子家里有电话。二、订阅工商日报。这两点全相符合成安街一○六号有电话,也订了工商日报。而且特别蹊跷的是这家人家永久是窗幔深垂,绝少打开,我在警署的户口簿,这家人共只有三个人,主人名钱金元,据说是个年逾花甲的逃亡政客,一个秘书,年纪也很大,叫龚也长,另外是一个女佣。于是我便假定钱金元是情报贩子的化名,龚也长是吴策,那女佣就是查大妈了……”

“查大妈是独臂的!”颜主委说。

“奇怪的是这一家人连女佣都不轻易露面,日用品每日由供应公司送上门去!”常老么说。

“这倒值得研究!”颜主委说。“上次‘文化公司’,夜袭圣十字街时,事情就有蹊跷,初进屋时,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到后来进屋的人一个个被人暗中袭击,最后还来个四面包围,好像天兵神将自天而降,弄得‘文化公司’铩羽而归。当时我就怀疑到情报贩子的住宅内可能有特别的机关,现在常同志的高见,给我们开辟了新线索,希望诸位同志参加意见!”他向在座的小

组领导人徵取意见。

“我很同意常老么的见解!”王功德说。“以一个做骗子的来说,绝对不会只有一个出入口,尤其像情报贩子这种老奸巨滑的大骗子,所谓狡兔三窟,一定会有布置。圣十字街一○六号的右邻,是分岔道,没有邻屋,左邻一○四号,我们已经调查过,住着一对老年昏庸的夫妻,而且有很多的小孩子,没有丝毫值得怀疑的地方。常老么指出背邻成安街一○六号与圣十字街一○六号互相沟通,很有道理,不管这个钱金元是否情报贩子的化名,我们应该去冒险来一次夜袭……”

统战部的行动组长胡伟说:“刚才有报告回来,情报贩子的义子夏落红,被舞女张翠勾引到家里去了,到现在还没有走。他们家中只有五个人了,我们以大吃小,分两路人马,一路闯圣十字街,一路闯成安街,相信他们五个人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假如成安街钱金元根本和情报贩子无关,又怎么办呢?”颜主委问。

“钱金元家中总共只有三个人,即算和情报贩子无关,我们也可以把他制住!”另一个小组长说。

“据常同志说,警署的户口册上,钱金元乃是一个逃亡政客,家中必定有枪,而且家中有电话,恐怕不大好应付!”颜主委一再表示慎重。“假如把事情弄大,不大好收拾!”

“吩咐每一个行动员,身上不许带任何证件,我们化装盗匪打劫,假如发现钱金元并非情报贩子的化身,我们就劫走他一部份东西以布疑阵!”王功德说。“不过,我认为两路人马,应走同一路线,同时由圣十字街闯入,好在圣十字街的屋背和成安街的屋背是通连的,我们分出人由屋顶翻过去,攻其不备,假如钱金元果真是情报贩子,他们猝不及防,当然就容易被我们制住!”

颜主委不断点头,对王功德的战略大为赞同。原来,这一夜的突袭行动是常云龙建议的,因为他想探究情报贩子巢穴内的秘密,加以破坏,逼使情报贩子不得不转移新居,然后进一步予以控制,但颜主委郑重其事,一再考虑,定要征求大家的意见,现在见每一个人都有意思冒险,便决定采取这一项行动。

常老么又说:“在行动之先,我还有一个建议:成安街一○六号的电话号码是二八八○八,我也曾利用这个电话侦查他们的行动,在白天我打电话去时,多半要相隔约两分钟方才有人来接;在晚间过十二点一点钟以后,电话铃声一响,马上就有人接。所以我又有一种推想,认为情报贩子一干人,在白天的时间。多半聚集在圣十字街的屋子里,成安街的屋子便变成了真空。他们在电话上必定装置了可以通消息的机关,电话一响,在圣十字街屋子里的人,赶来接听,耽搁时间。晚间过了十二点以后,情报贩子和吴策回返了成安街的寝室,电话铃声一响,他们便马上可以接听……”

王功德:“我对你的见解有疑问——为什么他们在圣十字街不装设电话分机呢?”

“在香港随便装分机是违法的!”常老么说。“而且干骗业的,在利用双重身份时,必须分得清楚,切忌混淆。在圣十字街是一种身份,在成安街又是一种身份,假如在圣十字街装设电话分机,电话中常会把身份搅错,所以不装设分机,很合道理!”

颜主委和王功德茅塞顿开,对常老么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每天打电话时,多半不说话,静听他们的口音如何?有时也故意装做打错电话,和他们胡扯一阵。但可惜我和情报贩子已分别多年,辨不清他现在的口音了。我希望你们之中有和情报贩子交谈过之人,在行动之先,先打个电话到成安街去,一则,可以知道成安街屋子内有没有人?假如没有人,必然是两分钟以后才有人接电话的。第二,可以听听是否情报贩子、吴策、和查大妈的口音——”

王功德顿时拍案叫绝,扬起了大姆指说,“常老哥硬是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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