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贯把话说完之后,二人一时沉默了。

山胁顺三注视着安藤启一和乾恭平一的脸,可是二人都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他们难道没有意识到这项计划有什么不成熟之处或是它的困难程度吗?还是他们在遇到强烈打击的时候,都是像这样无表情的呢?山胁不知道他们属于哪一种。

在一个离港口比较近的宾馆餐厅里,他们坐在远离其他客人最里面的座位上。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不远处夜幕下的海关码头,外面风景已经完全被夜幕笼罩起来,只能看见玻璃窗上隐约映着四个人的影子,突然从港口近海处传来了汽笛声。

在昏黄的灯光下,大贯少佐向安藤二人简要地介绍了向德国空运零式战机的计划。令山胁吃惊的是,大贯少佐竟然把计划制订的经过、飞行的目的和意义都明确地同他们二人讲了。有些本来飞行员不必知道的,没有必要讲明的事情也都和盘托出。

经过长时间的沉默,终于大贯问安藤:“怎么样,这个计划你觉得不可行吗?”

和以前问远田大尉的问题一样。

“不是的。”安藤站起来说,“不是说不可行,只是这个计划没有意义,是个愚蠢的计划。”

“怎么说?”

“即使希特勒用零式战机武装德国空军,也不能改变战事的发展,副官。希特勒拿不下英国,他不可能取胜的。这几个月的报纸上不是一直说德国就要在英国登陆了吗,结果还不是一拖再拖。”

“好像是成了无限期延迟啊。”

“是吧。虽说在德国生产零式战舰这个想法很不错,可这样根本扭转不了战局。德国空军或许可以在一段时间内确保英国上空的制空权,可代价是会把美国拉入欧洲战场。这样一来,德国只能朝着莱茵河撤退了。”

“你的意思是因为没有意义,所以拒绝接受这项任务吗?”

“不是的。我接受,副官。我只是想事先声明它是没有意义的。我不是为了这次空运飞行的意义而飞,这一点请您明白。不管这次的飞行意义用多么冠冕堂皇的语言来描述,那都不能成为我飞行的理由。”

“那么,你是为什么而飞的呢?”

“我是一个飞行员,是驾驶飞机的。只要是飞向远方,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志愿飞行。”

“你不用志愿飞行,我来这里是命令你飞行的。帝国海军找的不是自作主张的驾驶员,而是对任务绝对忠诚的军人。”

“如果我不是自愿地决定接下这项任务,零式战机可是哪里都到不了的,副官。不是有句话常说吗,您能把马牵到河边,却不能强制马喝水。”

大贯苦笑了一下:“虽然不服气,不过好像确实是那样。可是你还真称不上是个非常优秀的军人。”

“是的。”安藤大尉点了点头,“我在成为军人之前首先是个飞行员。”

“遗憾的是你生不逢时啊。”

“我承认,副官。我是一个赶不上时代的飞机驾驶员。既不是单纯的飞行员,也不是单纯的战斗机驾驶员。您知道操作员和飞行员的区别吗?我是一个飞行员,继承的是大航海时代领航员的血统。”

“那么,你为什么选择了成为军人这条道路呢?”

“我并没有打算成为一个军人,我选择的是飞行员的道路。在地狱里被允许的少数道路中,我认为自己选择的是相对好一些的。”

山胁听着二人的对话想:安藤的话既不装腔作势也不自信满满,另外也没有不实之处。虽然说话语气有些傲慢,可是他的语言有一种吸引人的魔力。山胁甚至感到自己被他的自信与率直所吸引。不过,也可以想象大多数军人都不会认同安藤的为人。因为现在在海军,可没工夫培养像这样高傲的破坏原有秩序的分子。

大贯少佐把脸转向乾一空曹:“你是怎么想的,听了详细的计划之后,还愿意接受它吗?”

乾回答说:“为什么不愿意呢?有不愿意的理由吗,副官?”

“知道了。”大贯点了点头,“这样问是有些唐突。”

山胁对安藤说:“您如果拒绝了我们的话,我们就不得不从头开始制订计划了。既然你们答应了,明天,我们就能给德国方面准确的答复了。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飞机什么时候到手?”

“一周之后。”山胁说,“三菱重工会把预订下个月交货的两架首先运到这里来。今天在电话中说,在一周之内会把在铃鹿刚刚生产出来的两架运来。”

这是大贯少佐在山胁从柏林回来之前,就和三菱重工的董事直接决定的事。为了以防万一,三菱为了这次飞行,特地准备了隐藏从发动机到飞机机体制造型号的飞机。用涂漆涂了米黄色的日本国旗,不过并没有印制制造工厂名等。这是为了在突发情况下,不让英军方面洞悉零式舰上战斗机的生产能力和实际配备机数而做的处理。

“那么,就在接收飞机四周后出发。”安藤大尉回答说,“我想先熟悉下长距离飞行。再适应下零式战机,将燃料耗损降低到最低。持续飞行距离,我想最短也要达到三千公里。我认为零式战机的话这是可行的,不过就要看有没有充裕的时间练习了。”

山胁突然想到了日历。今天是十月二十四日。向三菱重工安排飞机的事需要一周时间。之后还要四周时间,那就是十一月二十八日。然后如果大约十天到达柏林的话,时间就到了十二月八日左右,比格拉夫少佐指定的期限大约晚了三周。

“大尉……”山胁张口,又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眼前的飞行员并不是一个有勇无谋的男人。他说为了熟练操作需要四周时间,那么这四周绝对是必要的吧。再说印度东部和伊拉克的中转基地仍没有确定下来,对于山胁他们来说处理好这事也需要时间。

“什么事?”

“没什么,就这样安排吧。飞机交货后四周的训练。十一月底出发,预订到柏林的时间为十二月八日左右。”

大贯补充说:“明天会给你们下达新的任免书。”安藤和乾的眼睛闪闪发光。

大贯继续说:“你们隶属于航空技术工厂飞行试验部,我希望你们在那里单独进行零式战机的长距离飞行训练。四周的训练一结束,就会下达向北部法属印度的调职任命。那才是事实上的飞行指令。还有什么问题吗?”

“大臣专用联络机部队又是怎么回事?”安藤问。

“把这个忘了吧!”大贯笑着回答说,“那是为了把你们弄到手向人事部吹嘘的。把你们说成是这支部队的重要成员而给他们施加压力,事实上这支部队并不存在。”

山胁补充道:“这次的空运计划,代号为朱鹦计划。为了保密,对内部也请使用这个名字。”

“朱鹛是……”乾问道。

“是鸟的名字。是日本特有一种非常美丽的鸟,你知道吧?”

“这种鸟数量正在减少。”安藤对乾说,“是个非常适合我们的名字啊。”

大贯站起身来,安藤和乾也迅速从座位上起来。

乾又向大贯敬了个礼说:“刚才真是抱歉,副官。”

这次乾表现得非常有礼貌,其程度是阅兵式也不一定能见到的,简直让人想不到一小时前他竟然会做出那样不礼貌的行为。大贯温和地点了点头。

山胁这时心里非常高兴,很想开怀大笑并抱住眼前这两个男人的肩膀。

同安乾二人分别后,山胁坐在公车里,开怀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当大贯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山胁回答说:“少佐,真有你的,佩服,佩服。”

在回海军省的途中,二人不断地想起刚才发生的种种,笑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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