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柜台的老人还是老样在睡。穿过纽豪斯旅馆大厅,我们搭乘电梯到五楼,门一开杜拜犹就大步上前。

“502号房是罗伊、503号房是秘书的房间是吧?”他问。我回答慢了点。“回答快点!”他边叱喝边朝我飞来一脚,完全把我当成家养猪来伺候。

“先前,看到你朋友骂你的时候,高兴得好激动啊!”杜拜犹走在走廊上一边咕咕咕地笑。

“你那时候来帮我就好啦!”

“我?帮你?傻了吗?”

他从头到尾都在广场上看着。

“与其要你一点点感谢,不如听你用凄惨的声音抽抽嗒嗒地哭,这样还好得多。”

“讨厌鬼。地图是我的东西,谁也不给。”

502号房的房门把手已经坏了。

“罗伊或是他的秘书自己破坏的吧。”

“地图现在还在这个旅馆吗?还是哪里呢,不知道啊。”无视我的话,杜拜犹打开了门。虽然进入室内,但很快又回到走廊。

“什么都没有,空的。”

杜拜犹走近隔壁503号房房门,是布朗尼住的房间,上了锁。

“搞清你身份吧!”他大吼踹下去,啪喀一声门往里面倒下。他藐视房门进到里面,这身姿完全就是个怪物。503号房堆着旅行皮箱,杜拜犹用惯用手撬开旅行皮箱的锁开始往地上倒空。

“我去隔壁。”

我留下话出了房间。我想这个地方就交给他来吧。在他猛烈进攻没多久,我想要到哪里去坐坐,进到了罗伊休息的502号房。因为没有锁,行李都移到了隔壁。靠近罗伊打毛线的那张椅子,抚摸椅背,感觉还残留他的体温。我坐在床上,回想着布朗尼递给我蛋糕的情景。

在这里度过了幸福的时光,然而这些似乎都是一场骗局。

从隔壁房间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窗外晴朗,鸟儿在啼啭,尘埃在空中飘荡闪烁,流动着平和的时光。躺在床上,想着在广场发生的事要是梦就好了。瞪视自己的冰凉视线,始终无法从脑袋中抹去。温柔的朋友一句“移民!”扎着我胸口。

砰!听见从隔壁传来一声短促的巨响,像是爆竹的爆炸声。最后,隔着墙壁的闹腾声终于安静了。我翻身起来出了房间。

往503号房移动,看到的是旅行皮箱内容凌乱一地,房间中央站了一个穿西装的大男人,是甘纳许警视。

“这只猴子是你的朋友?”

他用脚尖戳戳倒在脚边的杜拜犹。杜拜犹不动了,地板上红色的液体漫延开来。

“说点什么吗?林茨君。”

指挥众多警官的庞大体格像是个柜子,身材快到天花板那么高,在甘纳许警视俯视下我的身体一缩。

他的手上握着手枪,是全黑的自动手枪。

“你好残忍,甘纳许先生……”

手枪前端的枪口,是手指甲那样小的枪口。金属弹丸从这里被发射一回,这世上就有一个人要消失了。咻——弹丸射出、砰!人生终结。

无论如何也太简单了,像巧克力在口中融化那么快地完事。

“在想什么吵闹的东西,地图的话在这里喔!”甘纳许警视从上衣内里的口袋取出折迭的纸张。

“即使没有装出遭窃的假相,地图也存放在你身上啊……”嗯,他鼻子发出声,无所谓的表情。

“既然赝品没有保存价值,那么,你就必须继续想下去了。这份地图并没有向搜查本部提出喔,你有想要提问吗?”“没有提出?”

“这份地图的存在,只有我、罗伊、还有布朗尼知道的话比较好。”“我晓得了!你们目的是被偷的宝物!你们想要占为己有!”“才不还给那群贪得无厌的有钱人呢!”

“罗伊要逮捕怪盗,大家都这么相信!我们都这么固执相信,正义一方能逮捕大恶人!明明这么的……!”

他把地图收进上衣的内袋,调整手枪。

“怪盗?逮捕啊!不把画地图的男人,同样葬送到黑暗里不行啊!”

“欸?”

“怪盗只能由我们来处分啊!可不能让他说出多余的东西,譬如,侦探们在抢夺被偷的宝物……。现在起要勉强演戏很难了啊!怪盗不在以后,我们还是不得不假装追赶那家伙……”“这也算正义?”

“很混乱吧!你再长大点就知道了。遗憾的是,这天永远不会来到了。”甘纳许警视把枪转向我,我被枪口对准。

“我不会坏你们事的。”

“你做事很让人出乎意料啊!说出去的话,会轰动这个国家吧!”枪口深处保持稳定待命发射的弹丸,已经在漆黑之中舔着嘴唇紧盯我这里。

“这些事是谁想出来的?”

“不用说是罗伊啊!那小子是个能干的家伙。”我深信不移的物件不着痕迹地崩毁了。甘纳许警视扣下扳机,我确定自己要死了。这个当口甘纳许警视身体被扭转。枪口从我旁边砰地爆响。墙上出现一个圆点的窟窿。脱出的弹壳从枪里排出后弹落地面上。

甘纳许警视在呻吟。杜拜犹紧紧揪住他的腰,他看起来一点不像是死掉的样子,可是左肩的部分有血流出来。杜拜犹发出像狼嚎般,不能说话的野兽那样的狂吼。甘纳许警视被打倒在地。他背上捅着一把菜刀,那是几天前布朗尼切蛋糕用的菜刀,它就混在杜拜犹倾倒一地的行李当中,杜拜犹被打倒后假装动也不动一边拾起菜刀。砰!又响起来。是倒向侧面的甘纳许警视的最后一发子弹。谁也没有命中,窗上嵌入了蜘蛛网状的裂纹。哗啷一声,弹壳滚在地上。甘纳许警视庞大的身躯静止下来了。

睁大的眼瞪向天花板再也不能眨动,杜拜犹按压肩膀上举,调整凌乱的呼吸,摸索甘纳许警视的上衣,取出地图查看。

“就这地图?单靠这张似乎没啥用处。但要是这样的话,这些家伙就不会布置阴谋来抢夺了。”

他把地图收进裤子口袋。手枪遗落在地上,他跨过甘纳许警视捡起枪,从上衣口袋探出钱包带走。杜拜犹回头看着尸体,看不出他有动揺的状态,剧烈的呼吸也马上平复,现在已经整理起蓬乱的头发来了。“头一次杀人。”照了墙上的镜子,杜拜犹边用手碰肩上的伤,沾在衣服上的血迹面积还在扩大。“没有很紊乱,感觉还蛮清爽的啊。”看向一直跪坐在地上的我,文雅的脸上浮起一抹神圣崇高的笑容。倾斜的阳光恰好从窗户斜射进来,降注在浑身染血倒在地上的尸体上方。我拼命抑制那种快要窒息的感受。墙壁上狭小的窟窿,是向自己射偏后的产物。“别误会啊!没有帮你的道理,是这家伙太恶心人了。”罗伊和布朗尼应该马上就要回旅馆了,我们拔腿离开旅馆。

“你已经完蛋了……”杜拜犹的党羽满脸困惑地说。

“你这家伙,知道自己在对我说什么吗?”在杜拜犹恐吓下,同伙三人的头虽然一阵瑟缩,即使如此仍不听从他的指示。

“即使这样杀了人就是完蛋了啊!不能帮你跑路。”“已经不能再跟着你了。”

“那些,根本无法相信啊!罗伊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杜拜犹的党羽露出怯懦的面色。小镇尽头的废墟面向夕阳被映照得通红。三名少年直到我们进来的时候,还在进行往空铁罐子投石头的游戏很高兴的样子,每个人都还抓着石头往墙壁边的空铁罐投掷。

“笨蛋吗你们,到这份地图标示的地方,就可能有怪盗偷来的财宝啊!不想要拿大钱吗?一定想要的吧!”杜拜犹把地图举在眼前。

他的党羽露出害怕的表情,纷纷瞪向杜拜犹肩膀上的血渍,我则靠着墙壁注视他们。

“你的话是真是假根本不知道,是不是有宝藏也不知道,但是,你马上就要被警察带走对吧?”

“虽然违背你的意思很可怕啊……不过,再跟着你已经是不可能了。”杜拜犹的同党把手中的石头丢在地上,三人面面相觑低下头,同时背向杜拜犹。

“等等!”

杜拜犹对着离开的三人喊,他们没有站住。

杜拜犹跑向其中一个逮住不放,揪住领子抡起拳头。他的同党害怕地闭上眼睛。

“可恶!走!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杜拜犹放下拳头放他同党走。他的同党们逃命一样跑不见了,我和杜拜犹留在废墟里。

“会被警察封锁吗?”我问。

“边逃跑边寻找地图标示的场所。”杜拜犹往同党消失的方向吐口唾沫。废墟的一角有条水道,杜拜犹汲水,拔掉衬衫清洗肩上的伤口。幸运地没有打中骨头,但还是被子弹贯穿了,肩膀的前后开了个洞,从里面有红色渗出来。我想起甘纳许警视的尸体都要吐了。眼前的少年杀了人,虽然想着他这残酷的家伙到头来竟成了杀人者,可是这次杀人并非和我没有关连。就算他说过不是为了救我的命,我依然怀着被他拯救的心情,站在他旁边。

“一起走吧!”

“我才不要小鬼跟着。”

“这份地图是我的,那你把它还我?”

尽管那样也想要确认,那个地方究竟放了些什么东西。

“随便你,”杜拜犹套上衣服。

“回家准备好过来,把父母的钱全部偷走,三十分钟后车站见。”他拿走地图一个人跑掉也未可知,但我除了信任他没有别的选择。

与杜拜犹在废墟分别,我往家所在的公寓跑。通过路面电车车站,跑过每天早晨打招呼的花店前方。警察似乎还没有大动作的样子,是还没发现甘纳许警视的尸体吗?连听到枪声通报警察的人都没有吗?罗伊和布朗尼还没返回旅馆吗?

登上公寓楼梯,在自己房间把衣服塞进包包里。圣经在床上枕头旁边,一切的一切都从这里开始。我把父亲反常买来的这本书放进包包。

杜拜犹说要偷走家里的钱,可是我家也没有什么钱,只有配送面包的关系放了些钱在包里。碗橱上装饰着全家三个人的合照。这是父亲生前,摩洛索夫先生用照相机摄影的成果。我和母亲、父亲在照片里笑着。前几天这帧照片还消失不见,直到母亲发现它掉在碗橱和墙壁的缝隙。照片上写着父亲的亲笔声明:

‘林茨和玛丽和德梅尔会永远相亲相爱生活下去!’我把照片放回原位,因为比起我还更需要它的人还留在这个屋子。

出了公寓走向车站时遇到了母亲,母亲抱着采买的纸袋,长长的面包从纸袋突出来。外面的街灯已经开始亮起来了,有几片窗是明亮的,在那里边是一家人围着吃晚餐。

“去哪里呢?”母亲问我。

“散步一会就回去。”

我凝视母亲的脸。这个生下了我、抚养我长大的人的容颜,一直是这么安详的表情。与母亲分开什么的,在此之前还没有考虑过。我连个给母亲的留言都没有。

“也许会有谁来找我,不要担心。”

“那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名侦探来到这个小镇了。”

“啊!嗯,我知道,可是?”

“果然听大家说了吧!”

“晚饭前会回来吧?”

“我会先吃过。”

我在心中祈祷,要用什么方法才可以再见到这个人,我留下母亲跑起来。

车站前有警官,没有在搜寻谁的样子。进到车站四周张望,杜拜犹就站在售票处。大概在家换过衣服了,衬衫是新的。可是没有接受正式治疗,血虽然没渗出衬衫,但也只是胡乱用绷带捆在肩上而已。

“买去哪里的车票?”

我挨近杜拜犹,他的行李只是一个麻袋而已。

“啊——乡下老家吧。”他吐出一口长气,仔细看脸色已经铁青了。

“去医院好吧?”

“哪有这闲时间!”

“吶、去列奥尼达车站好吗?”

“有认识的人在那里吗?”

“爷爷住在那里。”

买了票通过剪票口。列车已经在月台等着,我们冲过去乘车。很久远以前也搭过列车出小镇,跟着父亲去首都,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并排坐在列车座位上,从窗户看向月台。到现在还紧张着,会不会有警官跑来寻找我们而乘上这列火车呢?为了转移不安的心情,我去想父亲的事,无论何时都在车站打扫的父亲,清理火车乘客丢的像障碍物的东西。

车掌鸣哨,列车的门发出关闭的声响,结果不是警察,我舒了口气。

列车在漆黑夜色中行驶,速度升到最高节,小镇灯光不断流动。不久就告别了这个小镇。

“你跟父母道别了吗?”

“我没父母。”

“传说你身上有贵族血统,是真的吗?”

“别说些安慰人的话,把你舌头钉起来扔到什么地方去!”吓得我默不作声。和

他说话不能不注意,就算没想要杀人什么的,也是个种族主义者,认为我的存在和家畜没两样。我忍耐着列车颠颠簸簸、推过来挤过去带来的恐慌不安。铁路横越这个国家,祖父住的列奥尼达小镇是最接近国境的地方。

从这里距离到站还有大约两小时,不得已坐在杜拜犹的旁边。列车顺利地开下去。我和杜拜犹给车掌验票后没有再开口说话。

喀铛、喀铛。和列车震动同步,啪咚一声,有什么硬东西掉下来的声响。

杜拜犹的脚边躺着枪,那是从旅馆带出来的甘纳许警视的所有物。

要是别的乘客见到的话就大事不妙了。

“杜拜犹,掉下来了喔……”

我提心吊胆小声对他说。可是没有反应。他已经不知不觉间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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