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你是怎么样的小孩子。”

“所以你才坐在学校前的马路上啊。”

等路面电车通过,我们穿越马路,从并排的公寓之间看见黄昏的天空。要是在平时这个时间,这里会有工厂做工回来的人们拖着长长的影子行走。

罗伊边走边拨弄浏海,干巴巴的头发长得盖住眼睛,他真实头发并非如此。出门前,他从行李箱拿出扮老的道具戴在头上。在这个国家,每个人都知道他长的模样,他若不这么做就没有办法走在小镇上。他的上衣长裤全都沾染颜料,十足是立志当上画家的穷学生装扮。

“罗伊先生,来我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你的。”他伸出手指放在嘴前。

“嘘!不要直呼我的真名,不晓得哪里有人会听到。我现在名子叫作冈佳乐夫,美术系大学生冈佳乐夫,专长水彩。”“冈佳乐夫,布朗尼先生不来吗?”

“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布朗尼是侦探事务所的秘书,两人好像总是一起行动,罗伊的体型像根竿子,布朗尼像颗球。

“我还是无法置信,为什么能走在你旁边。”

“人生常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喔。”

我要怎样才能相信,他从首都靠着长长的铁路来到我们边境的小镇。

这个米歇尔小镇,除了工厂和市场什么都没有,人穷得直教人叹息,连用剩菜残羹喂猫都没机会见到。像罗伊走在这里之类的事,有谁能够想象的到?

到了公寓开自家的门,母亲还没到家,大概去当女侍了吧。餐厅拉了条绳子,晒着我的衬衫、母亲的裙子裤子一些洗好的衣服,罗伊看到满脸惊讶。

“创作欲燃烧了啊!”

“冈佳乐夫先生,我的房间在这里。”

我从衣橱里面取出圣经,那本父亲买的老旧皮面圣经,抽出夹在里面的地图呈给罗伊看。

“这就是你写在信上的事情啊……”

他慎重地摊开地图,目光转为锐利,指着地图上的图案说。

“你说的没错。这上面画的就是金币的浮雕。”罗伊翻过地图着手研究风车小屋的画。我把他的侧身身姿封存在头脑里,他没有掏出放大镜,虽说有个著名的传闻,说他不论调查什么都携带放大镜。可是他连拿都不拿出来。为了不干扰罗伊,我走出房间想泡壶茶。到餐厅烧好开水,母亲就回来了。

“有人来吗?”母亲脱下外套侧过头来,看到我端着客人用的茶杯。

“嗯。来了。”

“谁啊?”

正想着怎样介绍才好呢,罗伊已经站在房间门口了,“啊!打扰了,晚安!”他探出头打招呼。母亲肩膀突然震了一下。我介绍他。

“这位是冈佳乐夫,美术系大学生。”

“才刚开始,主修油画。”他说。

“冈佳乐夫先生,怎么不说你之前很擅长水彩画呢?”“那些是过去的事了。”他对我招招手,我一靠近,他就用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说,“你母亲真漂亮不是吗!”(案:林茨妈妈看到了衣服上沾的是水彩而非油彩。罗伊说的素敌,兼有漂亮和了不起的意思。)“抱歉,没觉得。”

母亲红着脸抱走晒好的衬衫、裤子就逃出餐厅。就算罗伊不变装,妈妈也会想着“他谁啊?”况且侦探罗伊怎么可能会来自己家。

“这个人是我的朋友。”

“常常教他画画。”这位美术系大学生把我人拉过去,我也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腰。母亲双手环抱洗涤物,眼光来来回回巡视我俩。

母亲煮的炖物,是在没多少食材下弄出来的。虽然很担心不合罗伊的胃口,但他一口气喝光两眼发亮地大赞,“真是美味啊!”母亲一脸开心。

“冈佳乐夫先生,平常都吃些什么?”

“没有什么可以吃的,只是个搞美术的贫苦大学生,画些肖像漫画讨点生活费。最后把钱都赔进去买画具了。早餐什么的,也只有生日当天才会吃。”

罗伊饮尽炖汤发出满足的叹息。

“哪里都没有钱啊!”

持续了约三十分钟的闲聊,母亲询问美大生的生活,罗伊则言无不尽地回答。还有,像是画画的方法技巧啦、何谓美的艺术啦……这类的谈话,罗伊扮作美大生的举止行为一丝不落。

对话中,罗伊问到我父亲的事情。我解释父亲半年前死于肺病。若在平常,父亲的相片会安置在碗橱之类的前面,可是我哪里都没有找到,是落到什么东西后面被遮住了吗?罗伊现正取代父亲,坐在父亲常坐的椅子上。

过没多久罗伊站起身,“真是愉快的晚上,非常感谢你们。”我和母亲出玄关目送他走。

“等,他又回来了。啊!对了,请稍待一会。”母亲折回房间。确定只有两个人,罗伊才说:

“你给我看的风车小屋,与犯罪现场留下的卡片的图案,分毫不差。”“这么说,那份地图是歌帝梵的?”

“你说的可能没错……林茨,我想要把那份地图拿给首都的科学家调查一番,但是不能够引起你母亲怀疑,这要等下次了,我想问你的事堆积如山,入手地图当时情况之类的事。”

母亲从房间出来,拿了一包用纸包装的东西。

“冈佳乐夫先生,这个请笑纳。”母亲把东西递给他。

“这个是什么?”

“面包,请拿去当早餐吧!”

罗伊一脸惊讶看着我母亲。我家没有什么钱,这点看房子的状况就应该一目了然。明明我家连吃饭都有困难,母亲不应该拿面包给他的。

更何况这位美大生还是侦探罗伊,他赚的钱比起我们家的何止百倍啊!

“可是,我……”

罗伊低头支支吾吾。

“没关系的,冈佳乐夫先生,吃下这些,好好创作出漂亮的画作来。”“妳人真好。”

罗伊向我和母亲挥挥手,下阶梯走了。

隔天早上,我睡眠不足,遇见罗伊让我精神亢奋无法成眠。一路打哈欠走去上学,进到教室坐下来,看同学嬉戏打闹,一边在想,如果把怎么遇到罗伊的事说出来,该会造成多大的轰动啊。当然,我谁都不会说,因为罗伊说了,希望能暂时保密。

“大概是对老人动粗,遭到报应了啊!”在开始上课前汀恩说,“杜拜犹被捕了!”

“杜拜犹?”

“他昨天拿棒子打警官,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像是被警官追拿的样子。”德鲁卡也过来加入谈话。

“学校能有段和平日子了。那家伙,现在是DYSHOP的临时雇员。”汀恩摆弄拳击招式边说。

“DYSHOP?你说糖果店?”

“大人决定的。小孩被逮捕后,不会把他关进监狱里,而是要他帮大人做事情。我哥哥以前偷偷把青蛙塞进路人的皮包里,被罚在餐厅洗盘子。”按照汀恩的说明,似乎杜拜犹这一周都要待在他住的地区里,那间【马克西姆糖果铺】做劳动服务。凭什么杜拜犹行使暴力是去卖糖果,而不是做其他各式各样的劳务?但不管怎样,如果他又回来学校,毫无疑问我会过得相当悲惨,他应该还认得出我的脸。

“怎么了?脸色很难看欸。”汀恩看了我说道。

“为什么那家伙要欺负大家啊?”

“就可恨啊!虽然他现在和咱们一样是贫户,但据说他家很久以前是贵族,这也是听我哥哥告诉我的。那家伙,是出身在没落的世家贵族。”我回想杜拜犹的容貌,可以认同他有贵族血统的说法。他的相貌很端正,给人一种文雅高尚的感觉。可一旦暴力起来,连女孩子都不放过。

到了中午,我靠德鲁卡的面包度过。下午的课程结束,我快步迈出教室,德鲁卡问我:“今天不送面包吗?”

“有事情。”

“怎么样的事?”汀恩逼近我问道。

“抱歉,不能说。”

“到底怎样,告诉我嘛!”

汀恩似乎察觉到我有在做些什么,我硬是向他们俩告别出了学校。

工厂高耸的烟囱末端排出一道烟柱,我穿过人潮稀落的可可树街,走到昨天布朗尼招待我去的纽豪斯旅馆。坐在柜台的老从业员今天照旧在上班打盹。搭电梯上到五楼,在502号房的房门前敲门。

“学校好玩吗?”

布朗尼摇晃他圆球似的身躯打开门。他虽然是睡在503号房,但除了睡觉时间好像都在罗伊的房间内。室内因为有暖气相当暖和,罗伊坐在椅子上,脚跷在桌上,手里牵着长长的红色毛线,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正在编织毛线。

“我的兴趣是编织,为什么都不对大家说!”

罗伊也没看着我,一面打毛线一面向我发牢骚,他打毛线的事,为什么哪家报纸、杂志都没有报导。

“因为想编织怎么样都是女孩子才会做的事啊。”“这又不是定理,欸!你看一下。”他把编好的东西让我看。编好的毛衣上有张可爱的熊脸。“怎么样?”罗伊满脸意气飞扬。

“熊的脸歪了。”

“欸,没有吧?”

罗伊脚从桌子放下,表情艰难瞅着毛线衣,我坐在床上注视这样的罗伊。嗯……他发出呻吟、搔搔头很伤脑筋。我盯着他种种神情样态,完全不觉得厌烦。

“今天应该还有一个客人要来这里吧?”罗伊说这句话的同时,有人敲门。

“不愧是警视,时间掐得刚刚好。”

布朗尼开了门锁,于是身形魁武雕像一般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眼睛四周有皱纹,样子比布朗尼、罗伊年纪都大。身上穿的大衣是上好的质地,两手抱着纸盒。

“带给侦探君的土产,是你喜欢的巧克力蛋糕。”他递出纸盒。

“甘纳许先生,真是太体贴了。”罗伊把织好的毛衣撂在一边。

“你就是写信的林茨君吧!我是甘纳许,是罗伊的熟人,总而言之是个警察叔叔。”

被称做甘纳许的男人俯视我,有种动画中帮派老大的压迫感。我紧张地弯腰鞠躬。

“我们开始吧,甘纳许先生。”

布朗尼从他手中接过蛋糕纸盒,甘纳许警视买来的是一个中间有圆洞的蛋糕。布朗尼出了房间,不知道从哪里张罗来四个小碟子、叉子和刀子。这些好像是收在隔壁503号房他的行李箱里的样子。

“怎么会携带这些东西啊?”

“旅行的必需品嘛!无论何时何地,不做好切分圆环蛋糕的万全准备是不行的。”布朗尼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

只有罗伊坐在椅子上,其他的人都坐在床上。布朗尼和甘纳许身躯都很庞大,不缩起身子就坐不下了。

“首都那里有什么变化没有?”罗伊边吃边问。

“很和平。你突然不见,记者们大概还歪着脑袋百思不解吧!这次搜查,有哪些人必须要带上吗?”

“还不晓得。现下的情况,我一个人没有关系。”“哎呀哎呀,回顾至今为止的事,不做个报告是不行的。这次的情报可信度有多大?”

罗伊瞥了我一眼。

“请拭目以待。”

“那些假情报也让我们热血沸腾过好几回,你都忘了吗?”“这次不一样。”

甘纳许警视带来的蛋糕,是我有生以来从未尝过的美味。刚吃完,布朗尼又给我盛了一片。罗伊开始在考虑些什么而变得静默,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就抱着单膝坐在椅子上瞪空气。似乎罗伊时不时常就会变成这副样子,布朗尼和甘纳许都很习以为常地抛下罗伊继续聊天。

“可是我有好多的问题想要请教。”我向甘纳许说道,“昨天在这个房间给我看了卡片,就是怪盗在犯案现场留下来的那张,上面标示了序号‘No.21’,可是依照公式发表,目前怪盗犯下的案子只有二十次不是吗?为什么会有‘No.21’的卡片呢?”“喂,你现在说的是我们的机密情报啊!给我慎重点。不过,算了。要告诉你蛮伤脑筋耶……”甘纳许警视用深思的表情说:

“对于这不协调之处,我们也很困扰,恐怕还有一件怪盗歌帝梵犯下的窃案,我们漏掉了。”

“漏掉了?”

“‘英雄金币’窃案发生时留下来的卡片序号是‘No.19’,‘白银之鞋’被偷时留下的卡片序号是‘No.21’,应该还有一桩窃案夹在中间没有被发现。我们也针对这案件在进行调查。”甘纳许警视对这件事松口,已经没有回避不答的神色了。“现在换我问你了,你信上所写的关于地图的事情,是真的吗?”

“它藏在父亲买来的圣经里。”

“要是地图真的是歌帝梵所有,印在上面的地方,一定有些什么。”布朗尼期待得眼睛放光。

“不把当时买圣经的事情,详细地说出来吗?”罗伊说。

我们都回头

看向他。我一五一十详述和父亲散步时所发生的事情,说明了在摊贩买胡椒时一并买了圣经,老板告诉我们圣经原来的持有者。

“圣经的原主在教会失火时救了小孩!”罗伊站起来开始在房间踱步。

“要是地图是怪盗亲手画的,这些话就是指证怪盗的目击证词!”罗伊从书桌抽屉取出信封和便笺。拿近仔细瞧,是我写好寄给他的信件。

“你在信上写到:‘发现到的地图上有风车小屋插图’,我们就是靠这句话才确信这不是谎报,因为,”

“因为风车小屋的插图还没有向大众发表,知道这个的只有警方和一部分的记者而已。”布朗尼接话。

据他们所说,画在卡片上的风车小屋似乎全都是手绘的。警察就插图进行各式各样的调查。有意见说这会不会是名画的模仿,而去调查有没有雷同的图画、打电话给笔触相似的画家,长时间询问,或是给植物学家看背景的树木,调查是什么地方生长的植物。到头来,关于风车小屋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图的事情是从朋友马歌尼尼那里听来的,他在报社当见习记者,听他说了插图的事,我就想,发现到的地图不就是真货吗?”我说明。

“所以你在寄信之前就已经知道这点了吗?卡片上有风车小屋的插图!事情顺序居然是这样普通,不是倒过来的。”甘纳许警视露出苦涩的表情。

罗伊坐在椅子上像在沉思什么事情,我用叉子叉起蛋糕放进嘴里。

“明天不会会马歌尼尼吗?问他风车小屋的事,是不是还对外说给谁听,我是很想要好好来问他。”罗伊对我说。

“要骂马歌尼尼?”

“不是要骂他,只是想知道他搜集了多少情报,你和马歌尼尼见面后,带着地图来图书馆。一个人走担心的话,我会打发布朗尼去。”罗伊把剩下的蛋糕放进嘴里,两手弹指发出声响。

“走吧,搜查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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