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春儿等人的警车呼啸而来的时候,已是这一天早饭以后的事了。他们没有直接把车开到饭店门前,怕造成误会影响饭店的生意。他们把车拐进了一条巷子,人是走着来的。

大春儿,侠客,还有技术科一个。

发现出事现场的时候就得到了楚怀璧的手机。大春儿一直让它开着,为了等待线索。等到的第一个“线索”是死者的司机,当然要见见。

出现在大春儿面前的这位司机高大而英俊,身边站着个小巧的女子。几句话弄明了女子的身份,几位警察便格外关注地打量她,因为外联部长毕竟不是一般人。

大春儿是老警察了,一眼就能看出这二人是怎么回事。

“来吧,我们找个合适的地方谈谈。”

大春儿径自朝大厅左侧走去,那里是办公区。侠客让饭店的人帮着搞点儿吃的,便关上了小会客室的门。

进入谈话不太容易,能看出眼前这两个人极其想问,却始终不张口。大春儿瞟瞟那个女的,在纸上写了三个字:方小苏。

“你为什么事给你们董事长打手机?”她问的是司机尚可雄。

“我们董事长到底出什么事了?”尚可雄到底忍不住了,情绪有些走形,“我往窗外一看就傻了,车没了。”

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大春儿非常平静地看着他的脸,而侠客看的却是他的脚。从尺码到花纹,尚可雄的鞋与现场及松树林那个人的脚印明显不同。至于方小苏,更不像了。

“别急,先说说基本情况。”大春朝尚可雄摆摆手指,“谁说都行。”

尚可雄看了方小苏一眼,便把董事长来老家接他哥哥这事说了说,三言两语就明白了。大春儿没说话,侠客先开口了:“你们董事长他哥哥是不是叫楚怀德,黄洋木工艺厂的厂长?”

尚可雄和方小苏互相看看,摇头又点头,尚可雄道:“恐怕是,但我们不清楚董事长他哥哥的名字。他哥哥似乎有个企业。”

方小苏道:“对不起,我们董事长到底怎么了?”

大春儿在方小苏的名字下划了一杠,问的依然是尚可雄:“请你回答我刚才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事给你们董事长打手机。”

“因为他人不见啦!”尚可雄突然激动地提高了声音,“我给他房间打电话房间没人,开门一看竟然是空的。没办法我只能打他的手机。告诉我,他到底怎么啦?”

饭店的人送了些吃的进来,大春儿问他们二人吃没吃,二人说没吃,也不想吃。大春儿让他们吃点儿,说马上带他们去看一个人——这话使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吃了些东西,不再多说什么。尚可雄二人跟着警察们离开了饭店。10分钟后,他们来到了技术科后边的停尸间。尚可雄和方小苏马上就变了颜色,高高大大的司机哗地泪流满面。

二人依次看过尸床上的那个没有生命的人,很快便退了出来。此刻用晴天霹雳来形容也行,用什么其它的词来形容也行,总之无话。

警察们也无话,领他们去看了看拖回来的奔驰车,这时尚可雄已经彻底木了,方小苏还能应付。进入正式谈话后基本上是方小苏回答问题。

“你说他路上的情况?”方小苏望着眼前这块头巨大的女警察,“是的,他路上话很少,整个近阶段都是这样。至于原因我们当然不好问。据我所知,他哥哥得了很可怕的病,董事长虽然没说,但我看得出来。他这次来接他哥哥就是为了进省城医治的,但我感觉是送终。”

“别胡说!”尚可雄有些生气地嗔了一句。

大春儿和侠客对视了一眼。

方小苏说:“人已经死了,也没什么可忌讳的了。对不起,我能不能问一句,董事长是怎么死的?”

“至少我现在不能回答你。”大春耸耸肩,“对不住,这是规矩。接下来呢,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兴城?”

“天刚擦黑。”这是尚可雄回答的,“可以找饭店服务台落实。”

“怎么不直接去下角镇老家?”

“说不清,董事长每次来都在兴城过夜,第二天到下角镇,恐怕是出于习惯。”

“说说接下来的情况。”

尚可雄就把入住、晚餐等事情说了,当然,不包括和方小苏的事儿。大春儿和侠客一言不发地听着,一直听到今天早上发现车没了。

“也就是说,直到发现车没了,你们才引起注意。”

“对。”尚可雄道。

“你们能完全对自己的话负责么?要知道,作为证言,我们还会多方面核实确认的。”大春儿望着眼前的这对男女,话中含着话。

无论如何,她不太相信昨天晚上会如此“简单”。

二人不吭声,也不作任何解释。于是大春站起来说:“好吧,那先这样。我们还要去饭店了解一下情况,顺便送你们回去,走吧。对了,关于发生命案的事情你们务必不要马上告诉省城的任何人,原因我就不说了。”

“是不是也不能随便走动。”起身出门时,方小苏问。

“我不想说这句话,两位看着办。”大春儿答道。

饭店门卫的证词非常明确,车主是晚上11点半左右把车开出去的。门卫过问了一句,回答是“去接人”。

去接人!!

这个情况无疑是重要的。大春儿反复询问车主说没说去接谁,门卫说:“他只说去接人。”

“有人和他同去么?”侠客脑子里想的是那个影子似的跟踪者,“不管是车里还是车外。”

门卫不懂他的意思。

侠客解释道:“我是说,他车子里除他之外还有没有别人?他出去以后是不是又有人开车出去?”

“噢,没有。”门卫回答得依然干脆,“你说这情况绝对没有!”

俩人离开门房,往大堂而来。

侠客说:“从时间上看,显然应了我的那个说法,死者并不是半夜三更出去的,时间无疑耽误在那个松树林子里。”

大春儿道:“嗯,证实了一些东西总是好事儿。不过那个反逻辑的情况还没法解释。就是说,凶手既然要杀他,为什么不在松树林里杀。”

“静脉注射其实也可以理解为一种谋杀。”侠客道。

“要是我,宁愿使用一跟绳子,或者干脆当头一棒。”

大春儿夸张地比划了一下,表示对侠客那解释的否定。

大堂登记的时间及房间安排等,与尚可雄二人的说法没有出入。大春儿关心的也不是这个,她问那女领班:“昨天晚上三楼的值班员在么?”

女领班明白,便不多问,很快找来个女孩儿,口音是安徽的。

“请你回忆一下,昨天晚上3002、3003还有3004,那三个房间的客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也就是,也就是能引起你注意的地方?想想看。”

这话刚一出口,那小姑娘竟刷地红了脸。吭哧了一阵子,她说:“那女的一回来就钻进了那男人的房间。”

“一回来?”大春儿敏锐地捉住了一个情况,“她出去过?”

“那个大头头先出去,那个女的后出去,回来就进了那男人的房间。”

又冒出一个情况:那个大头头也出去了,而且在先。

“告诉我小姐,那个大头头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头头没回来。”

“他们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9点多,我换班上岗不一会儿。”小姐记得很清楚。

大春儿沉吟了一声,仿佛看见了很清晰的一条线索:昨晚9点多,3003的那位大头头(也就是华龙集团董事长楚怀璧)出门而去。随后不久,3004的那个女的(华龙集团外联部长方小苏)也出门而去。后来那个女的回来了,却没回自己的3004,而是钻进了3002那男人的房间。再后来,晚11点半左右,那个大头头回来了,却没上楼,而是开了自己的奔驰轿车走了,说是“去接人”。那奔驰车出城往通向下角镇的公路开下去,估计那时是夜晚12点上下。由于那个时间段,城外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尚多,奔驰很可能没有注意到后边有一辆普桑或者捷达(待查)跟踪。在出城六公里处,奔驰车岔人路边一松树林的边缘停下,而跟踪者的车则停在句松树林不远的路边。这车上那“影子似的家伙”下了车,摸近了奔驰车……

接下来这个时间段是个线索的空白,“影子”没有使用惯常的杀人方式,双方在此逗留了多久也只能推测。再后,奔驰重新上路往下角镇方向开去,松树林里遗留下车辙、脚印和一支静脉注射的针管。大约午夜两点半左右,奔驰车歪进距兴城17公里处的收割后的稻田里。初步判断为缓性发作的药物起作用了。那个影子跟至,在死者轿车附近徘徊后驾车离去。凌晨5时许,两个运煤的卡车司机发现了情况并报案。

脉络清楚,重要疑点有四:

1、华龙集团董事长楚怀璧9点多出去了,去了何处?

2、华龙集团董事长楚怀璧夜11点半开车上路,说是去接人,接谁?

3、华龙集团外联部长方小苏曾跟出去过,后归来。出去何为?

4、那个影子似的家伙是什么人,在松树林干了些什么?

大春儿要过电话给门卫拨过去,问:“你能不能说说人员进出的情况?”

那门卫倒也痛快:“人员谁记得住,现在人不是讲究夜生活么。我们只记车。”

搁下电话,大春儿对侠客说:“我们还得见见那个方部长。她隐瞒了一个行动事实!”

侠客抬抬手:“走吧,上楼!”

刚一开口方小苏就认了。

“对,我是出去过。但是信不信由你,”她毫不畏怯地盯着大春儿,“我出去并不是为了跟踪董事长,我那时甚至没注意到他也出去了。信不信由你。”

“不要反复说这句话。”大春儿挺反感的。

方小苏事实上也已经反感眼前这个女警察了,从表情上完全看得出来。

“请说说你出去的目的。”侠客很和气地问道,他根据那安徽女孩子的叙述,觉得最正常的情况应该是她和那个司机一起出去才合理。

也就是说,她出去并不想让尚可雄知道。

“没什么目的,只能说是一种感觉。”方小苏眼睛亮了一下,“我觉得进了兴城以后,总有一个挺熟悉的感觉。就在我们周围。”

“具体说呢……”

“人。”方小苏莫名其妙地站了起来,挺激动的样子,“信不信由你们……反正我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

大春儿也站了起来,因为她也激动了:“看看,看看,多重要的情况。我们不来你是不是永远不会说,告诉你小姐,这是人命案子!”

方小苏坐下了,大春儿也坐下了。尚可雄却又站了起来:“小苏,我想起来了,你昨天晚上一进门就说……”

他突然发觉自己失口,青色的脸竟突地红了。大春儿摆摆手:“好了,也用不着不好意思了,昨天晚上你们俩的事我们已经掌握了。不谈那个,说说情况吧。”

方小苏舒出一口长气,表情变得哀哀的,女人的味道出来了:“我觉得我没毛病,感觉也非常明显。是人,是有人跟踪我们!”

“从省城跟踪至此?”大春儿追问。

方小苏摇摇头:“这我不敢说,感觉是进了兴城以后才有的,说不清是什么熟悉的东西在我眼前闪现过,这个印象马上就有了。我不知道我表达清楚了没有?”

两个警察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人是有这种情况的。

“再想想,是人,还是物?”侠客比划着,寻找恰当的词汇,“比如说,车。”

方小苏想着,最后摇摇头:“说不准,也可能是我这人太敏感了,也许是你刚才说的所谓的‘物’。其实现在的物到处都有,比如满大街的名牌广告。走到那儿都差不多。所以,我觉得不是物,确实是人!”

看来这些话方小苏并没有跟尚可雄深谈过,所以在对话的过程中尚可雄的眼睛老是盯着方小苏看,挺惊诧的样子。

让方小苏具体说说则失败了,方小苏说不出任何具体的东西,她一口强调那是感觉。

大春儿琢磨着,人,一个人进入了方小苏的视野,这才刺激出某种感觉。一般来说是这样。方小苏刚才提到了满大街的名牌广告,而事实上,名牌广告泛滥只会令人感觉麻木甚至迟钝。此处刺激方小苏产生强烈感觉的东西,恰恰如她所说,不是司空见惯的东西。

是的,方小苏使用的那两个字非常准确——熟悉。

她“熟悉”的事物刺激了她,产生了感觉!

“是你的熟人么?”大春儿问。

“对不起,翻来复去的说,还是那句话,

我说不准。咳,就这些,信不信由……”

大春儿苦笑:“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出去呢?既然不是跟踪你们董事长……你出去干什么?”

方小苏道:“是这样,晚饭以后董事长回房去了,我觉得挺无聊的,在房间里想了半天那个感觉,想不出所以然,于是便鬼使神差的出来了。硬要说的话,可能就是为了上街找找那熟悉的东西。当时我百分之百不知道董事长也出去了。信不信由你们!”

侠客道:“你为什么不约尚可雄一齐上街。”

“不为什么,因为他是董事长的专职司机,董事长随时用车他都得在,所以我就自己出去了。况且我本身也没有太明确的目的。”

大春儿想:这倒可以证明她所说的“不知道董事长已经出去了”这话是真的。因为她担心“董事长随时用车”而不好约情人出去。

“请继续。”

“出去了就到处转呗,毫无目的。但是请相信我,绝对不存在跟踪董事长这回事——我没有理由跟踪董事长嘛!”

听方小苏说到这儿,尚可雄却有些急切了:“但是你们都出去了,你就没看见董事长么?这城市并不大。”

方小苏急了:“没看见我干吗要说看见了,本来就没看见嘛!尚可雄,你想让我说什么。”

大春儿望着二人纠缠,感觉着其中的细微之处。看得出,尚可雄是真急,但方小苏却……不好说。

哦,情况有变!

就见方小苏突然嘎然停住,抬起了一只手:“等一等,别说话!啊,可能我真的见过董事长一眼。噢!真的真的!真的见过!”

她的目光倏地转向大春儿。

大春儿的心跳加快了,但脸上丝毫不露。望着对方那张生动的面孔,她悄悄自问:这是不是在作戏。

随即自答:不像。

方小苏的表情确实很真实,做是做不出来的。很显然,这反复的询问和回忆,确实触发了她记忆中并某个不曾太留意的“点”。

那个点就是他们的董事长楚怀璧。

“请坐下,慢慢说。”大春儿示意。

方小苏坐下又站了起来,挺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走着走着又快步奔到窗前往外看,手指不停地叩击着自己的脑袋,突然转过头:“对对,是他!绝对是他!当时我没在意,走到了什么地方呢……反正看见了,董事长的脸,他好像躲避什么似的,一闪就不见了。那是个巷口,好象有个邮筒……唉,真记不清了。”

大春儿马上起身,果断地摆了一下手:“走,我带你游全城。下去把车开过来。”

侠客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了。

不一会儿,警车缓缓上路。由于开得太慢,引来路人的不少目光。在人们的印象里,警车总是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的,绝非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个不认识路的人在东张西望。

事实上确实在东张西望,方小苏的脸贴在车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路边的一切景物。的确是头一次来,她什么都说不清楚,一次次喊停车,又一次次说“不是”,走了大半个城,走得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跑出这么远。然后往回开,又岔上几个岔路,直找到她叫了一声:“你们看,就是那个邮筒!”

白果巷,很普通的一个巷口。确实立着个邮筒。

四个人默默地隔着玻璃望着,又纷纷下车,望着。后来方小苏向那个巷口走过去,指着距邮筒几米远的地方说:“我印象里,当时董事长就站在这儿。而邮筒过去一些不是有个杂货店么,那时还没有关门,杂货店的灯光正好打在董事长的脸上。我想我不会认错人的。”

“你当时在哪个位置?”大春儿看着四周。

方小苏奔到街对面的一个角度道:“我在这儿。”

大春儿指指头顶上方的街灯:“那么,你当时的脸也一定在灯光下很清楚。”

方小苏一下子怔住了:“什么意思,是不是说,当时董事长也看见了我?”

警察没吭声,尚可雄却先吭声了:“很有可能,小苏。”

“这解释不通呀!”方小苏叫起来,“我有什么可怕的,也值得他躲躲藏藏?”

尚可雄半张着嘴望着天空,显然有了什么想法不好说。

还好,这人显然是个心里放不下事儿的人,开口了:“恐怕他提防着所有人也说不定呢。我觉得董事长近来心神不宁的,都是由那园中园杀死一个人开始。我是司机,比较肯定这一点。”

“风马牛不相及,你胡扯什么呀!”方小苏道。一歪头,她碰上了大春儿深邃的目光,突然感到了一股寒意。

大春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几秒钟,然后移开,看着远处的房檐。侠客拉开了警车的门,大春儿一埋头上去了。余下的人依次上车,气氛再一次变得凝重了。

无声。

“详细说说那件事。”大春儿的声音颇威严,“什么地方杀死一个人?”

“园中园。”尚可雄紧张得要命。

“详细说,我必须知道那件事的全部。”大春儿瞟了方小苏一眼。

尚可雄看了方小苏一眼,又看了一眼,随即就把园中园是个什么“园”,和华龙集团是什么关系,那天董事长楚怀璧为何去了那里,最后如何撞上了一起倒霉的杀人事件,一一说了。

“就是这样,当时我就发现董事长的脸色不对。公安局的人到了以后他更不对了。一直到出发来兴城,情绪始终没缓过来。”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

“也就是说,你们董事长一路情绪低落并非仅仅是因为他哥哥得病的事?”

“嗯,是的。”尚可雄点点头。

“既然如此,咱们开始交谈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提此事?”大春儿歪头看着二人。

那二人互相看看,异口同声道:“因为园中园发现死人那件事本来就和董事长没有关系呀!”

静默了一会儿,大春问:“谁处理的?我指的是公安局来的是谁?”

“姓欧,那头儿姓欧。别的我们就不清楚了。”

“姓欧的长什么样儿?”

“四十多,尖嘴猴腮,很像一个演小品的……”

大春儿一抬手:“好了,别说了。侠客,你带他们去白果巷看看,他们董事长昨天晚上从那儿溜走的。”

侠客会意,领着两个莫名其妙的人下了车。

大春儿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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