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听罢无话可说,只能对着墙壁抹眼泪。他告诉李铁二人,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起了,大同小异。这一年的年头上就有一次,所不同的是,那一次串项链的丝线不结实,一下子就揪断了,珍珠洒了一地。

叶晓霜道:“等等,难道他专门抢珍珠项链么?”

黎云道:“倒也不是抢,揪断了他就把珍珠扔了,他并不是想要人家的东西。”

“也就是说,他的确是针对珍珠项链去的?”李铁追问。

黎云哦了一声,突然发现似的用力点头:“对,确实!”

说话间大公子被弄了出来,医生提出要给他打一针睡觉。李铁提出想和高源交流一下,院方商量了一下让步了。高源被带到一间专供家人使用的房间,一进屋他就躲在一角蹲了下来。李铁觉得那姿势很别扭,派出所抓了人犯都是那样。叶晓霜想把高源安排在椅子上坐,黎云说算了,他出毛病以后就变成了这样,走到哪儿都一样。

李铁默默地看着高源,见他下巴上的胡茬子已经该刮了,至少看上去这次比上次显老。黎云说:“没关系,我抽时间来给他刮。”

叶晓霜继续着方才的话题,问:“黎云,他为什么总抢人家的珍珠项链?别的项链抢不抢?”

黎云说:“你们不说我还真没有细捉摸过,是的,他每一次犯毛病揪的都是珍珠项链——告诉我,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李铁点点头问:“他在秋山别墅受刺激那次,是不是有谁带着珍珠项链?你回忆一下。”

黎云正要说话,高源突然摔手跺脚地叫唤起来。黎云忙上前拍头摸脸地哄他,并回头说:“你看李铁,‘那个’项链不能说,你们真厉害?确实不能说那个项链。”

李铁和叶晓霜交换了一个眼色,叶晓霜走过去看着高源,突然小声道:“珍珠项链…………”

仿佛通了电似地,高源马上哇哇地叫唤起来,要失控的样子。

叶晓霜退到李铁旁边,低声说:“的确是。等等,我再来试试。”她再次蹲到高源旁边,用同样的声音小声道,“玛瑙项链,钻石项链…………”

高源没反应。

也就是说,他对珍珠项链有某种条件反射。李铁过来又试了一遍,彻底确认了这一点。

黎云忽然捂着脸哭了,说:“看看,你们随便一接触就发现了问题,要是早发现问题说不定能治愈呢。”

李铁朝她摆摆手,让她不要激动。他学着黎云的样子摸摸高源的脸,高源理也不理只知道抠自己的鞋帮。黎云从挎包里拿出个火腿面包给了高源。他们退出门来。

黎云问:“告诉我,这能说明什么问题么?”

李铁没吭气,叶晓霜说:“很显然,他精神受刺激很可能和珍珠项链有关系,非常可能!”

李铁道:“嗯,是的。这一点基本可以肯定。准确地说,他更敏感的是‘珍珠’二字,对‘项链’还不是很敏感。黎云,你好好回忆一下,他生活中有没有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和珍珠发生过…………”

黎云抬起一只手表示明白,然后便开始在走廊里慢慢走动。最后她站住说:“没有,至少我的记忆里没有。会不会是小时候有过什么事情?”

“嗯,不排除。”李铁点头道,“请问她母亲还活着么?”

“她母亲已经不在了,五年前走的。”黎云看着李铁的脸,低声问,“你好像在回避他父亲?”

李铁点点头:“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明说吧,从你叙述的高源出问题的那个过程,我相信他一定在他父亲的门外听到了什么。”

叶晓霜补充问:“你真的一点都回忆不出来了么,上次我们问你,还有谁在他父亲的房间里?”

黎云道:“这一点我反复回忆了,的确想不起来。你们是不是说,他受刺激的根子在于那门外…………”

李铁道:“那仅仅是我们根据已有事实的推理分析,你觉得它在逻辑上站得住脚么?”

黎云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嗯,是的。”

这时听见房间里有动静,黎云开门看看,对李铁二人说:“他在撒尿,你们别进来了。”几分钟后,她回到走廊上,问,“你们还要和他接触么?”

李铁说:“请允许我再试一试。”

他进了屋,随即屋里传来高源的嚎叫声。李铁退出大半个身子,把门微微弄开一条缝,高源的嚎叫声顿时提高了八度。李铁拉上门回头道:“行了,不必再试了。”

在回城的一路上,三个人默默无话,似乎被一种很奇特的感觉所笼罩着。直到分手李铁才开口道:“黎云,我想对于今天的情况你心里会有一些想法的。想起了什么的话,请及时告诉我们。”

“只能告诉你们——对么?”黎云的眼睛里很有内容地看看李铁,下车走了。

李铁和叶晓霜看着那女人走远的背影,双双沉默。后来李铁说:“晓霜,咱们俩找个地方吃晚饭好么?”

“算了吧。”晓霜的口气不像前些日子那么硬了,“省几个钱吧,咱们买只烧鸡去看看队长,顺便把今天的情况汇报一下,我觉得这些情况应该让他及时知道。”

“成,听你的。”李铁掉转了车头。

这顿晚餐几乎变成了节日,老海被年轻人弄回来的情况搞激动了,闹着要喝酒,小保姆去街上拎回四瓶啤酒他还嫌少。席间他反复让李铁和叶晓霜述说大公子高源那奇特的情绪反应,随即问钱老师:“咱们家有没有珍珠项链。”

结果找出一串假的。老海开亮了所有的灯,仔细地审视那串假项链。最后叶晓霜强调那没有什么意义,他方才罢手。

叶晓霜说:“即便有一串真的也未必有实际用处,老队长,你不要忘了那个特定的时间和地点,那才是要害。”

老海说他没忘,他认为这个意外的发现是十年前根本没有谁注意到的,否则的话恐怕那案子早就破了。李铁惊问:“它真有那么重要么?”

老海用力点头说:“绝对,感觉告诉我!喂,你们俩想没想过搞一搞实地测试?”

“去秋山别墅?”

“对,行不行?”老海点上烟猛抽,拐杖在地板上敲得咚咚直响,“趁着秋山别墅原状还在。”

李铁想过这个,但没有深想。他相信高源真的搞去试验,顶多还是发一通疯,不一定能摸到更有用的东西。他举了去年办的一个案子为例,老海的兴奋度被压下来一些。

“老队长,我觉得把人弄出来试验是可以搞得,但是需要有的放矢的搞,有目的的搞。”

老海接受他这个说法,随即提到了另一个问题。他强调黎云有几分可信度,因为她的身份不一样,矛头暗含着对准了他的公公。李铁指出:这一点无论如何是无法回避的,黎云那次带他们去秋山别墅本身就决定了这一点,十年了…………

老海摆摆手:“行了,别说了。的确像你说的,十年了,那张网已经朽了、松动了。说的不错。可是李铁,今天获得的情况是到目前为止指向最为明确的一次,你们认为这其中有些什么可能呢?别怕,咱们关着门说话。”

李铁在路上就想过这个了,他看看大伙,意思是我真说了。大家都望着他,于是他说:“最简单的逻辑应该是这样,儿子的设计图纸出了问题,导致了文化馆大厅倒塌事件的发生。这一点,老子心知肚明。假如儿子不疯,老子会不会设法掩盖这个事实呢?我认为他会,因为从三份图纸先后消失的顺序分析,大公子高源应该排在最后一个,那么,我们完全可以设想,那位老子面对着儿子的发疯所表现出来的态度等于是画句号的态度。我的意思是,他清楚那件事已经被捂住了——没事儿了。至于高源为什么会发疯?他的发疯在多大程度上与那位老子有关系?从黎云十年来态度上的变化我们多少也能感受到一些。其实要说试验,我倒很想试验一下这对父子之间目前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老海面色如铁,道:“小子,你真敢说。你还敢更大胆一些么?”

老海的话一下子使李铁想到了沈方,但是它只能在肚子里哆嗦一下,绝不敢说出口来。他说:“老队长你说了,这是咱们关起门来说话,不然我也没有那么大胆量。”

老海问他还有多大胆量,李铁说就到这儿了,如果这一头走通了,十年大案的侦破,指日可待。老海让大家喝酒,他自己则拄着个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说:“这话说到此处打住,谁也不许再提了,案子咱们一如既往的搞,搞到哪一步该怎么走,到时候看情况。李铁、晓霜,心里的事情不一定挂在脸上。我也感觉到了,这个案子的确是活动了。”

是的,案子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确是“活动了”。活动了就是成功,火候到了,只需伸手一推,十年营造的大厦就会变成一堆废墟。老海嘱咐他们一要嘴紧,二要浓缩目标。他解释说,所谓‘浓缩目标’就是将所有侦察线索进行适当疏理,找到最关键的核心问题予以重点突破,他问两个年轻人什么是目前最核心的问题。李铁和叶晓霜同时认定——证据!

老海说:“对!”

告辞出来的时候老海问到了林涛那边的情况,李铁说他把鲁姗姗的义务外勤给撤了。老海认为不应该撤,林涛在十年大案中的位置很有意思,他反而觉得应该加派外勤。李铁没说什么,心想,再把姗姗利用起来就行了。

和晓霜分手后他立刻找郭东浩。郭东浩说:“你来吧,我也正有情况要和你商量呢,到小煤厂我妹夫那儿来,我等着你。”

李铁把车停在局里,打了出租去见郭东浩。天已经越发冷了,小煤厂一带落叶飘零。李铁踩着碎叶来到了那个院门前,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郭东浩。郭东浩搓着手说:“快进来吧,外边真冷。”

他生了一个火盆,把个北房弄得很舒服。两个人抽上烟,郭东浩告诉李铁,徐继国有目标了。李铁做梦也想不到,一个杀人犯竟然躲到商河劳改农场去了,当管理员。郭东浩指出,这无疑是沈方设计的计谋,正所谓把一滴水隐藏在大海里,高明。至于打通各个关节的钱估计是林涛出的。

李铁道:“这又是你的分析?”

郭东浩说:“这回不一样,关系是我分析出来的,但是目标已经存在并且锁定了,只要动手抓了徐继国,相关的事情很快就清楚了。我们先放一放他,让沈方再舒服几天。目前的重中之重就是寻找十年大案的实证。我们把握的所有关系哪怕都是实的,没有证据还是空话一句。”

李铁说:“吃晚饭的时候我们队长刚刚说过同样的话。”

他把清精神病院的情况说了说,后边又补充了老海的一些意思,郭东浩听得很认真,看得出也很激动。听完,他站起来靠在门上,不太亮的灯光映捉他那张瘦脸,感觉上更瘦了。他说:“是不是可以这么说,比沈方更大的人物出现了?”

李铁想了想,也站起来:“我觉得可以这么认为。如果加上你刚才说的林涛,这张网是不是快成型了?”

郭东浩说:“高天一当年是市里的头,沈方正好归他管。伙计,意思有了,真有了!”

“是的,意思有了。但感觉上还是罩着一层雾,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目前的情况是这样,通过这些日子的摸索和侦察,人物理出来几个,证据还是找不到。郭处,要不要把徐继国先抓了再说?”

郭东浩不主张这样,他觉得现在的“人物”全都在位置上,徐继国自觉腰杆子壮,即便抓了也不会轻易吐口。时间一长搞不好又会弄僵住。现在他有了合理的身份,全且“放养”在商河劳改农场。待大头拿下,徐继国不攻自破。说到底徐继国仅仅是个证人。

李铁想到了一个问题,说:“徐继国有没有可能和十年大案有挂落?如果是的话就太好了!”

“我觉得恰恰不会。就象四指肖国元,他们只可能是阶段性人物。别忘了我们的对手是谁!另外有一点我和杜长海的看法差不多,是不是可以把高源弄倒秋山别墅去试验一下。”

李铁坚持不搞:“我必须把动静压到最低点,真的。动静搞大了我怕驾驭不住。”

郭东浩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子笑了:“你心里其实挺紧张的对吧,我看得出来。不不不,别误会,其实我和你一样紧张!”

李铁临走时说:“向邹局长汇报的事情你一个人去吧,我就不去了。”

公安局接到匿名信是常有的事儿,但这封匿名信不是写给公安局的,它的收信人是“刑警队杜队长”。正好老海这天上班,从新来的一堆报纸里发现了这封信。信上没写落款,老海对着窗户看了看,就把信撕开了。结果里边也没有落款。

信的内容很简单,是这么写的——

好像你们在找十年前的建筑工人,现提供一人可以找找看,此人叫潘阳,目前好像在四方街西

口开一家摩拖(托)车修理部,他和他爸爸十年前都是招商大楼的建筑工人。特告知。

一个知情者

老海让小土豆看,小土豆又伸着脖子喊李铁。李铁进来的时候大家已经把匿名信传看了一遍。李铁看罢问老海有何感觉。老海说这事情来的有意思,正是我们需要的。上次在盖德帮和林涛那儿碰了软钉子,这事儿便放在一边没有继续,而今得来全不费功夫。李铁问大家谁愿意去见见这个潘阳。

老海说:“还是你亲自去吧,别人手里都有活。你带马三去。”

李铁不由的看了晓霜一眼。

车子开上路的时候,马三说:“伙计,知道队长干吗让你带我去么…………不知道?猪,他可能要找晓霜谈话,估计还是谈你们的事?”

李铁对此一清二楚,便不让马三再说。他估计老海有可能会劝劝晓霜,如果是针对自己,它会把自己留下的。这么说来,可能队长已经对自己彻底失望了。于是他对马三喂了一声:“马三,你怎么看我和叶晓霜的事?”

马三说:“说心里话,我觉得你们俩天生就不是一家子人。你回忆一下,自从有这事儿以来,你们什么时候顺溜过,总他妈磕磕绊绊的。那就只能认命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估计队长也看明白了这一点。不过说到底,你是混蛋!”

李铁说:“这我认,我全认。可是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我这么作也是为了我们俩都好,你说呢?”

马三说:“混蛋自然有混蛋的逻辑。告诉你李铁,晓霜假如是我妹妹,我他妈会狠揍你一顿让你记半辈子,绝不会让你就这么算了。好了,不他妈说这个了,想想就生气。”

车子拐上了四方街。和老海相比,李铁并没有把寻找当年知情人的事情放在太重要的位置,要不是邹局长强调这一点,他甚至觉得这是可有可无的一件事。倒是这封匿名信使他感兴趣,他猜不出这是什么人写的。要说动静,刑警队的人都知道,有可能传到了什么人的耳朵里。至于外边的人,只找过盖德帮和林涛,还有什么人听到了,不得而知。信写得如此简洁,显然是听到了风声想帮刑警队一把。

车子经过四方街西口,果然看见一家摩托车修理铺。马三把车子停在路边,掏出录音机看了看电池。然后随李铁下了车。修车铺前边停了几辆摩托,有两个小伙子正在给车子下轮胎,没了轮胎的车子像鱼骨头架子似地翘翘着。李铁估计了一下那两个伙计的岁数,觉得潘阳不应该是他们。十年前就在建筑队干,现在至少是三十岁以上的人了。正这么想着,铺子里出来个大块头儿,胡子拉碴的一张脸,嘴上叼着烟,两只油乎乎的手拎着个挺沉的东西。李铁觉得是他。

上前一问,果然是他。

潘阳叼着烟却不影响说话,他问你们是警察吧,你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们可都是老实巴交的良民。李铁说:“我们想和你谈点东西,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

潘阳用油纱擦了擦手,端起他的大茶缸子朝铺子里甩甩脑袋:“不嫌脏就进来吧。留神衣裳。”

二人跟着他进了铺子,又穿过铺子进了里边的一个很小的小院。潘阳用脚尖拨拉过来两个小凳子让他们坐,而他则直接坐在了一只破轮胎上。他说:“有什么话你们说吧。是不是我的执照过期的问题?”

李铁说:“那事儿我们不管,我们是市局刑警队的,有点历史上的事情想找你聊聊。潘阳,听说你当年参加了招商大楼的建设,是么?”

潘阳很注意地看了他们一眼:“是,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你们怎么想起问这个?”

李铁告诉他,我们并不是了解那个。他说:“潘阳,我们开门见山吧,十年前那起大厅倒塌事件你应该知道吧,我们是为那事儿来的。文化馆大厅的建设你参加了么?”

潘阳直起了身子,双手抱着他的大茶缸子。看得出,他的注意力被吊了起来,两只眼睛似笑非笑地眯成了一条缝:“二位,什么意思,十年前的事儿了,你们怎么突然想起一出是一出。那事都他妈忘到爪哇国去了。”

李铁扬起脸看了看冬天的太阳,心跳突然加快了。他猛然发现,在过去的调查中一定对基层人员过问的很少,肯定。邹局长在十年后的今天填补了一块空白。从潘阳的表情及其口吻不难感觉出,人们并没有忘记那起惨案,人们记得很牢很牢。

他收回目光,道:“潘先生,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没忘,你没忘,我们也没忘。正因为没忘,我们才来找你。你看看这封信,”他把那封匿名信掏出来递给潘阳,“你看看,还有许多人没忘。”

潘阳抹抹手,抽出信来迅速看完:“狗日的不敢落名。怕个卵子哟,未必谁能把你咬死!”他把信递还给李铁,笑笑,“这家伙让你来找我,怕是没安好心?你们想知道什么?”

李铁说:“各个方面的情况我们都有兴趣。”

“你有兴趣是你的事儿,我没兴趣。十年了,真他娘的忘光个球的了。真的。”潘阳说着站了起来,进铺子去续茶水,而后朝外边大骂起来,骂那两个伙计偷懒。

李铁和马三互相看看,心里都有了底。

潘阳再出来的时候脸上表现得很不耐烦了:“二位请便吧,我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们真想摸情况的话,当年的人有的是,他们可能比我知道的多多了,真的!”

李铁朝马三甩甩脑袋:“那我们走吧,十年谜案别指望一下子破掉。走吧。”他写了个纸条放在台子上,“潘阳,这是我的手机,你如果想起了什么的话,随时可以和我联系。再说,即使你不知道什么,你的老父亲说不定知道呢?马三,我们走。”

路上,他告诉马三:“这个潘阳肯定会来电话的,我有预感。”

果然,当天下午五点多一点儿的时候,潘阳的电话来了,说你能来么,我爸想见你们。李铁说当然可以,我们现在就去。潘阳说你们先来修车铺,把我拉上,我带你去见我爸。李铁和马三立刻上路。

叶晓霜从楼上深处脑袋喊:“李铁,今天多晚了你也给我个电话,我有事找你!”

马三悄悄对李铁说:“听见没有,最后的时刻到了。”

李铁问:“马三,你觉不觉得她的口吻好多了。”

“看来队长的功夫没白费。”马三把车开出了公安局大门,“唉,可怜一个痴情女子呀!”

车子开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赶到了潘阳的铺子。潘阳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他吩咐两个伙计把门关好,然后便上了他们的警车,说:“走吧,三回头。”

三回头是一个地名,马三打着方向盘掉了个头。李铁给了潘阳一包好烟。潘阳也不客气,撕开就抽。

李铁问道:“怎么,想明白了?”

潘阳听了这话朝窗外吐了泡口水:“谈不上想明白不想明白,随便聊聊呗。我知道你们也没有什么实际目的,不就是想从我们老百姓嘴里掏话么?从来如此。”

李铁说:“照你的说法,以前应该有人找过你们。”

“少来这个,谁也没找过我们。我们也不希望谁来找,这次你们也别寄什么希望,我爸那人你们不了解,风一阵雨一阵的,没准儿看见你们以后又不想说了,没准儿。”

进入下班的高峰,一路的堵车。马三找小巷串行,边开边骂。潘阳干脆靠在车后头打起了瞌睡。李铁从后视镜中看着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一路地捉摸的这个人的情绪。能听出来,他是知道一些东西的,但是碍于某种不言自明的原因,他们隐忍不发,沉默着。现在他们处于一种希望与警惕共存的心理状态。李铁被自己的分析搞得有些激动。正想着,潘阳咕咕哝哝说:“到了,把车停在前头吧。有一段路什么车也开不进去。”

原来是一段鸡肠子似的夹在临建房之间的小巷,穿过小巷一眼就看见一个面包车的空壳子横在前头,不少人围在车壳子附近在分大葱,潘阳喊了一声“爸”,人堆里直起一个方头大脸的老人,看见儿子后头跟来两个人,会意地给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请客人进屋。潘阳领着李铁二人进了院子。想不到竟是一个很幽静很有品位的院落。

潘阳扶着一个巨大的金鱼缸说:“怎么样,还行吧。比住大楼的人滋润多了。”他顺手捞起一条大金鱼扔得老高,金鱼掉进水里,白肚皮一翻,游走了。潘阳说,“我有一个朋友,老子是副军级干部,来看过我们这个小院,眼红得要死。走,进屋坐。”

三个人进了西屋,显然那里是客厅。不一会老头子也来了,李铁马三赶紧站起来叫潘师傅。老头让潘阳去沏茶,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说:“你们怎么想起了解十年前的事情来了,一百年的皇历了,我还以为那事没人理了呢?”

李铁没想到老人一点罗嗦话也没有,赶忙接茬道:“噢,是这样,凡是没有结案的案子,随时有线索随时可以拿出来搞。那个案子有一些松动。”

老人哦了一声,从表情上看不出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拿出烟自顾抽,没有接着问。后来他站起来开门喊:“茶,怎么搞的?”再扭回头时他问李铁,“要了解应该找有权有势的呀,找我们大头老百姓管个球用——我话糙。”

马三赶紧道:“没事儿,都是糙人。”

老头嘿嘿一笑:“另外,你们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谁引的路子?”

李铁告诉老头谁也没引见,说有人写了一封没署名的信。还好,老头没死追这个问题。他告诉李铁,他和他儿子盖完招商大楼就离开建筑业了。此后搞过灯箱广告、修过摩托,过去的老事儿基本上忘光了。听得出,他一开口就把门关得很严,没有要说的意思。李铁估计老头子想摸摸底,他对老头说,案子有了些进展,过去的档案材料都拿了出来,有一些当事人也见了。老头问见了些什么人?李铁心想:他确实很关心的。

他说:“见过南山集团的老总,林涛,还见过一个叫李东山的人。设计院的人也见了一两个。”

“噢,李东山那龟孙子我认识,人还可以。”老人起身开门,潘阳端着个茶盘子进来了。他问他儿子,“南山集团的李东山不是找你修过车么?”

潘阳点头。李铁为了把握谈话的主动,提高声音道:“案子过去十年了,我们找过去的老人不是很容易,既然二位在南山集团的干过,总归也算个见证人或者当事人,能谈谈当年的情况么?”

老头子分明早有打算,摆手笑道:“不好说,也不敢乱说,七条人命的大案子,愣是给捂住了。你们两位掂量掂量,这是咱们大头老百姓能说清楚的么——不敢妄谈。”

“咱们随便聊聊,不设什么条条框框,也不作笔录。”

潘阳道:“我爸就这个脾气,你说下大天来也没用。再说了,他兜里的录音机一直转着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朝马三抬抬下巴。

李铁让马三把录音机拿出来,当场下掉了电池。老头子笑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走动着。潘阳起身道:“爸,留他们喝两盅?我去叫俩菜。”

“不留。”老头子摆摆手,然后扭头对李铁,“你们也不容易,有这个时间干点儿别的可能更有用,你们在这儿憋我,没意思。那案子过去十年了,搞不出什么球名堂了。何苦呢你们?”

李铁说:“大爷,我们是吃这碗饭的。别说案子过去十年了,那案子就算过去五十年、一百年,只要它还活着,我们就有责任管,有责任把它调查清楚?”

“问题是你有本事调查清楚么?想当年上上下下两个调查团,还不是卷铺盖走人了,你们比我们清楚!”

李铁估计今天怕是没戏了,但心里毕竟有了些数。感觉告诉他这老头一定知道一些东西——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反而会喋喋不休。

又坚持了几个来回,老头子就是不松口,他们只得起身告辞。那父子俩把他们送出小巷,临上车时李铁提到了一个名字——路昌惠。

“这人当年出事不久就不见了,十年后他回来了。结果莫名其妙地被人弄死在去北山的海边上…………”

车开走了,李铁让马三注意后视镜中那两父子,只见他们站在路边上,呆若木鸡。

晚饭以后,李铁如约给叶晓霜打了电话。叶晓霜问李铁经常和鲁姗姗在哪儿约会?李铁告诉他老水手咖啡屋。晓霜说:“咱们也在那儿见面吧。”说完就把电话压了。

李铁估计今晚上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说实话,他觉得自己在感情问题上很是被动,马三骂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他很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伤精费神,马三说的对,自己是个混蛋!

在老水手门外两个人见了面,晓霜往里边看了看便不愿意进去了。李铁提出在马路上走走。两个人便沿着往南那条人不多的路边遛跶。晓霜让李铁别紧张,她说她是来向李铁赔不是的,称自己这些年来自作多情,请李铁原谅。这话一出口,

李铁马上不知所措了。他让晓霜不要这么说,主要的责任在他。

晓霜说:“你用不着安慰我,我下定决心和你谈谈,就是想彻底把咱们的关系弄个清楚。真的,你没有什么错,我也没有什么错。错就错在老天爷让我见到了你。李铁,我想调个部门,免得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李铁噎的说不出话来,他摸出烟来点上一支抽着,小声道:“我搞不懂,晓霜,非这样不可么?你是一个好刑警。”

晓霜说:“你不了解我这个人,我可能是所谓的一根筋,一旦陷入什么情绪,解脱出来是很费劲的。比如对你的感情,我明明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可就是转不过弯子来。我和老队长说了,老队长也很伤脑筋。”

“老队长肯定不愿意你走。”李铁道,“晓霜,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咱们还可以作好朋友。”

晓霜笑了:“这都是场面上说的话,做起来很难的。好了,咱们言归正传吧。李铁,我想和你说说那封匿名信的事,这是我找你的主要目的。你想过没有,写那封匿名信的人可能是谁?”

“晓霜。”李铁觉得叶晓霜的话题转得也太快了,他的心情还搅和在感情的漩涡里呢,“咱们往回走吧。慢慢说。”

叶晓霜认为那个写匿名信的人很有可能是知道一些事情的,不但知道一些事情,而且还在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李铁道:“这个我想过了,我怀疑这个人咱们见过呢。你还记的南山集团的那个李东山么?”

“他?”

“我怀疑是他。潘阳和他认识,甚至还有些来往。今天我们和潘阳父子俩谈话中知道的。是他或者不是他,都说明了一个问题,十年大案的侦破已经引起了外围人士的注意。我觉得很像一张蜘蛛网,上边有不少蜘蛛。路昌惠出现之前这些蜘蛛是睡着的,现在它们先先后后醒了。睁开了眼皮。”

晓霜缩缩脖子:“别说了,我直起鸡皮疙瘩。意思我明白,你能肯定是李东山么?”

“肯定当然不能,但是落实起来很容易。晓霜,你什么时候找个理由去趟南山集团,弄到李东山的笔记应该是不难的。”

“行,这事好办。”晓霜答应得很痛快,她指指李铁的口袋,“有电话…………”

电话是鲁姗姗来的,李铁一下子尴尬了,他小声说自己正在有事情,随即关了手机。叶晓霜的眼睛闪动着:“干吗那么厉害,有话好好说么。是她么?”

李铁点点头。这时手机又响了,还是鲁姗姗。

“李铁,你在哪里,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须见到你。告诉我你在哪里?”声音听上去很急。

李铁为难了:“姗姗,我和我的朋友在一起,有话咱们另外找时间说好不好,我现在有事!”

“是那个女警察么,没关系,她在场也没关系。我现在在路上,你们在哪儿?”

“噢,我们…………姗姗,我们另外找时间好不好?”

“不,我必须马上见到你,马上!”

李铁迟疑地看了看叶晓霜:“我…………我们在老水手,在门外。”

“好,我就到!”鲁姗姗关了手机。

叶晓霜说:“我回避吧。”

李铁杆忙摆手:“不不,凭感觉我猜想她真的有什么事。一起见见吧,没关系。”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不久就看见了鲁姗姗的车子。她把车停在泊车位,推开车门焦急地张望,李铁嗨了一声。三个人在车子边上碰了头,姗姗朝晓霜说了句你好,然后便迫不及待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想打搅你么,这事情实在是很可怕…………”

李铁让他别急,最好坐在车里说。三个人于是钻进车里。鲁姗姗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后排的李铁和叶晓霜,喘着气道:“快看看,你们认识这个女人么?”她顺手弄亮了车内的灯光。

李铁看了一眼就把照片塞给晓霜:“姗姗,出什么事了,这照片是什么意思?”

鲁姗姗趴在座椅背上,抹抹腮边的汗,道:“你们认识这个女人么?”

李铁摇头道:“不认识,她是谁?”

鲁姗姗道:“我也不认识,真的。我很想知道她是谁?”

叶晓霜说:“等等,我觉得有些眼熟,确实有些眼熟。喂,着照片从哪儿来的?”

“这是我大哥保存的。噢,就是林涛。”鲁姗姗焦渴似地咽了可唾沫,“妈呀,吓死我了。我从来没见过我大哥这样!太可怕了!”

“慢慢说,怎么回事?”李铁紧张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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