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东浩看出了这一点,声音提高了一些:“你指责我的第二点是踢断了杜长海的腿。那么你听着,如果我确信杜长海就是那个异类的话,在他还没有向四指下毒手之前踢断他的腿,这难道不是很好的一计么?防患于未然。”

“可是,他…………”

郭东浩快速抬手当住了李铁的话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可是的对腿实际上并没有断’。是的,我早说过我妹妹跟不本可能把他的腿踢断,是不是说过。好了,恰恰因为当时他的腿没有被踢断,恰恰因为他暗中溜来朝病室里砸了那块砖头,我现在已经把他从我的怀疑名单上勾掉了。啊,不要吃惊李铁,你认为我是那个异类,我现在反倒不再认为杜长海是我心里的那个目标了!道理很简单,他那半块砖头并不能致四指于死地,而他却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打那块石头干吗呢?嗯,想一想——他显然在提醒治疗和守护人员的注意,以防真正的异类下手。”

“他…………防你?”

“起先我是这么想的,可是李铁,后来我恍然大悟了。请你回忆一下,实际上那天我并不在现场。李铁,你说杜长海在防谁呢?”

李铁只感到脑袋嗡的一声,全明白了!

“你说,沈副…………”

双手长得如同鸡爪子似的一个老太婆打开了房门,她看了看门外的人,什么话也没说就让开了身子。郭东浩抬抬手让李铁先进去,然后跟了进来。李铁闻见屋子里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像是在煮萝卜。

老太太在灯影底下说话了:“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再也不打搅我了么?是不是还是为了那事儿?”

郭东浩把门关严实,对李铁说:“这是我几天来最重要的一项收获。你路上一言不发,我也不想太刺激你。现在我可以实实在在地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可怕了。大妈,你能不能把那些照片拿给这位同志看看,我们决不带走,只是看看。”

老太太看了郭东浩一眼,进屋去了。郭东浩看着天花板,什么话也不说,李铁的心这时候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沈局——这俩字如千斤之重的两个大铁疙瘩压在他的脑袋上。使他呼吸困难。说实话,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极普通的初冬的晚上,老天爷会如此这般地玩儿了一次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心跳!他彻底懵了。可能由于弯子绕得太大太猛,他的心情亟需一个缓冲和稳定的过程——可直到现在他都不敢摸自己的脉搏。的的确确,对老海的推论,对郭东浩的推论,已经很…………很他妈让人肉颤了,结果最后竟推到了沈局的脑袋上。这…………给谁谁都会头大。

郭东浩说出“沈局”之后便不再作任何解释。他告诉他:“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有些东西你看一看,然后咱们俩再交换意见。”话听上去很平静,但是心里头是不是波涛汹涌已经不言自明了。

车子横穿全城,找到了这里。郭东浩说:“我知道你一直没来得及调查这儿——莫菲家。”

莫菲!

十年前,幽灵般出没在案件中的那个莫菲…………

李铁觉得郭东浩正在用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引领着他绕到了案子的另一面。为此,他对郭东浩的看法已经在不觉中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现在郭东浩的每一句话都会使他格外重视、格外在意。

莫菲——是郭东浩把自己拉回到这个本应该重视却一直忽略的人的面前。这等于在自己面对着一堆零七碎八的拼图一筹莫展之际,巧妙地指点了一小手儿。

正想着,那瘦如干柴的老太太抱着个大抽屉出来了,郭东浩忙上前接住放在桌子上,老太太拍打着前襟说:“都在这儿了,你们先看着,我去看看锅里的萝卜。”

郭东浩告诉李铁,那是莫菲的老母亲:“看不出来吧,已经快八十岁的人了。来,我来找一找,你只需要看就行了。来,坐下。”

两个人拉过凳子坐下。

郭东浩很快就翻出十来张照片,他推开抽屉腾出一块地方,一溜将那些照片排在桌上让李铁看。李铁一一看去,见都是些黑白小照,有一些照片的边上裁着当年特有的那种花边。照片上是两个人,一个是长相酷似老太太的一个年轻人,显然是莫菲。另一个李铁很快便认了出来:沈方——今天的沈副局长。

他把照片理齐攥在手里,问:“郭处,你想告诉我什么,我现在后脊梁已经冒汗了。”

郭东浩浅笑道:“咱俩一样,我第一次证实了这一点时,后脊梁也出了一层冷汗。我问莫菲的母亲这人是谁,老太太告诉我这人是莫菲当年插队时的一个战友。我问老太太这个战友叫什么,老太太告诉我说她叫沈亚军。这些照片拍摄于1970年至1974年,74年以后沈亚军离开了那个村子成了工农兵大学生。这和咱们沈局的经历完全一致。”

“不用说了,郭处。这人就是沈局。我想知道现在的关键是什么,你好像没有解释这个?”李铁的脑门子上亮汪汪地出了一头汗。

郭东浩说:“现在的关键有两条,第一,十年大案期间,沈方来找过老太太,作为一般的探望给了老太太一些钱。同时从老太太这拿走了不少他和莫菲的合影。这些你可以从老太太那儿得到证实。第二,在过去的十年里,我们无数次谈到莫菲。作为正常关系,沈方完全不必回避他认识莫菲。可是他却从未讲过这一点,整整十年,一个字儿也没吐。李铁,你以为这正常么。由此我大胆推论,十年前出现在管小虎死亡现场的那个带有莫菲指纹的小瓶子,很可能是沈方从莫菲家拿走的。多聪明呀,用一个将死之人的指纹来掩盖真实案情。让你查无可查。最后,他们借助上层的力量彻底把案子捂死。你认为我这个推论有毛病么?”

“推论推论。”李铁说不清怎么搞的,突然恼了,“我们能不能离这两个字远一点儿,为什么总是推论呢?”

郭东浩道:“你恼羞成怒了,李铁,看来你已经接受了我的说法。你想一想,小兄弟,十年了,能找到供你推论的东西已经很不错了——现在的关键是,我们的推论毫无毛病,完全站得住脚。因此是值得重视的。你不要做梦马上就能拿到实征,那不现实。”

李铁小声道:“对对,我同意你的说法。我只不过…………只不过还是觉得这事情太突然了。另外,我们队长为什么没发现这个疑点?”

“据我所知,杜长海没来过莫菲家,这里不排除沈方有意阻拦的可能。好了,帮老太太把东西收好。”郭东浩从李铁手里那些照片中挑了一张塞进口袋。

离开老人家,他们在汽车里坐了好久。车灯没开,双方用不着顾虑什么。敞开了分析了一番。李铁问郭东浩:“如果没有今天晚上我对你妹妹的跟踪,也就是说,咱俩不碰头,你能实话告诉我这些东西么,请你正面回答,郭处?”

郭东浩说:“这你不必怀疑,今天不碰头难道咱俩永远不碰头么,我迟早会对你说的,你以为我心里憋着这么多东西好受么?现在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你以为下一步棋怎么走?”

李铁想了想说:“首先我感谢你对我的信任,至于怎么走我倒想听听你的意思。首先我想知道,这事要不要跟我们队长说?”

“李铁。”郭东浩严肃起来,“我之所以把不该说的话都对你说了,原因就在于你这个人我认为还能客观看事情,不那么意气。我为什么不告诉小土豆、不告诉叶晓霜?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杜队长面前保密。至少不要让他马上知道。”

“那,咱们能不能见见邹局长?”

郭东浩给了李铁一拳:“我就为难在这个地方,你觉得呢?”

李铁想了想:“首先应该大致划清楚,那个犯罪系统的大概范围到底有多大,否则我宁可憋在心里不说。”

李铁话中的话郭东浩自然心领神会,他说:“这一点你尽管放心,邹局长是十年大案以后调来的干部,绝不是网里的人。其次上边把他调来抓政法并且兼任公安局局长,很可能是有目的的,咱们也不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也就是说,你主张找邹局长去说说?”

郭东浩道:“嗯,我把各种情况都想过了,最后发现这一级领导是不能瞒着的。侦破十年大案没有上边的支持是难以想象的。”

“那好。”李铁同意了,“咱们什么时候去?”

“要去就马上,”郭东浩看看表,“现在是晚上九点一刻。”

那天晚上,他们大约十二点才离开市府大院。邹副书记的态度很鲜明:不管是谁,一概可以怀疑。怀疑的终极目的是搞清十年大案的来龙去脉,拿到破案的实证。以此为宗旨,在具体实施过程中灵活机动。邹副书记让李铁多听郭东浩的,郭东浩毕竟是个横跨十年的人。

现阶段四个字:不动声色。即不惊动沈方,也不必让杜长海和刑警队的同志全方位卷进来。具体的思维方向邹副书记提出五条:1,不要寄希望四指肖国元醒过来,可能性不大。2,适当的时候可以往根上摸,即设计师高源那条线。3,郭东浩负责寻找杀手徐继国,李铁通过鲁姗姗继续挖林涛的纵深。4,利用集体的力量与智慧,扩大线索空间。5,设法找一找当年的基层人员,包括施工人员,开辟一个线索来源。

最后邹副书记说:“核心秘密只允许咱们三个知道。切记!”

眼看着就要到阳历年了,四指肖国元果然没能熬过年,大年二十七那天夜里死了。就像风中拼命守护的一盏蜡烛,终於还是灭在了风里,谁也没话可说。林涛已经恢复如常了,很主动地又和李铁见了一面,这一次他没有提示什么误导的东西,而是带有半说媒的意思和李铁谈了谈他妹妹。当然,又些答谢的意思。

“那天幸亏你及时赶回来,不然我就完了。”

李铁胡乱点着头,其实没听他说话。那一刻,他满脑子都是对方小腹上的那块剑伤。

鲁姗姗的公司雷声大雨点小,时不时向李铁汇报进展情况,结果折腾来折腾去还是原地踏步。这期间老海在家里呆不住,拄着拐杖来上班了,一听见鲁姗姗的电话他就喊李铁,终有一天他跟李铁严肃地谈了一次,问李铁和叶晓霜的事情是不是真没戏了,李铁不置可否。说不清怎么搞的,向老海瞒了那事他的心很虚。连郭东浩都看出来了,多次叮嘱他注意。李铁点头说没问题。

和叶晓霜的事情他不想多说,老海也不多问,心照不宣就是了。徐继国的情况郭东浩拿到会上说了,大家都说先找一找,抓了再说。结果要抓的时候发现徐继国已经不见了踪影。

除夕那天城东出了件盗窃杀人案,李铁奉命成立了专案组并任组长,手下有马三和叶晓霜。苦战三天三宿,人犯抓到,李铁却累倒了。祸不单行,鲁姗姗来看他,两个人的手刚刚攥在一起叶晓霜来了,看个正着。当时的尴尬劲就别提了。李铁告诉鲁姗姗:“完了,我们俩彻底完了。唉,现在想起来真是我对不起她。”

鲁姗姗说:“这种事情没有办法,其实我不想伤害谁。”

李铁说:“算了,不说了不说了。还是说说你大哥吧,他最近怎么样?”

鲁姗姗说:“真是怪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卑鄙的小人,在作着恩将仇报的事情。李铁,我可能要毁在你手里。”

“我已经毁在你手里了,小姐。”李铁说,然后他拍拍她的手背说,“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是警察呢,谁让你向我讲了你大哥的那些怪毛病呢,我不得不在他身上思考一些问题。姗姗,你是十年大案的直接受害者,应该在破案上助我一臂之力。”

“这我当然懂。问题是我现在觉得你们已经把我大哥划在了可疑人的范围之内,你敢否认这一点么?”

“不,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十年大案是个积压案件,怀疑谁不怀疑谁不是想当然的事,要拿证据说话。我对你大哥的态度还没到那个程度,更多的是根据你提供的一些怪现象思考的。你也承认,他在许多地方都有反常理的现象。”

“真希望他没事儿。”

“这一点我跟你一样。”

“不,不一样。我能感觉得出来。”鲁姗姗拧李铁的鼻子,“好了,直说吧,你要我干些什么?”

李铁想了想说:“一般情况你有感觉随时可以向我说,至于其他的么…………姗姗,你能不能帮我注意一下他的手机储存号码?”

鲁姗姗跳开些,凝视着李铁好一会儿:“说到底你还是让我监视他,我不干!”

李铁说:“你看,我累成了这个样子,有一份一毫是为我么?”

“不不,这不一样。”鲁姗姗还是无法接受这一点,“这是两回事,我大哥对我有恩,我不能…………”

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按照邹局长的指示,李铁和郭东浩从不同的方向关照着十年大案。徐继国失踪后,林涛这边的分量便无形中显得重

多了。而精神病院那位大公子高源,李铁目前还不知道怎么去接触。毕竟他是老海引出的线头,避着老海干终归不合适。郭东浩的意思是让李铁征求老海的同意,带叶晓霜去调查一下。李铁觉得只有如此了。

却不料,没等李铁行动,黎云那边先有动静了。

黎云出现的很突然。

这天上午叶晓霜去检察院送一份传真回来,当头看见一辆好车停在分局对面的马路边上。她看见车门处站着个女人,很有风度。根据记忆中李铁的形容,她马上就猜出了她是谁。一搭话,果然。黎云说她来找李铁,晓霜说我给你去叫。黎云说不用叫了,李铁很快就下楼来,你也听听好不好。于是晓霜便留下了。从情感上讲,她现在很想独处。对李铁的愤怒已经没有了,变成了很淡的一种东西。

李铁很快就下来了。黎云请他们到车里坐坐,强调那样好说话。李铁和叶晓霜同时意识到,她可能会谈一些重要的事情。黎云的表情先是很严肃,然后摸出手绢捂在鼻子上开始抽泣。

她说:“你们别笑话我,我是实在忍不住了。可能外人会觉得一个副省长的儿媳妇应该怎么怎么样,唉,说起来很俗,打掉了牙只能嚥到肚子里呀,我的苦处谁又知道呢。”

晓霜说:“你的处境我们能理解。”

“谢谢,现在我算知道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了。平时面对着那些羡慕的眼光,你们知道么,我的心里在哭。说起来多好听呀,副省长的儿媳妇,要什么有什么,进进出出有模有样的。其实呢,我什么都没有,守着个丈夫还是个废人。这些别人是看不到的…………你们没嫌我罗嗦吧。”

“你尽管说。”李铁看了晓霜一眼。

“好了,不罗嗦了。我今天找你们来就是想说一些十年前的事情,我想明白了,整整十年的个人幸福不能就这么搭进去,人生有几个十年呀。你们有时间听我说说么?”

李铁道:“可以,咱们上楼去说好么?”

“不,”黎云摆手道,“要说的事情需要身临其境,你们知道秋山别墅么?”

“秋山别墅!”

“看来你们听说过,对,就是省里大头头们休假的那个别墅。我要讲的事情非得在那儿讲,我希望你们能从中得到些东西,把我丈夫精神受刺激的事情搞明白。他恐怕好不了了,我不再抱什么希望,只希望守活寡也要守得明明白白。”

李铁在这一刻得到了至少三个信息:一,高源的精神病是受刺激所致;二,受刺激的地点在秋山别墅;三,黎云其实憋了好久了,过去没说而已。

他说:“也好,现在就去么?”

“我希望这样,如果你们没有更要紧的事的话。”

李铁原本想和老海商量商量对林涛的进攻策略,现在显然黎云的事情更重要一些,趁着她还愿意说,他道:“走吧,其他的事情可以往后放一放。”

黎云发动了车子,又说:“这次行动希望能替我保守秘密,你们看,我特意换了一辆车。”

李铁和晓霜让她放心。

出城往西北方向开出将近30公里,山脉有了模样,秋山别墅就在山沟中的野生竹林里。李铁过去和老海来过这里一次,是协助局里的一次保卫任务来的。现在没有当年严格了,站岗的公安一概换成了保安。黎云说可能要对外经营了。

车子沿着盘曲的竹林小径开上去,直开到停车场开不动了。三个人下了车往山坡上走,两边是青翠欲滴的修竹,果然心旷神怡的好去处。黎云说:“十年前的夏末,我们就是到这儿来看老爷子的。”

她说的老爷子自然指的是副省长高天一。

黎云指着不远的那栋别墅说:“当时老爷子下乡搞调研刚刚回来,住在三号楼。我们从夏威夷归来的第二天就来看望他,这在当年自然属于特权了。一般人是住不到这儿来的。噢,跟我来。”黎云把他们领上一条小石子儿路。

别墅区静得出奇,有几个走动的人影也是无声无息的。李铁想:十年前,就在这儿,一个刚刚从海外归来的男人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疯了,哦,感觉上后脊梁沟子嗖嗖在冒冷气。仿佛生出一种观看恐怖电影的感觉。

三号楼到了,楼体造型很拙朴,用的是大块儿的花岗岩。这在建造的当年很大成分上是从安全保卫的角度考虑的。黎云的一只脚蹬在台阶上站住了,指指小楼说:“你们看,小二楼,楼上楼下。上边大大小小的房子12间我和高源当初住的就是楼下的那一间。”

她指指尽头的那间。

李铁和晓霜过去看了看,门关着,看不见里边。这门是用粗糙的大树皮做成的,让人觉得像是森林中的小木屋,但是外门里边还有一道门,那可绝不是一般东西做的了。

黎云走过来说:“里边的设施一应俱全要什么有什么,从哈瓦那雪茄,到意大利产的避孕套。噢,对不起!”她看了一眼叶晓霜,“浴池是带冲浪的那种,及其奢华。我跟你们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们,我也是平民小户人家的孩子,乍来时也是处处大惊小怪,那一年我刚刚像你这么大。来,跟我上楼看看。”

三个人顺着红木楼梯来到了二层楼。黎云依次看过去,走到头便往回走,最后在第四间房门口停住了。

“老爷子就住在这一间。请你们注意,这一间到那边的楼梯大约有20米吧。我要讲的事情就发生在这20米的距离内。”黎云转身朝楼栏杆下边一指,“我当时就在那个地方,你们看,那里有一个小亭子,我就坐在那儿。原本是我和高源一块儿坐在那儿嗑瓜子,后来高源想起有一件国外买的工艺品送给他爸,就离开了。我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天。那时候的天不像现在污染得这么厉害,坐在这里能看到满天星斗。我记得高源曾经说过,千好万好,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家乡好。大意是这样。可是很遗憾,那是高源留给我最后一个正常人的印象。来,我们来看看那个楼梯。”

黎云领着两个人往另一侧的楼梯走,李铁测了测,确实有20米的距离。黎云一指楼梯:“我先是听到一声恐怖的尖叫,简直没了人声儿。当时我在亭子那儿,听见叫声从这里传过去。吓得我手里的咖啡杯啪地掉在地上摔碎了。随即我听出那是高源的声音,我也吓坏了。我敢说,那声音即便大白天你们听见也会毛骨悚然。”

他们从楼梯的这一侧走下来,黎云指了指楼梯:“后来我数过,楼体一共有36阶,高源就是从上边一直滚到下边,脑袋至少在这些梯坎上撞了十几下,我闻声赶过来的时候,高源的脑袋已经血糊糊的别提多可怕了。我看见楼梯上扔着这个东西——”

黎云的手从风衣口袋里抽了出来,手里攥着个紫色闪亮的东西。李铁接过来一看,是个造型很浪漫的电子打火机。

“这就是高源给她爸爸买的工艺品么?”

“对,就是这个。出事以后我把它收了起来,一直收到如今。我相信,高源当时已经到了他爸爸的房门外,但是东西还没递给老爷子就出事了。所以我认为,高源的精神刺激是在那一刻非常意外的情况下发生的,他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呢?一定是吓着了!这我敢肯定,高源是个精神类型很脆弱的人,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但是假如没有外因,他绝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铁看看叶晓霜,问黎云:“你当时就是从小亭子那儿跑过来的。你难道没看见什么吗?”

黎云说:“当时的光线很暗,我根本不可能看见什么。至于山上的野物,我们也想到了。问过这里的警卫,他们说山上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跑下来。更不曾干扰过别墅里的人。”

“人,会不会他看见了什么人?”叶晓霜指着二楼的栏杆问,“注意,这里一左一右两道楼梯,有什么人的话,可以很轻易地从那边的楼梯跑掉。”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们没有理由这么认为。”黎云很果断地摇头道,“我们和别人无仇无怨,谁会这么害我们?”

李铁想了想说:“恐怕不能这么肯定吧,当时的确是背景的,众所周知的背景。”他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

黎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你何必绕弯子,不就是倒塌和死人的事情么?这么说好了,我今天来找你们,就没有打算隐瞒什么事实。如果说十年前还有什么顾虑的话,今天这顾虑已经不存在了。你们是不是想说…………设计图纸?”

李铁没想到他如此痛快,于是和晓霜交换了个眼色道:“说到设计图,我想问一句,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指什么?如果指设计图以及它所带来的后果,我知道所有的传闻。你如果指的是设计图本身,对不起,我作为一个内科医生则完全是个外行。”

李铁道:“我当然指的是前者?”

“我不想就传闻发表任何看法,任何事情都需要有事实。”

李铁嗯了一声:“现在的事实是所有的三份图纸统统不见了。”

“还包括所有的设计草图。”黎云很意外地补充了这么一句,“更多的我说不出什么,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在高源出事不久后,我去他工作的地方收拾东西,据称,他的设计草图一张都不见了。”

李铁不得不承认,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应该对眼前这个女人刮目相看了,她等于在不经意间把一个很重要的秘密说了出来。尽管是十年之后,她终究说了。是呀,草图,在调查案件的根源时,即便是草图也具有着很重要的参考价值。这一点谁都没有提到,更没有记载。

“谢谢你黎云。既然说到这里,我能不能问一句,当年如果我向你了解情况,你会这么坦率地告诉我这些么?”

黎云笑了笑:“当然不,那时候我对我丈夫的康复充满信心,我对我个人的未来幸福同样充满信心,我干嘛用我的个人幸福作殉道的代价?不不,我没有那么崇高。”

“我为你的诚实喝彩。”李铁看着她,“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原因么,比如你公公的政治前途?”

黎云浅笑道:“这难道不是一回事儿么,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老爷子是那张皮呀!”

“嗯,这个话题到此打住。”

李铁长长地舒了口气,他越发明白了,老海曾经说过,上边在管小虎一案发生以后,迅速把公安局的人从专案组里抽出来,从此远离了倒塌事件的调查。毫无疑问,那个系统犯罪网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动作了。他们不但处理了三分设计图图纸,而且连设计草图都没有忽略。那么,不妨大胆设想,所说的那个犯罪系统中很可能有设计院的人,极有可能!

“我们把话题收回来好吧。”他说,“我想问的是,在有关的背景下,你所说的和别人无怨无仇是不是那么可靠呢?”

黎云道:“我仍然坚持我的说法,不会有人害我们的。第一,那时的受害者不一定明白图纸在事件中的重要性。第二,这个看守严密的秋山别墅绝不是谁想进就能进来的。”

叶晓霜道:“即不是山上的动物,也不是外边的寻仇,你的意思是说…………问题出在小楼上么?”

黎云用力点头:“对,这是最能说得通的可能。”

“那么,你是否知道,当时楼上都有谁,除了老爷子还有谁?”

“这不太好说。”黎云摇摇头,“能在这里休假的人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他们完全可能互相串门走动,谈谈事情或者下下象棋。我不能妄自乱说,不能。”

李铁知道这里头的利害,想了想道:“那一茬儿干部当中,除了你公公以外,还在位上的所剩不多了吧?”

“也就是三五个了。”

黎云离开了小楼,向着那个小亭子走去。李铁二人慢慢跟着,他们目测着距离和角度,觉得即便是晚上,小楼上的情况还是看得清楚的,黎云说不清这一点,恐怕就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

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你公公呢,他当时有什么表示?”

黎云看看天:“他是在我忙着喊人的时候从楼上下来的,随即我们就叫车把人送医院了。”

“什么态度也没有?”

“对。”

李铁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从秋山别墅回来,李铁和叶晓霜当下去见了老海。老海默默地听完汇报,让李铁站起来。

“伙计,你的那个说法我现在完全信服了,是的,经过了十年的风吹雨打,再结实的网也松动了。看看,大公子的媳妇都在变呀。”

叶晓霜道:“毕竟她搭进去十年的个人幸福,确实挺悲哀的。”

李铁道:“嗯,我现在已经有一种看见曙光的感觉了。队长,我可不可以找当年住在秋山别墅的人调查一下,找那些退下来的人。现在的疑点就在小二楼的那个房间,我不能直接问那位老爷子,问问别人总可以吧?”

老海不主张这样,他说:“要问也得等这位老爷子退下来再问,现

在问谁会说。更何况我认为老爷子是知情的,他要是不知情还有谁知情。”

“可是,整整十年了,他什么也没说。”叶晓霜道。

“真这样的话,他在过去的这十年里应该是最痛苦的。”李铁感叹道,“但是为了自己的乌纱,他什么都不能说。”

“算了,别说了,再说就放肆了。”老海摆摆手。

三个人互相看看,似乎心照不宣了。老海说自己这两天有些吃不住劲,得在家躺躺,刑警队的事情要李铁和大家商量着办。然后他叫小保姆从柜子里拿出一小捆毛线手套,说是钱老师给大家织的,让晓霜带回去分给大家。

回家的一路上,晓霜和李铁一句话不说。李铁最后忍不住问:“你好歹和我说句话行不行,别这么沉默不语的。”

叶晓霜最终里搭理他。

吃过晚饭李铁计划约郭东浩谈谈情况,郭东浩电话里说:“我们稍微晚一些见面,那时候各自的电话会少一些,适合说话。”李铁想想也是,便给鲁姗姗打了个电话,鲁姗姗电话里很神秘地说:“咱们在老水手见面好么,我请你喝咖啡,有些事情想跟你说说。”

李铁先一步来到了老水手咖啡屋,不久鲁姗姗也来了。他们找了个隐蔽的角落,鲁姗姗说:“哎,知道我为什么约你来么?我发现我大哥今天提回来一箱子钱。”她比划了一下,“这么大一只小皮箱,少说有二三十万块!”

“你偷看到的?”

“对。这不是你安排我干的么。”

“他没发现你么?”

“当时他在卫生间。”鲁姗姗一脸的成就感,“我悄悄打开皮箱一看,妈呀,好多钱!吓得我赶快把箱子盖上了。”

李铁让她小心点儿,然后慢慢地啜着咖啡想事。鲁姗姗问他在想什么,李铁说在想过去的事情,鲁姗姗笑了:“想我呢是么?”

李铁点点头,心头沉沉的。他讲了叶晓霜的事,说自己真的把晓霜伤害了,看来无法挽回了。鲁姗姗说他心太重:“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强的,这一点她应该懂。”

“心里懂和感情上无法接受并不是一回事,更何况我过去一直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表示,总之这事怨我。来,干了!”

两个人碰了碰杯子,把咖啡喝了。走出老水手咖啡屋,他们沿着冬日的街道走了一截,实在冷得受不了,便钻进车里坐着。坐着坐着两个人便拥在了一起,毫无准备地完成了一对青年男女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李铁发觉幸福居然会使人晕眩,他紧紧地搂着姗姗的身子,感觉上仿佛抓住了少年时代的那个梦,直到姗姗快乐的呻吟起来。

很晚了,姗姗把他送回家,两个人轻轻地碰了一下嘴唇,无言地分手了。李铁望着消失在街口的车子,抹了抹嘴唇上残留的口红,然后给郭东浩打了电话。

郭东浩说:“在家等着我,我马上就来。”

李铁回到家里,对着镜子把脸上的女人痕迹清除干净,独自发了一会儿呆郭东浩便到了。关好屋门,李铁把今天黎云带来的情况汇报了一遍,郭东浩听罢舒了口长气:“李铁,这个情况搞不好是核心的核心呢,你小子真行!”

李铁说:“我们队长没让我把话说下去,看来它比你谨慎。”

“不是谨慎,是谨小慎微。”郭东浩点上支烟抽着,“别看他办起案子来大刀阔斧的,其实思想上顾虑很多。好了,让我想想十年前,看看我印象里还有些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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