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郭的显然在监视队长,这太好分析了!

老海的车不久就来了。他不让李铁说什么,面色凝重地把车开到一条僻静的小街停好。然后迈过一滩积水进了一个古老的筒子楼区。李铁隐约看见墙上有几个白粉刷的大字:××子弟小学

老海说:“让你见见我的老情人,她过去是个老师。”

李铁听出队长这是故意做出来的轻松。楼很旧,楼道理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二楼,开门进门,一股很不好闻的味道扑了出来,接着闪出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叫了一声大叔。老海点点头,把李铁领进里屋。屋里暗暗的,床头灯亮着。

老海叫了声:“老伴儿,李铁来了。”

李铁注意到的首先是床边的一架轮椅,他的心突然揪了一下,随即把目光转向了靠在床头那张略有些浮肿却十分慈祥的脸。

老海说:“这是钱老师,我没办手续的老婆。我本不想让你们知道的,钱老师已经截瘫7年了。”

李铁无言以答。

老海告诉他,7年前钱老师被外地的一辆车撞成了截瘫,命好歹保住了。至于后边的故事,任凭想象。老海说这些的时候,钱老师就那样默默地微笑,看得出,她过得很幸福。

“李铁,是我不愿意办手续。”钱老师笑得很好看。

老海给她掖了掖被角,直起腰对李铁说:“来吧,我们到这个屋子说话。老伴儿,你歇着吧。”

钱老师微笑着眨了眨眼睛。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李铁抹了抹脑门子上的汗,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如果说我开始跟踪他有什么不合适的话,最后的结果证明我没白干。你说呢队长?”

李铁叙述的过程中,老海一句话没说。一包烟眼看着空了。他双手撑着膝盖,依然不说话。李铁起身去拿热水瓶,听见屋里的钱老师咳嗽了起来。老海进去了一会儿,出来了。

“李铁,我们回城里吧。”

不久,车子开上了公路,夜挺晚了,公路上非常寂静。老海说:“李铁,你脑子好使,我想听听你的看法。目前,我、叶晓霜、还有咱们队不少人,都对郭某人有偏见。你出去学习了一年多,相对超脱些。再说你这个人不是那么感情用事,请说说你对他的看法。我们现在需要冷静的分析!”

“队长,你是这个!”李铁朝老海竖了竖大拇哥,“我本以为你会气得发疯呢。好吧,让我说我就直说了——过去,我对他的看法很淡,甚至谈不上什么看法。我同意你的说法,这个人有一套,仅此而已。现在不一样了,从路昌惠的事情发生之后,他给我的感觉突然强烈起来。我只能使用这个字眼儿——真的很强烈。别看他外表上很低调,其实不然,他几乎在关注着事情的每一点进展…………怎么说呢?队长,再说可能就过了。”

“你怀疑他。”

“对,可以这么说。”李铁直言不讳,“整个感觉是从面见林涛那天开始的,准确的说,是从林涛对我们表现出那种不信任开始的。队长,郭东浩会不会就是导致林涛不敢说实话的人?”

“别忘了,还有海边那两个渔民见到过的瘦子。”

“是的,我正想说呢。”

老海轻笑了一声:“问题是,他盯我干吗?依照刚才说的那些,应该我盯他才对呀!”

“没错,最解释不通的就在这里。”李铁道。

老海哈哈一笑:“不不,伙计,怎么解释不通,你只要把我们俩的名字调换一下位置,不就通了吗…………想想看,还不明白么——你可以怀疑他,他为什么不能怀疑你呢?我说过,他是个非常不简单的人!”

“哦,是的是的。”李铁马上反映了过来,“可是队长…………听意思你并不…………”

“不用猜了,你想说我‘并不怀疑他’。其实不,我同样怀疑他,可能比你们更怀疑他,比你们还早,还远。但是李铁,怀疑也好,不怀疑也好,现在的问题是没有任何证据来支持你的怀疑。难道海边上一个朦朦胧胧的瘦子就能定性一个人么,当然不行!而我们面对的案子已经过去10年了,几乎所有的关系都已经磨合的近乎于自然。在这样的前提下,光凭怀疑是根本不行的。林涛怀疑我们队伍里有人,我们队伍里的人也在怀疑,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也拿不着证据,哪怕一点点儿!”

车子颠簸了一下。

队长的一席话,刷刷几下就把各种关系理清楚了,李铁折服。他坐正身子,道:“话说到此心里就有数了,现在我们应该怎么面对姓郭的?”

“平常怎么样还怎么样,不露声色。”

“嗯,懂了。”李铁换了个话题,“林涛怎么办。要不要碰它一下看看?”

“不是不可以,但目前只有一个剑伤问题可以拿出来说,不足以一击得手。”老海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我现在更关心的倒是那个四指,杀你弟弟那家伙!一旦拿住他,就是实质性的突破。邹局长和沈副局长的意思也一样。李铁呀,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郭东浩说过的那句话——别再出现一具四个手指头的尸体!”

李铁承认这事情很严峻:“我想过了,可以从那些和我弟弟接触比较多的社会闲散人员身上摸一摸情况,还有那些欺负过他的人。四指人应该算个大特征了吧。说不定能摸到线索。”

“不妨一试。”老海放慢车速,进城了。

李铁又说:“队长,郭东浩似乎对建筑问题也比较重视,但是他藏头露尾的很摸不透。我估计他对于萌失踪的事情比较警惕。我有个想法不知有没有价值?”

“你说。”

“我想设法接触一下那位倒塌建筑的设计者——那位大公子?”

“你的思路确实比较宽泛。”老海拐过了街心花园,“好吧,明天我陪你去见他!”

李铁觉得队长的表情有点古怪。

这天晚上,李铁忽然被恶梦惊醒了。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毛骨耸然。他发现,有一些事情是不应该说得太明白的。因为一旦透彻了就会越想越害怕。随即他看见了弟弟平素里睡觉的那个地方,他无声地哭了起来。

精神病院,一看到牌子上的这几个字,李铁的肉就紧了。

斑驳的虎皮墙高耸着,上面爬满了苍老的长青藤,偌大的精神病院寂静得像它的名字。李铁从车里下来的时候,远处比较开阔的那片林地已经开始有人在走动了。老海和他并肩站在车边看着那些人,这时候什么话都显得多余。一侧,是精神病院奶黄色的办公楼,与它形成对角的是病区,那是一栋红砖勾白缝的三层大楼。正有三三两两的病人从拱形的楼门里走出来,一看那走路的姿势,就知道没有一个正常的。

“队长,在潮河边那天你就应该告诉我的。为什么…………”

老海不错眼珠地看着那些人,半晌才道:“我是故意没告诉你,目的就是想让你知道,咱们所面对的这起案子是多么的神秘、莫测、妙不可言。想想看,李铁。10年了,我杜长海再愚蠢再无能再他妈废物,也应该有所斩获吧,可是面对这起案子,我就像贵州的那头驴一样,无计可施!为什么,就是因为所有你能想得到的线头都被对手神秘而从容地掐断了!看,那就是你要找的大公子,对,那个又细又高的家伙。当年我像你现在一样,踌躇满志,一屁股都是劲头儿,打算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可是没等我见到他,先生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注意,旁边那个女的是他夫人。当年可是少有的美人儿一个。”

李铁远远地看着那个细高个儿和他身边的女人。他认为这女人如今依然很美,冷冷的美。那沉静的样子与身边比手划脚的疯男人反差巨大,但表现在他的身上却又显得那么的和谐自然。联想到昨天晚上经受的心灵震颤,李铁不得不承认,生活中的每一组人和人的关系都不像它的外表那么简单,它很可能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不为外人所知。进一步想,这一组组关系的背后如果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罪恶,那又是什么感觉呢。

他扭头向老海:“队长,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

老海离开车子,沿着小径慢慢朝前走,他说:“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咱们眼下知道的很可能仅仅是冰山的一角。你知道的和我知道的不再有量的区别,你我的区别仅仅在于我是当年的亲历者而已。我带你来,只是想让你也慢慢体验一些东西,找一找感觉。看看这位大公子的现状,感受一下你所面对的究竟是一个人么样的案件?”

“嗯,我懂了。要不要和他接触一下?”李铁朝前努努嘴。

“没用。我和他接触过若干次,每一次都像猴子似的被他耍弄半天而一无所获。他恐怕觉得他是正常人而我是疯子呢?”

两个人沿着虎皮墙朝前慢慢走着。他们看见那夫妻俩在头对头地窃窃私语,后来大公子被什么话搞激动了,双手像大猩猩似的开始拍着两胯,兴奋得要命。那女的朝这边瞟了一眼。

李铁问:“队长,你知道他是怎么疯的么?”

“具体真相恐怕是个永远的谜,当年我听到消息赶到这儿来的时候,大夫声称是因为发了一场高烧。我至今认为那不是真的。一般来说,成年人突然精神崩溃,大多是由于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不过,他确实有过一场高烧。”

“会不会与那座倒塌的大厅图纸的事情有关?”

老海看看左右,口气变硬:“无疑是!肯定是!”

“可这…………他爸爸…………”李铁没有说下去,他相信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谁敢把那位老太岁的大公子弄成疯子。

“这里确实有个疑点。”

李铁沉默了一会儿,道:“队长,既然图纸不见了,管理图纸的那个于萌也不见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老海轻声笑了笑:“‘他们’——我日他姥姥的,现在的关键就在于我们找不到这个‘他们’。噢,你问我么?那我只能说——真的不知道!这个问题已经有些缺少逻辑关系了,沈局不是经常这样问么。是的,逻辑上讲不通。一个大人物的公子,在人证和无证都已经消失的情况下,为什么疯了呢?说不通啊,可他疯了,一定要说的话,我个人认为他们或许真的太谨慎了,清除了所有的薄弱点,堵死了所有的漏洞!了不起呀——他们!”

“大夫当中有没有提出疑问的?”

老海摇摇头:“没有,至少我没碰上。这位大公子送来的时候已经疯了,医生的职责是医治和护理病人,不承担侦破的责任。”

“当年的医生是不是还在?”

“不会都不在了吧?”老海看着那座办公楼,“想去问问么?”

李铁认为有必要问问。

两个人还算幸运,找到了一个当年的主管医生,现在已经是院务部主任了。几句话就谈到了正题,老主任告诉他们政法委来人看过这份病历,就在前两天。老海和李铁交换了一个眼色,没说什么。老主任带他们去看了那份患者的病历。不出老海的意料,这些东西中绝对没有漏洞。李铁注意到患者的入院日期,走出大楼时他对老海小声说:“队长,我觉得有个疑点——他发病入院,几乎比建筑院资料馆失火的消息报道和资料员于萌的失踪,整整晚了将近一个月。如果他明白自己的设计导致了随后的那一切恶果的话,精神崩溃似乎不应该拖那么久?你说呢队长?”

“告诉我你的想法?”

李铁看着老海:“队长,我猜想。他的精神很可能受到了突然降临的刺激,绝不会是一个长达近一个月的缓慢过程。会不会是这样,在事情发生的初期,他被某种虚假的掩饰蒙蔽着,或者消息来源不通畅,精神完全没有进入强烈的应激状态。甚至不排除那段时间他是精神松弛的。然而突然间,强烈的刺激在他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降临了…………”

老海竖起一根手指:“对,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他们走向车子,分析了一下政法委来人的目的,看来邹副书记的脑子也很好使。李铁心理充实了许多,感到背后有了很硬的靠山。不久,病人们被管理人员弄回住院大楼去了。看看表发现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车子开出精神病院大门,沿着弯曲的、两侧生满正在衰败的牵牛花的车道缓缓滑行。突然老海踩了一脚刹车。

前方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路边。靠车门站着的正是方才看到的那位大公子的夫人。99款的欧式长风衣的下摆,在山风的吹拂下轻轻地摆动着,很潇洒。

令李铁略感意外的是,这么漂亮优雅的一个女人,嗓音却很粗,显然是声带的问题。她等的自然是老海,并且说第一眼就认出了杜队长。她说印象中的杜队长比现在瘦,似乎也略微高一些。老海说她还是那样,一点儿都没变。女人被这句话说得很开心。老海向她介绍了李铁以后,她很雅致地与李铁握了手。

“你好,我叫黎云。”

黎云很坦率地说她听说了一些事情,问老海是不是因为10年前的案子来的。老海问她都听说了什么,黎云说听说涉案人被杀了一个。老海告诉他,和案子无关的人也死了一个。他没说是谁,女人也没问。老海看看天,主动问:“你在这儿等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黎云说:“不,仅仅是想证实刚才说的这些。要知道,作为一个女人,我在关心着我那个精神病丈夫的同时,不可能不关心别的。”

李铁注意到,她这里使用的是一个概念模糊的词——别的。

他问:“有关10年前那起案子你还听说了些什么?”

黎云又给了个含义不清的回答:“没有新东西。”说话的时候她看看老海。

老海道:“我们好像有过两次交谈吧,我记不清是两次还是三次了。现在我想问一个过去一直没有问过的问题不知可不可以。好极了,现在请您回忆一下——当年,从大厅倒塌的事情发生以后,到您丈夫突然受到了精神刺激送进医院,这其中大约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的精神和情绪如何?”

黎云道:“杜队长,我注意到您使用了‘精神刺激’这个词,谁都知道,他是突然发高烧烧坏的!谁都知道。”那对深不可测的眼睛有些进攻性地凝视着老海。

李铁插言道:“对不起,从生理学角度,发高烧烧成智残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是大多出在青少年身上,成年人发高烧烧坏的几率极低。特别需要强调的是,智残和精神病不是一个概念。”

“换句话说,你在从科学的角度来强调杜队长那句话的正确性。是不是这个意思?”

李铁道:“正是这个意思,从出事到他出问题,中间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不可能发一个月的高烧!”

“他说的对。”老海为了加重分量,跟了这么一句。

黎云沉默了几秒钟,道:“恐怕这里有一个被忽略的事实,在文化馆大厅倒塌事件发生的时候,我们正在夏威夷度假。发高烧直至出现精神异常,是在回来后的第4天。”

“也就是说,其余的时间你们一直在国外。”

“对,没有人能给他精神刺激。”

“还记得那段时间有多长么?”

“25天。”

黎云的车子刚一消失老海就兴奋地揪住了李铁的两块腮帮子,用力往两边扯着叫道:“小王八羔子,我真服你了。正如你所说,他有25天的时间处在很松弛的状态呀!”

李铁不知是因为兴奋的还是被揪的,眼泪汪汪的推开了队长,他说:“所以队长,你昨天晚上的话我有一句不能完全苟同。你说‘所有的关系已经磨合得近乎于自然’。这是对的,但是加上我说过的一句就更完整了——虽然近乎于自然,但是‘已经像一张破渔网了’。用对了力气是完全可以撕开的!”

这一切当然都表现在黎云的车子开走以后,黎云没走的时候大家都表现了尽可能的矜持与自然。特别是黎云,就那样不卑不亢的看着他们,临上车时她迟疑了一下,扭头说了一句话:“我特别想知道,那个叫于萌的资料管理员真的就那样消失了么?”

这是一句让人越想越古怪的话。

林涛用卷成筒的《企业家》杂志打死了一只红枣那么大的蟑螂。他说不清自己一共砸了多少下,总之,当他凑近那蟑螂再看时,蟑螂已经完全不是蟑螂了,变成了一滩糊状物粘着几片棕色薄翅的奇怪东西。闻声赶来的李东山在门口急刹车似的收住了脚,用一种惊异的神情看着他。可能是阳光的作用,林涛那鬓发的发梢如同染了一条金边似的,显得苍老而憔悴。现在他是静止的,像一位正在欣赏古生物的专家。但是刚才呢——李东山几乎能想见,一个人狠狠击打一只昆虫直至把它打成糊糊时的情景应该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在加快。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表现,装不知道么?显得虚假和伪善。还是直接问他怎么了,似乎也不妥,因为凡是情绪正常的人绝不应该这样的——医学上好像管这叫歇斯底里。最后他选择了折衷的办法,走上去道:“我们四楼也发现蟑螂了,需要请办公室想想办法才成。”

林涛的表情在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松弛下来,最后看上去真的像个研究者了。他依然看着那摊东西,道:“李东山,你知道蟑螂的历史有多悠久么?告诉你,三亿年。比恐龙还古老。三亿年呀李东山,什么样的本事使它一直存活到如今而不灭绝?是它巨大的繁殖能力,还是它不可思议的适应能力。还是二者兼而有之?”

李东山什么话也没说,他知道这一刻的林总并没指望他给出答案。他那么说仅仅因为他想那么说,仅仅。他说:“林总,驾驶学校来电话问您还要不要继续学车,已经来第二遍电话了。来第一遍时您还在看早报。”

林涛噢了一声,直起腰离开那摊秽物,举起一根手指说:“告诉你一个新闻,早报上说,昨天下午滨海路往北山方向的中段一辆面包车掉下了悬崖,车上的四个人死了三个。难以想象的是,活着的那个竟是个只有两个多月的婴儿,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这条新闻李东山看了,他不明白林总为什么把七个月说成两个月。他不想纠正他。

“母爱,那是母爱的力量。”林涛喊来秘书把那只死蟑螂弄走,这才回到桌子前坐下,问:“东山,你刚才说什么?谁来了两个电话?”

李东山把事情重复了一遍,林涛顿时恼了:“怎么搞的嘛,驾校何必如此。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呀。这么搞我反而不学了。你算算,除去常识课不算,我已经跟车学习近20个小时了,水平还在原地踏步。这应该是他们的责任!回电话,我不学了——就这么告诉他们。”

“好,我这就去办。另外还有钱的问题,他们为您特聘了一个老司机,老司机的工钱…………”

“什么,难道他的员工工资也要我付么。我交的学费里应该包括这些呀。不给,我扔在水里也不能给这钱!”

李东山不好再说下去,决定自己掏腰包把那笔钱付掉。刚刚走到门口林涛喊住了他,让他去财务上支一些钱给驾校,他说:“不计较了,那个田师傅对我还不错。算了。”

林总这两天有些反常,李东山想。他算了一下,上次警察光临后他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反常是近日才出现的。难道又出什么事儿了么?他想起了林总屋里的那把剑,想起了他和警察说的那事情。不知为什么,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像乌贼吐出的墨汁般渐渐弥漫开来。他试图把这些干扰人的东西丢开不想,但是做不到。他已经数天出现了失眠的现象,这在过去是不曾有过的。

李东山是南山集团的老人,过去了的那些东西他是有印象的。尽管由于身份之故他不可能知道更深一层的东西,但是数不清的印象经过10年的沉淀,感觉上也能说出个三六九了。林总那天晚上对自己说的话第二天又对警察重复了一遍,有些话说得更直接一些——比如对警察的不信任感。这使李东山仿佛认识了一个新的林涛。

十多年了,林涛第一次让人看到了他的另一面。过去,由于个性,林总给人的印象是单色的,冷冷的,如同神秘的紫。而现在不同了,林涛在他眼里多出了一些疾恶如仇的火焰色和迷离怪异的灰黑色…………他对林涛的感觉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当然,林总说的那些东西在他听来更是惊心,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听这些东西。不听内心是平静的,现在已经彻底完了,平静已经不属于他了。这些天他想得最多的是,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再次被林总喊来已是午饭过后,以往林总都要午睡一小时,今天他喊他来说:“东山,你是不是把很重要的事情忘了,今天下午3点多要去机场接我妹妹!”

李东山说:“哪敢忘,车子和司机吃完饭就等在楼下了。不过您还可以再睡一会儿,还早。要不要我把采尼的那本书拿给您。”

他总是把尼采念成采尼。

可是,没等他把书拿给林总,警察来了。这是第二次光临。

只第一眼,李铁就捕捉到了林涛脸上的细微变化。

和叶晓霜交换眼神的时候,他知道叶晓霜也看出来了。人的精神首先表现在脸部的光泽上,其次是眼神的稳定性,如果他躲闪,那就是有事儿。这两点,林涛均有所变化。

从精神病院回来后,沈副局长召集刑警队开了个会,传达了政法委关于严打斗争的一些精神。会议结束时他让大家静一静,说了说邹书记的一些意见——他强调仅仅是意见而不是指示。邹书记谈到了10年大案,说那个案子一直在他心里头搁着,像消化不良的粽子似的积在那里很难受。对于沈副局长的汇报邹局长谈了两点意思:第一,把它认真的当事情来办;第二,绝对不要太张扬。

李铁想起了邹局长派人去精神病院看病历的事情。

还有一点很奇怪,郭东浩今天很少有的没来。

老海和李铁心照不宣地回避了郭东浩的诡异行为和前去精神病院这两件事。至少李铁觉得这其中已经隐隐透出了资料馆火灾和资料员于萌奇怪失踪的重要思考价值,所谓“不张扬”恰恰应该从这种地方着眼。叶晓霜提出要不要和林涛进行第二次接触,沈局和老海都认为可以。会后老海要布置严打的事情,脱不开身。谈什么和怎么谈,老海让李铁和叶晓霜自行把握。他认为李铁已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这使小土豆很是愤怒,大叫:“你们把爷爷我放在什么位置啦!”

现在,面对着眼前的这位林总,李铁突然发现,把握谈话的分寸其实是件很难的事,真的。剑伤的事情很容易被解释(搪塞)过去,那么,把话说到什么深度合适呢?现在的情况是这样,林涛至少表面上已经把话说到了顶点,他既无所谓又非常主动。你这边若拿捏不好分寸,马上就会处在被动的位置。这需要相当高的谈话技巧。

叶晓霜写了个条子推过来,上边写着:多听少问。

李铁心想,这正是我想嘱咐你的呀,小姐!

林涛说他要去机场接美国回来的妹妹,随即又说:“不过时间尚早,咱们到楼顶上去转转如何?”

于是几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他们无语地跟着林涛走,捉摸着此人会玩儿什么鬼花活。电梯平稳地升到了大厦的第21层。林涛领着他们沿着铺了红地毯的过道走到尽头。那里有一间类似于储物室的地方,经过改造的楼梯把他们带上了顶楼平台。一股很猛的风扑面而来,使人感觉处在了云端一般。李铁的小腿肚子略有些发抖。他怀疑林涛知道自己有些恐高的毛病。

“怎么样。”林涛有模有样地张开双手转了一圈,“全城尽收眼底,还可以吧。请跟我来——”他想炫耀的并不是这个,“来吧。”

他把李铁和叶晓霜带进平台上的一间巨大的玻璃房子,大得像个玻璃宫殿。两个人一进去眼睛就花了。李东山小心地拉起了一扇百叶窗。明晃晃的天光倾泻而入,正照在一堆巨大的仙人球上。原来是林涛的私人植物天地。不仅仅是植物,不远处的铁架子上还有几只羽毛光鲜的大鹦鹉在怪叫,若干人的突然出现使那几只大鹦鹉扑楞楞地受到了惊吓,它们的脚被铁链子栓着,在铁架子上荡出很古怪的样子。

林涛对客人说:“怎么样,还行吧?”

很做作,这是李铁得出的结论。第一次接触时,林涛给他的印象不是很明晰,一定要说的话,三个词:内省、冷静和轻微的神经质。而今天则反差巨大,神经质当中隐藏着一些想掩饰又掩饰不住的兴奋。什么事情值得兴奋呢?这种时候兴奋难道不反常么。他不说什么,跟随着林涛观赏着他的植物世界。

确实很开眼,这里汇集的植物李铁真能叫上名字的实在不多。林涛告诉他们,这里的东西弄到手可费了老劲。意大利,巴西和南非都派人跑了,弄来不少名贵品种;还有云南边疆不通公路的小村寨搞来的珍稀植物。包括那些草的价格都昂贵的不好意思说。他们绕过一道人工小溪,那小溪边上竟然生出了一层非常真实的青苔。青苔的边上是一丛簇生在老树根上的榕树。很显然,这个植物馆很有些馆龄了。

林涛在榕树边结束了他的介绍,他隔着玻璃墙向远方一指:“你们看,10年前出事的时候,我们正在盖那座大楼。就是绛紫色的那座招商局大楼。我记得当时已经起到第二层了。”

原以为要绕许多弯子才能说到正题,不成想林涛竟如此“智慧”地免除了所有不必要的过渡,迅速地拉开了谈话的帷幕。这使李铁马上有了感觉。他注意到,那个李东山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林总。”李东山敲了敲表蒙子,“还有一个小时。”

林涛问李铁:“你们需要多久?”

李铁说:“可长可短,看谈的是不是顺。”

“杜队长怎么不来?有些话和接触过那个案子的人聊起来更容易一些。请坐请坐——”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块石头,自己在对面的石头上坐了。

李铁朝他笑了笑,没接这句话。他不想顺着他的竿子爬:“林总,如果您马上就要去飞机场,我们谈话的时间明显不够。可是,我们又没有更多的时间用在跑冤枉路上。我想说,您一定要亲自去接么?”

“一定。”林涛的口气不容置疑,“你不知道我这个妹妹对我意味着什么。或者这样好不好,你们用车送我去机场,路上的时间我们可以聊不少东西。”

“当然可以。”李铁毫不犹豫地点头道,然后望着远处那座绛紫色的招商大楼,“林总,你刚才说,当年榆树里管小虎被杀案发生的时候你们正在盖那座大楼?”

“对呀,刚盖到第二层。那是继文化馆排练大厅之后我们接到的最大的一个项目。因为出了案子,施工小小的受到了一些影响,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背后有撑腰的。”李铁略微带出点儿刺。

林涛十分敏感,摆手道:“那倒不是,这栋建筑在当时是本市最大的建筑之一,市府指示,工程绝不能受干扰。你当时不在吧。”

“对,当时我在蓬莱长山岛当兵。”李铁看看表,“林总,是不是该出发了?”

他们离开了温室。

李铁注视着远处那栋建筑,感受着10年的沧桑。那招商大楼依然是巍峨的,但毕竟老了,像一个去掉了领章帽徽的老军人。在新建如林的大都市里已显老相。沿着原路下了楼,林涛钻进了公安局的沙漠王。他让李东山开了辆宝马跟着。两辆车子一前一后上了路。

来的时候李铁嘱咐叶晓霜,不要急着把路昌惠肚子上的剑伤问题抬出来说,保持谈话气氛平和一些,争取多聊一些零碎的东西。线索和头绪往往是不经意中露出来的——晓霜做得还可以。

林涛舒舒服服坐在副驾驶位上,端出一幅好好谈一谈的架式,这反倒使李铁预备好的谈话策略不好施展了。他想用老海当敲门砖把话题敲开,可林涛除了说些没有实际内容的溢美之词,谈话还是入不了正题。李铁只好有意地把话头往施工方面引,林涛是抓工程的,说起来显得自然。林涛一直在听,当李铁说到相关的一些说法的时候,林涛的情绪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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