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一声巨响惊醒了,睡意顿消。那声巨响是傻弟弟的大脚丫子蹬在了柜门上发出来的。他经常被这样的巨响惊醒,早惯了。弟弟从小就傻,24了,10都数不到,办法也没有。李铁常常怀疑自己的聪明劲儿有一部分是从弟弟那窃来的。他靠在被窝上想事,耳朵里是夜的声音——近处,弟弟的鼾声;远处,铁路上有列车驶过去。

关于女孩子的印象飘远了,思绪又回到眼前的案子上。积案资料他已经快能倒背如流了,这是一个让所有警察激动的案子,他当然有许多想法。不过他不敢有太多的奢望,他知道自己的实践经验还差得远,用郭东浩的话说就是纸上谈兵的东西太多了些。他不认为郭东浩不对,甚至…………他对郭东浩的看法和叶晓霜他们不完全一样。更不像老海那样对他不屑一顾。李铁明白,郭东浩的不少理念是符合潮流的,只不过他不敢当着海大叔的面说而已。至于郭东浩拍头头的马屁,他也看不惯。比如沈局,就总是觉得郭东浩很不错。

他拂开这些内容,拿过电话拨通了老海的手机。

白天跟踪未果,所有的人都觉得失败得很。只有李铁不这么想。他觉得事情不应该这么搞,应该从那个圆脸小胡子入手。他的理由很简单,如果小灰楼里这个人永远不与外边接触,你难道永远地蹲守下去么,显然不可能。此外,由于10年前的案卷中只有古玉生的目击证词,缺乏与此人有关的实证,那么,你就是把他抓到手,似乎也没有理由确认他就是10年前那个“他”。说句不客气的话,此人即便承认自己就是10年前的那个“他”,你能指认他是凶手么?不能!榆树里现场只有一个叫莫菲的人的遗留在边浴液瓶上的半个指纹。而莫菲早死了。李铁认为值得下功夫的人应该是那个失踪了的小胡子,他似乎是连接着某种关系的纽带,暗中把这个人的脉络捋清了,保不齐会收到奇效。

老海的骂声传过来,哇哇的震耳欲聋。李铁看看表,的确他妈的太晚了,整3点。可是通了就不必客气了。他好脾气,等老海骂够了,才说话:“队长,听声音你好像不在家里,你家的布局我知道,客厅里的挂钟声音决不会敲得卧室里都能听见。”

老海笑了:“见你娘的鬼,我此刻就睡在客厅沙发上。”

“不,队长,你家不临街,这个地方临街。你听,刚刚开过去一辆车。我怀疑这是城南靠运河那一带,只有那一带允许养狗。”

老海叹道:“行啊行啊,小子你成精了。听着,此事只许你知道,不许外传——海大叔有个相好的,这儿是我的外室。”

“讨厌!”

李铁听见啪的一声,可能是那个女人给了老海一巴掌。莫名其妙,他先脸红了。老海哈哈大笑,说手机太费钱,给了他个电话号码让他重打。李铁便打了过去,这次可以踏踏实实聊了。

老海说:“我估计你小子有想法了,今天别人大骂的时候你没言语,你是个蔫土匪。你傻弟弟怎么样?”

“最近经常挨欺负,上礼拜六让人家把两只鞋反过来穿,把脚外侧都磨破了。这条街上坏人太多,我又顾不上他。队长,别说他了,你听我说说想法好么。”

随即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队长,10年前的材料里有一些管小虎处查来的照片资料,有相当不少的集体照。要落实的话,可以请古玉生看看,如果有那个圆脸小胡子的话,咱们就省事多了。当然,这个想法可能很幼稚。”

老海叹道:“李铁呀,要是人人都多些这种幼稚就好了。这个想法我也动过心思,只是…………你告诉我,是不是你觉得小胡子有可能还在南山集团?”

“对,南山集团不是留下不少管小虎的员工吗,理论上应该能成立。再说,即便他不在南山集团了,也说不定能找到认识他的人。”

“不要理论理论,理论是臭狗屎。事实就是这么回事。李铁,这个想法很好,我明天跟沈局说说。可是你想过没有,即便找到小胡子,你又如何下手呢?”

李铁很自信地说:“两个人的漏洞绝对比一个人好抓得多,一旦打开口子,突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嗯,好!就这么定了。不过我的意思是,目前的蹲守还要继续下去,掌握的东西越多,下一步干起来越顺。对了李铁,小土豆他妈又住院了。你明天能不能替替他,现在的人手有些抓打不开了。”

“行,队长。我现在就去替他也行。”

“现在马三在岗上,你明天开始吧。咱们再蹲两天看看。不影响小胡子的寻找。除此之外,李铁——你跟叶晓霜的事我还得过问一下,你是不是不喜欢叶晓霜。她不比你差,小子!你恐怕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吧?你要是伤害了她我可饶不了你,谁都知道他是我的干闺女!”

“队长,我愿意当你的干儿子!”

“什么意思,嗨嗨…………你什么意思?”

李铁忙不迭地把电话压了。

搞蹲守,李铁远不如小土豆那么驾轻就熟。首先它没有小土豆那张巧嘴,见什么人都能拉呱到一起,迅速称兄道弟。他不行,他跟那个河南人根本没有可聊的东西。河南人看着他也极其不顺眼,特别是他拒绝了对方递给他的烟,使那河南人觉得自尊心很受伤害。当李铁意识到这些的时候,事情基本上无法挽回了。那河南人说:“既然尿不到一个壶里头,大哥您就别在这粘着啦。弄得你我都别扭兮兮的。”

李铁费了不少唇舌才保住了在这儿蹲下去的资格。他觉得河南人已经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只是不说而已。

一整天,小灰楼静悄悄的。静得像一座坟墓。李铁很想靠近一些观察观察,但是心里没底不敢擅动。他觉得自己应该认真地补一补一个警察最基本的东西,光有专业不行,还需要像小土豆那样什么鸡零狗碎的事情都能来两下子才成。

秋凉了,没穿够衣裳的他一整天都在打哆嗦。他不好意思说,只能忍着。河南人给了他一杆大秤让他一边蹲着,他却总是在来卖废品的人喊了好几声以后才听见,或者说才发觉那是在喊自己。从河南人讳莫如深的眼神里,他越发坚信河南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对方一点也不傻。

李铁总结出一条蹲守经验——必须学会一心几用才成。嘴上招呼着客人,眼睛盯着小灰楼。如果再能跟修皮鞋的那人聊聊生第二胎的问题就更好了。可是不容易呀!

其中只有那么10来分钟他的注意力离开了小灰楼。因为傻弟弟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大马路的对面。李铁下意识的往车皮壳子后头闪,心想:难怪小子经常找不见人,原来满世界逛呢。随即他发现不对,傻弟弟不是自己来的,前呼后拥好几个坏小子正在拿弟弟当猴子耍,在搞一些让他这个当哥哥的几乎发疯的恶作剧——他们让他吃香蕉皮。

幸好叶晓霜及时地出现了,他领来的巡警当场用电棒捅翻了一个痞子,其余的忽喇一声作鸟兽散。叶晓霜领着傻弟弟走去的时候,朝他甩过情深意长的一瞥。

李铁那一刻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无地自容和不好意思。他当然明白叶晓霜是在暗中协助着自己,她最知道自己的所长和所短,知道自己正在做着一个警察最应该做好而自己恰恰薄弱的不好见人的事情。但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叶晓霜这是在明目张胆的搞感情攻势,仿佛非把自己“拿下”而不罢休。于是李铁开始感到了心理上的沉重,说不出的沉重。内心深处那个虚无缥缈的青春幻影又一次出现了…………

突然他打了个激灵,扭头往小灰楼上看,他看见小灰楼上有人在拉窗帘。轻轻的,茶色的窗帘合拢了。

他舒了口气,然后看看天,差不多了,这一天终于快熬过来了。小土豆不久出现了一下,是给他妈妈拿衣裳路过这里。他把李铁拉到一边问情况。李铁说没什么情况。小土豆说:“别这么说兄弟,情况往往是在你觉着没事儿的时候出现的。到那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多长眼。我得赶快走了!”

看着小土豆骑车远去,看着他那盛鸡汤的保温壶,他突然感到了极度的饥饿。

副局长沈方的车路过梧桐巷巷口的时候,一抬眼眼就看见李铁正捧着块焦黄的烤白薯在呼呼地吃,吃的满脸都是。他把车窗弄开条缝,欣赏着李铁那因为饥饿而显得贪婪已极的吃相,同时让郭东浩打通刑警大队老海的手机。

“你丈人的!”他低声骂老海,“李铁脱岗了你知道么!他现在正蹲在马路边吃烤白薯呢。杜长海,你他妈怎么搞的,放跑了那条鱼我撸了你这个队长!你怎么不找个人替他一替,你看他饿得那副人不人鬼不鬼样子。”

声音沙沙的,另一端老海的口气很凶,满肚皮官司的感觉:“沈局,郭东浩在车里吧——别说他不在,你用这手机就是他的。让他滚蛋,他在我什么都不说!”

“你敢!”沈方恼了,“我告诉你杜长海,你要是老拿个人恩怨影响工作咱们就没话说了。现在李铁距离小灰楼少说有50多米,我甚至怀疑他站的位置基本处在盲点上。目标要是看丢了,你等着瞧!东浩,咱们走!”

郭东浩敲了一下车喇叭,车子驶去了。后视镜里,李铁显然看见了这辆车,就见他蹭地站起来,傻乎乎地看着。怀里抱着一根好粗好粗的大杆秤——这身打扮倒是很地道。

“不是盲点,局长。”郭东浩一向管沈方叫局长,“我考察过那个地方,目标其实还在视野里。”郭东浩把墨镜往上推了推,瘦瘦的长脸上掠过一个很别扭的笑,“局长,看来老海的仇疙瘩解不开了,我们俩还是分开算了。上次你不是说邹局的政法委要人么。”

他把车子打了个很大的弯,开上了主干道。

沈方现在不想琢磨老海和郭东浩之间破事儿,他说:“东浩,你也少说屁话。赶快回家吃饭,晚上市里的领导还要听汇报呢。”

郭东浩加快了车速,问:“你准备汇报眼前这个线索么?”

“看情况吧——你什么都别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谁都明白郭东浩的意思,10年前那案子人事背景复杂,鬼知道会牵扯到什么人。邹书记虽然是后来调到本市的,相对超脱,但事情还没有样子,稳一稳再说可能更好些。沈方让郭东浩在和杜长海的关系上怀柔一些,郭东浩说:“我明白,我一直很怀柔。”

“屁,你是使暗劲儿的主儿。别以为我是瞎子。”

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马路两侧的各色门面开始热闹。

秋天的夜晚原本是应该有一些诗意的,但是心里缺少诗意,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李铁缩在收废品的那个破车壳子里,哈着双手还是觉得冷。他的眼睛不敢离开破玻璃窗,从这儿望出去刚好能把小灰楼框住。二楼的灯亮了,那扇拉着的窗帘似乎又弄开一条缝,仿佛一只悄悄睁开的眼睛。无形中溢出些神秘兮兮的感觉。

梧桐巷寂然无声,不远的那盏路灯坏了,使环境暗暗的让人不放心。李铁一直在捉摸楼上那个古怪的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天的一些视觉印象一点点在加深。无疑的,对方是个非常小心翼翼的人,他熟悉这座城市,他对自己的处境像枪口下的豹子似的警惕。到此时此刻,差不多已经四天了,他没有露出一丝可以称之为破绽的地方。对付这样的对手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回想昨天夜里和老海的谈话,李铁觉得这么蹲下去似乎不是办法。太被动。

他摸出手机想跟老海谈谈,却忽见一辆破捷达贼似地驶进了巷口,悄无声息。他浑身的神经立刻绷紧了。他发现那辆车子无声地停了下来,紧贴着小灰楼的铁门一侧熄了火。车子始终没有开灯,而且半天没人走下来。李铁把手伸进怀里攥着枪柄,不错眼珠的等待着。这时,口袋里的呼机震动起来,他猛然明白了什么。掏出呼机一看,上边果然有这样一行字——我在你对面,下车往前走,等我。

原来是老海!

李铁麻利地拱开车壳子背面的门,迅速的溜了出去。外边真清爽。他沿着梧桐树的暗影往前猫着腰紧走几步,脱离了小灰楼的视野。不一会儿,老海的车子无声地滑了过来。李铁想起来了,这辆破捷达是老海他侄子的,那个侄子是个小业主。

老海钻出打掩护用的这辆车,上来就薅住了李铁的领子,不由分说的把它撕扯到一棵大树后头,狠狠一甩:“混蛋,你是不是天快黑的时候脱岗了,是不是——尾巴伸给人家抓呀你!”

“我、我…………”李铁指指远处的车壳子,压低嗓门儿,“有话慢慢说队长,现在那儿没人!”

“马三在已经到岗了,我安排的。说,是不是脱岗了,有人看见你在吃烤白薯。”

“是沈局对吧。”李铁甩开队长的手,“我看见沈局的车了,可是队长,我绝对没脱岗,不信你去那儿看看就知道了。”

老海摸出烟想了想又揣了回去,情绪平静下来一些:“走着瞧,我和姓郭的没完,看谁整得过谁!过来,说

说情况。”

两个人往前走了几步,看看左右。便把情况交换了一下。老海也觉得如此蹲下去不太有效,答应和局里研究一下,看看能否改变一下策略。他说:“你昨天晚上的想法有道理,就眼下的情况,咱们既便抓了他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要找一找那个圆脸小胡子!不过李铁,你敢保证那家伙还在小楼上么?”

“当然敢保证。”李铁觉得有些冤枉,“我知道我干这个不行,正因为不行我才不敢打马虎眼。人绝对在,天黑前他拉窗帘开灯我都看得真真的。”

老海没言语,捏着下巴思考着。然后一甩手指,招呼李铁悄悄往回摸过来。看着夜色中的小灰楼一侧,两个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点儿上,这里有树有墙,很诱发人的欲望。老海想了想,果断地做了个翻进去的手势,李铁马上使劲点头。

蹭蹭几下子,两个警察敏捷地上了墙,老海的身手甚至一点不比李铁差。轻轻落地,发现这里是小灰楼的外墙死角,窄得只有一尺多宽。生着些碎草,有一股扑鼻的潮腐味儿。两个人背靠着墙倾听动静,除了外边大马路上的车声,别的听不见什么。他们往后墙移动了一些,发现后墙的所有窗户都黑着。老海瞟了李铁一眼。折头往前摸索过去,迈过一堆大大小小的花盆,伸脖子就能看见院子了。由于是晚上,看不太清楚,但感觉上这院子不小,有青石甬道,有藤萝架,还有石桌石凳。小楼伸出一节廊檐,檐子上有盏灯。

李铁指指上头示意队长,因为他听见了电话铃声。随即声音断了,分明有人接听。老海瞟瞟四周,一甩脑袋领着李铁离开了那儿。原路出来,老海问李铁是否顶的住,不行的话就让马三和叶晓霜熬一晚上。

李铁说:“队长,你是不是觉得我真是个废物?”

老海捅了他一拳,小声道:“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你死你活我就不管了!”说完朝李铁扬扬手,钻进车子开走了。

李铁回到监视点与马三汇合,马三把装食物的塑料袋塞给他,让他吃了眯一会儿。李铁问:“矿泉水呢?”

马三哟了一声:“忘了兄弟,对不住对不住。”

李铁干渴地说:“我要真是你兄弟你肯定不会忘。谁都知道,水比干粮重要。”

夜,像一只看不见的沙漏,无声而从容地计量着时间。难熬的是越来越深的静寂。李铁仿佛觉得自己迷糊了一会儿,抬腕子看表,已是夜里两点多钟了。他觉得自己是被傻弟弟蹬柜子门的巨响惊醒的,看见窗外的小灰楼时方知道不是。

“什么响?”他激凌了一下。

马三也处在半迷糊状态,朝外看了看,道:“好像是那个铁门撞击的声音,外头是不是起风了。”

李铁揉着眼唔了一声,忽然猛一哆嗦,随即他彻底吓醒了:“不对马三…………”他用力搡了马三一下,“难到那门是开着的?!”

这句话使马三蓦地僵住了——什么,门开了…………

三个字像子弹头儿般楔进两个人的胸口,他们出现了几秒钟的窒闷,紧接着便扑爬着窜了出去。小灰楼的院门果然是开着的!当他们窜到门前时,那扇门居然挑衅似地再一次发出咣的一声巨响。

两个人像木头橛子似地傻在了门口,完了!

四天的蹲守顷刻间泡汤了,唯一的收获是确认了目标乃是值得下此功夫的。只可惜,最后赢的是对手!

“你是不是睡着了?”李铁死盯着夜色中马三那张气急败坏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脸。

“没有,绝对没有!”马三断然否认,“我一直醒着,信不信由你,我的一直注视着目标。连墙头上过去一只猫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撞门的声音你居然听不见?”

马三结吧了一下,突然咬牙道:“扯蛋,我又不是聋子。这风是刚刚才起来的。这之前静的跟死了一样!”

两个人都住了嘴,知道再扯下去也是白费唾沫。他们小心地推开那扇门,侧身快速闪了进去。一个自欺欺人的渴望在支撑着他们的神经,使两个人把手枪举到耳朵边上全神贯注。

可是…………人到底是怎么溜走的呢?如果马三确实没睡着的话,溜走的可能几乎是零——毕竟只有不到20米的距离呀!

楼檐前的灯泡依然混黄一团,光团之外是鬼魅般的黑暗。两个人想往楼上摸,李铁忽觉不妥。他把马三拉到暗影中,沙着嗓子问他要不要打电话向老海汇报。马三已没了主意,说老海知道了非把他宰了不可,要打你打吧。随即又说:“算了,老海晚上和叶晓霜研究肉联厂的那起案子的一些细节,肯定睡的很晚,别让他爬起来了。再说还不一定呢。”

他看看楼上。

李铁对楼上已经彻底不敢抱希望了,但它依从了马三的意见,收起了手机。两个人站好位,观察了一会儿。随即一前一后窜进了门洞。结果自不必说,人去楼空。

马三靠在楼道拐弯的一个假山盆景前打手机问另外两个监视点的情况,两个监视点均回答正常,马三说:“正常什么,人已经不在了。你们都上来吧。”

接下来的10多分钟里,四个人把楼上楼下仔细搜了一遍,三分队借来的小邵撞翻了一只痰盂。结果彻底没戏。李铁不得不咬牙打通了老海的手机。他想起,昨天晚上的这个时候,老海正在他那个老伴儿的被窝里呢。

老海的声音马上传了过来,挺精神的,李铁本想把话说得委婉点,最后还是觉得没必要,于是道:“队长,你可千万要顶住,要杀要剐随你便,现在我不得不告诉你——目标丢了!”

“谁…………谁丢了?”

“目标,咱们盯了四天的那个目标…………跑了。”

电话的那一端沉默了,非常可怕的沉默。这种沉默使李铁不由的站直了身子。随即他听见啪的一声碎响,不知老海把什么东西摔了:“小子,我饶不了你——你明明知道这个案子对我意味着什么,可你…………现在你在什么地方?”

“队长,现在我和马三就站在小灰楼二楼的客厅里,另有两个人在院子里守着,你来吧。最好带技术组的人一起来,事情没准儿还有救。”

关掉电话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十分从容。

“果然书生一个。”马三朝他假惺惺的竖竖大拇哥,“难道你还抱什么希望?”

“希望是人发现的,不抱希望就没有希望。少废话吧,咱们来找找看。”

两个人分开来开始查找,小灰楼的一楼部分意思不大,灰尘很厚,显然不像是有人呆的样子。勘查范围主要在二楼。客厅的灯光一直有,前几天的记录有同样记载,估计那个目标的主要活动空间在这里。客厅有一扇窗户朝向外边,拉开窗帘侧身能看见收废品的那个破车壳的一角。客厅外是一条木地板通道,分别通向四个房间及盥洗室。他们主要时间呆在客厅里,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已经了然。这是一个老式的客厅,窗棂是欧式的那种。墙上有几个画框,镶着大大小小几幅精致的油画。另外还有一个具有东南亚风格的图腾鬼脸,整个感觉挺雅致。就是那些真皮沙发过于旧了一些。李铁比较关心的是那个电话。他记得自己和老海听到过电话铃响,但来源似乎不在客厅,倒更像卧室里那个。可据一般规律,这种电话都是串线的,会同时响。为了不破坏技术搜查,他们什么都没动。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目标是怎么溜走的。马三倒不是为了推卸责任,他只是作为一个想法提出了一种可能。他说:“那人难道一定是从大铁门走掉的么?会不会丢给咱们一个假象而事实不是那样。反正我觉得从大门出去对于他来说是最危险的一条路,那么做他是不是太傻了!听我说李铁,你和队长既然能越墙而入,人家为什么不能越墙而出呢。我指的是那堵墙。”

李铁没有理由推翻这个说法,的确,那个铁门是最不应该的途径。但是往往最不应该的最终被确认为是,这样的情况非常之多。他们离开客厅下楼往那堵墙摸过去,尤其仔细地察看了地上的痕迹。他和老海从这里走过,来往痕迹都还在,如或有第三个人的痕迹,一般是逃不过李铁的眼睛的。这方面他在行。最终他认为,没人走过。

回到庭院的时候,老海带的人到了。技术人员迅速进入现场,老海则站在庭院里凝视这小灰楼不说话。叶晓霜偷偷瞟了李铁一眼,神情不安。后来老海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朝天上看了看,低沉而疲惫地说:“什么话都不说了,我只希望你们不要把事情搞得满城风雨。已经够背运的了,我不想再让别人看笑话。”

此后各自干活,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叶晓霜凑近李铁想安慰几句,李铁摆摆手不让她说话。技术组除了采到几个指纹和几个烟蒂以外。还有一盘电话录音。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更有价值的收获。在盥洗室里发现窗台上有几道摩擦过的痕迹,人们怀疑那是绳索下坠的擦痕,但楼下却没有任何下落的迹象,他们估计目标曾有意从这里溜走,但尝试过后放弃了。

“眼下的关键就在这里——”老海带人们下了楼,“目标到底是怎么溜掉的?他总不会飞走吧?就算飞走也应该看得见呀!李铁,你想说什么?”

李铁说:“我个人认为,目标确实是从这扇门走掉的。”

马三急了,想辩驳。老海拦住他,让李铁继续说。李铁却说不出来了。老海抹抹嘴角一指那铁门两侧的暗影:“李铁,你差一步就到罗马了——想想看,你们俩在监视上有没有留下时间空白,不需要多,几秒钟就够了?”

马三叫道:“头儿,我再说一遍,绝对没有!真是我的责任我不会推卸的!”

李铁却低低地哦了一声:“天哪,队长,难道那人…………他妈的,难道他就躲在门侧——这是唯一的监视空白!”

老海什么都不说,敏捷地闪在门侧的暗影里,然后将铁门轻轻拨开,随即咣的一声:“看,你们被这个声音惊了一下,先入为主地认为人已经跑了。而目标其实还在,他利用的恰恰是你们的这个错觉,他在这里猫似地躲着、等着。直到你们两个窜上了楼,他才…………”老海直起腰,机敏地闪出门去。

“就这样,懂了吧!”

所有的人都傻了。谁喊了一声:“联系所有交通口岸围堵!”

叶晓霜道:“等你们想到黄瓜菜早凉了,大叔已经联系了!”

当郭东浩像影子似的跟在沈副局长屁股后头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李铁那颗心忽悠一下子就悬起来了。他不在乎自己怎么样,反正事已此,任凭发落。他是担心老海压不住火,一旦爆发起来事情就不好办了。不过还好,老海没理睬姓郭的,眼皮都没抬一下。郭东浩也没有搭理老海,却莫名其妙地格外注视了他一眼。

李铁觉得那投过来的眼神中很有些说不清楚的内容。

郭东浩和老海都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正职空着。二人分管两摊子。郭不插手大要案支队的事物。一般只在分析重大案情以及听取相关汇报的时候他才来,而且往往有局领导在场。可是眼前这起案子他非常来劲,听汇报回回不拉。李铁不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不会像叶晓霜那样总是嗤嗤地不屑一顾的样子。他明白郭东浩并不是白吃干饭的主,相反,凭他的感觉,他知道那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只是含而不露而已。李铁很在乎这样的人。

目标失踪的事情老海本想多包两天看看的,想通过这两天设法获得新的线索从而把失利“找补”回来一些。但是最终还是没包住,所有的反馈都是他们最不愿意听到的内容。老海终于认命了,请副局长沈方来听听汇报。但他绝对不想见郭东浩。

气氛的压抑,心里都突突的猛跳。相互间给出的眼神也都是不安的。李铁的心越来越不踏实。

“怎么会这样…………”沈局用一声老婆婆似的长叹拉开了序幕。

大家老实听着不敢插话,听他念叨了一些老局长龙起涛的临终遗憾;听他述说了死得不明不白的那七条冤魂至今在游荡;然后他开始感叹10年弹指一挥间,人说老就老了…………云云。随即一拍桌子,劈头盖脸把老海一通臭骂。

非常有意思的是,郭东浩却莫名其妙成了人们视焦点。连李铁都忍不住总是看他的脸。是的,沈局怎么骂,老海怎么一声不吭,都属于正常的情绪发泄,人们更关心的是这个深不可测的家伙。郭东浩没事儿似的,即不阻拦也不添火,稳稳当当,安之若素。越发令人看不透。

“我为什么这么激动?啊,为什么!”沈方的唠叨好歹回到了正题,“杜长海,这些年轻人不理解你总应该理解吧?管小虎那个案子一压10年,我他妈就像被人强奸了的良家妇女却抓不到强奸犯一样难受——什么话糙,话糙里正!杜长海你听着,这还仅仅是感情上的事。进一步说,那个案子背后的黑幕由于管小虎的死而沉入水底长达10年,水有多深、黑幕有多黑,不言自明。当年,多少

老百姓翘首以待,盼着弄出黑手绳之以法,但它们的希望落空了。我刚才发气是因为我实在忍不住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七条人命呀杜长海。只有冷血动物才会无动于衷,你为什连个屁都不放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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